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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魔法/冒險]五代優 -【郭德堡變奏曲.全】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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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6-14 10:19 PM 編輯


【內容簡介】
    奇妙的曲音化成了影像,交織而成的幻境與現實反覆錯疊,<幻奏>術師歐佳的物語就此展開。第一術師文殊的死亡讓歐佳遇見了監察官‧普賢。

  事件拉近了兩人的距離,然後又發生了新的事件。到底殺害文殊的兇手是誰?卡布洛修又是何方神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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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6-14 10:08 PM|只看該作者
  詠歎調——序曲

  青年只是一言不發地呆站著。

  那裡曾是聖殿。

  石製的天花板又寬又圓,就像天空一樣覆罩在他的頭上。一根根白色柱子森然羅列,那是種會讓人聯想到動物骨頭般的白色。星星鑲嵌在大理石的表面,用發光物質作成的金色星星,動也不動地在仿製的天球儀上閃爍著光芒。

  青年往前踏了一步,他的嘴角呵出白色的氣。澄澈的眼瞳就跟天球儀上散落的金色斑點一樣,是宇宙的顏色。他筆直地朝著此次的目的地走去。

  空氣冷寒清寂,一室靜默。青年朝著位於聖殿正面的寶藏前進,隨著足音迴盪,金銅色髮絲也輕微飄動。

  少女正在沉睡。

  她兩手交疊,躺在透明的棺木中,看起來就像是仿製的人偶一樣。群星的光輝投射在她像牙色的肌膚上,看起來帶有一點淡淡的青色。

  少女的金髮彷彿漂在水中一樣地垂散,一層薄衣輕裹著她纖麗的胴體。珊瑚色的紅唇微開,露出猶如珍珠般的貝齒。

  她是美麗的,這點無庸置疑。

  青年立在少女的前面,有一些些遲疑。但是立刻就像下定決心般伸出手,碰了朧關住少女的透明棺壁。

  發出了一點聲音。

  就如鋼琴的升fa首。

  青年的表情些微緩和了一點。

  如同得到力量般,他的手指慢慢地在棺木上滑動著。漸漸地,被彈奏的音階緩緩地流洩出來。

  藉由青年的力量被彈奏出來的,正是少女心中沉睡之音。這就是青年的能力。

  他是一名《幻奏師》。

  音調慢慢地開始變複雜,最後任誰都不曾聽過的奇妙曲調取代了原本的一室寂靜,迴盪在這星星的聖殿之中。

  幻影漸漸地出現,音樂呼喚而出的各種色彩像河川般在空中流過。伴隨著飄動中的色彩,許多奇幻生命體也一個接著一個地飛現,轉圈飛舞著。

  紅色就紅得好似寶石般清透,彷彿燃燒中的夕陽;藍色藍得好像夏日天空裡耀眼的澈亮,彷彿海浪澎湃的湛藍:綠色綠得好像沉睡地底的翡翠,帶點光滑的亮澤;黃色黃得好像剛綻放的番紅花花蕊。

  流動閃耀的色彩如風吹拂樹梢般,輕輕地包圍著青年。他露出宛若向神明祈禱般的恍惚神情,就這樣浸淫在音樂中。

  音樂的旋律絲毫沒有停滯。漸強音……漸弱音……微弱音……中弱音……強音……中強音……強音。

  然後到達終曲——

  青年才像大夢初醒般抬起頭。

  旋律中還有其他的東西。

  那並不是青年所奏出的樂曲。那新的旋律呼應著他的曲調,共同牽引流洩。

  帶有些許甜蜜感覺的新旋律,為青年宛若在水底般寂靜的曲調,賦予了一些生動活躍的精采。

  青年看見了少女。少女在透明的棺木中沉睡著。但是他卻在當中窺見了生命的氣息。從少女緊閉的眼簾,青年感覺到略帶調皮的光輝。

  是的,少女正在歌唱。在青年彈奏少女的同時,其實少女也在彈奏著青年。

  青年的聲音是翠綠大川,向前奔流。

  少女的聲音是黃金之雨,降落注入。

  兩人的聲音彼此牽引呼應,高音相互奏和。河川因雨水而變成湍急激流,濺起的白色水花升空,形成雲朵,被七色彩虹染色,濕潤了草原的花兒。

  水嫩的花辦與剛萌芽的新葉在少女柔軟的胸邊,害羞地顫動。

  青年繼續演奏著。他緊閉的眼溢出不知名的淚水,沾濕了端正的臉龐。他的心已全然被音樂佔據,那簡直就像天籟一般,除了神樂,實在沒有其他的可能,那是種禁己i之音。

  是的,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少女是長髮公主。是真實存在過的、能力最頂尖的《幻奏》術師。(譯註:Rapunzel為格林童話「長髮公主」的主角名)

  青年看到了少女。他確信,少女從棺中、從她闔起的淡青色眼瞼下,正對自己微笑。

  他一直佇立著,旋律仍不斷展開。閃亮的音符與夢幻的歌曲開啟了有海浪、有花朵的夢幻門扉,漸漸地,樂曲變得激昂……激昂……激昂——

  ——接著,拉開了故事的序幕。

 ☆★☆★☆★☆★☆★☆★


  第1變奏

  到那天晚上,郭德堡的人口已經暴增了兩倍之多。

  再過一個月,預估人數還能增加到十倍之多。普通的旅館就不用說了,連平常不太可能住滿的超高級飯店也在此時被預約一空。

  塞滿入境旅客的宙港大廳裡,飄浮著一段用立體影像呈現的文字標語——

  『歡迎光臨郭德堡,距離星界音樂季開幕還有四十七天!』

  人類不知不覺已經將生活版圖延伸到宇宙了。

  星際航行法的普及,讓人可以作干百光年的遠距離旅行,所以人們開始積極投入在自己眼前逐漸變寬廣的新領域。

  《星界》。那是人們對自己的世界新命的名字。

  這實在非常名符其實。因為《星界》乃由故鄉地球的中央政府為主幹所構成的世界,以行星、星系為單位做為分隔,取代了以往的國家制度。

  自《星界》發跡以來,至今已過了將近千年的歲月。現在隸屬於《星界》的行星國家、行星聯合已有數萬個,幾乎到達了廣闊宇宙範圍之極致。

  宇宙探險的風潮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在這星星的舞台上,到處都有些陰謀及衝突發生,悲劇與喜劇不停交互上演。無論時節如何遞嬗,人類世界的習慣都不曾改變。

  (咦?)

  歐佳。莉貝森突然停下腳步。有個小孩坐在廣場噴水池的邊邊,百無聊賴地搖晃著雙腳。

  男孩像吹口哨一樣高高噘起小小的嘴巴,注視著天空。細長的睫毛在他的頰上留下絲絲光影,看起來就像個女孩子似的。

  「嗨,小朋友?」

  男孩回過頭來面向歐佳。歐佳嚇一跳,往後退了一步。

  (啊,真是個標緻的孩子。)

  銀色的頭髮竟然還配上金色的眼瞳。

  「幹嘛?」

  男孩用稚嫩無邪的聲音天真地問。

  「剛剛我就注意到你了,你迷路了嗎?」

  男孩沒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著歐佳看。被金色眼瞳緊盯著的歐佳內心七上八下,心想:難道是自己太多事了嗎?而感到有點不安。

  「那個……你不是一直都待在這邊嗎?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跟同伴失散子,有點擔心而己。對了,星界音樂祭不是馬上就要到了嗎?」

  看到男孩似乎皺了皺眉,歐佳又急忙接著說:

  「現在很多人都跑來郭德堡這裡,像你這麼小的孩子一直待在這裡的話,可能不太安全喔!」

  男孩還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歐佳。他大概只有十二、三歲吧!身上的服裝整整齊齊,看得出來出身應該不錯,不過他的父母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呢?可能是去附近的音樂廳欣賞歐佳朋友的演奏吧。

  「我是一個《幻奏》歌手,剛剛一直都在音樂廳裡面演奏呢!如果你想要去音樂廳的話,我可以帶你一起去!」

  歐佳戰戰兢兢地問道。雖然氣勢輸給一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不過其實歐佳一直都是這樣。

  男孩沉默了一會兒後,終於點點頭,從噴水池邊一躍而下。

  歐佳終於安心了,可是她卻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歐佳很愛哭,是個名符其實的愛哭鬼。都已經年過二十了還是不適應人多的地方,這種事情實在很難對別人啟齒。

  『距離星界音樂季開幕還有四十七天,歡迎光臨郭德堡!』

  街角上的跑馬燈一直反覆秀著這段文字。

  郭德堡是在差不多十年前由拉姆傑集團(星界數一數二的綜合大企業)創設,為文教事業中的一環,是個以藝術為主的行星。

  拉姆傑集團買下原本只有岩石的郭德堡,然後徹底地實行星球改造,最後把郭德堡變成了一個具有地球自然景觀的美麗行星。拉姆傑集團甚至還興建了各種藝術學校、音樂學校、工藝工坊等設施,再從各地招攬具有才華的藝術家,讓他們定居在此。於是郭德堡就這麼誕生了。

  而在郭德堡舉行的『星界音樂祭』,是全星界一年一度的大慶典。不單單只有音樂,還有各種藝術活動齊眾一堂,人們還可以利用這個機會發表平日自己練習的成果。每年,美麗景觀和藝術品販賣都會吸引大批人潮湧入,觀光收入也成為郭德堡最主要的經濟來源,『星界音樂祭』可說是郭德堡最大的年度盛事。

  拉姆傑集團還準備了許多獎學金給優秀的人才,並且提供他們優先移居權。該集團對於發掘年輕有才華的藝術家,可說是不遺餘力。

  歐佳也是當中的一人。她今天晚上跟其他年輕的音樂家一起聚在郊外的音樂廳舉行演奏會。歐佳到剛剛為止都在舞台上演唱著詠歎調。

  這場盛事中,不乏許多專門挖掘人才的製作人和星探。所以許多演出者都緊張地期待被發掘。當然,歐佳也是。

  儘管站在舞台上很讓人興奮,但是歐佳還是會覺得很害怕,甚至常常會緊張地雙腿發抖,差點就要站不住。

  雖然還不到恐懼症的程度,不過歐佳很討厭自己這麼缺乏大將之風。當她十八歲離開孤兒院時,修女們也很為容易緊張的她擔心。

  即使到了現在,歐佳還是克服不了上台容易緊張的毛病。她為了想要輕鬆點,總會拜託朋友蘿拉。梅讓她出去散個步。她的老闆羅威爾先生是一個很有禮貌的人,可是歐佳卻不太敢跟他說話。

  歐佳常常會懷疑像自己這樣的愛哭鬼,到底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她曾不下百次的一直問自己這個問題。

  這當然是因為歐佳具有一項十分卓越的藝術才能。

  是的,就是《幻奏》的能力。

  《幻奏》是一種可以藉由彈奏音樂,影響視覺、描繪出幻影的藝術。如果歐佳沒有這種特殊才能,現在她一定還在自己故鄉的孤兒院裡當小孩們的褓母。

  歐佳《幻奏》的能力十分了得,她甚至只要輕輕地哼著歌,就能夠輕易呼喚出幻影。

  《幻奏》需要的不只是才華,還要有與生俱來的天賦。擁有此項能力的藝術家非常稀少,所以能夠優先獲得移居藝術行星——郭德堡的資格。

  不過說不定留在孤兒院裡還比較好呢!每天早晨,歐佳看到鏡子裡的自己,都會不由自主地這麼想。

  一張蒼白的小臉,和一頭黝黑、發量過多的頭髮。再配上一雙沒有什麼特色的黑眼睛。

  因為歐佳太過骨瘦如柴,所以完全看不出來其實已經是個年過二十的女孩。更可憐的是她還是一個愛哭的膽小鬼,自己一個人就什麼都不會的笨蛋。

  但這樣的她卻是一名擁有超越一切藝術究極才華的《幻奏》術師,這簡直就是老天開的玩笑。歐佳一直這麼想著。

  牽起男孩的手,歐佳又回到了通往音樂廳的路上。

  先不提行政中心和公司群立的市中心區域,郭德堡的街道完全是仿造19世紀地球的西歐建築藝術。瓦造的漂亮小屋及種滿番紅花和水仙花的庭院,再搭配上層疊的石子小路,這些景致都會勾起造訪者們的鄉愁。

  適合散步的小徑上,隨處可見噴水裝置。這些噴水裝置同時還具有雷射投影的功能,平時只是為噴出來的水增添一些顏色,但是如果有活動舉行的話,它們就會變成能夠即時轉播實況的影像舞台。例如今天在音樂廳的表演,就能藉由這些裝置投射出來。

  「咦,她是誰呀?」

  男孩問道。一位身上裹著玫瑰色絹衣,金髮的出色美少女,正在唱著『Whatis This Thing Called Love』(註:柯爾·波特的作品》。

  「嗯?她是盧薇拉。辛普森,很美對吧!」

  歐佳癡癡地看著眼前這位她認識的歌手,這麼回答。

  盧薇拉·辛普森與歐佳一樣,兩人都是《幻奏師》。歐佳很厲害沒錯,不過盧薇拉卻又更技高一籌。下一個進入《天堂》的歌手,一定非盧薇拉莫屬了,不管誰都是這麼認為。歐佳近乎崇拜似的仰慕著盧薇拉。

  歐佳出神地盯著盧薇拉的衣著,愉悅地讓身體沉浸在夜風的包圍中。一望無盡的遼闊星空,在頭頂上蔓延開來。即使已經將近午夜時分了,宙港的燈火還是閃爍著點點光輝,招喚指引著川流不息的人們。這是一個星光滿溢的畫面。

  自然而然地,歐佳探尋著呼應這幅畫面的旋律,她柔柔地哼起歌來。

  幻影於焉出現,隨音搖晃。

  比宙港燈火更纖細、更華麗的光旋,應和著歐佳的哼唱,圍繞著她舞動。

  歐佳輕輕一笑,想像花辦及彩蝶一同嬉戲。那是色彩的轉圈飛舞《幻奏》。

  男孩兩眼圓睜,注視著操弄舞光的她。歐佳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所以停止了哼唱。

  這個時候哼歌果然不太好,她沒有辦法像盧薇拉一樣,全身會自然地發出「請看著我!」的強烈訊息。她總是畏畏縮縮又臉紅緊張地退場,這就是歐佳。

  真討厭——歐佳對自己的想法露出了苦笑。

  歐佳!不要再自己亂想一些有的沒有的東西了!

  「到這裡就可以了吧,接下來你會自己走嗎?」

  歐佳站在音樂堂的廣場前面,對男孩這麼說道。

  週遭傳來此起彼落的細細交談,令人覺得心情平靜。尤其今天又有傳言說會有審查員來挑選進入《天堂》的候補人選,所以這次的音樂會可說是盛況空前。男孩微微領首,金色的眼瞳還是一直注視著歐佳。

  奇怪,怎麼這樣看著我?歐佳不自在地略為移開了視線。男孩微笑了一下,臉蛋看起來突然像大人般一樣沉著。

  「今天非常謝謝你。」

  男孩清脆的聲音傳到耳邊,然後他就轉身往音樂堂的方向跑掉了。

  「啊,等等……」

  歐佳不知怎麼了停頓一下,當她再提高聲音往前踏步時,已經看不到男孩的身影了。

  歐佳聳聳肩,拉緊身上的披肩,朝著後台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啊,歐佳你回來啦!」

  一進到休息室,蘿拉。梅就為她準備好一杯飲料。

  蘿拉。梅有一頭好似火焰般燃燒的紅髮,髮梢上還纏著一個個發卷。她從嘴巴吐出一個髮夾,精神奕奕地在歐佳身旁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一喏,這個給你。散步怎麼樣啦?」

  「啊,還好有你幫忙,散完步後感覺很舒服!」

  歐佳從蘿拉。梅手中接過一杯果汁,輕啜了一口。

  「我碰到一個很漂亮的男孩,然後一起走過來喔!」

  「漂亮?真的嗎?」

  蘿拉·梅很感興趣地靠了過來,不太相信這句話會從不太會看人的歐佳口中說出來。

  「大概多大年紀呀!」

  「大概十二歲左右吧。討厭啦,蘿拉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啦!」

  「十二歲呀,唔……」

  蘿拉無視於已經臉紅的歐佳,一本正經地兩手交叉在胸口。

  「不會有點太小嗎?你不是已經快二十三歲了嗎?我的歐佳公主一定要配年紀比較大的男生啦!」

  「我要打你囉。」

  歐佳把臉藏在杯子後面,小小聲地說。

  歐佳都已經二十三快要二十四歲了。再怎麼說,說出這種話真的太過分了。蘿拉。梅從剛認識她的時候,就一直把歐佳當成小孩子看待。

  跟蘿拉認識已經三年了,很愛照顧人的大姐姐蘿拉,一直十分關照隨時都想著要辭職的歐佳。蘿拉開朗的個性對初到郭德堡人生地不熟的歐佳來說,是種很大的救贖。

  蘿拉笑了出來。聽到蘿拉一貫的爽朗笑聲,歐佳不禁也跟著笑了。不知不覺笑聲傳遍了整個休息室。

  「可是歐佳……」

  笑聲暫歇,蘿拉很認真地瞧著歐佳。

  「你也該要學著獨立囉。如果我能永遠陪著你那還好,可是這是不可能的。」

  「這個我知道。」

  歐佳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歐佳,其實我……」

  蘿拉頓了頓,最後下定決心般繼續說著:

  「我要結婚了,所以要搬回故鄉去了。」

  「啊?」

  歐佳一瞬間說不出話來,她不安地垂下頭,收緊雙拳。

  「啊,是嗎?恭喜你,蘿拉。」

  「謝謝。不過其實也沒什麼好恭喜的。」

  蘿拉的笑容看起來有一點寂寞。

  「因為我媽生病了,不過好險不是很嚴重,但是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工作了,所以我必須回去照顧我爸爸。如果一直留在這裡,也不能保證能闖出什麼名堂。」

  歐佳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對於什麼都說不出口的自己感到很無力。

  蘿拉雖然也是個歌手,但是即使是從朋友的觀點來看,她也沒有太顯眼的才華。在這人才濟濟的郭德堡,被忽略掉也是遲早的事。

  「唉呀,別露出這種表情嘛!」

  蘿拉急忙地說。

  「我的未婚夫是一個很棒的男生喔!等一下給你看他的雷射影像。我們兩個要生很多小孩,會過得很幸福的。然後我們會一起來郭德堡探望你的,如果你那時沒有出名,我可不饒你喔!」

  「好,那就這麼約定囉!」

  歐佳說完就緊握住蘿拉的手,蘿拉用力地回握,以後再也感覺不到這手指的溫暖了。歐佳拚命地隱藏自己的不安,蘿拉就快不在了,只剩自己一個人可以過得下去嗎?

  「我會很寂寞的。」

  「是啊,我的寶貝。」

  蘿拉落寞地說。

  「什麼時候出發呢?」

  「十天後,已經買好車票了。抱歉,這麼晚才告訴你。」

  「沒關係啦。」

  歐佳故作開朗地搖搖頭。

  「等一下一起去吃點什麼吧,我請客。」

  「好啊。對了歐佳,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你。」

  蘿拉身體突然靠了過來。

  「是什麼事?」

  「今天你不是負責把花束遞給歌手文·殊嗎?」

  蘿拉說話突然有點支吾,不太像平日的她。

  「那個……可不可以讓我試試看。」

  「你要獻花給文*殊嗎?」

  歐佳有點不知所措,眼睛看向休息室的一角,剛剛才送到的一束用彩色薄紙包裝的鮮紅玫瑰花正躺在那裡,那是要獻給今天特別來演出的《天堂》表演者——文殊,觀世音的花束。

  「拜託啦,人家好想近距離地看看文殊,只要一次就好。」

  蘿拉像祈禱一樣雙手合十地拜託著。

  「我好崇拜文殊,你應該也知道吧!在離開這裡以前,我好想近看他一次,拜託啦,歐佳,這是我一輩子的心願。」

  歐佳稍微思考了一下後,作出了決定。

  「我知道了。」

  歐佳站起,走過去把花抱來放在蘿拉的膝上。

  一雖然這不足以報答你一直以來照顧我的恩情,不過還請小心地獻給文殊吧,蘿拉!」

  「謝謝你,歐佳。」

  蘿拉輕撫著玫瑰花束。她的手彷彿帶著一點悲傷的溫柔。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終於到了演出的時間。歐佳理了理黑緞洋裝的領子,朝著觀眾席的方向走去。

  演奏已經開始了。

  整片紅色絨布材質的座位幾乎都已經坐滿,連二樓的包廂看起來也很擁擠。

  跟平時一樣,她害怕人多的地方,歐佳覺得有點昏眩,倚靠在座位旁邊。她感到有點胸悶。

  不行,不可以這樣!歐佳在心裡責備著自己。不能讓蘿拉擔心,得振作一點才行。

  「歐佳,你是歐佳對吧!」

  她頭上傳來聲音。

  「啊,是的。」

  歐佳抬起頭想看看是誰在叫她,原來是認識的鋼琴手蘭迪*巴克,他臉色鐵青地站在那裡。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蘭迪看起來好像並不是擔心她的異狀而叫她的樣子。

  蘭迪粗魯地挨近,然後一把揪住歐佳,激動地搖著她的肩膀吼著。

  「為什麼?你不是應該要準備獻花給文。殊嗎?」

  「好痛,放開啦!」

  歐佳嚇了一跳,她努力地想要甩開蘭迪的手。

  「我已經請蘿拉·梅幫忙獻花了啦。因為我怕人多的地方,蘿拉敦我待在休息室就好。」

  「蘭迪!」

  頭上又傳來一個聲音,聲音聽起來有點嘶啞。

  歐佳從來沒有聽過她發出這種聲音。她的聲音一直是這麼沉著、這麼優雅。

  盧薇拉。辛普森從樓梯走了下來,慘白的臉龐冷若寒霜。

  噓!其他觀眾發出不滿的聲音。但是盧薇拉的藍瞳穿透了其他人,直直注視著歐佳。她的紅唇微張,好像要叫出來一樣。

  「盧薇拉?」

  「盧薇拉!」

  蘭迪放開了歐佳,往盧薇拉的方向走去。

  兩人憲憲寧寧地好像在說些什麼。歐佳又站了起來,緩緩往座位坐下。最後的節目已經要開始了。

  大家都知道蘭迪很為盧薇拉著迷。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不過現在也沒時間想那麼多。《天堂》的演奏者已經開始奏起了音樂。

  是演奏家!|文。殊的音樂。

  兩人表情僵硬地坐回位子上,不過已經沉醉在音樂聲中的歐佳卻沒注意到。

  來自《天堂》的音樂已經徹底俘虜了歐佳,歐佳沉迷在文殊柔麗的彈奏中。她全身的血管都配合音樂的曲調律動著,慢慢地,歐佳已經忘了週遭擁擠的人群。

  《天堂》的演奏者——這是拉姆傑集團為評價最優秀的大師級演奏者冠上的稱號。

  只要進入《天堂》,就能終生享受拉姆傑集團提供的豐厚生活保障,每年領取巨額的年金。從此再也不用擔心民生問題,只要專心致力於藝術研究即可。

  《天堂》裡的人都是各項藝術的權威,而其中的年輕《幻奏師》——文·殊更是當中的佼佼者,可以說是星界人氣與實力兼具的巨星。

  文殊不僅擁有如同雕刻般深邃的臉孔,同時還是足以與拉姆傑集團匹敵的大企業——觀世音家族的少爺。在人們的心中,文殊就如同是神話般的傳奇人物。

  在聚光燈下的文殊,幾乎可以說是音樂之神的化身,甚至也是美神的表徵,這兩個名字都非常的適合用在他身上。

  完美無缺的臉孔,以及只有《天堂》演奏者才能穿的純白外袍,他金銅色的長髮,像火焰的瀑布般披散而下,光澤熠熠。一雙深綠色的眸子,宛如宇宙般深邃,蘊藏著無窮的智慧。

  這個年輕的演奏者微微一笑,毫無伴奏地一首首唱奏起古今作曲家的文化遺產。歌聲中有戀愛的甜美、苦澀的淚水、朝陽的光輝、黃昏的憂愁、風的旋律、拍打海岸的浪花……歌聲誘發出他的《幻奏》能力,許多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色彩火焰在這舞台上翩翩飛舞,爍亮卻又一閃而逝。

  這簡直可說是神的饗宴。坐在椅子上的歐佳屏住呼吸,放任自己徹底地浸淫在這音樂聲中。再也沒有比現在這一刻更幸福的了。

  最後的一句歌詞悠揚迴盪在這音樂廳中。

  隨著歌聲方歇,始終安靜聆聽的觀眾席上傳出如雷的掌聲,淹沒了文。殊。

  文。殊舉高雙手回應著聽眾,行雲流水地彎身回禮。

  終於到了這一刻,歐佳看著蘿拉的身影從舞檯布幕旁走出來。從這邊都能明顯看出蘿拉已經滿臉通紅、雙手發抖。那個總是教自己不要發抖的蘿拉。

  蘿拉往前走著。歐佳可以想像她緊張得心臟快要爆炸的感覺,歐佳用腳尖點著斷奏的節拍,輕輕一笑。

  蘿拉往前走著。美麗的《天堂》音樂家用微笑候著。蘿拉的心臟緊張地快要爆炸、快要爆炸了……

  ——然後,真的爆炸了。

  裝在花束裡的炸彈爆炸了,玫瑰花辦漫天飛舞,同時也把年輕的音樂家和將要結婚的準新娘的上半身炸成碎塊。

  花辦和鮮血染紅了這華麗的音樂廳,在舞台上留下一片深紅的血痕。

  周圍沉默片刻後,音樂廳陷入一片混亂。

 ☆★☆★☆★☆★☆★☆★



  第2變奏

  一台黑色廂型車無聲地駛進正亂成一團的音樂廳前面。

  一名高大的男子從廂型車上走下來。

  那是一個年輕男子。身手宛如豹一般敏捷。每一個動作彷彿都蘊藏了強勁的爆發力。

  男子擁有一頭短短的褐色頭髮,和一雙目光銳利的藍瞳。他掃視了四週一圈後,拉開步伐往音樂廳的方向走去。

  警察正怒斥圍觀的群眾和記者,已經手忙腳亂、快要失去理智了,一看到有個男子跑進來,便馬上一把抓住他的手,大聲吼道:

  「不要隨便進來,趕快離開!」

  男子面無表情地看了警察一眼,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啪一聲地打開。

  在警察面前發亮的是一個印有《中央》政府標誌的流星徽章。

  「我是奉《中央》政府的命令,被派來調查此事件的星際監察官——普賢·T。」

  男子的聲音跟他的表情一樣沒有什麼情緒起伏。

  警察驚訝地張開嘴巴。《慮i貯緲孤潭、j湳獵描護、譆,

  「監察官普賢!」

  有一名警官從玄關走了出來,對男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

  「歡迎您加入搜查,現在我們正在詢問相關人員詳細案情。」

  「是嗎。」

  監察官普賢把識別證闔上,轉向那名警官。

  「我想看看現場情況,帶路吧。」

  「瞭解,請往這邊走。」

  普賢·T跟著警官消失在建築物內。

  「嚇了我一大跳!」

  那名警官的嘴巴現在才記得闔上,他無力地靠在停在旁邊的車上。

  「原來真的有星際監察官呀,我一直以為那種東西只會出現在動作電影裡面耶!」

  「不過聽說那傢伙還蠻厲害的。」

  另外一名警官嘴裡咕噥著靠了過來。

  「這麼年輕就這麼厲害嗎?」

  「是啊,好像還不到三十歲,差不多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去年不是有歐德魯納特恐怖攻擊事件嗎?那個案子就是他解決的,還有無差別殺人的梅因森博士也是他逮捕到案的,而且那個事件明明許多證據早就被銷毀了。因此,他的地位也一下往上竄升,現在只要他出面,都會獲得跟一級刑警一樣的待遇。」

  「那不就跟新時代的傑奇與海德一樣了嗎!不過你知道得還真清楚耶!」(譯註:『化身博士』書中主人翁·傑奇醫生,他發明了一種藥水,可以將平時被壓抑在虛偽表相下的心性,毫無保留地展露出來。但他卻同時因著人格心性的轉變成為邪惡、毫無人性且人人憎惡的猥鄙男子——海德。)

  「還不是都是從我太太那邊聽來的。我老婆就只知道很多社交圈的八卦。」

  「社交圈?難道監察官也跟社交圈有關係嗎?」

  「因為他是觀世音家族的子孫啊。」

  警官吐了一口口水。

  「我記得他好像是死者文殊·觀世音的親弟弟吧!」

  「觀世音家族?」

  一直在聽的那名警官從車上滑了一下,差一點跌倒。

  「怎麼可能!那不是星界最有錢的家族嗎!要當上監察官不是應該要斷絕所有親感關係嗎?他是為什麼要脫離這麼有錢的家族啊?」

  「我怎麼會知道,你不如自己去問他!」

  那名警官隨便應著,用疲憊的眼睛望向被燈光照得很明亮的華麗音樂廳,然後摸摸自己的下巴。唔,好像該刮鬍子了。

  「不論怎麼樣都不關我們的事情啦,工作吧!」

  人類遍佈於浩瀚銀河宇宙中,在這麼廣大的《星界》中有太多可能發生的事情,所以很難用統一的法治來管理。

  因此《中央》政府一開始就明言給予各個星球國家最大的自立與尊重。繼而被訂定的星界憲法中就明文記載,各個行星擁有完全自立及自治的權利保證。《中央》平時完全不千涉各星球的運作,只有在特殊情況下,《中央》才會派出擁有一定權力的憲官瞭解狀況。

  這也就是所謂的《中央》星際監察局。

  隸屬於監察局的搜查官被稱作星際派遣監察官,不論調查任何事件、在任何星球,都擁有與一級刑警同等的最高權力。

  只要被任命為監察官,就必須跟所有的親屬、家人、朋友斷絕一切連絡,他或她基本上已經不存在於這個社會上。只有《中央》的檔案中會保留紀錄而已。他們必須全力調查發生在各個星球的事件。而現在,這個監察官來到了郭德堡。

  「被害者文殊。觀世音現年二十九歲,蘿拉。梅。瑪奇斯現年二十七歲。」

  負責調查的官員大聲念著報告,還不時越過白板偷瞄對方。

  「兩個人的上半身都已經支離破碎。凶器是裝在花束裡面的小型炸彈,雖然體積不大,卻能在一瞬間將人炸飛,威力頗大。我們調查過花店,不過似乎跟這次事件沒有什麼關係。花束曾經被放在休息室一會兒,然後再被移到舞台的布幕旁。可能在那個時候,有人把炸彈裝上去。」

  監察官普賢。T微微地點了頭,兩手背在身後。T是他被任命成為監察官時,因為捨棄了家族姓氏,而用來代替姓氏的代號,也是他斷絕一切關係,成為監察官的證明。

  「遺體呢?」

  「剛剛已經運出去了,等司法解劫結束後會再向您報告結果。還是您現在就想要去看看那個——解剖的情形?」

  「讓我先看看,也比較省事。」

  「是的。」

  負責調查的官員悄悄遮起有些洩氣的臉,因為他已經聯想到屍體四分五裂的樣子。

  被炸飛的肉塊已經變黑,為這豪華的舞台增添了一抹讓人不舒服的妝點。被遺忘的中提琴琴盒也被血濺到,形成點點黑斑。濡濕的布幕像屍體的衣服一樣垂著,充滿了薰人的腥氣。

  「監察官果然像大家說的一樣沒有感情。」

  「明明死的是自己的親哥哥,怎麼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兩名刑警小聲地竊竊私語,普賢裝作什麼也沒聽到的樣子。當普賢一靠近,兩人就冷冷地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普賢沉默地穿過他們走開。監察官一直都是現在這個樣子,無論是多悲慘的事件,他們連眉毛也不會動,就像搜查機器一樣。監察官看起來都是同一個樣子,並不是只有普賢是特別的。即使他看到沾滿血跡的燈具,心中仍舊波瀾不興。

  是哥哥嗎?他輕輕說著。實在不像是真的,並不是不願意相信,如果真要說的話應該是「竟然會發生這種事」的感覺。

  他感到生氣。但並不是因為被殺的是自己的親哥哥,而是不應該有人這麼草菅人命,這一定是職業級的人才做得出來的。

  成為監察官最難的一點就是必須要跟所有親友斷絕關係。

  雖然這是為了要確保搜查的公正性,不過還是偶爾會有人無法忍受孤獨而特別去封鎖感情,這就是監察官給人的一般形象。

  但是普賢卻沒有去做情感封鎖。讓他感覺不到生氣與悲傷是因為別的原因。不過現在他的心卻充斥著這些情緒,無法注意到旁人。普賢緩緩地邁開腳步,在自己親哥哥的血跡上來回踱步。

  「監察官——普賢。」

  普賢轉過身來。

  一個年約五十、體態矯健的圓臉男子皺著一張好像吃到蟲般苦著的臉站在後面。

  「我是羅斯查爾德警部,擔任這次事件的總指揮。」

  「我是普賢·T,你好。」

  為了要與羅斯查爾德握手,普賢伸出了左手。警部愣了愣,發現好像有點不自然,原本伸出的手僵了一下。

  「我的右手是義肢。」

  「啊,原來如此。」

  警部乾咳了一聲,有點不自在地也伸出了左手回握。

  普賢垂在身側的右手義肢從外表看起來與一般人並無不同。為了讓對方安心,普賢微微笑了一下。

  「看完現場了嗎?」

  「嗯。」

  普賢又再一次掃視了舞台一遍。負責的幹員立刻開始動作,認真地蒐集散落在舞台上的證物。並且拿馬克筆在屍體的位置用螢光線標出記號。

  「等我們蒐集完全後再一起送給您過目。」

  負責的幹員站起來這麼說。普賢點頭同意後便轉向警部的方向。雖然他也想親自蒐證,不過卻忍住了。也許這邊的警察不太喜歡《中央》派人來千涉調查。

  「那好吧。這樣可以吧,警部。」

  「那我們就走吧,一起去那邊聽案情相關人員的口供,偵訊應該快結束了吧。」

  「那麼就麻煩了,警部。」

  普賢停頓了一下才回答。他回過頭又看了舞台一眼後,隨即跟著警部離開了沾滿血跡的禮堂。

  「你很早就到了吧!」

  警部感到很不舒服,事情發生到現在明明才幾個小時不到。

  「因為我剛好要來這邊。其實我是在宙港接到《中央》的指令的。」

  普賢定定地回答。

  ——事實就是如此。

  如果他收到的勺星界音樂祭』的信封裡面只有附上一張入場券的話,大概會胡亂扔在某一個喜歡音樂的同事桌上吧!然後一切就到此為止。

  他之所以沒有這麼做的原因是信封上的寄件者和信裡夾帶的一張短箋。

  『我將死而復生。』

  只有寫著這句話而已。

  這段文字並不是死板的電腦文字,而是纖細、排列整齊的字跡,像出自於哥哥文殊之手。

  普賢注意到那張紙條後,很快地按下隨身電話的撥出鍵請假,隨即整理好行李就出發來到郭德堡。

  他在宙港聽到噩耗後,立刻跑到公用電話亭,接到派任的指示後才會出現在這裡。

  偵訊的地點在後台休息室。休息室裡面簡單地整理過了,牆腳放了一堆樂器的盒子、華麗禮服、鞋子、樂譜架……等等的雜物,堆疊得像山一樣。

  在雜物堆中間放有兩張面對面的鋼製椅子。原本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的警官站了起來向普賢等人敬了一個禮。

  普賢也回了禮。警官接著朝原本坐在對面的證人說:

  「莉貝森小姐,非常感謝您的合作,已經可以了。」

  一頭黑髮的女孩怔忡一下,隨即抬起頭。

  女孩好像現在才發現這裡還有別人,她看向普賢等人。一對淚眼婆娑的黑眸就這樣對上了普賢的藍色雙瞳。

  普賢眼中看到的是一個身著黑亮緞面洋裝的年輕女孩。

  女孩的臉色蒼白,手如果放在身後的話,總覺得好像能穿過身體被看到一樣透明。小小的下巴、幾繒髮絲凌亂地垂在兩側,讓原本就看起來細瘦的臉看來更小了。

  被牙齒咬得發白的唇辦、和擱在膝上絞握得泛白的手指。她的模樣,是這麼地苦痛與傷心,深刻得就像入了畫一樣。

  但是她很美。

  至少普賢是這麼覺得的。

  「誰能送她回家呢?她是蘿拉。梅的朋友。」

  剛剛才進來的男子體貼地詢問著其他人。

  他一邊輕撫著女孩微亂的黑髮,一邊瞇起灰色的眼睛看著在場的警官。普賢看得出來女孩非常不知所措,全身都在排斥著男子的手,可是他似乎一點都沒發現。

  「歐佳是個很纖細的女孩,她是……那個……《幻奏師》。」

  「我瞭解了。欽!」

  後來是由兩個女性警官幫忙送歐佳回去。她腳步踉艙,離開了房間。

  「監察官,怎麼了嗎?」

  「沒事。」

  普賢有股衝動想要接下這份差事,但他忍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衝動。

  「你是這邊的負責人巴克。羅威爾對吧?」

  羅斯查爾德緩緩地插話。

  「是的。」

  突然被警部這麼一問,剛剛才進來的灰眼男子開始感到不安了起來。為了轉移注意力,他拿出折得好好的手帕,開始擦起額頭上的汗,不過仍無法掩飾他顫抖的手。他像是在等誰先發言一樣,看向在場的警官。

  「請放輕鬆,我們只是想要知道事情發生的經過而已。你是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的呢?」

  「是。」

  灰眼男子的手不安地亂動了起來。

  「節目六點開演,我為了要先準備……思,大概是下午五點左右就來這邊了。」

  「你說的五點是郭德堡的時間還是《中央》的時間呢?」

  「呃……是郭德堡的。」

  「好像有點晚耶,通常負責人不是應該中午左右就要來了嗎?」

  「呃,是的。」

  男子擦了擦汗。

  「嗯……因為有點事情……」

  「什麼事情呢?」

  「是那個……」

  「如果可以的話,是否可以告訴我們呢?」

  偵訊的警官用快睡著的聲音逼問著。

  這個時候門忽然被推開,兩名男子匆匆忙忙地走進來。

  「不好意思。」

  兩名男子面無表情地強拉羅威爾起身。

  警部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你們幹什麼?」

  「警部大人您辛苦了。」

  其中一名男子冷冷地說。

  「後天我們會將負責人羅威爾的證一百整理過後送到您手上。因為現在有一個會議一定要他參加,所以我們先告辭了。」

  房間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很緊繃。

  普賢還以為有人會大聲怒吼,不過竟然沒有人開口。兩名男子就這樣順利地把看起來明顯鬆了一口氣的羅威爾帶走了。

  「又是這樣。」

  不知道是誰用低沉的聲音說出這句話。

  「可惡,每次都是這樣!」

  普賢走出房間,跟在三個人後面。雖然他想阻止,不過因為還搞不太清楚狀況,所以並不想引起注意。

  普賢才走出音樂廳,就有二口廂型車停在那邊等著他們。

  一位年約五十的男人站在那裡。看到三個人走來,男人挑起眉瞪了他們一眼。

  普賢記起車體寫著R和Z的徽章是拉姆傑集團的企業圖案,於是他藏身在建築物的陰影處觀察。

  羅威爾好像在跟男子們說些什麼,不過因為距離太遠了,所以聽不清楚。羅威爾不停地擦著汗,小小聲地解釋著什麼。

  男子勃然大怒,提高了聲量:

  「這不是你的頭保不保得住的問題!」

  但是此時對方似乎已經發現普賢的存在了。

  男子很不爽地閉上嘴,把羅威爾推進車子裡面。可惡!普賢暗暗地咬緊牙根。

  才剛關上門,男子似乎想到什麼似的又打開門,朝著行道樹的方向喊著:

  「卡布洛修!」

  一名年約十歲左右的男孩跌跌撞撞地急奔上車。

  飛散的銀髮像雲一樣飄動,沐浴在晨光下,髮絲與眼瞳彷彿要燃燒般,變成了金黃色。

  那是一對金黃色的眸子。

  男孩站在車旁若有似無地瞥了普賢站的地方一眼,然後粗魯地把門關上。廂型車無聲地開走,不知不覺消失在街道的那頭。

  普賢一邊思索著剛剛的事,一邊目送著廂型車離去,方纔的那一幕稍稍震搋了他的心。不過……

  (剛剛的男孩,怎麼回事?)

  他確定自己曾經在哪裡見過那個男孩。

  那對金色的眼睛,還有……普賢閉上眼,揉揉眉心。是他太累了嗎?

  ——一瞬間,男孩跟一隻銀色的四腳獸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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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變奏

  當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宙港的門口,歐佳雙手掩著臉,洩了氣似的癱倒在一旁的長椅上。

  事件發生至今已經一個禮拜了。

  歐佳為了幫蘿拉·梅的父親和未婚夫送行,於是來到宙港。

  看到迅速衰老的長輩和痛失情人的青年,歐佳感到心如刀割。

  天空開始飄起絲絲細雨。諷刺的是,因為這次的慘劇,反而吸引更多人跑來郭德堡湊熱鬧,現在整個宙港的大廳滿滿的都是人潮。

  由於離開郭德堡的人數受到管制,所以人變得越來越多。一幅約三層樓高的巨型螢幕掛在大廳的牆壁上,持續播放著《星界》最新的新聞。

  「針對最近益發嚴重的毒口叩問題,主要生產T-79毒品的國家——提拉迪斯的納吉姆首相表示非常遺憾,並承諾會更積極展開撲滅的行動……」

  「……所做的報導。科塔塞爾革命領袖強力要求要自班克納德政府完全獨立以及實施自由選舉的制度,否則的話將會再度發起第二波武力攻擊行動。針對這段發言,《中央》政府表示……」

  「在郭德堡行星上發生的炸彈事件中罹難的文殊·觀世音的告別式將在今日舉行。觀世音先生他……」

  歐佳真的很想什麼都不要去想,直接倒在這裡長眠。蘿拉。梅死了,就這樣被殺死了,死得這麼淒慘。

  (死掉的根本不該是蘿拉·梅。)

  她不應該這麼殘忍地被殺死。

  她明明就快要得到幸福了。與那個感覺很溫柔的年輕人一起過著幸福的日子,這才是她應該要有的人生。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歐佳覺得蘿拉根本就是代替自己而死的,所以她根本不能忍受這個事實。

  如果那個時候,她沒有把花束讓給蘿拉的話,蘿拉就不會死了。然後蘿拉就能當上那個年輕男人的新娘,兩人一起生好多小孩。如果那個時候……

  雖然死亡是公平的,每個人都會死亡。但是對深愛死者的遺族來說,卻又不是那麼容易接受。死亡是這麼地不公平,這麼地沒有道理。蘿拉、蘿拉·梅……

  歐佳悲傷地頭痛欲裂。

  「不好意思,請問你怎麼了嗎?」

  不知道是誰客氣地碰了她的肩膀。

  歐佳這時才恍然驚醒,她抬起了頭。好像在哪裡見過的年輕男子看到她的臉略顯驚訝地往後退了一點點,並微微蹙起眉頭。

  「你應該是……」

  「我是歐佳·莉貝森。你是……」

  歐佳很努力地想要記起男子的身份。

  「普賢·T。我是《中央》的監察官。」

  「啊。」

  歐佳這才恍然大悟,心情略為放鬆了一點。對了,她想起來了。他是那天加入偵訊的年輕搜查官。她記起那天被詢問時,他好像也在那邊。

  「你怎麼今天會來這裡?」

  「因為幫蘿拉。梅的父親和未婚夫送行,順便把寄放在這裡的遺物交還給他們。」

  「原來如此。」

  普賢·T像是在思索著什麼似的,頓了一下。他那天應該也有聽到她是蘿拉。梅的朋友吧。可能他沒想過會在這裡遇見她,所以才會這麼驚訝吧。

  歐佳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穿了一件皺皺的大衣。她只對他銳利的眼神有些印象,而今天他穿菩一件深藍色的襯衫並繫著領帶,另一手還提著一個小旅行箱。看起來就是一副刑警的模樣。

  普賢眼神飄了飄,最後才含糊地說:

  「你的朋友……實在太不幸了。」

  「嗯。」

  眼淚似乎又要滾了出來,歐佳立刻摀住嘴巴。

  普賢感到有點不自在,移開了視線。他好像在找尋著什麼似的,四處張望了一會兒,然後又似乎放鬆一點後,才再看向歐佳。

  「那個,普賢監察官。」

  「莉貝森小姐,請你叫我普賢就可以了。啊,對了!」

  普賢說完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伸手指向牆上的螢幕。

  「你知道那個嗎?」

  歐佳盯著螢幕,瞬間呆若木雞。播報員仍繼續念著新聞稿。

  「……報導。準備接替已故歌手文·殊位置的是一名剛被選人《天堂》的女性音樂家——歐佳·莉貝森……」

  歐佳聽到天空碎裂的聲音。

  「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普賢看到歐佳根本沒有興奮的表情,反而惶然誠恐的臉,也不知所措了起來。

  「我根本就不知道呀。」

  歐佳愣了很久才回答。心想著:怎麼會是我?

  普賢嘖了一聲。他看了看四周,瞧見已經有一些眼尖的人發現歐佳長得很像螢幕上的女性,正竊竊私語著,看來早晚都會圍過來。

  「怎麼辦,要出去嗎?」

  歐佳輕輕地點頭,卻暈眩了一下。

  在她快要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普賢敏捷地撐住她。

  歐佳開始覺得大廳似乎變得愈來愈窄,四周的人好像也變得像巨人似的愈來愈大。

  「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到外面去?一

  歐佳微微顫抖著,好不容易才小聲地擠出這句話。

  「我……不太習慣人多的地方。」

  「沒關係。你還好吧?這麼虛弱。」

  雖然嘴上這麼說,普賢還是盡量不讓別人看到她的臉,俐落地扶著歐佳出去。

  歐佳小小聲地道歉著。

  「對不起……」

  「幫助民眾本來就是公僕的義務。」

  雨還是一直下著。普賢抱住仍在發抖的歐佳,用自己的大衣披在歐佳身上,就這樣抱著她穿越廣場。

  普賢轉過頭來,小心地不讓兩個從大廳跟過來的男人看見。他讓歐佳坐在駕駛座旁的位置,再把旅行箱丟在後座,也跟著坐上來。

  「要回家嗎?」

  「不……」

  她不想要自己一個人。她想去休息室,蘿拉都會在那裡。她呼吸一窒,這才憶起蘿拉已經不在了。

  「請到紀念館……在街道上,音樂廳附近。」

  那裡的人不多。

  「是紀念館嗎?我知道了。」

  普賢點點頭,發動車子駛離這裡。應該把她送回家比較好吧!普賢咕噥著,不過歐佳卻沒聽到。

  車陣中,普賢瞄了蜷縮在一旁的歐佳一眼,為了讓她稍稍寬心,對她溫暖地微微一笑。

  「放心吧,我好歹也是個監察官。不會對你做出會讓自己都要逮捕自己的壞事的!」

  歐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好像比她之前想的還要年輕呢!是二十五、六歲,還是二十八、九歲呢?

  歐佳覺得一定是二十五、六,除了一頭被雨淋濕的褐髮讓他看來更加年輕之外,他還擁有一種像少年般直率的氣質。

  他個子非常地高,手掌很寬且厚實,動作也如閃電般敏捷,他全身蘊藏了無窮的爆發力,就像一個拉滿的弓箭,隨時都能激射而出。

  他有一雙極為美麗的眸子。歐佳不自覺地盯著他的眼睛看,彷彿要被吸引進去似的。那是一對像夏日天空一般澄澈而熱情的深藍色。

  「我的臉上沾到了什麼東西了嗎?」

  「啊,沒有。」

  歐佳覺得很丟臉,馬上移開視線。

  普賢嘴角微微上揚,加快了車速。

  當他們到達紀念館時,歐佳的心情好了許多。她下車後,客氣地彎腰探向車裡的普賢。

  「那個,普賢監察官……一

  「請叫我普賢就可以了。還有事嗎?」

  「那個……如果……如果可以的話,要不要一起進去裡面逛逛呢?你應該才剛來郭德堡吧,我……我可以當你的嚮導哦!」

  啊,歐佳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她的臉羞得好像快著火了。

  「呃,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忙的話……」

  「現在嗎?太好了,我現在剛好有空!」

  藍瞳感興趣地二兄,泓澄般的眼閃過一絲深思。

  「我今天只是趁休假的時候來宙港領包裹而已。」

  「啊……原來如此。」

  歐佳原想乾脆就這樣消失算了,她微微縮了一下。

  普賢笑了出來。是那種很悅耳、像是大鐘般的沉穩笑聲。

  莉貝森小姐,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囉。這位女士,請把手給我。」

  普賢伸出手,戲譫地說。歐佳彎著身把手遞給他,她發現普賢用的是左手。

  她略帶疑惑地看著普賢,監察官普賢若無其事地淡淡說著:

  「請不要介意,因為我的右手是義肢。」

  他的態度好像不希望歐佳繼續問下去。歐佳小小聲地說二點都沒關係」。兩人為了避雨,一口氣跑到紀念館的入口。

  「剛剛真的很不好意思,讓你看到我這麼丟臉的一面。因為我真的對人多地地方沒轍。」

  「沒關係。不過我還以為你會很高興進去《天堂》,所以錯愕了一下。」

  「我一直不認為我有那個資格。」

  歐佳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

  「最棒的應該是盧薇拉才對啊!雖然我也是一名《幻奏師》,可是並沒有表演得很好。雖然能力很強,可是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運用。我真的不懂像她這麼厲害的人,怎麼會沒被選上呢?」

  「我看過候選人的名單,你排在第一名喔!」

  「怎麼可能!」

  歐佳瞠目結舌。

  「你在開玩笑吧!」

  「你還不知道這件事嗎?」

  「嗯……」

  「原來如此。」

  普賢微微皺著眉,好像在思索什麼似的。

  歐佳突然靈光一現,對了,說不定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找出殺死蘿拉的兇手!

  監察官一定會知道很多事情,從他身上說不定可以問出什麼線索。我也可以算是事件關係人吧!

  歐佳舔舔唇,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地問:

  「名單裡面有找到什麼線索嗎?」

  普賢的臉微微一動。這真是一個好的開頭啊,歐佳。

  「線索啊……」

  普賢低喃了一聲,在售票亭前面停下了腳步。「線索啊,有啊。」

  他微瞇雙眼,假裝很認真地看著購票說明。臉上則是若有所思。

  「請你告訴我,拜託。」

  歐佳屏住氣,等待普賢繼續說。但是她聽到的卻是她想都沒想過的名字。

  「你認識蘭迪·巴克這個男子嗎?」

  「咦?」

  歐佳睜圓了雙眼。

  「還有盧薇拉。辛普森。」

  普賢定定地繼續說著。

  「這兩個人在事情發生後一直隱藏行蹤,他們似乎有很深一層的來往。」

  普賢看著歐佳的冷淡眼神,讓她覺得有點不寒而慄。

  「名單上辛普森小姐排在你之後,你一旦消失,她就能名正言順地取代你遞補進入《天堂》。其實他們的目標是你才對。

  普賢說的一針見血。

  「先別提這個,其實那天要把花束獻給文殊的應該是你吧!」

  「是的,可是……」

  怎麼會這樣。歐佳突然又開始覺得很不舒服,她無力地靠在牆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盧薇拉竟然想要殺掉自己?

  可是……

  她的腦海中莫名浮現那晚兩人奇怪的態度,歐佳的心像是像被滿桶的、透寒的水當頭淋下般感到渾身冰冷。

  蘿拉的慘死帶給歐佳的打擊實在太大了,不然她早該注意到,那晚兩人發現她沒有去獻花而人在觀眾席時所表現出的驚訝與狼狽。

  不論怎麼看,那種驚訝實在很不尋常。那是一種彷彿馬上就要世界末日般的慌亂。

  「可是炸彈這種東西並不是隨便就能拿到的。」

  「蘭迪·巴克的父親是前墾界曝裂物處理課的退休軍官,很巧吧。」

  普賢的眼睛仍然沒有離開票亭上的購票說明。

  「我們調查過蘭迪的家,他的父親承認從小把炸彈學的講義當作是搖籃曲一樣教給蘭迪。如果真是這樣子的話,蘭迪當然就具有能夠自己做炸彈的知識。」

  「不可能,那個兩人我是認識的。」

  歐佳莫名地堅持著。

  「他們兩個絕對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為什麼不可能?」

  普賢直接地打斷歐佳還未說完的話。

  「只要你死的話,盧薇拉·辛普森就能如願以償地進入《天堂》,得到最高的榮譽。然後蘭迪。巴克又是這麼迷戀著盧薇拉,比這種動機更單純的殺人事件到處都是。」

  「可是……可是……」

  歐佳努力地思索者反駁的話。

  「怎麼可能……」

  「我本來就是想要跟你說這件事才答應你的邀約的。從那天以來我一直在跟蹤你。如果造成你的不愉快的話,我先在這裡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普賢其實已經在鞠躬道歉了。

  一拜託,請你務必把你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這才是讓案情早點水落實出的捷徑。」

  「我們先進去吧。」普賢催促著。歐佳因為震撼過大而有點顫抖,她踏著不穩的腳步,靜靜地走進紀念館。

  紀念館裡打著藍色的照明燈,讓室內看起來就像在水底一樣。零星幾個人邊逛邊細聲地討論著,宛如深海中的魚一般,一點足音都沒有。兩人之間橫亙著沉默,他們在展覽間走了一圈。普賢什麼都沒有問,看樣子應該是在等歐佳主動開口。

  「怎麼會?」

  「嗯?」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歐佳擦著眼睛,然後這麼說著。

  一我真的很喜歡也很尊敬盧薇拉,她一直是這麼卓越,像女王一樣高高在上。我常常問自己為什麼不能變成像她一樣厲害的人。

  我總是這麼軟弱,沒有蘿拉自己一個人什麼事都不會做,常常要依靠別人。我一直是這麼羨慕著能力這麼強的盧薇拉。」

  普賢只是默默地聆聽著。

  「盧薇拉……盧薇拉她的父親很反對她來郭德堡,總說她根本不用這樣努力。可是盧薇拉個性這麼強,她力排眾議,為自己訂了一個期限,承諾一定要在期限內進到《天堂》,如果做不到的話她就得回去。」

  「她本來是應該可以進去的。」

  普賢低低地說。

  「如果你沒有礙事地出現的話。」

  「不要再說了!」

  歐佳聽了怒火中燒。

  「盧薇拉一定是情急之下想不到別的辦法,才會做出那種事情來。她現在應該很後悔。猶豫著要不要到警察局自首。對,蘭迪應該也是這樣,他明明是這麼溫柔的人。他們兩個絕對不是壞人!」

  「你就算人再好也該有個限度吧!」

  普賢突然怒從中來,這麼說道:

  「他們兩個是想殺你,結果陰錯陽差殺了你的摯友的人呀!他們想殺的人就是你,莉貝森小姐!」

  「我知道,可是……」

  歐佳顫抖著唇辦,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雖然蘿拉的死亡真的讓她痛心疾首,不可原諒。但是,她卻不想去憎恨那兩個人,她曾經是這麼的仰慕他們啊。

  可是,蘿拉她……

  「那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歐佳泣不成聲地吼著。

  「你要我說他們的壞話?你要我憎恨詛咒他們?你要我說那種人死了算了?你到底我怎麼做你才會稱心如意?你教教我啊,睿智的監察官先生!」

  「稱心如意?並非如此。」

  普賢緩緩地搖頭。

  「我純粹只是想要聽你的說詞而已,然後從中找尋線索,發掘真相。這就是我們監察官的工作。」

  「這算什麼工作!」

  歐佳語氣尖銳地回嘴。

  「說是工作就可以不顧別人感受嗎?為什麼不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大家都說監察官是冷血無情的辦案機器,你也是嗎?你也是吧!」

  普賢的臉仍然波瀾不興。歐佳的尖聲責備引來旁人的側目。

  「他們兩個想殺我就讓他們殺呀!只要我死的話這一切就都一了百了。拜託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

  「閉嘴!」

  普賢突然回頭,厲聲吼道。

  歐佳心下一驚,閉上了嘴。

  「你又知道什麼?什麼叫做你死了這一切就都一了百了?你死了蘿拉可以死而復生嗎?文殊可以死而復生嗎?」

  「這……」

  歐佳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我什麼都……」

  「你只是一般老百姓,只要想著自己的事情就好,不要管我們用什麼態度查案!」

  「我什麼都……什麼呀……」

  對已經語塞的歐佳而言,普賢繼續說的話真是連珠炮似的句句打入她的心裡。

  「他們倆是你認識的人沒錯,可是他們殺你不成,還累及兩條無辜的人命,這是最狠也最蠢的做法,自私到完全沒有考慮到他人的危險。」

  普賢伸出手大力扯過歐佳的手腕。他的藍瞳像是火焰般燃燒。歐佳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的憤怒。

  這時,她才想起似乎聽誰說過,這次被派來調查的監察官也是觀世音家族的人。好像是文殊·觀世音的親弟弟。

  因為衝擊過大,歐佳開了口。

  「你是……他是你哥哥?」

  「對,文殊是我的哥哥。可是不只有如此而已。」

  普賢激動地說。

  「我不能原諒他們,不是因為他們殺了我的哥哥。而是因為他們是罪犯。不管他們逃到哪裡,就算是天涯海角,我都會全力將他們緝捕歸案!這就是我的任務、我的職責。這份工作根本不容許有任何一點私情,懂嗎?大小姐!」

  普賢的左臂露出了一個黑色的東西。他察覺到歐佳的視線,馬上把它藏了起來。不過,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麼。

  那是一個小型手槍臂套。維持得很好的皮革內,銀色槍把隱隱散發光芒。

  歐佳嚥了嚥口水,這才再一次意識到眼前的男人並不是普通人,而是《中央》派來的星際監察官。

  就算外表看起來再溫柔,他也絕對不會是頭溫馴的羊。再怎麼樣他也是有利齒的。他是總在追捕獵物的無情獵人。

  普賢慢慢地放開她的手。歐佳睜大雙眼,仔細地看著普賢這張威嚇懾人的臉孔。被他抓過的地方痛得發麻。

  「你很優秀,也很溫柔。我是這麼覺得的。」

  忽地,普賢用溫柔的聲音說。

  歐佳戰戰兢兢地看著他,他的眼睛赫然已回復了乎和,裡頭蓄滿了冷靜的光輝,他沉穩地回視著她。

  「若非如此你也不會假裝不在乎朋友的仇恨,而故意若無其事地跟笨笨的監察官套消息了。」

  歐佳臉紅地低下了頭。普賢微微一笑,改變了話題。

  「不過莉貝森小姐,這並不是網路電視劇、更不是小說,這是現實!現實中可是沒有三流偵探出場的餘地。你這麼做只會讓蒐證更混亂而已。你的心情我懂,可是能不能請你冷靜一點。」

  「我才不優秀,一點也不溫柔……」

  歐佳的聲音細小到根本聽不到。普賢像是在演戲一樣,高高舉起手。

  「那好吧,就這麼說吧。你非常懦弱,對什麼事情都沒有面對的勇氣,是個不折不拙的膽小鬼。可是,你真的很溫柔。請不要否認這一點。就拿這次來說吧,你也是一肩扛下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罪責。」

  「因為、因為蘿拉是因為我才死掉的呀,而且盧薇拉也是因為我才……」

  「現在就是了!我說的就是你是那種完全不忍心傷害別人的人。什麼事情都自己承擔,即使不是自己的錯。與其看到別人受傷,寧願先傷害自己,然後一個人默默承受這種痛苦。你總是讓自己痛,去逃避這種難堪的場面。

  雖然你很膽小,但卻又很堅強。可是沒有人能夠永遠承受別人的痛苦。不知該說你是單純的很笨呢,還是根本不屑別人拯救的傲慢主義者呢?抑或兩者都不是?

  莉貝森小姐,請你自私一點吧!你本來就應該要多想想自己。不要再想東想西的了,有罪的人一定會遭到懲罰,所以請你放心等待著審判結果出來的那一天吧!」

  普賢說著說著突然打住,把頭偏到另外一邊。他看起來一臉懊悔自己太多嘴的樣子。

  歐佳過了一會兒小聲地說:

  「是啊,也許你說得沒錯。普賢監察官。」

  「可以告訴我蘿拉小姐的事情了嗎?」

  普賢說著。

  「蘿泣?她怎麼樣了嗎?」

  「不是,我並不是因為辦案才問的。我只是覺得你需要眼別人談談她的事情,難道不是這樣子的嗎?」

  「嗯……」

  歐佳猶豫了一下。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又是監察官辦案的伎倆,所以她心裡提防著,但是普賢的眼神看起來卻很真誠。

  「莉貝森小姐,請說說看吧!」

  於是,歐佳說了。

  她馬上就懂了普賢說的是事實。歐佳是真的需要跟別人說,跟別人說說她與蘿拉的回憶,只有這樣才能確定蘿拉曾經活在這世上過。

  她聲淚俱下地說出來了。那並非像之前一樣心碎痛楚、磨蝕靈魂的眼淚,而是一種洗滌傷口,淨化心靈的、像是天空降下的澄淨雨珠。

  「對不起。」

  歐佳語帶哽咽地道著歉。

  「我真是一個愛哭鬼。」

  「這個時候本來就應該要哭出來。」

  普賢此時的語氣聽起來有點苦澀。

  坐在紀念館前的長椅上,歐佳擦拭著眼淚。普賢體貼地沉默著。這個時候,她並不需要任何人的忠告或安慰,她只要一個能靜靜聽她說話的人。

  「真的很對不起,請原諒我對你說出那種話,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麼了。」

  普賢微瞇了眼,淡淡地笑了一下。

  「別在意。別人也常常這麼說我。」

  「你連這種事都知道?知道這麼多事。」

  「是啊。」

  原本並沒打算要抱怨的,不過普賢的臉色看起來交錯著疲憊。他的眼神飄了飄。

  「還真的是,知道了太多的事……」

  普賢突然打住話,他站了起來,朝歐佳伸出手。

  「難得有這個機會,我有這個榮幸跟你再進去逛一次嗎?」

  「當然好。」

  兩個人搭著手,又朝原路走了回去。古代藝術家們的遺物和遺作被燈光照得發亮,浮掛在四周。

  認真細看,恢復宛如水底世界一樣平靜的紀念館裡,可以見到幾對沉浸在兩人世界的甜蜜隋侶。

  不知道我們看起來是不是也是這樣。一想到這裡,歐佳胸口不由得一熱。

  「這個是?」

  普賢停在一個作品前面,問著。

  「啊,那個是演奏家派翠西亞·瑞秋。長髮公主,這麼叫的話比較好說明!」

  終於找到話題聊了,歐佳稍稍放鬆了一下。

  他們走向沐浴在聚光燈下的美少女作品。長髮公主,她對郭德堡的居民來說,可以說是一種崇高的象徵。

  「長髮公主十歲左右就被拉姆傑企業發堀,來到了郭德堡。她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最優秀的《幻奏師》。既青春又活躍,也是史上最年輕,才十三歲就進入《天堂》的人,可是……卻只有活躍了兩年而已。」

  歐佳指著像躺在水晶棺中的金髮美少女。

  「為什麼呢?」

  「因為生病了。」

  歐佳眉頭一擰。

  「不……與其說是生病,還不如說是她在十五歲那年不知怎地陷入了昏睡狀態,怎麼樣也醒不過來。所以拉姆傑集團才會特別為她設計一個裝置,讓她可以在找到病因之前都躺在裡面沉睡。到現在她還是躺在那裡,應該還沒找到方法吧。」

  「是嗎,真可憐。」

  普賢側過頭,收起了視線。他的側臉給人的感覺非常年輕。

  「才十五歲呀,那應該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沒做吧。」

  普賢感慨地說,表情若有所思。

  他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歐佳這麼覺得。

  才覺得他是個成熟的大人,下一刻又看到他像小孩子一樣的表情。才覺得他是個溫柔的人,下一刻又發現他變成一個配槍追緝罪犯的獵人。

  可是他究竟為什麼,可以這麼溫柔同時又這麼剛烈呢?歐佳發現她真的不太瞭解普賢。以前她的週遭從沒出現過這樣的人。

  「要走了嗎?」

  普賢站起身。歐佳點點頭,兩人手挽手一同走向出口。

  到了外頭,雨勢已經變小許多。供來客避雨的橙色小路圍繞著中庭,一路通到外面的藝術公園。那裡有許多各式各樣的大型雕刻,浮掛在灰色的天空中,形成樣子奇特的影子。

  「普賢監察官……」

  「我不記得我有做出什麼又讓你叫我監察官的事情呀,莉貝森小姐。」

  「嗯,我知道了。」

  歐佳故意擺起了架子。

  「如果您能換個方式稱呼我,我也會依您所言這麼喚您的。」

  「我懂了。嗯……」

  「叫我歐佳。」

  「……歐佳。」

  普賢跟著念了一遍。

  「這樣可以了嗎?」

  「當然。」

  歐佳對著普賢嫣然一笑。

  兩人氣氛不錯地肩並肩走著,歐佳抬頭看向了普賢的臉。

  「那個,剛剛你說的話,應該是假的吧,那個盧薇拉的事情。」

  「沒有。」

  普賢因為覺得有點難以啟齒,所以語音有點不清,他看著歐佳繼續說道:

  「雖然這麼說對你很殘忍,不過她確實是我們覺得嫌疑最大的兇嫌。雖然還有其他理由,可是最可疑的還是失縱這件事,如果真的是無辜的,為什麼要躲起來呢?」

  「是嗎。」

  歐佳頓時垂頭喪氣了起來。

  「不論怎麼樣,已經發出逮捕命令了,應該馬上就會找到了吧!現在只能祈求他們真的是無辜的囉!」

  「可是你剛剛不是很篤定地斷言他們就是兇手了嗎?」

  「我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我想逮捕的是真正的兇手,而不是誰都可以。因為這次事件波及的範圍並不大,所以也有人覺得應該是專業殺手所做出來的事情。」

  普賢的臉色一沉。

  「而且還有一件事讓我很在意。」

  「是什麼呢?」

  普賢把文殊的紙條一事告訴了歐佳。

  「所以,文殊他可能是自殺也說不定。」

  「那炸彈呢?」

  「不,我不覺得炸彈是文殊放的,他不像是會用那種激烈手段自殺的人。」

  「也對。」

  文殊看起來真的不像是會選擇那種手段去自殺的人。不過那是別人的想法,事實上文殊是怎樣的人,就真的不太清楚。

  「不清楚。不過這確確實實地是一宗他殺案件。原本的目標是你,但最後卻把你的朋友給牽連進來。」

  「是啊。」

  普賢的聲音帶著嚴肅。快忍不住了,歐佳垂下頭,努力壓抑著快要奪框而出的淚水。

  「可以說說你自己的事情嗎?」

  普賢想要改變現下難過的氣氛,這麼說著。

  「我的事情沒有什麼好說的啦,普賢。」

  歐佳雙臉微紅地偏過頭去。

  歐佳從小就是個孤兒。她的父母在星界第七區——巴勒莫的一場戰役中喪生了。因為當時太小,所以印象並不深刻。

  她自小生長在潘道頓戰爭孤兒院中,十七歲那年發現自己擁有《幻奏》的才能,於是開始運用這種異能幫忙院裡的生計。

  她從小就養成凡事壓抑自己的習慣。因為在那院童眾多的孤兒院裡,太過自我會給人添麻頃的。

  就算長大成人了她還是改不掉這個習慣。歐佳仍然無法在退場時對眾人侃侃而談。遇到事情總是優柔寡斷、猶豫不決,連她都很討厭這樣軟弱的自己。所以她才會羨慕著堅強果決的盧薇拉。

  那個盧薇拉。想到她,歐佳的心緒複雜,胸口痛了起來。

  「然後你就來到郭德堡了嗎?」

  「是的,院裡的修女拚命存著錢,幫我籌措來這裡的旅費。也是因為有她們才有現在的我。雖然現在我會固定寄些生活費過去,但仍不足回報她們的養育之恩。」

  「馬上就能回報囉,你忘記了嗎?你就快要當上《天堂》的音樂家了。」

  普賢打氣似的說道。

  「也對。」

  「咦?」

  普賢鼓勵地瞧著歐佳的臉蛋。

  「你怎麼看起來還是不太開心呢?」

  「當然開心呀,這可是音樂家的最高榮譽呢!可是,普賢……」

  歐佳馬上又傷心地搖著頭。

  「可是,進入《天堂》就像拉姆傑集團的籠中鳥一樣。如果沒有拉姆傑集團的許可,非但不能隨意出入郭德堡,就連表演節目也全數被他們管控,根本不能違背他們的意思。《幻奏師》的情況又更嚴苛,現任的市長是坎貝爾,所以聽說更加嚴厲。這樣的話不就一生都逃不開拉姆傑的掌握了嗎?」

  「真有此事?」

  普賢略為沉下了臉色。

  「他真的有這麼嚴苛嗎?」

  「不過,是啊,如果我進去《天堂》,就能報答修女們的養育之恩了。所以也不全然都是壞事呀。」

  歐佳勉強地笑了笑,她感傷地對上普賢的視線,還是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真對不起,我總是這樣。自己一個人就什麼事也做不好,都要哭著等別人告訴我怎麼做。蘿拉一直很瞭解我,我……」

  「嗯。」

  普賢輕輕地說。

  「我也懂的。」

  「那,接下來輪到你囉,普賢。」

  想要緩和氣氛,歐佳故作輕快地提高聲音。「說說你自己的事情吧!」

  「我的事情沒什麼,就像你說的一樣。」

  普賢輕描淡寫地回答。可是從他僵硬的姿態可以察覺,他似乎有著難言之隱。

  「但是你不是觀世音家族的人嗎?那個很有錢的觀世音家族。為什麼離開那裡跑來當監察官呢?監察官不是要跟家人朋友都斷絕聯絡嗎?」

  「我只是在能力所及,選擇一條與眾不同的路走而已。」

  真是個平淡敷衍的回答。

  歐佳本來還想要繼續追問的,可是看到普賢臉上似有若無的痛楚,她終究還是放棄了。因為普賢的表情表明了請她不不要再問下去的意思。

  是呀,自己的親哥哥這樣死去了。就算外表看起來再若無其事,心裡面一定還是隱隱抽痛著。是誰說監察官是機器的,根本就是謊言。因為這個人……這個人……是這麼地讓人喜歡。

  歐佳不好意思地垂首。

  「對不起。」

  「你幹嘛道歉呀?想問的都問完了嗎?」

  普賢戲譫地說。

  「嗯……」

  「那,你可以具體一點告訴我《幻奏》到底是什麼?我想作為參考。」

  「你不知道嗎?」

  歐佳呆愣了一下,這讓普賢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不知道,因為我對藝術沒什麼興趣。」

  「唔……」

  太可惜了,歐佳蹙著眉瞥了普賢一眼。那他不就等於只認識一半的世界嗎!

  為什麼《幻奏》的音樂會影響人們的視覺呢?普通人的歌聲跟《幻奏師》的歌聲差在哪裡呢?一直有許多《星界》的學者努力采究著這個議題。

  有很多種假設,不過也都只是推測而已,到現在還是沒有人知道真相。各種學說多如牛毛,但仍沒有一個結論,大家只知道《幻奏》這種能力是確確實實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

  有名學者曾解釋,《幻奏》是一種心靈感應之術。

  自古以來大家都知道,音樂可以讓人的心靈自然浮現出各種鮮明的影像。

  所以音樂才會一直被用在許多消除疲勞,心靈身體的治療方面。而《幻奏》可以描繪出一些感覺的影像,藉由音樂去營造具體的形體,然後再傳達給聽眾。

  而聽眾的精神則變成像天線一樣容易接收的狀態。於是他們變得可以感覺到《幻奏》所透出的思念氛圍,然後看到畫面。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一樣。因為每個人的個性和精神狀態的差異,所以大家收到的影像訊忌不見得都相同。

  有些資質比較差的人,即使再高超的《幻奏》在他眼前都只是像褪色的玻璃紙一樣。相反的,如果認真琢磨的話,就能體會《幻奏》那彷彿天籟絕響的美妙。

  簡單來說,《幻奏》是演奏者與聽眾能夠藉由歌詞一同營造出來的藝術。這也就是為什麼《幻奏》會被稱為是藝術中的極致了。

  「表演《幻奏》是什麼感覺呢?」

  「呃……」

  歐佳有點語塞,那種感覺太過鮮明豐富,難以用言語形容。她很努力地想找出辭彙做出解釋。

  「呃,首先,認真用耳朵傾聽。」

  「耳朵?」

  「是的,先試著聽聽看自己心中的聲音。然後去分辨要呈現給大家的是什麼,大家想要聽到的是什麼,再來……」

  歐佳停頓了一下,在腦海裡搜尋著可用的辭句。

  「然後……心裡有種感覺慢慢地膨脹著,對,就如同身體裡有種……對,那種像是手風琴一般的東西,就是那種伴著風,逐漸擴大的感覺,心裡面就彷彿擁有了一切,像是歌曲、樂器、旋律之類的……」

  歐佳閉上眼睛,又停住了。要怎麼要表達呢?那已經不是能以醇酒或藥物就可以營造出來的快樂感覺,那是一種超越一切的幸福瞬間。然後,音樂、《幻奏》就自然地在心中舞動著。

  「抱歉,我說明得不是很好。」

  「已經很好了。」

  普賢微笑著。

  「我懂了,我好像已經能夠懂你的意思了。」

  「真的嗎?」

  歐佳有點懷疑地看著他,他似乎不像是那種會說客套話的人呀……還是他真的……

  「嗯。」

  他的藍瞳回視著她。

  「還有呀……」

  歐佳急忙地接著說。為什麼這個人的笑容這麼地燦爛呢?

  「有些很特別的《幻奏師》可以呼喚出各種內在的旋律,不論是什麼東西,都可以當成是樂器一樣來演奏,並且能跟所有無生命的東西取得共鳴。這點,許多學者就解釋不出來了。」

  「好像很厲害呢!」

  「是啊。」

  歐佳輕笑了一聲,繼續說著。

  「長髮公主可以,文殊也可以。啊,抱歉。」

  「沒關係,然後呢?」

  「對……對他們來說,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是音樂。無論什麼都能夠藉由演奏,呼喚出內在的共鳴。譬如說,就像這樣子……」

  歐佳原本只是微微地碰了一下普賢的手,假裝輕輕彈奏著。

  聲音卻響起了。深藍色的光一閃而逝,宛如鋼琴的音色般,一個升Fa音流洩。消失在剛下過雨的天空中。

  「咦?」

  普賢目光二兄。

  「哇,你就早說你也會嘛,可以再彈一遍嗎?」

  「可是我……」

  歐佳自己也楞住了。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會用唱歌以外的方式演出《幻奏》的,明明只有長髮公主和文殊而已呀,

  歐佳偷覷了普賢一眼。難道這個人也擁有《幻奏》的能力?因為這樣才會發出共鳴?可是,有可能嗎?

  《幻奏》的能力在很小的時候就會漸漸顯現,十七歲才發現的歐佳已經算有點晚了。普賢都已經二十五、六歲了,這種能力不太可能隱藏到這個時候啊!

  普賢仍在等著。歐佳覺得下次應該不會再成功了,不過為了滿足普賢的單純願望,她又再試了一次。

  然後,聲音又響了。

  這次是一個正確的Fa音,然後一束綠色的火炎像緞帶一般,畫出一條弧線,又打了個旋,最後拋升至天際。

  「真的太厲害了!」

  普賢眉頭一舒,表情好像在作夢一樣。

  「也可以彈彈看別的地方嗎?」

  歐佳答應,真的試著做了。結果出乎意料之外的成功。

  普賢的頭髮像是豎琴的聲音、手掌的聲音是連奏的定音鼓。他的肩膀宛如木琴的歌曲,鼻子發出是葫蘆琴咯咯的音色。

  最讓人驚奇的是右手的義肢部分。那是小提琴的聲音,好似經過一陣協調整理般,最後發出的聲音,音色也最接近普賢自己本身的聲音。

  「它是在說它也是你身體的一部分,二正是這樣的!」

  雖然歐佳這麼說,不過普賢仍然微擰了眉。

  「這是你的眼、你的頭、你的額際、你的臉頰……」

  「這是我的眼、我的頭、我的額際、我的臉頰……」

  不自覺地,歐佳自己也陶醉在這個演奏當中。她像唱歌般吟詠各個名字,一邊織造出各種音符和色彩。指尖是揚琴,額頭是喇叭,眼睛是雙簧管,反覆、反覆……

  「你的胸口,你的……」

  歐佳的聲音嘎然停住。

  普賢眨眨眼,低頭看著歐佳。歐佳抿唇不語,默默地搖搖頭。

  普賢又再次地眨了眨眼。他英挺的臉從小孩子般的無邪笑臉恢復了平日的嚴肅認真。

  歐佳貼住他逸出的氣息,嗅到淡淡的煙草味。她回想起兒時在孤兒院,常常坐在庭院的台階曬太陽,那時都會有老人一邊抽煙一邊修整庭院的花草,她好像稍稍嗅到了跟那時一樣的煙草味道。普賢開了口:

  「我的?」

  歐佳回答——

  「唇……」

  普賢伸手抱住了歐佳。

  歐佳閉上眼,聞到了煙草的味道,聞到雨水的味道,彷彿新鮮的蘋果般香甜、嶄新地襯衫、滋潤的冰涼雨水。

  那是種讓人心安的感覺。溫熱的觸感,她捨不得地閉著雙眼,好像只要一離開這個溫度,就會發現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過了好半晌,歐佳睜開了眼,她的神魂陷入兩潭深不可測的深藍裡。

  歐佳輕撫他的雙頰,好像又要墮入夢裡似的。

  「歐佳……」

  普賢開了口。

  他不小心打了個噴嚏。

  「失禮了。」

  這句話說出來的瞬間,普賢的臉上表情頓時變得十分精采。他倏地睜大雙眼,看了看四周,然後用單手摀住嘴巴。好像心聲被發覺似的,他露出極度困窘的表情。什麼叫作失禮……竟然說出失禮這個字……

  這是什麼台詞呀,普賢·T你怎麼這麼說呢?難道沒有別種更適合的句子了嗎?例如像是不好意思、抱歉……等等的句子都好呀……不對,現在根本不是用哪句話的問題,一點也不是……

  本來想叫歐佳不要笑的,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帶著一絲希冀,希望正埋在他胸口的歐佳沒有發現他的震動,他是這麼希望著。不過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歐佳抬起頭,一張努力忍著笑的臉蛋映入他眼前,這讓普賢頓時有點無地自容。

  「對、對不起,我努力忍住了,可是……」

  歐佳還是忍不住了,她又把臉埋在普賢的懷裡,細細地笑出聲音。

  「對、對不起,我、我知道不能笑,可是……嘻,你實在是……真的……」

  「好吧,你想笑就笑吧,可惡……」

  普賢抑鬱地低語,抬頭看著天空。

  歐佳緊緊地抱住普賢,舒暢地笑著,她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笑過了。他溫暖的體溫,就像是一股安心的熱流,緩緩地注入她的心中,溫暖了她。絲絲細雨像銀色的繭,包圍著兩人。

  忽然地,普賢放開歐佳。他跑向步道的邊緣,眼睛好像注視著什麼似的,然後又突然跑進雨中,在一個像蘆筍般形狀的雕像底下蹲下身來。

  「怎麼了嗎?」

  歐佳也跟著急了起來,她問道。難道他生氣了嗎?

  「對不起,普賢,剛剛是我不好。」

  「歐佳,不要過來!」

  歐佳錯愕地停下腳步,普賢的聲音聽起來僵硬又緊張。

  普賢慢慢站起身,靠在雕像旁,身子有點搖晃。

  「是負責人巴克·羅威爾。他倒在這裡,已經死了。」

  他吞了吞口水。

  「被殺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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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6-14 10:10 PM|只看該作者
  第4變奏

  「……騙人……」

  歐佳呼吸一窒。

  「是真的。」

  如果是假的話就好了。放下歐佳,普賢謹慎地慢慢靠近屍體,用手輕輕碰了一下,還是溫熱的,而且沒有被雨水淋得很濕。

  他熟練地開始調查屍體的狀況。致命傷在胸口,貫穿了心臟,應該是立刻死亡,完全沒時間感覺到痛苦。

  「歐佳,快去聯絡警衛。」

  普賢完全用監察官的口吻命令著。

  「之後你就趕快回家,直接回家,開我的車回去也沒關係。聽到沒有,趕快回家,說不定犯人現在還潛伏在附近。」

  「那你呢?」

  「我要工作了。」

  「怎麼這樣。」歐佳慘白了臉。「太危險了。」

  「這裡沒有你能插手的餘地。」

  普賢冷冷地說。

  「趕快去,快點聯絡警衛。你現在妨礙到我了。」

  歐佳似乎還想說什麼似的搖搖頭,最後還是轉身跑開了。她那對焦急的黑瞳就這樣消失在銀色的雨絲裡。

  普賢取出手槍,拉出彈匣拉柄,塞入彈匣,手上傳來沉甸的觸感。那是SW型、45躬口徑、半自動九連發,名為《銀風》的槍。

  只有隸屬於《中央》的監察官才有資格配備的《星界》至高藝術品——黑銀之牙。

  他背靠雕刻,審視著四周。

  子彈看起來好像是剛剛才射出的,所以兇手有可能還在這附近。

  普賢瞄了背後一眼。危險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但對歐佳不是。她是一個女性藝術家,希望她能照著自己所說的話去做。

  普賢無聲無息地走了出來。

  公園遍佈著各種大型雕像,所以無法一眼看穿所有地方。而且雨水更形成了干擾,普賢只好凝神靜氣,專心感覺四周的氣息。

  有一個男子從步道的反方向走近。他的手藏在夾克的袖子裡面,好像在尋找什麼似的,慢慢地踱了過來轟。

  男子看到普賢站在那裡,神色大變地呆立了半晌。然後立刻急急忙忙地轉過身想要逃跑。

  普賢快步地在身後追趕。

  「不好意思,請問……」

  回答他的,是一聲槍響。

  普賢驚險閃過,他馬上舉起了自己的手槍。

  男子狼狽地看了自己手上的槍一眼,又看了看普賢的臉,他不知為什麼大叫了一聲,又狂奔了起來。

  普賢追了上去。

  才一會兒的功夫,男子的身影幾乎已經消失在白茫茫的霧雨裡,普賢立刻加快了腳步,急起直追。

  男子一邊急奔,一邊回頭張望,他呆傻的臉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著。

  「站住!」

  男子又射了一槍,普賢身手矯健地側身躲過了,抽像雕刻的細長脖子上面多了一個焦黑的

  普賢深吸一口氣,謹慎地瞄準男子的手腕。

  男子尖銳地叫了一聲,手槍滾落在步道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按住手腕,跪了下來。

  普賢確定自己的手槍裡面還有子彈後,朝著男子的方向跑過去。

  這時,附近突然傳來吵雜的嬉笑聲。

  一群看起來像在戶外教學的小孩子嬉鬧地從四周林立的遺跡中走了出來。

  男子此時動作突然靈活了起來。他像是一頭公牛般迅速地跳起,衝向小孩子們,普賢完全來不及阻止。

  尖叫聲此起彼落,孩子們嚇地鳥獸散。

  一團混亂中,男子的黑色身影像吃人鬼般站了起來,手裡還揣了兩三個小孩,他面向普賢喊道:

  「不准動,否則我就殺了小孩!」

  男子用沒受傷的手掐住小孩子的喉嚨,勝利囂張地笑著。

  普賢停止了動作。

  普賢的臉看不出任何情緒,他用鋼鐵般冷硬的聲音說道:

  「把小孩放了!」

  「閉嘴,該放手的是你!」

  男子緊繃的臉變得像搞笑漫畫一樣扭曲抽搐著。

  「把槍丟掉,丟在地上踢過來!動作快,不然這傢伙可是會死的喔!」

  「你要是敢動小孩……」

  普賢不疾不徐地說。

  「我就先殺了你!」

  「你有那個種嗎!」

  男子吐了一口口水,冷笑。

  「你是說我不敢?」

  普賢舉起槍。

  男子的臉上開始露出了一點膽怯。普賢用槍指著男子的眉心。

  「我再說一遍。」

  普賢字字清晰地說。

  「這是最後警告,把小孩放了!」

  普賢語氣稍頓,又繼續說:

  「我不會再說第二次。」

  「混蛋,去死!」

  雖然男子全身都害怕地發抖,他依然虛張聲勢地大吼。

  「是嗎。」

  普賢低吟一聲,扣下了扳機。

  子彈如熱油一樣飛射出,撕裂劃開了男子的腦,小孩砰一聲跌落在地上。男子搖搖晃晃,身軀像斷了線的木偶般,垮了下來。

  孩童們開始放聲大哭。普賢激烈地喘息著,手指緊緊握住手槍,他的手心都被汗水滲濕了。

  小孩子在哭……小孩……

  (小孩……)

  小孩應該沒事吧。

  (為什麼只有你還活著!)

  「喂,在這邊!」

  這聲音讓普賢恍然回神。

  兩個穿著深藍色制服,像是警衛人員的男子朝這邊走了過來。

  普賢收起槍,一邊安撫著哭得抽抽咽咽的小孩,一邊看著男子的屍體。

  男子徹徹底底地死了,從被打碎的後腦勺開始滲出濃稠的鮮血。他原本並不打算殺他的。普賢現在才感到後悔。本來說不定可以從他口中問出什麼線索的。

  「你是誰?在這裡幹什麼?這個男的是你殺的嗎?」

  其中一名警衛質問著,一手拿著電子手銬朝普賢伸出來。

  「我是《中央》派來的星際監察官——普賢·T。」

  普賢打斷對方的詢問。

  「如果你是要問這個男子的話,是的,他是我殺的。因為他綁了小孩當人質,在這之前,這名男子還殺了另一個人,你們是警衛嗎?那這裡的治安怎麼會亂成這樣?一

  「殺人?」警衛疑惑地又重複了一遍。「殺人?一

  「屍體應該就在那個蘆筍形雕像的附近。」

  兩名警衛對普賢所描述的雕像略感困惑,其中一名警衛朝夥伴使了個眼色,便走過去看看情況。

  然後那名警衛很快地走回來,緊張地回報如同普賢所述的事實。警衛臉上的疑惑漸漸擴大。

  「呃……你到底是誰?」

  「星際監察官普賢·T。」

  普賢的情緒好像要爆發似的,他咬著牙說道:

  「我負責調查那個音樂廳爆炸事件,如果你們懷疑的話儘管去確認!死者是音樂聽的負責人巴克·羅威爾。知道了吧!知道的話還不趕快回去通報!」

  那名警衛慌慌張張地朝著辦公室的方向飛奔而去。

  孩童在旁邊已經哭得開始打嗝,普賢輕輕地摸著孩子的頭安撫著。他將小孩子往同伴方向推了一下,孩童們很快地跑掉了。

  「真厲害,才一發子彈就命中了。」

  另一名警衛站在屍體旁邊晃著頭,普賢露出苦笑。

  「還真是謝謝你的讚美。」

  「我知道這不是什麼會讓人高興的事,要不要來根煙?」

  「嗯,謝謝。」

  警衛點燃香煙,遞了過來。雨水下在已死的男子眉毛上,形成一顆顆的水滴。

  他為什麼要回來?普賢沉吟著。業餘的殺手總是會這樣,因為不確定對方到底死透了沒,幾乎都會返回現場再一次確認。

  這是他多年辦案下來學到的經驗。雖然很有用,可是逮捕犯人與殺掉犯人的結束感覺還真是天壤之別。普賢抹抹臉,重重吸了一口煙,想要消掉嘴裡令人討厭的味道。

  「剛剛吼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不用介意。不過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一有點事,碰巧遇到,嘿——上次事件的關係人,說了一點話。是誰叫你們過來的?」

  「帶那群小孩的老師。」

  警衛略感無趣地回答著。

  「他嚇得好像要尿出來了。明明是男人還這麼丟臉。」

  「男人?不是女的嗎?」

  普賢轉身面對警衛。

  「不是一名黑髮黑眼,看起來很年輕的女孩嗎?」

  「沒呀,沒看到這樣的人。」

  警衛的臉有點莫名奇妙。

  「那女孩怎麼了嗎?」

  「沒什麼。」

  普賢的話含在嘴裡,然後深深吸了一口煙。好苦。他把煙丟在地上,用腳踩熄。

  (歐佳……?)

  「沒事。」

  普賢說道。「什麼事也沒有。」

  歐佳的手突然被抓住,差點跌倒。

  她一邊很努力地回想警衛辦公室的位置,一邊狂奔著,突然被一雙從路旁灌木叢伸出的手給粗暴地抓住了。

  她本想要放聲大叫,但卻閉嘴了。因為她看到一張熟悉的臉,蘭迪。巴克那張青白的臉出現在綠葉當中。

  「蘭……蘭迪?」

  突然嘴巴被摀住,歐佳被拖入一旁的灌木叢中。她下意識地想要反抗,這時她想起讓她渾身血液幾乎結冰的記憶。

  (蘭迪和盧薇拉是兇手。)

  歐佳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掙脫。

  怎麼會這樣!

  蘭迪爆出青筋的手狠狠地扯住歐佳的手腕,硬是把歐佳拖到灌木叢中。

  「蘭迪,放手!」

  「給我閉嘴!」

  佈滿血絲的眼瞪向歐佳,蘭迪的眼瞳混濁、下巴長滿鬍渣,完全不若以往英俊的模樣。摀住歐佳嘴巴的手看起來粗裂乾燥,歐佳不自覺地別過瞼。

  公園裡幾乎沒有什麼人煙。

  下過雨的公園裡,幾乎看不到什麼人。雨滴隨著顛簸的腳步飄落四方,撥開竹籬,竟然是紀念館的最內側,裡面堆滿了許多塵封已久的器材與容器,但是都被雨水淋濕了。

  一名金髮女子兩手緊握,站了起來。歐佳頓時睜圓了眼睛。

  (盧薇拉,是你嗎?)

  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你還是來了,歐佳。」

  盧薇拉撥了撥她的金髮,嘴角勾起邪惡的笑。

  雖然蘭迪的手已經從歐佳的嘴上移開,但她還是驚訝地忘了開口。

  盧薇拉現在哪裡還有美麗的影子呢!

  一頭金髮又髒又亂,宛如狐狸一樣細尖的臉頰,雙眼燃著近似瘋狂的火焰,閃閃發亮。

  沾滿泥巴的雙足髒得跟打赤腳沒什麼兩樣。身上的衣服也破爛不堪,若是以前,女王個性的她想必連碰都不會去碰吧。

  蘭迪推推歐佳,讓她面向盧薇拉,而自己就像女王的護衛一樣,站在身後。

  「上次雖然沒成功,不過這次一定沒問題。」

  盧薇拉說著說著就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並且按下了開關。

  噹的一聲後,藍白色的光隨即噴出,原來是一把紅外線短刀。

  歐佳見狀不禁想往後退,但蘭迪已迅速地回到原位。

  「只要你死一切都可以到此為止,歐佳!」

  盧薇拉如唱歌般低吟,短刀的尖端準確地指向歐佳。

  「只要你死一切都可以圓滿結束,這次不會再有那個蠢蛋蘿拉·梅出來礙事!」

  盧薇拉像是在唱歌劇一樣,聲音愈拉愈高,甚至有點嘶啞,但她卻心情不錯地笑了。

  歐佳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因憤怒和絕望而彷彿凍結了。他們兩人果然是殺死蘿拉·梅的兇手,

  接著他們也要把我給殺了嗎?

  「盧薇拉,你先聽我說。」

  歐佳用力甩開蘭迪的手,抖著聲音說道:

  「警察已經全部都知道了,你們是逃不了的,請你們趕快去向警方自首吧,拜託!」

  但盧薇拉則是冷哼了一聲。

  「拜託!剛剛負責人羅威爾被殺掉了,兇手也許還在這附近,你們可能也很危險,盧薇拉,求求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這聽起來倒是很有趣。」

  盧薇拉嘲諷地瞧著歐佳。

  「不過你就算想騙我也是沒用的。我們可是找了很久才找到你呢!你想逃也來不及了,不過你不用擔心,因為你很快就要死在這兒了。」

  不是這樣的,盧薇拉,我說的是真的!歐佳在心裡拚命吶喊著。

  「我最討厭像你這樣的人了!」

  盧薇拉嘴一扁,冷冷地說。

  「你總是假裝很軟弱。明明自己一個人就什麼都做不好,可是大家卻都袒護著你。就像蘿拉。梅那個蠢蛋,竟然為了你還白白犧牲掉自己的生命。」

  「我不准你這麼說她!」

  「笨蛋,省省你的眼淚吧!」

  盧薇拉歇斯底里地怒吼,揮舞著手上的短刀。歐佳的胸口傳來一陣疼痛,衣服被劃開個口,垂了下來。

  「我就是討厭你這一點!」

  惡意的話語,一字一字地從盧薇拉的紅唇中吐出來。

  「我真的好恨你!明明只會哭,卻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被《天堂》選上也是一樣。大家都挺你,那都是因為你總是讓大家覺得你需要別人的幫忙,然後你就趁機去騙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得逞後就在旁邊偷笑,你這個差勁的女人!」

  「盧薇拉,不是這樣的……」

  「你給我閉嘴!」

  蘭迪再次用手摀住歐佳的嘴。

  「我跟你不一樣,我一個人也能做得很好,所以大家才會認為我能力很強。大家都不肯幫我,因為他們認為我自己就可以了。是呀,所以到現在我都是一個人走過來的,不過現在,我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因為蘭迪在我身邊。」

  她的嘴角冷冷地上揚。

  「如果你覺得所有人都會幫你的話就大錯特錯了!」

  「盧薇拉,我按住她了。」

  蘭迪細聲地說。

  「我牢牢按住她了!」

  「蘭迪……」

  盧薇拉的臉一瞬間變得柔和了起來。

  「再一下下就好,等所有事情都能圓滿結束後,我們倆就一起生活,真正懂我的人,只有蘭迪尼一個人而已。」

  歐佳想要掙扎,但是卻發不出聲音來。蘭迪一邊用彈鋼琴的手密密實實地捂著歐佳的嘴巴,一邊哼著小曲。是變了調的《小丑的晨歌》。

  盧薇拉帶著微醺般的笑容,慢慢朝歐佳靠近。

  「只要你消失,我就能進入《天堂》了,爸爸也不會再對我囉唆了,是呀,只要你消失的話,只要你消失……」

  「不要,盧薇拉!」

  歐佳頓時睜大雙眼。

  「盧薇拉……」

  蘭迪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

  「盧薇拉,快逃!」

  「你去死吧!」

  「快逃!快點!」

  「去死……」

  歐佳淒厲地大叫。

  「快逃!」

  忽地,盧薇拉的身體被硬生生地撕裂成兩半,她的臉上甚至還掛著滿足的笑容。

  「啊……」

  歐佳彷彿全身氣力被一瞬間抽光似的,無力地癱軟在地。蘭迪則是因為過度驚嚇而呆立著一動也不動。

  那是一隻擁有銀白混染赤紅色毛皮的巨大野獸,它正用金色的眼睛齜牙咧嘴地盯著這裡。

  它腳下踩著的,是盧薇拉已經支離破碎的屍塊。

  「盧……薇拉……」

  蘭迪好像被誰操縱似的,著魔般地走向那匹狼。

  不可以,歐佳在心裡吶喊。蘭迪,不可以過去!

  銀色狼影一躍而起,然後就是,一陣震耳欲聾的悲鳴,巨獸的獠牙,又再度被鮮血染紅……

  這一切,歐佳都瞧見了,無一遺漏……骨頭被嚼碎的聲音、飽食饜足的聲音、殷紅鮮血的腥臭。在地上的是,望著這邊……四隻已氣絕的眼瞳和……一對巨獸的金黃眼眸。

  (這雙眼,總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

  金黃色的眼瞳,慢慢地朝這裡靠過來。

  歐佳的視線被一片冷黯籠罩,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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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變奏

  黑暗之中。

  兩道人聲,彷彿水面的波紋般慢慢擴大。聲音降臨在那只有兩人的世界裡。

  色彩繽紛的靜寂、微露光芒的黑板。那裡的一切是如此地不真實,彷彿是個虛構的空間。

  還有根本不存在的小孩吵著要鮮血的聲音。

  ——那個人在睡覺耶……

  ——是的。就讓她睡吧,等一下應該就會醒了。

  ——那個人好漂亮唷,我好喜歡呢!可以吃掉她嗎?

  (銀鈴般的笑聲。)

  ——不行喔!那個人是很重要的樂器。剛剛不是才有兩個人陪你玩了嗎?

  ——才不要咧,那兩個人是笨蛋,一點也不漂亮。

  (不高興地剁了跺腳。)

  可是人家好想吃了她嘛,不然的話,讓我吃你好了!你才是最漂亮的,我只要有你就好了。其實,我應該在那個時候就吃了你的!

  ——說得也是,卡布洛修。

  ——那……可以嗎?

  ——你要聽話,卡布洛修。

  (不甘願地哼聲。)

  ——嗯。

  ——你呀,喜歡我嗎?

  ——思,很喜歡呀,不過如果你願意讓我吃的話,我會更喜歡你喔!

  ——時間還沒到。不過,快了。

  ——快是什麼時候?

  !|這個嘛……

  (笑聲。)

  ——不過,我想應該不會太久吧。

  迴盪在耳際的聲音、旋律、兩人笑語如珠的聲音……搖晃的色彩就像地獄的業火一樣。

  銀髮男孩眨眨眼睛,瞧著說話的男子。看到男孩天真無邪的舉動,男子溫柔地笑了。少女等待著甦醒,靜靜地。

  直到敲門聲響起,羅斯查爾德浮腫的臉終於從視線中消失。

  「可惡!」

  拋下這句話,普賢用重到彷彿可以把地板踏穿的氣勢衝向門口。

  正從對面走過來的警官和職員被嚇了一大跳,趕忙側過身讓了讓,但普賢卻完全無視於他們。混蛋!

  普賢知道自己已經快失去理性了,不過要讓別人來提醒這種事情,真的很不舒服。特別是那個「別人」又是一群對自己懷有敵意的人,即使他們說的話再怎麼有道理,但是他還是只覺得不愉快。

  歐佳不見了,目前下落不明。

  在處理羅威爾和男子的屍體時,突然又傳出有第三起殺人事件發生。一名老婦人驚魂未定地通報說發現一名年輕男子和一名年輕女子的屍體。

  他的心中浮起不祥的預感,難道會是歐佳嗎?

  不過幸好那個預感並沒有成真,然而從某個角度上來看,這更讓人擔心。

  兩名死者是音樂廳爆炸事件的主要嫌疑犯——分別是盧薇拉·辛普森以及蘭迪。巴克。

  當時所有目擊過兇案現場的人員,就算是已事隔三天,那種畫面還是清晰地讓人食慾大減。

  一片血海,並非普通人所能造成的慘狀。

  看起來像是一群瘋狂食人族所造成的鮮血淋漓,情況之慘可說是一言難盡。光是要蒐集兩人支離破碎的屍塊,就足足花了十個多小時。

  犯人異常固執地將兩名被害者撕成一片一片,還把手腕和指頭藏在附近的草地,好像在藏寶似的丟得遠遠的。他們尋找收集的工作,感覺跟小孩子玩的尋寶遊戲很像。

  而屍體的一部分——這件事被要求絕不能對外透露——很明顯地都留有被咬過的齒痕。

  犯人吃了這兩個人。

  根據調查的結果顯示,殺害兩人的兇手很有可能是像巨犬般的四腳獸。

  這是從現場殘留的血液中檢出的少量唾液,以及留在樹梢上的銀色細長體毛所推測出的結果。唾液和毛髮經檢查後發現,犯人擁有近似於地球種的狼族動物的檢體。

  狼?

  不過,這卻很難解釋為什麼狼會作出隱藏屍塊的動作。照道理說一般動物是沒有這種智慧的。如果沒有站立行走、擁有發達腦部以及雙手的生物——人類的幫忙的話,是不可能做到細心藏好屍塊這種事情的。

  總而言之,他們目前的調查目標是搜尋郭德堡中飼養狼或是類似動物的飼主。

  經調查後,並沒有發現有這樣的人。約一百五十年前,因為生物複製技術研發成功,心意因此可以任意創造出各種生物,所以有一陣子常有人改造猛獸的基因,壓制它們的獸性以便人類飼養。

  不過昔日風潮已然退燒,目前只有郭德堡的市立動物園才看得到狼的蹤跡。看那在柵欄裡面,目光哀淒的老狼。

  搜查工作遇到了瓶頸。新聞媒體則是連日大肆報導音樂廳被詛咒的傳聞,甚至還繪聲繪影地謠傳著郭德堡有殺人鬼徘徊不去。

  遭人綁架、目前仍下落不明的《天堂》新演奏者歐佳·莉貝森的臉則是每天都出現在新聞上。

  五名被害者的名字已成為人們每天交談的話題,反而沒多少人記得星界音樂祭因此順延舉行的消息。

  搜查工作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瓶頸。

  也一直遲遲沒有歐佳的下落。

  急忙趕向現場的普賢最後找到掛在樹梢的漆皮鞋碎片。

  鞋子是歐佳的。普賢此誰都認真地搜索案發現場周圍。他每分每秒都擔心會突然看到渾身浴血的女性屍體,只要想到這種畫面,普賢就覺得胸口一緊,全身發寒。

  之所以會跟羅斯查爾德起爭執,原因也在歐佳身上。普賢認為歐佳很有可能是因為看到兇嫌的真面目,所以才會被兇嫌帶走,所以他強力主張必須要盡快找到歐佳才行。但是這個想法卻遭到羅斯查爾德大力反對。

  羅斯查爾德覺得歐佳已凶多吉少,與其浪費時間找人還不如多做一些其他必須要做的事情,而且就算找到她也不一定保證能找得到犯人。

  羅斯查爾德甚至還胡亂猜測說歐佳可能就是兇手。這說法當然讓普賢更激動地反駁。

  『普賢監察官,你給我差不多一點!』

  羅斯查爾德的聲音還猶言在耳。

  『雖然你是《中央》派來的,可是這裡可不是你那什麼《中央》!這裡是我管的,你是我的部下!雖然你有跟一級刑警一樣的權限,可是別忘了你不是署長,懂嗎!這裡一切都是我主導,你只要閉上嘴巴乖乖聽我指揮就好,你懂不懂啊?你這個裝模作樣的毛頭小子!』

  是是是!羅斯查爾德警部大人!真是吵死了!普賢心裡非常地不愉快。

  「普賢監察官,監察官!」

  因為太生氣了,所以普賢完全沒發現有人在叫他。

  直到叫了第三次普賢才注意到,他走向一個滿臉困惑正從辦公室裡探出頭來的職員。

  「什麼事?」

  「是羅斯查爾德警部的口信。他要你跟譚克魯二級刑警一起整理音樂廳事件的報告,並且請於今日傍晚前提出來。」

  「是嗎,謝謝。」

  「啊,還有,這裡還有一封信。」

  一看到寄件者的名字,普賢馬上就把字條退還回去。

  「我不收,下次請不要再拿來了。」

  「但是對方是您的……」

  「是我父親,所以我才不收。謝謝。」

  就算透過事務員也不行,普賢雖然帶著疲憊的笑容回答,但他心裡卻很想假裝跌倒去踹牆壁發洩,他也真的做了。

  你正在做蠢事,他心裡的聲音如是說。

  你究竟為什麼要當監察官?不就是為了要逃離人際關係複雜的那個家才毅然決然地投身到這個世界來的嗎?

  他忘不了那天的情景,右手隱隱作痛著。

  他再也不是當初呆立在母親的眼淚前面,那個觀世音家族的孩子了。

  明明一切都已經捨棄了。專門查緝犯罪的監察官必須捨棄一切人類的感情、必須永遠秉持客觀的態度。這也是成為監察官應具備的入門條件。

  但是,他卻——

  雖然不太想承認,但事實的確是這樣。普賢頗感焦慮,擔心著那天才第一次交談過的女子。

  他痛槌牆壁,口裡咒罵著自己,竟然沒辦法保護她。就算心裡再後悔也無濟於事的痛苦。

  不應該讓她自己一個人去的,至少應該把她送到門邊才對。

  但是在那種情況下,到底要怎麼做才對呢?

  冷靜想想,其實羅斯查爾德說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不,應該說是他錯了,普賢板著臉自己認了。警察也真的還有很多別的事情要做,特別是最近案情錯綜複雜的連續殺人案件一個接著一個地發生。

  自己的的確確慢慢喪失正確的判斷能力。是呀,也許可以趁著現在處理文書工作的機會,順便沉澱一下心緒,徹底忘掉那些愚蠢的私心。

  (冷靜點!普賢·T——)

  但是,他做不到。

  這時右邊的門砰地一聲打開,大力彈向牆壁。一名警察從門口跌了進來。

  普賢嚇了一跳,連忙走了過去。

  「你還好吧?」

  他蹲在走廊上,手捂著鼻子呻吟著。將他扶起一看,他的下半臉都因為流鼻血而看起來血跡斑斑。

  「那些傢伙……」

  他說的話含含糊糊聽不起楚。

  「那些傢伙……拉姆傑……渾蛋保鑣……」

  房內一名頭髮略嫌稀疏的灰髮男子高傲地抬高下顎。

  態度強硬的男子身側各站了一名全身黑衣的保鏢。

  「我不准人家這麼跟我說話。」

  男子語氣張狂地說。

  真是讓人感到刺耳的聲音。他那高級灰襯衫的領口上,繡有拉姆傑集團的企業標誌。

  讓刑警側躺在一旁,普賢緩緩地站起身來。

  普賢認出了那名男子,他是之前站在廂型車旁的那個人。現在終於知道他的名字了。

  湯瑪斯·了·坎貝爾,他是拉姆傑集團中的高層之一,也是郭德堡實際的掌權者。

  「究竟發生什麼事情?」

  「是這傢伙對我說話太無禮了!」

  坎貝爾一臉不屑地睨了地上那名刑警一眼。

  「竟然說我跟流浪漢有掛勾,還說我才跟人家交換名片後就拿錢請對方殺人。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對我說話。」

  語氣十分囂張。坎貝爾身穿高級絲質襯衫,領帶上還別著一枚鑲有珍珠及鑽石的領帶夾。

  坎貝爾就是一副用鼻子看人的嘴臉,如果真的要用言語表達的話,他的表情好像是在說:我才不把你們當人看,沒有把你們當成狗一腳踹飛是我自己有紳士風度,你們要感謝我才是。

  這讓普賢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了。

  「所以你就因為自己被貼上流浪漢的標籤,而一路把他打到這裡來嗎?」

  他控制不住從自己嘴裡脫口而出的尖酸刻薄。

  「你、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毛頭小子!」

  坎貝爾氣得臉色鐵青。

  「我實在不想說得這麼難聽,不過你到底是哪來的臭小子?我從來都沒看過你。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是《中央》派來的監察官普賢·T。」

  普賢用平板的聲音回答。這真是糟到不能再糟的情況了,因為坎貝而剛好就是普賢最痛恨的那種人。

  以為有金錢和公司的勢力在背後撐腰,自己就天下無敵,光看到這種腦滿腸肥的嘴臉就讓人覺得不爽。

  「我是音樂廳爆炸事件的調查負責人。你應該是拉姆傑派來的坎貝爾吧!原來像你這種身份的人也會做出這麼不入流的事情來!這裡可是警察局!想揍想踹的話請你跟你的同夥自己到外面的小巷裡去解決,不要隨便帶來這裡!」

  「你——你這個——」

  坎貝爾張嘴想罵但又閉上。

  他氣極了的灰眼珠爆出一條條血管。

  「竟敢對我說出這種——」

  伴隨在側的黑衣男子身形匆地移動。

  普賢身子往下一沉,瞬間,耳際響起一陣迴旋踢從頭上橫掃而過的聲音。

  普賢倏地伸出手扯住黑衣男的腳,將他翻倒在地。

  接著他又用腳跟猛踩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喉嚨,黑衣男慘叫一聲後便昏死過去。

  另一名黑衣男子見狀則想要衝過來抓住普賢。普賢在對方還沒來得急衝出門口前先朝著他的胸口撲撞過去,並同時用手刀重擊他的下巴。

  但是男子閃開了。他那一雙死魚般的眼睛冷睨著普賢,先是露出一抹令人發寒的冷笑,然後黑衣男沒給普賢反應的時間馬上又一把抱向他,緊緊措住普賢。

  普賢頓時感到肺部一緊,吸不到氣,他身體往後掙扎著,背部的骨頭則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普賢不自覺地呻吟出來,他用手抵住對方的肩膀。

  此時他對上坎貝爾的眼。坎貝爾一臉陶醉在其中的樣子,鼻孔微張,滿足地吐著氣。

  普賢眼睛一瞇,臉上浮現猙獰的表情。他在微笑。

  那是種一直隱藏起來的,如狼般陰狠的笑容。

  「力量真大。」

  普賢說道。

  「不過,很可惜……」

  普賢右手使出讓常人難以置信的強勁力道,狠狠地掐住對方的肩膀。

  黑衣男子發出一聲彷彿從地底傳來的哀號。

  好不容易掙脫蠻力的普賢靠著牆,重重咳著。

  他的視線一片黑,幾乎快要窒息了。如果不用義肢的話,可能真的會死掉。

  普賢看著自己軟軟垂下的右手,看起來幾乎與真手一模一樣。他的義肢是用矽和鋼鐵所做的。裡面裝載的無支架型制御裝置和微晶片可以自由自在地控制遠大於常人的力量。

  雖然皮膚上甚至可以看到流動的青色血管和後來植上的汗毛。但是裡面卻密藏了足以殺人的驚人力量以及超越一般的極精密感覺系統。這也是他身為監察官的強大武器之一。

  不過如果可以的話,他其實不太想用。

  「快滾吧!」

  普賢轉向臉色慘白的坎貝爾,雖然有點虛弱但語氣堅定地說著。

  「想要告的話就去告吧。但是可別忘了先動手的可是你們!我不會躲也不會藏,事情結束前都會一直留在郭德堡,所以現在你們快給我滾出去!」

  「小子,你一定會後悔的!」

  坎貝爾的聲音宛如地獄之音,陰沉地響起。

  「跟你一樣,我也不習慣別人這麼對我說話。」

  坎貝爾好像想起普賢的什麼事似的,閉嘴沒出聲了。

  他飛也似的逃離了走廊,肩膀被捏碎的男子則是一邊哀吟一邊跟上去,剩下那個昏倒的男子則是可憐地被丟下了。

  才沒多久,人都跑走了。普賢緩緩地順著牆壁滑下。他的右腕隱隱作痛。

  這時,突然間有很多手爭著伸出來想要扶他,甚至還不知道從哪裡搬來一張椅子給他坐。

  普賢感覺到好像有冰涼的東西碰到嘴唇,他張開眼一看,原來是剛剛皺眉的刑警遞來的馬克杯。

  「你還好吧。」

  「思,還活著。」

  才這麼說完,就傳來一片放心的歎息。

  「你做得太好了,真是大快人心!」

  「謝謝你,把我們大家一直想做的事情都做了。」

  「一想到剛剛渾蛋坎貝爾的那張臉,就讓我忍不住想笑。」

  「混帳坎貝爾,這下還不滾出去了!」

  笑聲漸漸地變大。普賢呆呆地環視四周,不知什麼時候人都聚集過來了。

  有職員、巡警、刑警,甚至好像還有外面的一般老百姓。每個人看起來都很興奮,像慶祝英雄歸來似的包圍住普賢。讓普賢覺得之前辦案時,他們的冷淡態度好像根本沒發生過。

  普賢啜了一口杯子裡的飲料,然後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原來杯子裡裝著的是巧克力奶昔,甚至還冒著褐色泡泡。

  「啊,不好意思,這是我自己喜歡暍的飲料,還是我幫你換一杯好了。」

  「不用了,這個就可以了。」

  他擰著眉暍著這杯甜得驚人的飲料。

  「坎貝爾似乎不太受人歡迎的樣子?」

  「當然啦!」

  刑警馬上不滿地掄起雙拳互擊,滿是雀斑的臉立刻擠出憤怒的表情。

  「都是他才會有很多案件非常難辦,因為只要他的一句話,就可以消掉很多罪大惡極的事情,就像煙一樣不留痕跡。那個人才是名符其實的壞蛋。」

  「那他為什麼會跑來這裡?」

  「之前不是有個叫巴克·羅威爾的人死了嗎?」

  「思。」

  「那個殺了巴克的男人身上有坎貝爾的名片。名片真的是他本人的,本來想要請他來做個筆錄,沒想到他卻叫來保鑣,啊,那個混球!」

  刑警朝著坎貝爾離去的方向揮了一拳。

  「原來如此。」

  普賢把杯子還給刑警後,又側躺了下來,他兩手放在額上遮住雙眼,陷入沉思。

  一片漆黑中,他認真回想著。坎貝爾和巴克。羅威爾,那兩人在爆炸案發生當晚,到底在爭論些什麼。

  (這不是你的頭保不保得住的問題!)

  普賢本來以為這只是要把巴克。羅威爾從負責人的位子上拉下來而已,可是好像不是這樣子。莫非就如句面上的意思一樣,羅威爾的頭指的就是羅威爾的命?

  人通常會在什麼時候過於虛張聲勢呢?雖然有很多因素,不過最常見的狀況就是當他有所隱瞞的時候。不過,虛張聲勢是他第二本性的坎貝爾,即使早就知道週遭的人對自己並無好感,再怎麼說把保鑣帶進警察局仍是太誇張了。

  他一定在害怕什麼事情。

  「你還好吧?有沒有需要什麼東西,我可以幫你拿過來。」

  「有。」

  普賢睜開眼。

  「請給我看看羅威爾事件的檔案夾,如果有坎貝爾的檔案的話也請一起給我。自從被那個石頭警部一腳踢開以後我就一點資料也沒得看,好像巴不得把我踹進音樂廳不要出來一樣。」

  「太驚人了,你真是鋼鐵般的男人。」

  刑警感動地吹了聲口哨。

  「竟然滿腦子都是工作,不愧是監察官。你一直都是這樣嗎?」

  「嗯,大概吧。」

  「真不敢相信。」

  刑警搖搖頭走向旁邊的桌子,開始敲起電腦鍵盤。過了一會兒,手裡就拿了幾張列印出來的資料走了叵來。

  普賢起身接了下來。原本聚集在附近的人也差不多回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喏,這份是拉姆傑企業的相關資料,這份是槍殺羅威爾的兇嫌資料。這樣應該就可以了霸。」

  「謝謝。」

  普賢開始逐一檢閱。

  巴克。羅威爾,四十一歲。湯瑪斯*丁*坎貝爾,五十八歲。都出身於《邊緣》,坎貝爾在二十五年前、羅威爾在二十年前,兩人都是從拉姆傑創辦的波理納德大學以第一名的身份畢業。

  畢業後就直接進入拉姆傑企業,爾後一帆風順、步步高陞。並且約在十年前參與了拉姆傑內部的重要專案計劃,努力奮鬥著。為了獎勵有貢獻的兩人,拉姆傑給予坎貝爾實質管理郭德堡的權利、任命羅威爾為音樂廳的負責人。

  羅威爾學生時代的成績十分優異,他主修化學,並且擁有許多博士頭銜。例如醫藥學、生物學、經營學、醫學、工學……等,幾乎除了文學及歷史以外的科目都修習過。可以說是個天才。

  「竟然連《幻奏》都有研究……」

  普賢沉吟著。他看著羅威爾大學時代寫過的論文清單,最後視線停在『《幻創》中的《幻奏》』這篇文章上。

  羅威爾應該是因為這篇論文才被提拔為音樂廳負責人的吧。他就像是繪畫中的優秀人物。但是一想起羅威爾眼口大張、被雨淋濕的臉,普賢又咬了咬嘴唇。

  這個殺人兇嫌跟羅威爾輝煌的經歷比起來,真是天差地遠。

  兇嫌叫做約翰·席爾巴,雖然大家都這麼叫,不過卻沒有人知道他的本名。身為流浪漢,背地裡其實是只要有錢什麼都肯幹的人。他大概是在一年前出現在郭德堡的。似乎想在人潮聚集的郭德堡狠狠撈一票的樣子。

  巧合的是,從他流浪漢的同伴口中得知,席爾巴曾經向他們眉色飛舞地炫耀說發現一個可以大賺一筆的好差事。

  但是也就是這個好差事讓他失去了生命,普賢抑鬱地想,而且下手的還是他自己。

  兩人之間並無什麼關係。將他們連在一起的線應該是拉姆傑吧。一名流浪漢身上,竟然會有龐大企業高層的名片。

  不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名片不可能是坎貝爾給的。雖然他一直虛張聲勢,可是看起來卻不像知道名片的事,因為坎貝爾在講這件事的時候並沒有露出什麼奇怪的表情。而且他太瞭解坎貝爾這種男人了,這種人通常很懦弱,所以根本不可能隱藏得了什麼事情。

  那麼究竟是誰呢?

  「死者巴克。羅威爾的家搜索過了嗎?」

  普賢一邊努力,一邊開口問道。

  「算是搜索完了。」

  「嗯。」

  普賢闔上檔案,輕輕敲著額頭。

  「我想過去看看羅威爾的家。」

  「是嗎?」

  刑警隨口回答。

  「那我帶你去吧。」

  「你?可是我……」

  「有工作嗎?你好像要整理什麼資料對吧?好。」

  刑警朝身後大聲叫道:

  「喂,譚克魯,監察官大人有在你那裡嗎?」

  「嗯,他在啊!」

  坐在對面桌子,留著鬍子的男子露出像熊一樣的笑容。

  「他跟我一起在整理文件啦!」

  「他這麼說喔。那我們走吧!長得像監察官的某某某,我去開我的車。」

  「可是……」

  普賢顯得有點猶豫。

  「喂,你到底是看還是不看啊?」

  刑警揶揄著說。

  「沒關係啦,就當作是你幫我趕走坎貝爾的回禮。我是奇斯,奇斯·維勒,一級刑警。

  「普賢·T。」

  普賢苦笑著伸出左手回握。=閒多多指教。」

  「夥伴,請多多指教啦!」

  奇斯用捲成一圈的資料敲了普賢的肩膀一下,然後露出白白的牙齒。

  (……嗎?他們已經懷疑到我身上了。今天被叫到警察局的時候,情況不太妙。那裡來了一個毛頭監察官,我的幾個部下被修理得很慘。到底為什麼那種人身上會有我的名片?》

  (因為價碼開太高了,如果不報出你的名號對方是不會相信的,畢竟下手目標可是音樂廳的……)

  (你竟然敢說這種話……)

  睜開眼,出現在視線前面的是一匹狼。

  想要發出聲音,但是卻開不了口,手腳也完全不能動。

  歐佳身無寸縷地躺在一個巨大又冰冷的平台上。

  此時,那隻狼後腳一站,偏過頭來看向歐佳。

  然後它突然搖身一變,幻化成一個銀髮的美麗男孩。很快地,男孩全身都籠罩在金黃色的光芒中,他瞧了歐佳半晌,身體一轉,便消失了身影。

  歐佳一個人被留在這裡。

  這一切如曇花一現般閃過眼前,感覺自己好像被下了什麼藥一樣。

  男孩一不在,四周又回歸寂靜,除了偶爾像身處在夢境中般傳來的說話聲以外,剩下的還是一片安靜。

  (不管怎樣,不解決不行,到時事情愈鬧愈大傳到集團那裡去的話我也完了,而你的希望也會一起破滅,幽靈,)

  (我知道了。非常謝謝您到目前為止的幫忙……)

  (要不是你這麼重要,我早就收拾你了!)

  雖然剛開始覺得四周很暗,不過等眼睛慢慢習慣以後才發現原來還是有一點微弱的光。

  這裡並非完全漆黑,微暗中透著不可思議的質感。這讓歐佳聯想到蜿蜒迂迴的走廊和寬廣的展覽室。

  她現下躺著的平台又是用什麼材質做的呢?明明她的肌膚已經貼觸過好一陣子了,可是卻一直都沒有變得比較溫熱,還是冰冰涼涼的。

  覺得跟普賢一起漫步在紀念館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年?兩年?還是更久?

  這裡究竟是哪裡呢?

  才一這麼想眼淚就流了出來。笨蛋,振作點!歐佳責備著自己,不過似乎沒什麼效果。

  身體還是一動也不能動。眼角流出的淚,總覺得不是自己的。

  她覺得心彷彿被掏空般,盧薇拉和蘭迪淒慘的死狀還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呢?盧薇拉……蘭迪……

  還是不想相信。

  他們兩個會死都是我的錯。這句話反覆在心中打轉。如果死的是我那他們現在都還會活著。如果死的是我,蘿拉·梅現在也會活得好好的。

  如果死的是我……

  不准再這麼想了!歐佳命令自己。

  既然已於事無補,就不要再責怪自己了,這是笨蛋才會做的傻事,而且蘿拉知道也不會高興的。普賢不是一直這麼說的嗎,

  (普賢。」

  彷彿又聽到普賢沉穩的男中音。她的胸口一緊,新淌出的淚再度沾濕臉頰。

  那並非恐懼或是絕望的眼淚,只是覺得普賢也在這裡的話就好了。一個人待在這裡會讓她寂寞得不知如何是好。真希望普賢能來,普賢、普賢……

  歐佳還是淚流不止。普賢現在怎麼樣了?不知道有沒有被殺害老闆的兇手傷著?不知道會不會擔心突然消失的自己呢?還是正在生氣呢?或者根本就埋首在案子裡,早就把我的事忘記了?

  腦袋裡浮現的全是普賢。就連盧薇拉的影像也輸給她對普賢排山倒海般的思念,漸漸變得模糊。

  明明才第一次見面第一次說話而已,可是那張宛如男孩般的笑臉卻如此深烙在心坎上。一思及此,歐佳不禁怔忡了一下。那場雨中,他溫熱的唇辦以及煙草的味道,鮮明地重現。

  像這樣被親吻、被擁抱絕非第一次,可是只要想起那時的畫面,一顆心卻跳得比第一次還激動。

  (我是不是喜歡上那個人了?)

  才剛這麼想,她突然嚇呆了。

  真的是這樣嗎?真的有可能會喜歡上才相處過兩三個小時的人嗎?

  這種既激動又像暴風般的感情歐佳不曾經歷過。

  但這並非戀愛那種老套的名詞可以形容。在這種感覺下,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就連自己的生命也絲毫構不成影響。那是一種既新奇又好似流血般令人心痛的思念。

  我究竟是怎麼了?

  歐佳凝視著眼前的一片暗黑,卻依舊找不到答案。普賢,普賢……像唸咒般,她反覆吟誦著,聲音散失在這無垠的黑暗中。

  一點也不恐怖,她卻感到害怕,害怕再也見不到普賢了。一想到普賢可能會忘了自己,她就覺得好害怕、好害怕。

  因為太害怕了,她漸漸地陷入慌亂中。

  (不好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

  (有兩個毛頭小子跑到屋裡去了,不是已經調查過那裡了嗎……他們到底想幹嘛?這兩隻土狼!》

  (不是收拾過了,都封起來了吧……)

  (只有一些資料和文書而已,本來想說在找到人接手前就先放在那裡。一定要想辦法阻止他們才行!)

  其中一名說話的人似乎走了出去。

  歐佳感覺到好像有人靠近。只是感覺而已。因為根本沒聽到腳步聲,只有些微衣服摩擦的聲音。

  「我認識這個人喔!」

  耳邊傳來一個開朗明亮的男孩聲音。

  「就是她帶我到音樂廳的,又溫柔又漂亮,我好喜歡她喔!可以吃掉她嗎?」

  「不可以喔,卡布洛修。」

  (——這個聲音——)

  歐佳驀地喉頭一窒。

  「她可是我的重要樂器,等下要幫她調音。你到那邊去,到坎貝爾先生那兒。」

  「才不要!」

  「聽話!對了,你去把監察官帶來好了,帶來這裡,我想見見他。小心不要傷到他,他可是我的親弟弟。」

  那個人有一頭金銅色的頭髮,配上宛若雕像般英挺的臉龐。舉手投足間都透著行雲流水般約匱推。

  「知道了,文殊。」

  男孩的聲音澄澈,像是在唱歌似的。

  「監察官嘛!」

  「對,就是監察官。監察官,普賢·T。

  男子用手捧住男孩的臉,親了下去。男孩迷濛地一笑,然後就翻身一飛而去。銓磐宛如白色的火焰一樣搖曳著。

  男子慢慢地側過身,將手放在歐佳的腹部之上。那是一雙宛如藝術品般白皙無瑕的手,他像在確認什麼似的,在歐佳的肌膚上來回滑過。歐佳的身體起了陣陣漣漪。

  「咦,你發現了啊。」

  男子平靜地說。即使只是普通的說話語調,但餘韻仍不絕地迴盪著。

  「你是接替我《天堂》演奏的繼承人吧,歐佳·莉貝森。謝謝你,你是長髮公主的樂器,是最優秀的極品。」

  男子深邃的雙瞳注視著歐佳。歐佳沉溺於那對宛如無底深潭的眸子,漸漸地被俘虜。

  他那張俊美出色的臉龐,總覺得跟普賢有點像。

  宇宙。宛若宇宙般無垠的、冷冷的眸子。

  被他的手碰觸著,歐佳墜落了。身體被捲入那迷濛的微暗中,奏著悲鳴,歐佳就此墜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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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6-14 10:12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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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變奏

  「我本來以為你是個很冷血的人。」

  奇斯這麼說道。兩人開著車,正位於通往郊外的高速公路上。

  夕陽逐漸西落,河的沿岸可以看見穿著工作服正在寫生的畫家身影,耳邊不知從哪裡傳來陣陣唱著威爾第歌劇的歌聲,斜陽在河面粼粼閃耀,宛若黃金。郭德堡平和的黃昏景致不斷地從車窗流過。

  「非人的機器,你是這樣想的吧!」

  「死者畢竟是你的親哥哥。大家都說監察官就算是自己的親兄弟死了,也好像是死了一隻狗一樣無關痛癢,簡直就跟畜生——啊,如果讓你覺得不舒服的話,先說聲對不起。」

  普賢苦笑著微微點點頭。

  「原來是這樣。」

  「你難道真的一點都不難過嗎?」

  奇斯的語氣略帶責備。

  「不管怎麼說,他畢竟還是跟你有血緣關係的哥哥呀。」

  「怎麼可能不傷心。」

  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普賢想了一下,然後說道:

  「我當然覺得很震驚。不過,因為我一直被這樣教育著。」

  「第一,監察官必須捨棄一切兒女私情,你說的是這個嗎?」

  「那也是其中之一,不過我的狀況可能比較特別一點。」

  「特別?」

  「我在十二歲以前完全不知道家族的事情。」

  普賢靜靜地說。

  「我的母親其實並非觀世音家族的人。我十二歲的時候母親過世,直到那時我才被接回家去。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想過在這世上還有除了母親以外的親人,而且竟然還是《星界》數一數二的富裕家族。

  我的母親是《邊境》的居留調查員,非常富裕,而且熱愛大自然。雖然父親知道我的存在,可是母親卻拒絕他要接我回去的要求。文殊雖然是我哥哥,不過我們相處的時間也只不過一年而已,而且這一年中我們其實也才見過一兩次面,他跟父親的感覺很像。對父親而言,小孩子不過是專門繼承事業的工具。兄弟姊妹為了搶繼承人的位子,不斷地明爭暗鬥,而父親只是默默地等著最後爬上來的那個人。愛情對他來說,比用廢紙折出來的紙花還不值錢。

  我想母親就是因為知道他的這種個性,才會堅決反對我認祖歸宗。我的周圍都是些陌生、不然就是懷有敵意的人。」

  「真是輝煌的童年呀,你那時才十二歲吧……」

  奇斯同情地皺了皺眉。

  「所以你才會去當監察官,就是為了切斷跟家人的關係?」

  「也不是……啊……唔,也許吧。」

  普賢支支吾吾、閃爍其詞。

  (別再想起那個意外!)

  「聽說監察官都要接受情感封鎖。不過你似乎沒什麼影響吧。」

  「思,確實是有這種人。」

  普賢承認了。

  「情感封鎖的確比較輕鬆,也蠻多人這樣做的。不過我沒有。」

  「為什麼?」

  「因為這麼做應該是我的職責。」

  普賢瞇起眼,默默地說道。

  過了一會兒,普賢又說道:

  「抱歉,忘掉剛剛我說的話吧!」

  「發生什麼事了嗎?以前——」

  「奇斯——」

  普賢打斷他的話,然後沉默著,沒要繼續講的感覺。

  奇斯面帶抱歉地拍拍普賢的肩。

  「抱歉,問這個讓你難過的問題。」

  「沒關係,不要介意。」

  車子繼續開著,兩人都沒再交談。

  奇斯試著想要打破僵局,開始聊起最近在郭德堡發生的犯罪事件。

  他說好像有一個大組織正私下悄悄地運作著。

  二父易項目主要為毒品,然後還有其他像是彈藥、武器、贓物之類的東西。甚至也有買賣傭兵的狀況,根本是無惡不作。大約五六年前活動才突然變得頻繁,他們的主要據點好像在郭德堡,不過我們一直沒辦法採取行動。」

  「為什麼?都這麼清楚了?」

  「還不又是拉姆傑。」

  奇斯怒從中來,憤然加快車速。

  「他們好像跟拉姆傑的高層有掛勾。每次只要追到一點證據馬上又被切斷,還真是多虧了那個了不起先生——拉姆傑養的爪牙。」

  「這應該就是所謂的打狗也要看主人。」

  普賢輕諷。

  「跟你說完話覺得精神好很多,普賢。」

  車子終於下了高速公路,開入富豪們的家宅和別墅的集中地——S區。

  他們一邊緩緩地駛著車,一邊環顧著四周。路樹問隱約可見有著寬闊庭園的俱樂部、設有游泳池的優雅住宅、度假小屋、公園等等。這附近大部分都是拉姆傑企業相關人士的宿舍,完全不惜金錢、慷慨砸錢的建設。

  羅威爾住的房子獨自座落住宅區的最深處。

  「啊,太棒了。」

  奇斯才一下車就發出讚歎。

  風輕輕吹著一棟兩層樓高、四周都是綠林的古典洋房。

  房屋忠實地呈現地球的殖民文化風格,若說花費金額有《中央》幣值的數十萬或數百萬也不足為奇。

  青銅製的大門緊閉,於是奇斯按下門鈴呼叫,不一會兒便傳來回應……

  『你好。』

  「我們是警察,想要調查一點東西,可否讓我們進去呢?」

  『這間房子是拉姆傑企業的財產,請問您有帶任何搜索狀或是許可證嗎?』

  裡面傳來不帶感情的電腦語音。

  普賢還沒開口問要怎麼辦,奇斯就已經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片插入門上插孔裡。

  過一下紅燈亮起,又變成綠燈,然後門邊傳來細微聲響,門打開了。

  『請進。限制時間為兩個小時,不接受延長。』

  「謝謝。」

  奇斯抽回退出的卡片,向普賢招招手。普賢跟著奇斯,閃進門。嘎地一聲門又鎖上了。

  「真是令我大吃一驚,這麼好用的東西從哪裡來的。」

  「沒什麼,總是會有辦法的。別忘了,你現在可是還在署裡跟一堆文書奮戰哩!」

  「我懂了,接下來的事才是重點吧!」

  「進去吧!」

  摸了摸綁在腋下的銀風,普賢走向通往屋子的小路。

  「說是搜查過了也只是形式上而已,因為坎貝爾施加了不少壓力。」

  奇斯輕聲說著。

  他們從玄關拿了各個房間的鑰匙,決定在大廳開始兵分二路搜索。奇斯搜索一樓,普賢調查二樓。

  「從左邊裡面數過來第五間是羅威爾的臥房,然後右邊那間是辦公室。兩個小時以後再回來這裡會合。」

  「瞭解。」

  奇斯突然用大拇指往上指了指,便朝大廳反方向走去。普賢同樣地比了比,然後便走上樓梯。

  地上的絨毯太軟,讓他很難邁開步伐。寬廣的走廊左右並列著幾個門,普賢一個個數著,最後終於看到要找的那個門。原本以為門應該是鎖住了,可是他輕輕一推,門竟然打開了。

  房間被整理得很乾淨。裡面幾乎一塵不染,原木製的書桌、椅子、床、棋桌都排列得整整齊齊。地面上鋪著青綠色的絨毯,牆壁則是淡淡的奶油色,整體看起來就像是做得很差的佈景,讓人有種疏離感。

  左手邊的牆壁設有一扇門,應該是通往辦公室的門。

  普賢走進隔壁的辦公室。這裡的厭覺比臥房更糟糕,裡面有一張放著螢幕跟鍵盤的桌子,上面放有幾個裝著文件的盒子,一整面的書櫃佔據旁邊的牆,牆壁和地板都是灰色的,雖然壁紙跟絨毯質料都很好,可是卻讓人覺得室內佈置得跟監獄一樣陰冷。

  (監獄呀……)

  這不是你的頭保不保得住的問題……

  普賢站在房間中間,隨意地環視著四周。

  他按下電腦電源,卻打不開,想開燈讓房間亮一點也沒辦法,看起來似乎除了門鎖和警備裝置以外的電源都被切掉了,記憶卡的盒子也是空的。

  是警察拿走了,還是坎貝爾處理掉了呢?他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應該是坎貝爾在警察來之前就先處理掉所有相關物品了吧。

  普賢,夠了!他閉眼苦笑著。就算把討厭的人當成強盜團首領會讓人覺得很痛快,可是那卻不一定是事實。

  他垂下手,眼睛望向天花板,愈來愈覺得特地跑來這裡調查似乎一點用也沒有。

  不過其實什麼都可以,只要有事讓他做就好。如果沒辦法直接去找歐佳的話,總要做點事情轉移注意力。若什麼都不做,腦海裡就會一直浮現少女那對黑亮的眸子。

  你在哪裡,歐佳?

  他順著牆壁滑動著,突然間他發現了。

  他將義肢指尖的感度調到最大,撫著書架的右側。

  凹槽?原來是細溝。平常根本不會察覺的細小溝紋。

  普賢起身研究起書架。並排的黑色書背上,金色的文字閃閃發亮。

  (難道……)

  他用感度最大的義肢指尖一一檢查著。上排從右邊算來第七本『百科全書·幻想文學』喀嚓一聲移動了。

  「真是古典的手法。」

  普賢咕噥著,卻一下子皺起臉來。被移捲到旁邊的書本下方,出現了一個要查驗指紋後才能開啟的陰極射線螢幕。

  他試著想解除密碼,但是卻沒辦法。如果輸入跟當初設定不同的資料,鎖似乎就會自己毀壞。

  如果沒有羅威爾的指紋就無法解開。普賢低咒著,離開了書架。算了,至少已經知道這裡藏著什麼東西。只要快點回署裡把羅威爾的指紋拿過來就好。

  房間漸漸變暗,普賢隨意地走向窗邊,拉開窗簾看看外面。

  突然看到外面有數名男子為了掩入耳目迅速地散開。

  普賢迅速側身一閃,然後採出頭再次確認狀況,果然還在那裡,房子周圍的樹林旁有兩人、牆外一人、面向房屋方向有兩人,牆外的那個人看起來似乎要進來的樣子,總共有五個人。

  普賢聽到樓下奇斯來回走動的聲音,感到有點後悔。果然太簡單就進來了,恐怕對方早就知道我們要來這邊,而設下了陷阱。

  不過普賢可不想這麼容易就放棄。他迅速地把書歸位,馬上跳下樓壓低著聲音叫道:

  「奇斯!」

  「怎麼了?」

  奇斯才一露臉,普賢就很快地說:

  「有人來了。應該是拉姆傑的人,這是陷阱。奇斯,你有帶槍嗎?」

  「什麼!可惡!」

  奇斯眉頭一擰。

  「幾個人?」

  「五個。外面三個,有兩個正要進來。你的槍呢?」

  「在這裡。」

  那是一隻三八口徑、S&WM19Police Special左輪手槍。是二十世紀地球的美國警用制式手槍。

  「難道郭德堡警察的手槍都這麼古典嗎?」

  「這純粹是我個人的興趣。」

  奇斯毫不遲疑地回答。

  「我爸給的。他開古董店,下次過來看看吧。」

  「先告訴我休假日吧。你的槍還可以用嗎?」

  「放心吧,還有子彈。」

  「……我相信你,要來了!」

  腳步聲愈來愈近,玄關的門被打開了。

  兩名警官像影子般閃進大廳,藏身在樓梯的兩個人都大吃一驚。

  他疑惑地開口。

  「你們……」

  像變魔術般,那兩名警官的手上出現了手槍。

  咻的一聲,吊燈被擊碎,破片嘩啦啦地掉下來。

  「什麼?」

  瞬間,普賢從呆若木雞的奇斯身旁跳了出來。

  銀風發出巨響。一個人按著大腿倒了下來,另一名則開了槍。還是沒有聽到槍響,子彈打到牆板發出了聲音。

  「喂,對方也是警察耶!」

  「警察怎麼可能用滅音槍!」

  還在說什麼傻話啊。普賢吼著,再次反擊。假警察的肩膀被擊中,發出一聲悶哼。

  其餘在外面的同夥聽到槍聲,也跟著要進來。奇斯催促著,於是普賢也趕緊上了樓。

  普賢在心中把所有知道的髒話都咒罵了一遍。就算槍聲傳到了外面,但是這棟房子跟其他房子的距離又太遠,所以引來的只有敵人。他用腳把子彈弄開。

  「煩死人了!」

  奇斯扣下扳機,打掉了進來的三人中其中一人的手槍。普賢也開了槍。連發槍響,子彈打到牆壁和地板發出砰砰聲響。

  普賢閃進二樓的牆壁內側,重新幫子彈上膛。看到空彈匣零散地掉落一地,奇斯露出驚訝的表情,普賢陰陰一笑。

  「真好玩,實在是太好玩了,還好有跟你一起來,普賢。」

  「感謝的話等我們得救後再說吧!」

  普賢緊貼著牆壁。奇斯則朝聲音來源嚴陣以待。腳步聲慢慢往上。一個人……兩個人……

  三個人!

  銀風和Police Special同時爆出火星。他們兩人同時衝出攻擊,敵人一個抱住肚子、另一個則壓住手臂滾下樓梯。

  普賢一一對照著臉確認人數,又兩個人,所以一共四個人。還有一個人呢?

  一陣輕微熱風從背後吹過來。走廊另一邊的門被打開,一名男子開著槍衝了進來。

  電梯的小屋在門裡面搖晃。

  糟了,才這麼想手中的槍卻比思考還快,瞬時,槍已然擊發。但因來不及調整射擊角度,子彈偏掉了。那名男子立刻架式一擺,開槍狂射,子彈咻的一聲劃破空氣,頓時,普賢覺得太陽穴彷彿被火燒一般地疼痛。

  「普賢,渾蛋!」

  奇斯火速反擊。連續開了三次槍後機身發出喀鏘的聲音。

  他立刻檢查手槍。此時,毫無聲響的子彈猛然破空襲來。

  「奇斯!」

  Police Special掉到地上,奇斯兩手按著手腕,臉孔因疼痛而扭曲著。

  太陽穴的血滴進普賢的眼睛,視野一片殷紅,他擦去血漬,用力扣下扳機。那名男子身子一晃,倒在地上。

  「奇斯!」

  普賢回過頭,突然呼吸一窒。奇斯正拚命地用受傷的手裝填子彈,可是,普賢瞄到有一個敵人的上半身出現在奇斯身後,

  那人身體搖晃,看起來應該是被打中大腿的那個人。普賢一言不發地舉起銀風。

  但子彈卻沒有發射出去。男子發出哀吟,嘩啦地吐了一口血,瞬間垮下。奶油色的牆壁上佈滿了一條條鮮紅的血痕。

  煙硝味充滿整個走廊,兩人互看一眼,同時跑向事發地點。

  才看了樓下的情景一眼,奇斯驚呼出聲。

  「這是……」

  然後,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眼前出現的是血海一片。

  理當遺留在那裡的兩人份血肉,現下已經被腦袋所不能想像的殘忍手法肢解得七零八落。

  白骨在血肉間如蠟燭般透出光芒。一個個像是手掌般大小的腳印沾在地上,延伸到一扇開著的門邊。

  倒在地上的男子下半身幾乎被啃噬得只剩下骨頭。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之前曾經發生過的事件,緊抿雙唇,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之前的?」

  「恐怕是。」

  他們只簡短地交談。

  此時,二樓響起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

  兩人爭先恐後第一同衝上樓去。一到二樓,就看到一頭銀色野獸破門竄出。

  它叼起倒在地上的那名男子,一口咬住他的喉嚨。

  一陣淒厲的哀號傳來。

  普賢狠狠地倒抽一口氣。

  好大,真是太巨大了。

  它的身型比小牛還大上不止兩倍,全身披覆著銀色長毛,眼瞳則像熔化的黃金般光耀、閃爍。

  又長又尖的鼻子毫無疑問應該屬於犬科動物,但是看著它現在咬著的那個早已奄奄一息的男子,那種殺人方式似乎又像是貓科猛獸才會有的凶狠殘酷。

  從它的下顎滴出一顆顆讓人聯想到紅寶石般的血珠。男子垂死的哀吟愈來愈微弱,最後停住了。

  「你還在做什麼,普賢!」

  奇斯的聲音喚醒普賢。他一邊用受傷的手拚命想要瞄準,一邊吼道。

  「開槍射它!快!」

  不知怎地,普賢遲疑了。

  他強烈地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個生物。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讓人懷念,很久……

  「——普賢!」

  普賢用剩下的子彈全部射向那隻野獸。

  彈出的彈匣掉下打到他的鞋子,可是野獸卻仍不動如山。閃耀著銀色光芒的身軀看起來一點影響也沒有,它的身軀一抖,眼睛盯著普賢。

  它露出一個類似笑容的表情,還可以瞧見它沾滿鮮血的巨大獠牙。

  「可惡,這個怪物!」

  奇斯驚詫著。他擊發的子彈也跟普賢的命運一樣,毫無用處。

  巨獸身軀一低,輕輕一躍就跳得很遠,當兩人已有會被襲擊的覺悟時,它突然從他們兩人頭上越過,跳下階梯。

  普賢被地上的血灘給絆了一下,又立刻追上。此時外面已是一片漆黑,附近林立的樹木宛如巨人的手臂一樣采向星空。

  普賢拜託奇斯處理屋內的慘狀,自己則在快變成森林的房屋四周來回巡視。

  雖然奇斯說不能讓普賢一個人去,自己也想跟上,但是卻被普賢斷然拒絕。

  它正在等我,完全沒有根據,但他就是這麼覺得,我認得它,真的。

  普賢將僅剩的子彈上膛,不斷地確認自己有沒有扣好扳機,此時,眼角似乎感覺到些微晃動。

  普賢悚然一驚,連忙舉起槍,卻看到一個小小人影一動,走了出來。

  普賢看清楚後鬆了一口氣,於是放下了槍。那名年約十歲左右的男孩直直地盯著普賢看。

  「孩子,你在這裡做什麼?」

  普賢仍不敢大意,一邊警戒著四周,一邊傾身看向男孩。

  「現在這邊很危險,快點回去,家人會擔心你喔!」

  「你很漂亮耶!」

  男孩突然這麼說道。

  他那像鈴鐺般清脆的聲音似乎蘊含著什麼,讓普賢心裡一跳。

  「你是……」

  「還淌著血,看起來更漂亮了。」

  男孩恍惚地歎道。

  卡布洛修,普賢腦裡浮現出這個人名。對了,他是坎貝爾帶來的那個男孩,金瞳銀髮,就像狼一樣。

  「你……」

  普賢繃緊了手。

  「你到底是誰?」

  男孩綻開笑容,那是宛如天使般的微笑。

  「你——長的真像文殊。」

  男孩的笑容慢慢擴大。

  ——一隻全身銀白色的狼突然出現,低咆著撲向普賢。

  男孩可愛的臉被銀色長毛覆蓋,完全不復先前的模樣。原本纖弱的手腳也變成長著利爪的獸蹄,緊緊地把普賢壓在腳下。

  普賢怒吼著並奮力開槍,一直打到沒有子彈。子彈全都打穿銀狼的身體,彈到旁邊的樹木發出鏗鏗的聲音。

  怎麼了,沒事吧,奇斯在另一頭呼喚著。他似乎拿著Police Special朝著這裡走了過來。

  不行,不要過來!奇斯……普賢用沙啞的聲音說。眼前那對黃金眼瞳旋轉著,擴大……好像要把整個世界都包進去似的……變大……變大……變大……

  ——之後,普賢人就在那裡了。

  感覺背後似乎傳來一聲關門聲。他回頭一看,那裡卻什麼也沒有。別說是門了,連面牆也沒看到,只有寬闊又一片漆黑的空間,這裡只有普賢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

  他用腳試著踮看看,卻完全不知道地板是什麼材質做的。本來覺得應該很堅硬,卻又發現它很柔軟,不是木頭也不是石頭,更不是金屬,這裡的一切都飄渺得像是在雲裡。四周空氣冷冷涼涼的,故意製造一點聲音,立刻就有細微的回音傳來。

  原本握在手裡的槍已經不見,在附近找了找,還是沒看見。難道是在昏迷的時候被拿走了嗎?

  這裡是哪裡?他試著走向剛剛發出聲音的方向,走著走著卻不知道到底會通往哪裡,最後他還是放棄了,隨著眼睛慢慢習慣黑暗後,他發現原本的黑暗變成一種透明的藍,好像有哪裡正發著光。

  普賢已經忘了當初是怎麼來到這裡。唯一的記憶是,狼——男孩?感覺被包圍的那瞬間,似乎就直接被送來這裡了。因為那時早已失去意識,所以完全記不起來。

  還是說,自己根本就是失去記憶了?他實在搞不清楚了,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至少他現在還活著。

  「那個人真的好漂亮喔!」

  響亮的男孩聲音傳來。

  普賢立刻擺起戒備的姿勢。

  在這個空無一物的空間裡,忽然有兩個人宛如幻影般浮現,一名銀白髮色的男孩和一位金銅髮色的青年。那名男孩撒嬌似的說道:

  「他好像文殊喔,我好喜歡他,可以吃掉他嗎?」

  「不行喔,卡布洛修。」

  青年一邊愛憐地撫摸著男孩的髮絲,一邊平和地回答。

  「因為他可是我弟弟呀。」

  普賢覺得看到了一個讓人不敢置信的畫面。原本擺在胸前警戒的手慢慢地放了下來。

  他顫抖的唇,張了又閉,閉了又張。

  普賢用驚恐萬分的聲音喚出眼前這個人的名字。

  「文……殊?」

  「好久不見,普賢,我的弟弟。」

  應該早就死去的藝術家竟然就在眼前,微笑地說著。

  「你……怎麼會?」

  普賢從那凍結的腦子裡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來。

  「你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

  「是的,我已經死了。」

  文殊緩緩地滑到普賢身前。《天堂》演奏家的雪白外袍隱隱透著微光。

  「雖然跟計劃有些出入,不過我還是順利死而復生了。看來你似乎沒收到我留給你的訊息。」

  「我收到了,可是,到底為什麼?」

  普賢心裡覺得很混亂,他環顧著空無一物的四周。

  「這裡到底是……」

  「這是我所創造出來的空間。」

  文殊緩緩張開雙臂,指向周圍。此時傳來一些細微的回音,文殊豐潤的聲音充滿了整個空氣。

  「這裡是我用音樂跟歌曲所創造出來的世界。」

  普賢訝然。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我不是說我會死而復活嗎,所以我才能像現在這樣子,你看,我還能這麼做。」

  文殊哼起一小段旋律較複雜的歌曲。

  普賢突然感覺右手沉了沉。本來已經消失的手槍現在隨著旋律又重新化成實體,出現在他的手掌心。

  「我在你到這裡之前已經先用旋律分解它了,因為我想你拿著它可能不太安全,既然你現在已經冷靜下來,那就還給你吧。」

  「用旋律分解?」

  普賢錯愕地檢查手上的槍。果然是他慣用的銀風沒錯,連空彈匣也是如出一轍。

  「是呀,你的身體也是先用旋律分解後再組合而成的,不這麼做的話你根本進不來。剛剛的關門聲其實是你的精神所創造出來的一種象徵。」

  「不可能會有這種事情。」

  「可能的,普賢。」

  文殊靜靜地說。

  「現在我不就做到了?我是因此才能重生的。」

  「可是……可是又是為什麼?」

  普賢聽到自己的聲音這麼問著,他這才回過神來。

  「為什麼要這麼做?」

  普賢猛然抬頭,以他身為監察官的職業眼光估量著文殊。

  哥哥已經死了,他也確實看到屍體被解剖。難道這個人是假的嗎?

  但普賢卻打從心裡覺得眼前這個人真的是文殊沒錯,他咬了咬牙,這的的確確是文殊。他有著特別與眾不同的靈氣,不可能會有人能模仿得這麼像。

  「你的目的是什麼?」

  普賢犀利地問。

  「你的同夥是誰,文殊?你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就做到這種程度。」

  「你是在質問我嗎?對了,你的工作是監察官嘛。」

  文殊的笑容不變。

  「而且你還負責調查我的事件呢,我從坎貝爾那裡聽說了。如果你要問我的同夥是誰的話,對了,現在我的贊助者是坎貝爾,目的倒是很多,他有他的目的,我有我的目的。」

  文殊一口氣回答完後又笑了。

  「跟他的目的比起來,我的根本是小事一件不值得t提。」

  「不要模糊焦點,文殊。」

  普賢的聲音透著嚴肅。文殊的話很難讓人相信。但是現在並不是判定真偽對錯的時候,應該要盡可能地套出更多情報。

  「那個小孩是誰?它剛剛變成狼殺了許多人,之前公園的那對男女也是它殺的嗎?歐佳呢?」

  他的心匆地一跳。問題哽在喉嚨,好不容易他才艱澀地問出口:

  「他也把歐佳給殺了嗎?」

  歐佳。這句話尾音拉得很長,迴盪不絕。

  瞬間,四周的燈光二兄,第三個人影浮了上來。是一名女性。她正朝著天空,兩手放在胸前,仰躺著。

  她是歐佳,無庸置疑。

  「歐佳!」

  普賢馬上衝了出去。

  即使距離才十公尺左右,他仍不顧一切地跑著,可是卻完全沒有靠近歐佳的感覺,就宛如身在惡夢當中,步伐很沉,無論怎麼跑也沒辦法接近她一步。

  文殊若有所感的聲音傳到正邁力向前跑的普賢耳邊:

  「喔,我明明都已經分解她那複雜的旋律了,沒想到你才一句話又讓她再度出現,真是太厲害了,普賢。」

  「別開玩笑了,你把到底對她做了什麼,文殊?」

  「她是長髮公主的樂器,所以我才會幫她調音。」

  「不要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快放了她,還是你已經把她給殺了……」

  「不可能殺掉她的。」

  文殊才說完,普賢已經來到歐佳的身邊。

  他不禁伸出手碰碰她的肩。一種光潤又溫熱的觸感從手心傳了過來。

  「你不妨親自確認看看,她很健康。」

  文殊像是提醒般地說。

  「可能會有點累,不過應該休息一下就會恢復了。我不會破壞重要的樂器。」

  文殊說的話普賢只聽進一半,他正忙著確認歐佳的心跳和脈搏是否正常。雖然跳得很緩慢,不過還算穩定。

  普賢目不轉睛地緊盯著歐佳蒼白的小臉。他覺得自己好像有種想哭的感覺,心中一驚。

  「普賢……」

  普賢輕輕地將歐佳抱起,此時文殊出聲了。

  隨著文殊的話語,他的身影也愈顯薄弱,慢慢地變得透明,普賢連忙舉起槍。

  「等等,文殊,你想做什麼!」

  「我暫時先把她還你……特別為了你……」

  文殊的臉晃動著,不可思議的旋律漸漸地擴散出去,就好像是倒過來演唱《幻奏》的情況。所有的物體隨著旋律而輕輕地溶散,彷彿編織得好好的線鬆脫了一樣,隨著音樂的波動,存在也慢慢地模糊了。

  聲音倏地燃燒著、舞動、像蝴蝶般振翅,然後又不知溜去了哪裡。文殊的身形漸隱。

  「不過我會再回來把她帶走的……長髮公主還需要她……能再見到你真讓人開心,普賢……」

  「等等,文殊,你……」

  (普賢,你忘了你曾見過這個孩子嗎?》

  消失之前的那一瞬間,文殊呢喃著。男孩、卡布洛修的銀白色身形瞬間像皎月般燃起熠熠光輝。

  (你已經不記得這個孩子·卡布洛修了嗎?)

  彷彿回音般,略帶寂寞的問句反覆迴盪著。

  在最後的聲音消失後,突然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奇異黑暗包圍住普賢。

  ——普賢跪在濡濕的草地上。

  他的手環抱著歐佳。耳畔傳來樹木搖晃的聲音。

  普賢怔了片刻才發現這個黑暗原來是郭德堡的夜晚。

  他甩甩頭,輕撫著歐佳的髮絲。普賢確切地感覺到她的頭靠在肩膀上的重量,這是方纔的一切並非夢境的最好證據。此時耳邊甚至還像水波一樣迴盪著文殊的聲音。

  (普賢,你忘了你曾見過這個孩子嗎?)

  他真的不明白。

  普賢腳步踉槍地走出樹林。

  通往羅威爾房子的小路,跟初來時一樣,顯得如此地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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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變奏

  「不要!」

  普賢心一驚,立刻停住手的動作。

  歐佳趴在醫院的病床上,過於清瘦的背令人覺得鼻酸。髮絲凌亂地垂在肩上,她像只被追趕的兔子般無助地發著抖。

  「不要,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歐佳。」

  「請你出去。」

  醫生抓住普賢的手。帶著不捨,普賢離開房間來到走廊。歐佳依舊縮成一團,還是沒有看向這裡。

  醫生輕輕地闔上門,面對普賢:

  「她看來似乎有點自閉的傾向。」

  醫生起了頭。

  「應該是受到極大的心靈創傷,我會先試著治療看看,不過有點難度。」

  「你是說她不會好了嗎?」

  「總之這是心靈的問題,不像肉體可以說大概幾天或幾個月就會好。也許明天就會痊癒,但也可能一輩子都是這樣了。我說的直接一點吧,就以現在這種狀況,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怎麼會……」

  普賢啞口無言。他的背抵著歐佳病房的房門。如同她的心一般,門緊緊地鎖著,一點聲音也沒有。

  醫生擔心地看著普賢。

  「無論如何,《幻奏師》們所擁有的精神構造極為纖細敏感,□一白的說,並不是我這種普通醫生能夠治療的。

  「我會盡快找尋其他醫生,但請不要太期待。即使在郭德堡中,能夠治療《幻奏師》的仍然屈指可數。本來,要治療《幻奏師》必須擁有比病人更高明的《幻奏》能力。不過既然她的能力已經卓越到能進入《天堂》,所以要找到比她厲害的《幻奏師》應該不太可能吧。」

  「那日後該怎麼辦呢?」

  「暫時讓她回去住慣的環境比較好。我們準備先把她送回家。」

  醫生舉起一隻手,像是在表示要結束這個話題。

  「再讓她呆在這裡也沒什麼意義,她的身體非常健康。除了看看她的狀況以外,其餘的我們實在是無能為力,真的很遺憾。」

  普賢心不在焉地道了謝後,走到醫院的頂樓。

  這裡有幾個病人在護士的陪同下使用器材正在做復健。他吹著風,這時手腕裹著石膏的奇斯走了過來,拍拍他的肩。

  「普賢?」

  「是你呀,奇斯。」

  普賢的聲音幾乎沒有情緒起伏。

  「手好一點了嗎?」

  「還好,看來要暫時跟這傢伙相處一段日子了。」

  奇斯敲敲石膏。

  「你呢?那個女孩還好吧?」

  普賢無言以對。

  「這樣呀。」

  奇斯歎了一口氣,側過身靠在旁邊的欄桿上。他的臉貼著欄桿,凝視著眼下郭德堡的條條街道。

  天氣真好。一大群郭德堡常見的灰色鴿子停在音樂廳的圓形屋頂上。

  「奇斯,你說有事是什麼事?」

  「咦?」

  奇斯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普賢又接著說:

  「你不是有東西要給我嗎?」

  「啊,對了。」

  奇斯窸窸窣窣地翻找著口袋,拿出一張紙。好像上面帶著細菌一樣,小心翼翼地遞給普賢。他有些困窘,感覺很不安的樣子。普賢把它攤開,讀著:

  『寄件《中央》星際監察局Yu2530f收件郭德堡34d-bf78派遣監察官普賢·T,登錄NO·T-a452

  解除上記人員的任務,並於十日內離開任務執行地,立刻返回《中央》。監察局長李維拉。貝帝(簽名)。』

  等普賢看完,奇斯又遞出另外一張紙,這次這封是私人信件,不過命令普賢結束任務離開當地盡快返回《中央》的要求是一樣的。簽名的部分是觀世音家家長,你的父親。

  兩張都被普賢用手撕成碎片,在天空中飛舞。

  被撕碎的紙片,如不合時令的冬雪般,飄著飛到街上。

  奇斯開口問道:

  「以後你要怎麼辦?」

  「逮捕那些傢伙。」

  普賢靜靜地說。

  「我一定要逮捕坎貝爾,和他的黨羽、還有那個小孩和文殊。他們讓歐佳變成這樣,不管怎樣,我都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突然,不知哪裡傳來「嗶」的一聲。奇斯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

  普賢的右手狠狠地握住欄桿的扶手,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

  「到目前為止都是任務,不過現在開始就不是了!」

  普賢靜靜地說,聲音聽來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就算上面要革我職也沒關係。隨便他們。我絕對要逮捕他們,給他們銬上電磁鎖,送到流刑星。我一定要讓他們後悔做過這些事,絕對!」

  「碰到你,看來他們這次真的要栽跟斗了。」

  奇斯身體一震,低聲地說道。

  「他們竟然讓你認真起來了。」

  「奇斯。」

  普賢轉身面對眼前的夥伴。

  「你從哪裡拿到那張卡片的?」

  「什麼卡片?」

  「進去羅威爾家的時候用的卡片。」

  「哦,那個啊,那是跟以前幹過小偷,一個叫東尼的人拿的。我曾經逮捕過他,然後跟他變成朋友。因為他已經金盆洗手,想把之前的贓物都脫手,所以都拿給我。我把錢財全部交給遺失物處理課了,只有這張卡片沒有。我覺得以後也許用得到也說不定。」

  「我可以見見這個人嗎?」

  「嗯,他在D區製作樂器、框架、譜架。只要說東尼大家都認識,他做的東西評價還不錯。」

  「給我地址。」

  普賢把奇斯給的地址抄了下來。

  「奇斯,你去調查羅威爾辦公室裡面的書架上方,從內側數來第七本書。記得要帶著羅威爾的指紋過去,那邊還有一個密室。聽好了,千萬不要一個人去。」

  「什麼?這是怎麼回事,普賢?喂!」

  不過普賢此時卻已經背向奇斯走陣子。

  兩個小時後,普賢出現在D區亂七八糟的街道上。

  他馬上就看到了東尼的店。玻璃窗裡排列著一個個有著細緻弧狀的小提琴和大提琴,還有為數頗多的漂亮雕刻。

  東尼正在店裡面工作著。進去後,東尼便抖了抖沾滿木屑的手,露出驚訝的表情。

  「東尼嗎?」

  「我是,你是誰?」

  「我叫普賢·T。是奇斯的朋友,我有些事想要請教你。」

  「喔,奇斯啊。」

  笑容慢慢在他氣色不錯的臉上擴大。

  「請進。奇斯還好吧?你想問些什麼?」

  「不用了,在這邊就可以了。」

  普賢拉出正要進去的奇斯,這麼說道。

  「這樣問真的很不好意思,不過你以前做過小偷對吧,那個時候似乎有一張能夠進去拉姆傑企業私人別墅的卡片,你記得起來是從哪裡拿到那張卡片的嗎?」

  「卡片……卡片呀。」

  雖然被翻舊帳,東尼卻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他邊念邊敲著額頭。

  「我也很想幫你。你跟奇斯一樣也是刑警嗎?」

  「算是。」

  「算是呀。不過不好意思,刑警先生,因為都是以前的事情,已經想不太起來子。

  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我跟奇斯約定過,要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雖然說是這麼說啦,不過我也無法一一記住被我偷過的人的臉,真的很抱歉。」

  東尼看起來有點歉然的樣子。普賢盯了東尼的臉半晌,最後面無表情地說道:

  「沒關係,很抱歉,打擾到你工作。」

  「不會,有機會的話下次跟奇斯一起來吧。」

  普賢就這樣步出了店門口。

  直到普賢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另一端。東尼馬上把鑿子扔到一邊,落下鎖衝到屋子裡面。他打開通訊器的電源,急急忙忙地按下一連串的號碼。

  對方接通了。

  『你好,這裡是——』

  「請轉告多力斯可爾先生……」

  東尼的額頭被冷汗滲濕了。

  「警察找來了,在問卡片的事情,我照你所說的回答不知道。警察已經回去了,懂嗎?一定要幫我轉告喔!」

  『我知道了,辛苦了,東尼。』

  對方把電話切斷,東尼重重地喘了一口氣,他擦擦汗轉過身來。

  「誰是多力斯可爾?」

  東尼頓時呆若木雞。

  東尼靠在後面的通訊器上面。普賢倚在房間門口,手托著下巴看著東尼。

  「所以你並非跟奇斯約好的吧。如果奇斯知道你又再搞鬼,應該會很失望吧,東尼。」

  「我明明已經鎖起來了。」

  普賢一言不發地把右手拿著的東西丟掉。一整個門鎖被拆了下來,滾到東尼的腳邊停住了。

  「我不是刑警,我是《中央》派來的監察宮普賢,你應該知道監察官是幹什麼的吧?如果不想切身徹底瞭解的話,最好老實告訴我多力斯可爾是誰?是哪裡人、在做什麼?」

  「監……監察官?」

  東尼嚇得嘴巴闔不攏,不住地顫抖著。大家都說監察官冷酷至極,為了找出真相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東尼不停地緊握雙手,想確認手指是否還完好沒有被折斷。

  「我不能說,說了就會被殺掉。」

  「東尼。」

  普賢藍眼微瞇。

  「我很急。」

  東尼的嘴逸出一聲嗚咽,他虛軟地跪倒在地上,痛哭失聲。

  「多力斯可爾叫我什麼都不能說。如果我說了的話,就要砸我的店,讓我永遠都不能正常營業。我很喜歡現在這個工作,我……我還想活下去。」

  「你到奇斯那裡去吧,東尼。」

  普賢還算平和地說。

  「然後請求警方庇護。」

  「不行,我沒有臉再見他,都已經跟他做出那種約定了,絕對不行。」

  「奇斯是你的朋友不是嗎?」

  東尼啜泣著不停搖著頭。

  又安慰他了一下後,普賢好不容易問出關於多力斯可爾的情報。

  真是太讓人吃驚了。

  多力斯可爾是郭德堡初創之際就存在的,托雷托爾運輸公司的老闆。

  但是托雷托爾真正的營業項目並非單純的只是搭載觀光客或運輸物口叩,而是專門非法走私商品或人口,例如毒品、武器、彈藥,或珠寶、貴金屬等贓物。

  原本郭德堡來來去去的觀光客就不少,藝術家的美術工藝作品的交易也很頻繁,所以常常有巨額的金錢往來,這些買賣在郭德堡早就是司空見慣,更是進行違法交易的好地方。奇斯曾提到的秘密組織大概就是指這個吧。

  東尼所負責的就是製作密藏毒口叩的框架,或是將寶石藏在樂器裡面的工作。

  「我本來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有一次不小心偷到多力斯可爾的錢包,然後又剛好被奇斯逮到。我本來都已經決定要堂堂正正地做人了,可是那傢伙突然跑來揍了我一頓,叫我把卡片還給他,那時差一點點就要被殺了,然後多力斯可爾卻笑了,他說那種東西警察早晚也會丟掉,留著我也許還有點用處,所以先留下我的小命。」

  東尼說著說著露出一臉快吐出來的表情。

  「他居然說先留著我一條命這種話。」

  「夠了,東尼。」

  普賢自己也感到非常不舒服。並不是針對東尼。而是因為看到東尼只是想要跟普通人一樣生活,卻連這種渺小的願望都無法達成,甚至被人威脅生命,連他自己都唾棄自己的樣子。但,他還是接著繼續問:

  「你知道為什麼多力斯可爾會有拉姆傑的卡片嗎?」

  「詳情不是很清楚,不過我有看過一次。」

  東尼吸了吸鼻子。

  「之前我拿做好的東西送過去的時候,看到玄關前面停了一輛印有拉姆傑企業標誌的車子,車子裡面有一個胖男人正跟多力斯可爾鬼鬼祟祟地交談著,我一靠近他們馬上放低音量瞪著我。因為那時我覺得很奇怪,所以我現在才會還記得。」

  「是不是灰色頭髮,混濁的藍眼睛而且很胖的人?」

  「對,我記得就是那樣。」

  果然,普賢在心中點頭,就是坎貝爾。

  東尼並不知道這兩人講了些什麼,不過普賢叮嚀還在啜泣的東尼一定要去找奇斯以後,便離開了D區。

  為了保險起見,普賢先打電話給警察請他們先去接東尼,然後才走回車上。

  剛剛弄壞門鎖的義肢還在抽痛著。雖然極力忍耐,但痛楚仍舊源源不絕,他跑到車內迅速地燃起香煙。

  托雷托爾運輸公司位在公司行號跟旅館林立的商業區上。

  他停在公司前面,稍微看了一下裡面的狀況。即使想直接從大門進去,也似乎不太容易。一定會因為沒跟任何人約好,而被人家小心地請出去。

  不管怎樣,無謂地衝進去只會讓對方發現東尼洩漏消息,這樣的話可就糟了。還是再花一點時間吧。

  看來只能等下去了。可是還是難以平復內心的焦急,普賢靠在椅子上。

  多力斯可爾不可能留宿在這棟大樓裡,他要回家時一定會走出大樓,那個時候才是最佳時機。

  他在警察那邊又看了一遍羅威爾的資料。羅威爾曾經有段時間一直在研究《幻奏》。提出的論文是『(幻創》中的《幻奏》』。之前他看到的時候沒有什麼特別感覺,不過自從那天晚上被帶到那個奇異的空間後,他才想起來這個東西。

  (幻創》。根據羅威爾的理論,它是創造出幻覺的《幻奏》更進一步延伸出的力量,已經不是單純地製造沒有實體的幻影,而是隨著歌聲呼喚出具有實體的東西。

  文殊說了些什麼?用旋律把物質分解後,再重新組合?

  羅威爾所闡述的理論應該跟這個一樣,但是物理學界卻對這種說法一笑置之。不過普賢倒

  是有點相信這個被物理學界漠視的理論。畢竟自己都親眼看過了,文殊確實哼著旋律就把銀風給呼喚出來。

  而且就連《幻奏》這種能力都還沒得到合理的解釋。天才羅威爾之所以沒繼續留在大學的原因會不會就是因為他的理論沒有受到重視,所以才懷著恨意離開?普賢心裡突然冒出這個想法。

  (可憐的男人。》

  他挺了挺開始感到疼痛的背,稍微換個姿勢。

  坎貝爾、羅威爾、多力斯可爾。

  把這三個人連起來恐怕就是之前傳聞的秘密組織吧,不過卻不知道文殊在裡面又扮演什麼樣的角色。目前只知道他還活著,跟殺人事件有關,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清楚。如果真跟別人說大概也不會有人相信,因為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有這種事。

  為什麼文殊寧願假死也要幫助坎貝爾呢?

  他的目的是什麼?長髮公主跟他有什麼關係?卡布洛修到底又是何方神聖?

  ——他為什麼要對歐佳做出那種事?

  一定要把他們都逮捕到案。

  普賢將額頭靠在方向盤上。

  真是諷刺,第一次對有血緣關係的兄弟所產生的威情竟然是憎恨。到目前為止,他從未愛過或者恨過誰,也從未關心過家族的事情。他本來就應該要保持這種精神狀況繼續去調查的,可是卻變成現在這種難堪的局面。

  不知道誰說過愛與恨其實是一體兩面的東西,雖然是種老掉牙的說法,卻是不爭的事實。不論是哪一種情感都是一樣沉重。太強烈的感情只會造成妨礙而不能正確地思考。

  歐佳,他閉上眼,一邊嗅著升起的白煙,一邊思索著她的事情。

  難道說我愛上她了嗎?

  不,不可能。他連忙揮去這種想法。

  我是個監察官,監察官絕對不能對特別的人產生感情。

  監察官絕不能留有任何的血緣關係紀錄,只能存在於《中央》的檔案裡,這種人怎麼可以愛上別人。不要再說這種蠢話了。

  不過大家不是都說愈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愈會發生嗎?普賢不就違反上級命令還停留在這裡?他這個時候本來應該去搭乘太空船,然後離開郭德堡的。

  可是普賢卻不想這麼做,一點也不想。

  他一直覺得自己已經是死掉的人了,自從那個事故以後……

  進入監察局,從社會層面來看,等於是自己《殺》了自己,目的就是為了證明他已經死掉的事實。

  就算站著、走路、說話、微笑,他總是這麼想。自己的冰冷身體躺在靈魂最深處?你什麼都感覺不到,你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死了。宛如冷風般的聲音不停地嗤笑著。

  但是,歐佳。

  只要一想到她,他的體內彷彿又燃起火焰。想見她,想擁抱安慰她,只要想到竟然有人對她做出那種事,他的手腕和手指就會因憤怒而顫抖著,這些都不是已死之人會有的感覺。

  我愛上歐佳了。無可奈何,他只能這麼想。

  可惡,我竟然愛上了,愛上那個膽小鬼,那個有著天真眼眸的女孩。

  他也曾經有過幾個女人,她們每個人都比歐佳更美、手腕更好、更有魅力。但是,能讓他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心死之人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歐佳。那個才說過一會兒話,才接吻過的小小幻奏師。那個在純白病房顫抖著,像小鳥一樣的女孩。

  歐佳。

  直到日暮西垂、充滿古風的郭德堡街道都被染成深紅色時,多力斯可爾才出現。

  多力斯可爾有著寬闊的額頭和鷹勾鼻,看起來就覺得他應該是個名人。

  他的身後跟著一名幹練的金髮秘書,悠閒地從白色大理石樓梯上走了下來。他們的車子一發動,普賢便跟了上去。

  多力斯可爾的座車上了高速公路,似乎是想避開車潮,所以選擇了開往郊外的路線。而普賢只能跟在後面。

  其他的車輛漸漸地變少。四周只剩下兩三台車,這讓他愈來愈難混在車潮裡。

  不曉得有沒有被對方發現?不過多力斯可爾的車子仍然繼續往前開著。最後,終於變成直接跟在對方車子的正後方,這真是最糟的狀況。

  坐在後座的金髮秘書突然朝後面一望。普賢瞇起眼,緊緊握著手上的方向盤。

  金髮秘書匆地露出妖艷的微笑。

  這時,他的視線好像被什麼東西遮住了。普賢立刻踩了煞車,雖然已經放慢速度,但在一瞬間,車子前面不知被什麼東西給狠狠撞上。

  普賢身子往前傾,整個人彈飛到擋風玻璃上。太陽穴還沒好的傷口又裂開,鮮血滴了下來。他勉強睜開被鮮血染紅的眼睛,才發現擋風玻璃貼上了一張沾著黏著劑的紙,完全讓他看不到前面。

  似乎被玩弄般,對方又撞了過來,他跌向窗邊敲到了頭。

  他拚命地握緊方向盤,可是不知不覺卻變得很難控制。他似乎聽到對方充滿惡意的笑聲。普賢打開窗戶,想要把紙拿下來,就算只撕掉一角也好。

  對方開了槍。

  槍聲似乎響得比較晚,右手的義肢手背傳來衝擊震動的感覺。不知道是誰——可能是多力斯可爾——發出了怒吼,聲音隨風飄來。

  「笨蛋……不是叫你別開槍……他可是刑警……至少也要意外……」

  第三次的撞擊,普賢的手離開了方向盤。失去控制的車頭搖搖晃晃,急速地衝撞上高速公路的圍欄。

  發出極大的撞擊聲。

  多力斯可爾在前面做了個U型回轉,折了回來。普賢的車幾乎已是面目全非,還冒著陣陣白煙。

  多力斯可爾走下車,輕咳一聲,司機便把普賢的車門給拆了下來。車內,普賢虛軟地倒在裡面。額頭淌著血,看起來似乎已經死掉了。

  「怎麼了嗎?啊,太慘了。」

  看到後面的車子有人從窗戶採出頭來,多力斯可爾馬上換上一付和藹老闆的微笑,故作困擾的樣子。

  「好像在打瞌睡才會撞到我們後面,我們也有責任,就由我們把他送到醫院去吧,如果可以的話,可否幫忙通知高速公路巡警呢?」

  對方很快地接受了這個說法,大表贊同似的瞧著這場意外。多力斯可爾搜著普賢的衣服,掏出銀風,隨手一丟,然後把他抬進車子裡關上門。

  「要怎麼處理呢?」

  恍恍惚惚中,似乎聽到秘書的聲音。

  「殺掉他。」

  斬釘截鐵地回答。

  「用藥的話看起來會比較像自然死,不過現在沒有那也沒辦法。扭斷他的脖子吧,小心不要弄髒車子。」

  「是。」

  纖白的手指纏向普賢的脖子。

  普賢掙扎著,很難想像這麼纖細的手臂會有這麼大的力量去掐著他的脖子。在天鵝絨座椅上,上演著一場無聲、卻搏命的生死搏鬥。多力斯可爾的臉上透著愉悅觀賞著。

  下個瞬間,他的臉頓時變得青白。

  「社長?」

  秘書驚訝地抬起眼。多力斯可爾好幾次想開口但又閉上了,只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

  「我已經壓住他的神經叢了。」

  普賢用沙啞的聲音說。秘書挑起眉。

  「想必多力斯可爾先生正感覺到無比的疼痛吧。是嗎?多力斯可爾先生。

  秘書嘴裡罵出連最低級的妓女聽到也會臉紅的髒話。她從皮包內拿出小型手槍指著普賢。

  「住手!」

  多力斯可爾發出殺豬似的哀號,秘書突然身體縮了縮,從駕駛座伸出的手槍也晃了一下。

  普賢一邊注意維持著手的力道,一邊慢慢地坐起。他喘著氣,覺得頭像塞著熔解的鉛塊一樣沉重。

  「全部照我的話做,把槍給我,你也是,應該還有別的吧!」

  「全部給他,快點!」

  多力斯可爾哀號著。普賢把五把槍一起扔到窗外,並命令他們把車開到通往郭德堡警察局的路上。

  極度的疼痛感充斥全身,多力斯可爾說:

  「你這樣做對嗎?我可是老實認真的郭德堡市民。走著瞧,我一定會讓你這輩子都窮困潦倒!」

  「以前也有人像你一樣說過這種話。」

  普賢收緊了指頭。哀吟聲更大了。

  「你馬上就可以見到那個人了,等著吧!」

  又一聲哀號響起。普賢則是一副完全不痛不癢的樣子。

  他緊盯前面的眼瞳,已經凝成兩丸寒冰。右手合成皮膚綻開處還可以瞧見裡面銀色的金屬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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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6-14 10:14 PM|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6-14 10:16 PM 編輯

  第8變奏

  「普賢!」

  才踏入房間,奇斯就飛奔過來。

  他一看到普賢的臉,眉頭馬上就皺了起來。

  「喂,你的臉也太淒慘了吧,一副剛從死神那邊回來的樣子。」

  「隨便,先別管這個。」

  普賢冷淡地揮揮手癱坐在椅子上。奇斯端了兩個茶杯,也跟著坐下來。巧克力的香味濃郁撲鼻。

  「現在正在搜索多力斯可爾的公司和住家,已經跟他們說好如果有搜到什麼東西要立刻通報。那傢伙自己則還在偵訊中。」

  奇斯靈活地揮動他打著石膏的手腕,說道:

  「那傢伙還一直嚷著要叫律師過來,不過一說要把東尼帶來時,他就嚇得馬上變臉。看不出來平日頤指氣使的他是這麼一個軟腳蝦。」

  「東尼來了?」、

  「來了,真的好險,現在有兩個人專門保護他,可是他卻不肯見我。他只是太膽小了,錯的人又不是他。」

  奇斯的表情有點難過,不過馬上又恢復精神。他一口氣暍乾熱巧克力,大力地把茶杯放F。

  「不過普賢,大豐收,真是大豐收!」

  「什麼?」

  「就是你說過的第七本書和指紋鎖呀!才一打開,真的太讚了,根本是座寶山!Hi-yoSilver!」(譯註:Silver是馬的名字——美國電視草創時期的西部劇「TheLoverRanger」中主角獨行俠的座騎,Hi-yoSilver是他呼喚坐騎時所說的話,後來這句話便成為年輕人的流行語。》

  普賢對奇斯滿口瘋言瘋語感到十分疲累。

  「拜託請你講重點,裡面到底是什麼?」

  「密室。」

  普賢眨眨眼。奇斯咧嘴一笑。「你自己看吧!」

  奇斯轉過身拿起後面的一疊資料,丟到普賢的腿上。

  「秘密帳本、客戶名冊、訂單總表、指定規格等等。雖然檔案被收起來了,不過緊急備份都還在,我們才知道那個負責人原來也是那個龐大走私組織的首腦。」

  「是嗎。」

  深深吐了一口氣,普賢闔上眼。

  「然後還有這個。」

  看到奇斯再拿出的一張翻拍照片,普賢終於坐了起來。

  「這是?」

  「我不是說那裡是寶山嗎!」

  奇斯還是一副手足舞蹈的樣子。

  「複製士兵工場,這是示意圖。雖然還不知道它在哪裡,不過至少知道它確實地已經在運作,而這份似乎是新建的設計圖,拿給多力斯可爾看以後他整個人立刻變得垂頭喪氣起來。」

  由於複製技術十分發達,因此幾乎所有生命體皆可複製。只有複製人方面基於倫理道德考量,所以被嚴厲禁止。

  如果違反禁令,就會被送進感覺阻斷倉,求以跟殺人同等的刑責,半永久地關入暗黑地獄。但是,由於複製士兵可以節省大量人事費用,而且精神操控也非常簡易,所以市場的需求量還是很大。

  跟坎貝爾及多力斯可爾合夥的天才羅威爾則運用他自身豐富的知識和技術,從一開始自行研發,到後來運用人力資源,大量生產複製士兵。

  普賢翻著資料。上面清清楚楚地記著送貨的時間、地點、物口叩清單。哈里伯頓六百公斤毒品、哥丹G-7三百噸貴金屬、與一堆運到各地戰場的武器和彈藥。還有複製士兵。

  最後兩個禮拜則記錄了要運物品到伊斯法罕的計劃。那個物品跟之前的東西都不一樣。

  I·L·L·U。

  普賢用手來回撫著這行以暗號書寫的文字。

  伊斯法罕這個行星國家因為長期宗教對立而陷入嚴重的內亂中。奇斯嘰嘰喳喳地繼續說道:

  「坎貝爾之所以會提拔羅威爾當自己的手下,一開始也是因為他高明的專業技術。他真的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學者,兩人一直在郭德堡這個保護傘下,大發橫財,賺取足以僱用別人的金錢。

  多力斯可爾負責運送及拓展業務,如果順著他這條線索繼續追的話應該還能再找到些什麼東西。羅威爾被殺似乎也是多力斯可爾下的手,有人看到約翰曾經跟著多力斯可爾的手下活動,東尼好像也知道這件事,密室裡面驗出的指紋除了羅威爾以外也看到坎貝爾的,雖然證據仍不是很充分,但是至少有理由逮他過來。這畢竟是複製人犯罪,這次可抓到坎貝爾的尾巴了。喂,普賢,你怎麼了?」

  看到普賢推開資料站了起來,奇斯連忙打住話題。

  「我想抓的不是坎貝爾。」

  普賢握拳敲著玻璃低吼著。他緩緩地把頭靠在窗戶上。

  「我想抓的人是——文殊!」

  「啥?」

  奇斯頓時無語了。

  普賢緊靠在窗戶的側臉慘白變形,看起來一點精神也沒有。奇斯便打氣道:

  「不過你不是說文殊跟坎貝爾有關係嗎?只要逮到坎貝爾,一定也能找出他的所在,不要擔心了,普賢。」

  普賢只是默默地搖搖頭。

  「對了,我都忘了,還有這個東西,普賢你看。」

  詞窮的奇斯連忙拿出一張光碟遞給普賢。

  「這是?」

  「一樣是在密室找到的。裡面有文殊的聲音,我想你等你回來再一起聽,所以把它拿回來了,也許可以從中找到什麼線索也說不定。」

  「好,放來聽聽看吧!」

  普賢打起精神坐了下來。

  奇斯把音響拿出來放在兩人中間。把光碟放進去,文殊豐潤的歌聲慢慢地流洩出來。

  「好奇怪的節奏。」

  奇斯皺起臉來。

  原本認真聽的普賢突然抬起頭。

  「奇斯!」

  「什麼?」

  普賢拔出槍後全身僵硬著。奇斯也伸手採向自己的槍轉身一看,不禁大叫出聲。

  「這、這個……這傢伙是誰!」

  一個像影子的東西搖搖晃晃地在兩人身後浮了出來。

  那漸漸地化成實體,隨著文殊的歌聲,原本透明的身形慢慢地加深了顏色,影像愈來愈清楚。

  他戴著頭盔,身著戰鬥服裝,肩上甚至還背著一把狙擊步槍,有著一雙如彈珠般透明的眼瞳,根本是一個武裝士兵。

  跟實體幾乎一模一樣的槍口正瞄準奇斯。普賢連忙阻止正要開槍還擊的奇斯。

  「住手,奇斯!快把音樂關掉!」

  奇斯雖不清楚理由,仍是照做了。

  歌聲一停,士兵恍如水影般晃動著。透明的手指變得扭曲,槍口噴出好像水母一樣的火炎,子彈射了出來。

  然後他消失了,無影無形。

  好一會兒,兩人都說不話出來。終於,普賢彎腰把光碟從音響中取了出來。

  奇斯一臉驚恐地伸手碰了碰被幻影子彈擊中的櫃子。

  「喂,剛剛那個到底是什麼?」

  「恐怕是坎貝爾要運出的新貨品。」

  普賢簡單地說。

  「所以羅威爾才會被殺。」

  「你說什麼?為什麼……」

  「這片光碟裡面關了一個士兵。」

  有點厭煩地指了指光碟,普賢大力地倒在椅子上。現在,一切的線索都吻合了。

  「就是先用旋律分解,再用歌聲重新組合成實體的士兵。」

  奇斯還是一頭霧水。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一點也不懂。」

  普賢說出自己救出歐佳時的遭遇。

  文殊用旋律分解手槍,再還原的過程。

  自己的身體被旋律分解而消失的情形。

  用旋律構成的奇妙空間。

  隨著聲音而出現的歐佳。

  奇斯驚愕地連自己椅子坐到一半都忘了,屁股就這樣僵在空中。

  「怎麼會有這種事……這就是《幻創》嗎?」

  「我也曾經覺得不可能,所以到剛剛為止我都沒跟別人說過,反正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

  很久以前有這麼一個例子:有人被催眠說要用熟鐵烙印,其實最後只是用普通棒子一碰,但是他的皮膚馬上就起了燙傷的水泡。

  精神確實會對肉體造成影響。《幻奏師》可以透過聽覺,將自己的思緒傳達給別人。也就是說將自己的感受投射到別人的精神上面。

  「如果《幻奏師》感受到那裡有花朵,歌聲中也透漏這種訊息,即使那裡什麼都沒有,但是聽的人就會真的覺得看到了花朵在那裡出現,這就是所謂的精神影響肉體。既然視覺都被蒙蔽了,那嗅覺及觸覺等等的五種感官自然也不可避免被影響。」

  「就算是五感會艾到影響,可是也不可能無中生有呀!你的想法好奇怪,普賢。」

  「沒錯,不過我們又是怎麼去確認那邊有實體存在呢?是靠眼睛看,還是靠耳朵聽,還是靠手去摸?如果文殊都能自由地操縱這三種感官那將會如何呢?

  你想想,奇斯。人類要去感覺一個東西的存在只能依靠自己的五種感官,而這一切都告訴你那邊真的有東西,所以那個東西就真的存在,真的有實體。

  你試著想想烙鐵的例子。即使槍是幻影,但是被打中的人如果強烈地認為自己真的被打中了,那他就真的會死掉。

  對他而言,幻影的敵人並非是幻影。《幻奏》時,會引導出聽者自身的精神感覺。如果只靠音樂就能讓對方依照自己的意志去思考的話——思,那這傢伙也許就如同我所推測的一樣——

  用光碟運送的士兵……《幻兵》(IllusionTrooper)」

  普賢又拿起資料,一張張翻著。他現在知道那個暗號的意思了。ILLU,也就是Illusio——幻影。

  「我終於知道文殊跟坎貝爾之間的關係了。事實上,跟需要空間和食物的複製人比起來,不用空間和食物,只需音樂就可以隨意呼喚出的光碟幻影更有效率。

  讓文殊唱出士兵的旋律,存在光碟裡面。然後只要在光碟上貼著古典音樂的標籤,就能任意將士兵運送到其他星球。隨便都可以通過海關,畢竟裡面是文殊的音樂。這麼做真的太自中無人了。

  我想如果把這張光碟全部播完,那麼就真的會有一個擁有實體的人站在那裡吧。」

  「所以幻影就變成真的囉!」

  「而且只要再拷貝光碟,也一定可以做出同樣的東西。」

  「原來如此。」

  奇斯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著。

  「所以已經不需要羅威爾了,也因此羅威爾變成阻礙。他知道得太多,不能再讓他活著,羅威爾就被殺掉了。」

  奇斯握緊拳頭,關節弄得咯咯作響。「這些壞蛋!」

  「對了,那在音樂廳中死掉的文殊,應該就是羅威爾最後的作品吧。」

  「用來當替身的複製人。」

  「也許吧。那天晚上羅威爾被嚇得不停發抖,大概是感覺到他自己也成為下一個目標了吧。或著是他太懦弱,根本守不住秘密。無論如何,那時他的命運早就被決定了。」

  「可憐的傢伙。」

  簡短地說著,奇斯拿起光碟。

  「不管怎樣,這個就是證據。拉姆傑這次再也不能一手遮天了,走著瞧,這些傢伙!」

  「奇斯。」

  「知道啦,只要找到文殊一定馬上告訴你,還有,普賢。」

  奇斯看看左右,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不是身上還有召回令嗎?如果不趕快回去的話,很可能會被剝奪身份——」

  『監察官。普賢?』

  對講機傳來聲音。

  普賢撇下奇斯,很快地靠近回答道:

  「是?」

  『有從中央過來的訪客想見您。』

  「瞭解,我立刻過——」

  「不需要。好久不見,普賢。」

  一個低沉的男聲傳了過來。

  門被打開了,一個年約五旬的男子站在哪裡。

  普賢錯愕地看著他。

  好久沒見面的男人。跟上次看到的時候幾乎沒什麼改變,一頭梳理得很整齊的茂密白髮,嚴峻的臉部線條,和知性的額頭。他有著一雙跟普賢相同的深藍色眼珠。可是眼神卻跟冰川一樣寒冷。

  「我想到處走一走,可以陪我一下嗎?」

  男人是觀世音家族的家長,也是普賢的親生父親,他對著自己的兒子沉穩地說。

  「:。怎樣?」

  「什麼怎樣?」

  父親平靜地回問。

  「你不可能會平白無故地來找我這個沒什麼利用價值的兒子吧。」

  普賢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

  「尤其是曾經忤逆過你的兒子。」

  兩個人沿著貫穿郭德堡的河邊走著。

  對岸上有些想當演員的人正在排練戲劇,多虧了他們,河的這端才幾乎看不到什麼人煙。微風舒爽的午後,有兩個孩童像小狗似的互相奔跑追逐。父子兩人都瞇起眼注視著耀眼的景象。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父親輕笑出聲。

  「我試著跟你聯絡好幾次你都不接。如果我說我碰巧來到這附近,你大概也不會相信吧!?」

  「不錯,我是不相信。到底有什麼事快點說,讓我可以早點回去工作。」

  普賢單刀直入切入話題。因為讀不出父親到底想幹嘛,讓他不太高興。而發覺自己因此有些焦躁不安這點,更讓他不愉快。

  「你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其實根本就不應該跟你說話的。」

  「我明白了,那我就簡短地說了。」

  父親停下腳步,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兒子的臉。普賢覺得有種莫名的不快,於是避開了視線,現在的感覺就好像又回到十五年前第一次見到父親的時候一樣。

  父親拿出一個約莫手掌大小的絨盒,在普賢面前打開來。

  「收下吧,普賢,這是你的東西。」

  普賢一動也不動,只是一直盯著他拿出的那個東西。

  黃金的頸環。

  造型雖然簡單,但是上面的刻紋——觀世音家族的二重光圈徽章,只要戴上它就是觀世音家族的家長,也就是觀世音集團領袖的證明。內部常會發出波動,因此可以確認領袖的所在地方。可以說是支配星界、帝王的皇冠。

  「我已經捨棄跟觀世音家族的關係了。」

  普賢幾乎片唇不動地說著。

  「那就回來。」

  父親仍舊一動也不動。

  「沒有人反對,家族會議中所有人都認同你。已經到了法定年限,我必須要選出繼承人。我想讓你繼承我的位子。」

  「為什麼到現在才這麼做。不是還有其他兄弟,表兄……」

  「話是沒錯,不過我從以前就已經屬意你了。」

  父親不由分說地截斷普賢未完的話。

  「你受的一切教育都只是為了這個目的。你是非常有才能的孩子。就算十二年來的日子一片空白也絲毫沒有影響。你一直都是我的繼承人,難道你不知道嗎?」

  普賢無法回答。

  「在你發生意外時,我費盡心力保住你的命,不過你獲救後卻不發一語地離家出走,我沒有追上去是因為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看看你是不是就算離開家裡也可以一個人生活。」

  父親的眼睛認真地注視著兒子。

  「然後你也確確實實地證明了你的能力,定期有人跟我回報你的近況。監察官普賢,成績卓越,擁有堪任觀世音家族家長、領袖的能力。你這幾年用優異的成績證明了這一點,回來吧,普賢。」

  父親激動地說。

  「你是我的兒子,你更是我的繼承人。」

  父親又伸手遞出盒子。

  寶箱就在普賢面前打開著,只要伸出手就可以得到裡面的東西。無窮的富裕和光耀,支配《星界》的帝王之路就在普賢面前開啟著。

  黃金的光耀刺向普賢的眼睛。不知何時會喪命的監察官生活,光是擁有這個身份本身就很危險。

  與過著王公貴族生活的觀世音家長的身份比起來,根本是天淵之別。

  有腦袋的人都知道該選哪一個。

  「我拒絕。」

  普賢靜靜、但堅定地說。

  父親並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深藍色眼瞳微瞇,稍稍地收回了盒子。

  「為什麼?」

  「我已經不是觀世音家族的人了。」

  「所以你只要回來就好,你畢竟是我兒子。」

  父親理所當然地說。

  「並不是這樣的。」

  原本想加上「父親」這兩個字的,但是他卻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覺得好像只要開口就會叫出聲音,所以普賢咬緊牙關,回視著父親。

  小時候,對普賢而言,父親一直是很遠的背影。剛到家族的那天,從初夏的嫩葉之間,從小孩房的窗戶望出去,看到的只有父親的背影。

  母親是個很美的女子。罹患風土病(地方病》而逝世的那天,她把兒子喚到身旁,微笑地說『那個人』一定會好好照顧你,所以不用擔心。

  母親口中的『那個人』其實說的就是父親,但他一直都沒有辦法體會。父親的背影總是看起來那麼偉大、那麼冷淡,普賢完全不覺得他是母親總用溫柔的聲音述說的那個人。

  不常回家的父親偶爾回家的時候,總會把孩子都喚過來說話,孩子們都稱這種情形做「召見」,還真的是名符其實。父親端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下面五六個孩子並排坐著,看起來就是家臣參見君王,報告事情的樣子。

  父親並沒有特別區分正妻跟情婦的孩子,或許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正妻吧。接見的時候簡直就是情婦間的勢力鬥爭。她們為了讓自己孩子多受一點關注,都把手放在孩子的肩上,彼此互瞪。

  當中,普賢總是自己一個人,沒有人守護在自己身旁。另外同樣沒有母親的孩子就只有文殊一個人,但是因為他具有《幻奏》的特殊才能,所以被排除在繼承人激烈的爭鬥之外。他宛如停在大樹旁的小鳥一樣,總是伴在父親身邊,這個美麗的兄長對普賢而言,就跟房間外的橡樹一樣遙遠。

  「你只把我當成你手中的玩偶。」

  普賢一邊思索一邊說著,不自覺地舔舔唇。

  「你說你把我當作你的小孩,可是你卻一點也不瞭解我。就跟我不瞭解你一樣。

  「普賢,我……

  「你知道我對母親的家抱著什麼感覺嗎?」

  普賢問。

  「你又知道我對觀世音家族的房子抱著什麼感覺嗎?離家數年的我到底在想什麼,你想像得出來嗎?」

  才說完普賢就想咬斷自己的舌頭。這簡直是小孩子在發牢騷,只是任性地吐露悔恨之詞。

  雖然這麼想,可是嘴巴一張就怎麼也停不下來。

  「你完全不知道我是怎麼想你的,你根本無法想像!雖然我們血緣上是父子,但是實際上卻完全不是!」

  「我……」

  看到突然好像小了一圈的父親,普賢略感吃驚。父親將下巴縮在衣領裡,眼睛看著地面。

  「我想讓你繼承我的位子。」

  父親小小聲地說。

  「因為你是——珊蒂貝爾的兒子。」

  匆地,一陣風吹過普賢的身體。

  那是十五年來,歲月的狂風。他彷彿又回到十二歲,跪在母親身邊的那個時候。

  即使生著病,卻仍美得不可思議的母親。因為發燒而乾裂的唇,母親微弱地低喃著:去那個人身邊,那個人一定會,好好愛你的。

  那個人一定會……

  普賢突然莫名地感到憤怒,背過身去。

  盒子卻不小心被碰掉了,頸環在地上滾了幾圈。普賢有股衝動想用腳去踩,想把它弄得亂七八糟,但他好不容易忍了下來。

  「為什麼你不早一點告訴我!」

  普賢覺得自己在悲鳴。那是十五年前的那個孩子。

  父親默默地撿起盒子,把土拍掉。

  這時,普賢終於稍稍恢復了冷靜,但是他卻沒有回頭的勇氣。看見現在的父親,普賢知道自己的心正痛著。

  父親老了,他深切地感覺到了。這個性格剛毅的老人,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體會到自己需要一個依靠。

  如果是以前的父親,應該寧可一死也不願露出軟弱的樣子吧。

  「我要回去了,還有工作要做。」

  普賢背著他,開口說。

  「再見,觀世音先生。」

  「普賢……」

  基於禮貌,普賢停下腳步。父親追了上來,將盒子塞向普賢,普賢感到有點煩躁。

  「我不是說我拒絕了嗎?」

  「我知道,可是,我只想要你留著它,我會再做一個新的給繼承人。」

  父親又推了推盒子。

  「我只想你留著它,普賢。」

  普賢背過身不看父親。他不想看到,那種表情——那種乞求的臉,純粹為了逃避那張臉,所以普賢沒有推開盒子。

  「你記得卡布洛修這個名字嗎?」

  他並不是真的想知道才問的。不管是什麼都好,他只想去思考跟工作有關的事情。但是父

  「你創造了這一切。」

  父親微弱地搖著頭,重複地說:

  「你為什麼不懂呢?你是我的兒子呀,你明明是珊蒂貝爾的兒子。」

  (啊……)

  你是不會懂的,父親。普賢在心裡低吟。

  你已經盡你所能去做了。只是,晚了一步。就只是少了那句話而已,父親。

  只是這樣而已啊。

  回頭望去,父親還是動也不動站在那裡。普賢大步走著。無處宣洩的憤怒、悲傷,這些讓人無法負荷的思緒讓他的腳步變得很沉重。

  如果當初有接受情感封鎖就好了,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有這麼強烈的感覺。

  那天晚上,紀念館的圖書室中借出了一卷影帶。

  借的人不用說,正是普賢。普賢坐在視聽間,欣賞著十年前,那個還是男孩的《幻奏師》約演奏。

  主題出現在節目的最後。男孩的歌聲才響起,舞台就浮現一隻輕盈的,擁有黃金瞳色的銀毛野獸。

  那個男孩的夢,悠悠展開了。

  野獸變成美麗男孩的樣子,在正唱著歌的男孩身邊玩鬧。另外又出現一個男孩的影子,互相牽著手跑跳著、旋轉著、笑著、叫著,把男孩的夢境完整地呈現出來。

  畫面下面出現字幕。普賢傾身讀著

  『卡布洛修——與弟弟一起做的夢』

  (你還記得卡布洛修嗎?普賢。)

  (與弟弟一起……)

  與弟弟。

  影片播完後,普賢又看了一遍。然後又一遍,再一遍。直到看了第四遍時,已經到了紀念館關門的時間了。

  普賢在已經沒有任何影像的3D投射器前面發呆了好一陣子後,終於緩緩起身,歸還影帶,腳步虛浮地步入夜色中。

  他就這樣隨意走著,完全不知道自己會走到那裡。只是這樣走著,因為他完全沒辦法冷靜下來。

  他無意間走到公共電話旁,已經是午夜時分了。他站在螢幕前,感到猶豫苦惱。最後終於下定決心般,投入錢幣,按下一連串數字,話筒馬上傳出回應。

  『您好,這裡是郭德堡市管理局。』

  「歐佳……」

  他躊躇一下。

  「請告訴我歐佳。莉貝森小姐的住址。」

 ☆★☆★☆★☆★☆★☆★


  第9變奏

  沒有預警的敲門聲突然響起,歐佳幾乎是整個人跳了起來。

  原本蹲在椅子上的她站了起來,拿起披肩,走到門邊。明明就有裝門鈴,可是這次這位訪客卻不停地敲著門。

  「哪位?」

  難不成是護士又折回來了嗎?前去開門的歐佳心裡有點七上八下。她怯生生地回應著。

  「是我,普賢·T。」

  歐佳緊緊捏住披肩,整個背靠在門板上。膝蓋不停地打顫,一副快站不住的樣子。普賢?是普賢?為什麼……他會在這?

  「開門,歐佳。」

  普賢又敲了敲門。

  「開門,讓我進去裡面。」

  「你回去。」

  好不容易,歐佳開口了。如果真的要她說出現在世界上最不想見到的人,那個人就是普賢。為什麼他會來這裡?歐佳用顫抖的手碰了碰門把,想確認是不是真的有鎖好。

  「求求你,請回去。」

  歐佳祈禱地對著門板說。她一點也不想見到他。但是同樣的,她也很想立刻打開門看看他的臉。這樣矛盾的想法拉扯著她的心。

  「我不想看到你,請你回去好嗎?」

  歐佳覺得很慌亂。到底該怎麼辦?普賢靠得這麼近,即使隔著一扇門,他的氣息還是像電流一樣傳了過來。

  因為心裡還殘留著那個人的記憶,所以現在一點也不想見到普賢。如果能恨得了那個人該有多好,可是她無法恨他。之所以憎恨,是因為我知道太多關於那個人的事情了。

  那個人徹底地改變了自己,已經永遠卅卅水遠地被改變了。

  「歐佳。」

  歐佳那本來打算撥電話聯絡醫院的手,停了下來。

  「拜託,歐佳。」

  讓她停止動作的原因是,普賢聲音中的急切,那像是溺水的人拚命想要求救而喊出的聲音。

  「讓我進去。」

  歐佳呆呆地站著,手指甚至還押在電話撥出鍵上,就這樣過了一會兒。

  她把門打開了。

  臉上毫無血色的普賢就站在那裡,兩隻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他步伐踉嗆地走了進來,整個人倒向剛剛歐佳坐著的椅子上。

  歐佳緊跟在後頭,發現普賢的衣服凌亂不堪。

  凌亂的頭髮垂散在額上,只有眼睛仍然精光內蘊、炯炯有神。他將頭靠在椅背上,閉起了眼,不過隨即又坐起身,抱住頭。

  「抱歉。」

  普賢低聲地說。

  「我不應該來這裡的,可是我實在沒別的地方可以去了。如果你要我走的話我馬上就走,隨時都可以。」

  歐佳;口不發地跟著在後面慢慢地坐了下來。雖然她還是一頭霧水,不過她卻知道在普賢身上一定發生過什麼事。而且很嚴重。

  「發生什麼事了嗎,普賢?」

  「我……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

  普賢沒有抬起眼看她。他將臉藏在陰影裡,讓人看不清楚。

  他把頭埋在手裡,直盯著膝蓋前的地板,用空虛的聲音說道: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文殊——那傢伙到底為什麼要那麼做……我不知道,我……什麼都……」

  「普賢,你怎麼了?」

  「我……」

  之後,普賢再也發不出聲音。他只是全身不住地震顫著。

  歐佳愣住了。普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跟她以前認識的普賢完全不一樣。他現在看起來那麼地脆弱、那麼地年幼。

  他需要幫助,而且是馬上。

  「普賢……」

  歐佳坐在普賢的腳邊,輕輕地握起他的手。好像被什麼燙的東西碰到似的,普賢身體一震,往後縮了縮。

  「全都說出來吧!」

  如決堤洪水般,普賢開始一股腦兒傾訴著。

  普賢說著,就彷彿發燒囈語時的神態。他對文殊的恨、父親的來訪、提出的要求、他的拒絕。過了十五年後才第一次知道父親的想法。然後,文殊——哥哥帶來的小孩——卡布洛修的真實身份。

  「原來那曾經是我的夢境。」

  閉著雙眼,普賢說著。

  「連我自己都忘記的夢,文殊卻一直記得,甚至還把他呼喚出來。那個以前曾經一起做過的夢,跟弟弟兩人一起做的夢——文殊他,《幻創》出弟弟——我,曾經告訴過他的小孩。他讓我們以前一起夢過的卡布洛修,變成了實體。

  我卻不記得了。那個午後發生過的事情,我全忘得一乾二淨。那個小孩很親近文殊,就跟真正的血親一樣。文殊還問了我『你都不記得了嗎』,然後我……」

  普賢雙手交握著,似乎正顫抖著。

  「我到底該怎麼辦?我是不是不應該恨他的?可是,卻只能恨他……他竟然,對歐佳……對你,造成那種傷害……」

  「不,普賢。」

  歐佳用力握著普賢的手。難道非說不可嗎?現在嗎?

  是的,快說吧。不知道是誰在耳邊呢喃著。說吧,歐佳。

  「那個人,並沒有傷害我。」

  普賢的手一抽,緊緊抓住歐佳的肩膀。

  「你說什麼?」

  「那個人只是把我當成他的樂器而已。」

  雖然緊皺著臉,但是歐佳並沒有停止不說。

  「他只是把我當成,喚醒他深愛的人——長髮公主的樂器罷了。」

  「到底是什麼意思?」

  「所有的事情,都是從她開始的。」

  歐佳半跪著,伸出雙手環住普賢的脖子,輕輕地用臉貼向普賢的雙頰。

  如果可以的話,真的好想緊緊地抱住他。歐佳的身體因害怕而微微地發著抖。

  一定要快點做出選擇。要像現在一樣,讓自己陷在黑暗裡,捨棄普賢嗎?還是正視這燙人的現實,拯救普賢呢?無論是哪一個,都沒人可以依賴,只能靠自己做出選擇。

  她恐懼地回想當時的情景。藝術家纖細的指尖,到現在似乎還停在她的肌膚上。

  但,她覺得現在一定要說出來,為了拯救這個正受痛苦折磨的人。

  之前蘿拉死去的時候,他也曾救過我。這次,該換我去救他了,我的普賢。

  我深愛著的普賢。

  源源不絕的力量突然湧現出來。

  歐佳毅然地離開黑暗,雙手更用力地抱住普賢。她低聲地開始說著:

  「大家……其實都誤會了,普賢。」

  不知怎麼的,想說的話都哽在喉嚨,發不出聲音來。

  只因為一個小小的音符,讓本來美麗的旋律變成了悲慘、哀傷的曲調。

  「那個人,文殊他在一年前被拉姆傑企業網羅,才會過去《中央》的。」

  歐佳說出來了。

  「那時,他到長髮公主所在的聖地參觀時,遇到了他生命中唯一愛上的女人。他愛上的是長髮公主。

  長髮公主因為不明原因而陷入沉睡狀態,本來大家都覺得她大概再也醒不過來了,但是文殊演唱《幻奏》時,她卻有所回應了。所以文殊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她喚醒,可是文殊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然後坎貝爾注意到這個情形。坎貝爾知道羅威爾所發掘的(幻創)理論,所以一直在找尋能夠成為實驗材料的《幻奏師》。他之所以去當郭德堡的市長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於是身為《天堂》表演者的文殊就成為求之不得的最佳人選。坎貝爾對文殊說,如果文殊願意一起參與這個計劃,助他一臂之力的話,他可以幫文殊把長髮公主從公司偷出來。而且他

  會盡可能地幫助文殊。

  文殊答應了,然後他把自己給殺了,從此變成幽靈。他用旋律把自己分解t化身為光碟裡面的樂魂。

  卡布洛修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存在的。他扮演著消除文殊身體的角色。施展(幻創)的時候,由於肉體會抑制施術者的能力,所以必須消除。

  雖然因為意外發生並沒有完全照著計劃進行,不過他還是如願地變成了一縷幽魂。為了坎貝爾,他不停地唱著能無限喚出士兵和武器的歌。這麼做都只為了一個原因——讓長髮公主甦醒過來。」

  「怎麼會,你怎麼會……」

  「我知道的,普賢。」

  歐佳虛弱地笑了。

  「因為,我是他的樂器。」

  施展《幻奏》需要演奏者跟樂器的共鳴。她一直能感受到,他的手、和視線,那對有星星棲息的眸子,彈奏著自己的、屬於藝術家纖細的指尖。從中流傳來的、正是文殊的靈魂,他把一切都告訴了歐佳。

  他的心念同時也是她的,就存在於被當成樂器彈奏的她的身體裡。那是一種比肉體結合更深刻、更強烈的東西。

  文殊的一部分現在也存在於她身體的某處,正持續吟唱著對深愛的長髮公主的思念,如此地熾熱、如此地悲傷。那把他從孤獨中解救出來的、對她的愛意。

  文殊一直都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他雖然俊美,擁有天人般的才華,又是大富豪的孩子,常常被讚美與掌聲所環繞,但卻從來不曾有人陪伴在他的身旁。短暫為他著迷的人們,卻總是很快又揮揮手,回到自己的愛人身邊。

  歌吟著愛情,詠歎著戀人的他,心卻早被孤獨凍成冰。最後,他終於找到自己唯一所愛,恨不得為所愛的人奉獻一切,誰忍心去責怪這樣的他呢?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肩膀感到一陣濕涼。歐佳回過頭,見到普賢兩頰流下的淚水。

  「我早就該發現的。當我看到那張紙條的時候!那是文殊的求救訊息,跟我求救。請救救我、快阻止我,文殊明明那麼拚命地呼救著,可是,我卻一點也沒發現,我竟然完全都沒查覺到,歐佳。」

  「你不是對我說過這句話嗎?不要再責怪自己了!」

  歐佳低喃著,她輕撫著普賢的頭髮。

  「我現在把這句話還給你。不要再責怪自己了,普賢。你的痛苦已經超過你能負荷的了,不只是你,文殊也是,你的父親也是,夠了,你們都是。」

  「我曾經以為,我可以殺了文殊……」

  普賢的聲音破碎沙啞。

  「我以為我可以笑著、毫無感情地殺了他,我恨著文殊。可是,我錯了,我不該恨他的。卡布洛修……哥哥原來是那樣地看著我嗎?父親也是,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他們都一直關心著我,可是我卻一點都沒發現。」

  普賢用手環住自己的肩膀。

  我該怎麼做呢?該怎麼幫這個已經心痛至極、又傷痕纍纍的人呢?我唯一能夠做的——也只有那個而已。

  歐佳緊緊地抱住普賢,傾聽他靈魂的聲音。

  自然地,聲音飄出了她的口。

  《幻奏》,心靈織出的旋律。讓普賢的心變成樂器,奏出幻影……

  普賢突然退開一步,歐佳一驚睜開了眼。音樂好像絲線一樣,也一起抽長,在空氣中飛舞。

  「怎麼了嗎,普賢?」

  普賢睜眼凝視著房間的一角,歐佳也跟著回頭。

  歐佳,就站在那裡。

  一個擁有黑髮、明亮黑眸的美麗歌姬。纖瘦的、宛如少女的女子,身上透著微光,恍若夢境般,巧笑倩兮。

  那是從普賢心理織出的《幻奏》。普賢心裡的想望。

  那是普賢心裡,愛著的……女子。

  「你要去哪裡?」

  歐佳立刻追上已經衝向門口的普賢。

  「我本來沒打算要這樣做的!」

  普賢依然背著她,壓低聲音這麼說。

  「普賢,等等!」

  「我本來沒打算要來的!」

  「等等!」

  歐佳一個腳步擋在普賢面前,她的雙眼朦朧,不行,快止住眼淚!

  她用力地挺了挺腰,把普賢的臉轉向自己。

  「回答我,普賢!」

  歐佳語氣強勢地說道。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那種根本幫不了你的懦弱女子?」

  普賢的臉一偏。

  過了數秒,忽然,普賢掙扎似的抱住歐佳。

  「請你——陪在我身邊,歐佳。」

  咬字模糊的聲音,她聽見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歐佳……」

  歐佳把他的頭拉向自己,將臉埋在他的發問。

  溫熱的液體緩緩滴落,沾濕了胸口。普賢一動也不動,歐佳亦然。兩人在過於漆黑的夜裡互相依偎,變成了一個孤單的影子。

  聽到普賢的聲音,她睜開了眼。

  晨光透過窗簾間的細縫照射進來。她翻了翻身,手突然碰觸到身旁還留有餘溫的凹陷。

  普賢的裸背正背對這邊,手裡拿著沒有影像的手機,似乎在談事情。歐佳揉揉眼,隨意披了一件浴袍在裸身上,便走下床。

  「那麼就萬事拜託了,謝謝你。」

  切掉電話,普賢回過頭,露出白亮的牙齒。

  「抱歉,吵醒你了。」

  「有什麼事嗎?」

  「嗯,坎貝爾逃走了,不顧一切地跑掉了。他不逃不行,因為警察已經全面展開搜索?」

  「這樣呀。」

  她突然感到心痛如絞。

  「我來弄點東西好了,咖啡好嗎?」

  「咖啡就好,謝謝。」

  歐佳像逃跑似的躲進廚房。她從罐子裡面取出咖啡豆,放到咖啡機中。這時,耳邊傳來普賢撥電話的聲音。

  冷靜又沉穩的聲音,完全是監察官的口吻。

  咖啡香四溢,歐佳想起昨夜的事。

  互相感受彼此的體溫,他們聊了好多好多,就像是要填滿尚未遇見彼此的那段時間缺口一樣。

  總覺得他們好像從很久以前就已經在等待著彼此。安靜又溫暖的夜裡,輕喃的話語宛如天鵝絨般柔軟,談了好多事情,一個個小小的故事。只要是對方的事情,即便再微不足道,他們都想知道。

  普賢身上有好多傷痕。歐佳的疑問他都一一地回答了。

  這是林迪斯芳劫機事件的傷疤、這個是在卡格斯R與殺人狂纏鬥時所受的傷、這個是歐德魯納特恐怖攻擊事件被刺的傷口。這個是……這個是……

  直到歐佳問起關於失去右手的原因時,普賢傷痛地一笑,將她按在自己胸前。

  『我本來就想跟你說的。這是在我當上監察官之前的事了,而這也是讓我想成為監察官最主要的動機。』

  『你的?』

  『對,聽我慢慢說吧,歐佳。那是我剛滿二十歲時發生的事情。那時,我剛跳級上了大學,第一次放假。我打算要回家,所以從學校集體搭乘站準備搭太空梭到附近的宙港轉機。然後意外發生了,太空梭的原子爐突然爆炸。那瞬間,太空梭正好都已都經噴射出去,好險大部分的乘客都沒事,但是我所搭乘的三人船艙卻不幸被捲了進去。』

  歐佳想要抬頭,卻被按了下來。

  『救援人員立刻就趕到現場。所幸密閉式的船艙沒被炸破,才免於成為宇宙塵埃。但是我們三個還是難逃全身傷痕纍纍的命運。我很快地被送到醫院,在醫院度過一年終日與手術點滴為伍的日子,但是出院那天,一位母親出現在我的面前。』

  『母親?』

  『是的,跟我同艙的那兩人,一個是來學校參觀的小女孩,另一個是她的媽媽?女孩死了,但是只有輕傷的母親卻活了下來。她對我吐口水,咒罵著我。為什麼你活著可是我的女兒卻死了,我女兒身上的傷明明比你輕很多,如果能跟你同時間接受治療的話,她就不會死了,但因為搶救的太遲,結果她還是死了。我之所以能存活下來,純粹是因為我是觀世音家族的兒子罷了。

  因為觀世音家指示,所以我被送到最高級的醫院、最優先接受治療,在這個時候,那個排隊等著治療的女孩卻死了。因為沒有接受到完善妥當的照顧……所以哀痛地哭泣著……』

  『普賢。』

  『聽到這件事,讓我感到非常不舒服。失去意識前,極度痛苦而不停哀吟的女孩哭聲,遲遲在我耳畔迴旋不散。

  我立志要進入監察局,然後也真的獲准了。全部有關社會的資料都被消除,我終於感到安心,這樣就夠了,因為我早就該死去,我已別無所求了,至少我的命是保住了。如果活下來的是那個女孩就好了,我沒有權利再奢求其他的願望了。

  雖然有人問我需不要接受情感封鎖,但我拒絕了。就算有許多同伴都做了,可是我還是覺得不能這麼做,不知道是不是對那個女孩和母親的補償心理,我只是單純地不想再一次依賴外力解決事情。

  我還是想當一個人,我的母親總是愛著所有人,所以我想以一個人的身份好好去當監察官。』

  當她端著咖啡回到房間時,普賢已經穿好衣服了。

  床邊的小茶幾上放著銀風,普賢坐在床上,手上拿著一本筆記本正在寫著什麼東西。

  把裝著咖啡的托盤擱在一邊,歐佳凝視著普賢寬碩的肩膀。

  (這個人還會再回去嗎?)

  以獵人的身份回去那個我所不知道的戰場。

  真想變強一點,她痛切地想。真希望自己能厲害到跟這個人一起並肩作戰。

  歐佳偷偷地把手伸向那把槍,當她覺得她就要摸到的時候,普賢溫柔地拿起了它,指責似的甩了甩後,把它放進槍套裡,重新綁在手臂上。

  喀嚓的一聲,環扣扣上的聲音響起。

  「抱歉,我要先出門了。」

  普賢說道。

  「等一下會有兩個人代替我過來,他們還沒來之前不要開門喔。還有,謝謝你的咖啡,歐佳。」

  「普賢,我——」

  犀利的話語讓歐佳闔上了嘴巴。

  「你是個音樂家,戰鬥不是你該做的事,那是我的工作。我要跟他們作戰,我要守護你。」

  「你……要逮捕文殊嗎?」

  「嗯。」

  昨夜痛苦的影子閃過普賢的眼裡。歐佳知道他的心口不一,他依然很迷惘,所以她有點不安。

  「我一定要親手抓到文殊,絕對不能讓他落入別人手上。當初我沒有注意到他的吶喊,現在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而已。

  文殊也選擇用我的夢——卡布洛修結束他自己的生命。所以,那是我現在非做不可的事情!」

  握緊的雙拳浮現了一條條青筋。歐佳默默地佇立在一旁,好像一開口眼淚就會跟著滾出來。

  普賢把筆夾在腋下。

  「可以幫我保管這個嗎?」

  「啊?」

  普賢從一個約莫手掌大小的絨制盒子取出一個東西繫在歐佳的脖子上。冰冰涼涼的像是金屬的觸感。

  「這是?」

  「觀世音家族領袖的證明。」

  「普賢……!」

  「別擔心,父親說他還會再另外做一個新的。」

  普賢淡淡一笑。

  「這只是單純的裝飾品而已。它還會發出特別的電波,能夠隨時顯示佩帶者的所在位置,很方便吧。」

  「普賢。」

  「父親他說希望我能夠留著它。」

  普賢的臉看起來有點難過。

  「可是,我不需要這個東西。我想要你帶著它,你願意收下嗎?」

  「好……」

  歐佳點點頭。她舉起雙手環抱自己,頸間上的黃金鎖圈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

  「我願意。」

  普賢突然一把抱住歐佳,下巴輕輕抵著她的頭。

  「我一直以為,我這輩子已經別無所求了。」

  她可以感覺到普賢微動的雙唇。

  「而且我根本不敢奢望真的有一天能夠擁有。」

  「可是,我就在這裡呀。」

  歐佳用細如蚊鳴的聲音說著。「不是嗎?」

  他捧住歐佳的臉,輕輕地抬起,歐佳閉上眼,等待著。

  終於又到了這一刻。

  「抱歉……」

  普賢摀住嘴含糊地說。

  「沒關係啦,你是過敏吧。」

  歐佳把臉藏在他的胸口,忍不住輕笑了出來。又打噴嚏……這個人真的是……一點也不浪漫。

  「過敏?什麼啊?」

  「對我過敏呀。」

  「你幫我打預防針的話就不會了。」

  「你在說什麼啦,討厭。」

  她皺皺鼻嗔了普賢一眼,嘴角因止不住的笑而隱隱抽動著。突然,歐佳又換上一臉認真的表情。

  「普賢……」

  「什麼事?」

  「萬事要小心喔。」

  「思。」

  普賢神色頓時亮了起來。拿起上衣,一口氣暍光咖啡,然後輕吻了歐佳的額頭便走向門口。

  「我馬上就回來。」

  門被打開,又被關上了。

  歐佳把已經冷掉的咖啡推到一邊,又重新倒回床上。

  即使人已經出去了,普賢的氣息還是留在這個空間中。感覺真不可思議,那裡也有,這裡也有。

  歐佳的臉埋在枕頭裡面,還可以嗅到淡淡的煙草味道,是普賢的氣味,好暖和。她閉上了眼睛。時間的流動像寶石一樣閃爍著光芒,一秒又一秒,好像普賢就在自己身邊。只有這樣子,隨著時間流逝,寶石也增亮了輝韻。一秒,又一秒……

  門鈴聲驚醒了她。

  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電鈴聲急促地響著。

  不行,一定是警察的人來了。看到自己身上還穿著浴袍,她趕緊抓了一件披肩罩上便衝向玄關。

  她打開了門。

  「不好意思,剛剛……」

  歐佳瞬間僵在原地。

  一對黃金色的眼瞳對著她笑著。那是一個有著柔順銀絲,表情天真無邪的男孩。

  「我來接你囉。」

  倏地,房間內所有看得到的物品都在瞬間噴出了由各種顏色和聲音交織而成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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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6-14 10:18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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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變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

  坎貝爾的額頭佈滿冷汗。文殊緩緩地移動過去。

  「坎貝爾,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文殊一把抓起坎貝爾的手腕。他用纖細如骨的手指碰觸著坎貝爾的肩膀,坎貝爾則是一臉驚懼。

  「意外,全部都是意外。」

  坎貝爾硬是從喉嚨裡面擠出來話來,細如紋鳴。

  「都是多利斯可爾那個飯桶,本來已經順利地把長髮公主偷出來了,可是卻在軌道上搞砸了,因為行李間破了個洞。長髮公主的棺材就這樣被宇宙空間吸捲出去,摔個粉碎。」

  拉姆傑考量到公司形象,並未公開此事。這就是普賢來不及聽到的,奇斯調查出來的真相。

  「負責善後的羅威爾因為過於恐慌,他說他要向警察招出所有你的事以尋求保護,我才不得不殺了他。反正已經不需要他了——走開,不要靠近我,你這個死幽靈!」

  文殊突然停下腳步。

  坎貝爾抽搐扭曲的臉上掛著嘲諷的笑容。

  「你明明就是只能依靠我才能存在的幽靈。只能靠我的光碟才可以活下來,還可以重複播放。你只是個重要的工具而已,不能生也不能死。反正長髮公主已經不在了,你就為我和我的組織,永久地唱著幻影士兵的歌吧,卅水永遠遠!」

  「你……不是人!」

  搖搖晃晃站起來的歐佳扯住坎貝爾。

  「你……根本不配當人!」

  「臭女人,你竟敢對我這麼無禮!」

  坎貝爾隨便地推開歐佳,根本不在乎她疲乏的身體,傲慢地譏笑著。

  看起來像是重拾自信,他的身體環繞黑暗的血光,隨著笑聲漸漸地擴大燃燒。

  「我不習慣人家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臭女人。對了,死幽靈,不如我再跟你說一件事吧,長髮公主其實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歐佳倒抽一口涼氣,眨著眼。文殊只是在一旁靜默。

  坎貝爾愉悅地笑了出來。

  「以前她真的有活過,不過你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她的腦部早就停止活動了。產生共鳴的純粹是那個空洞、繼續呼吸的軀殼而已。

  所以你愛上的只是一具屍體,就像映在水面上的自己的倒影。你的音樂投射在空虛中,你聽到的只有歌聲的回音,你真是個笨蛋。

  虧我我還想讓你能繼續作夢作到最後,可是這個你忘恩負義的東西,死幽靈,你一定得報答我的恩惠。先把這個女人給殺了吧,等等,先不要殺好了。」

  好像想起好玩的事情,坎貝爾滿足地點著頭。

  「乾脆讓這個女的也變成我們的同伴吧。消滅她的肉體,讓她跟你一樣也變成音樂幽靈。當然她也要幫我做事,不過其他時間就任你處置,我可是非常寬宏大量的男人。

  就讓她取代長髮公主當你的愛人好了,怎麼樣?不用客氣,這可是那個渾小子的女人,你弟弟的東西。難道你不恨那個擁有這個女人、還有軀殼活著回去的弟弟嗎?」

  文殊盯著坎貝爾,又盯著歐佳,然後又盯著坎貝爾。

  歐佳發不出聲音,只能在旁邊看著他們。終於,文殊開口了。

  「我……」

  普賢也在這時突然出現。

  她才感覺到有一股溫暖心靈、讓人懷念的音符飄在這個虛空當中,然後彩色的火炎就突然噴射而出,慢慢地升高燃燒著,最後變成兩個蹲伏的人影。

  「普賢!」

  「你是《中央》的那個傢伙!」

  歐佳跟坎貝爾同時叫了出來。

  坎貝爾下意識地轉身就要跑,卻被文殊用手緊緊壓住。坎貝爾挑起眉邪瞪著他。

  「死幽靈,你想幹嘛?」

  「給我消失!」

  文殊清晰地說。那對宇宙色的藍瞳似乎快要噴出火焰來。

  「你說什麼!竟然敢對我說這種——」

  「給我消失!」

  「什……」

  坎貝爾還來不及說完,身影就漸漸變得模糊。

  幾個音符流洩然後消失,坎貝爾已經不在了。

  普賢踉嗆地站起身來。

  「普賢!」

  他轉向歐佳,露出微笑。雖然他滿臉蒼白,全身顫抖,可是臉上卻明顯地看得到一種案件解決的喜悅表情。

  不過他的臉很快又嚴肅起來,將視線投向眼前已成為罪犯的兄長。

  文殊及普賢就這樣面對面地站著,四眼相對。哥哥和弟弟、罪犯和追捕者,愛的人和恨的人。

  「普賢,你還是來了呀。」

  透明的微笑對著普賢綻開。

  「雖然我知道你本身具有《幻奏》的資質,不過我真沒想到你竟然能靠自己的力量進到這裡來。」

  「哥哥,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普賢說道,他一動也不動,只是兩手緊握,直直盯著兄長。

  「如果要用(幻創》把肉體分解的話,根本不需要用複製的身體自殺,你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如果演奏家文·殊只要不存在就能解決的話當然最好。」

  文殊輕聲低吟。

  「不過,我無論如何都無法讓卡布洛修殺掉自己。我已經死了、演奏家文·殊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為了向眾人宣告,我需要一些手段。就像你,普賢,你也是藉由進入監察局這個舉動而殺了自己不是嗎。」

  身體突然打了個冷顫,原來文殊他知道。

  「普賢,我再告訴你另外一件事情吧。那張坎貝爾的名片,是我放進兇手的衣服裡面的,用《幻創》的手法。」

  普賢不由地抬起頭來,他的眼睛裡,燃燒著美麗兄長那抹悲哀又柔和的笑容。

  「我想,這一點小小的反抗應該無傷大雅吧!」

  普賢摸索著腰,拿出一副電子手銬。

  喉嚨一陣乾澀。我……我……做得到嗎?

  「文殊哥哥,你被逮捕了。」

  「這是行不通的。」

  文殊搖搖頭。

  「我出不去。我的肉體除了這裡以外,不能在其他地方重組,那只會變成一些複雜的音符。簡單來說,我只是一個《幻奏》拼成的有意識的幻影罷了。就像坎貝爾所說,我只是個幽靈,思緒結冰的黑暗魂魄,你不可能讓一個幻影戴上手銬的,普賢。」

  「可是,卡布洛修卻可以自由地來回兩邊。」

  「那是因為你在的關係,普賢。」

  「我?」

  普賢心裡動搖了。

  文殊溫柔地笑了。

  「卡布洛修是我第一次用(幻創)創造出來的人物。當我還擁有肉體時之所以可以製造出他,就是因為除了我還有人夢見過那個孩子,那個人就是你,普賢,就是因為你在那個孩子也才會存在,也是因為你在,他才會跟我不一樣,能夠自由地穿越這裡跟現實世界。」

  「卡布洛修他……」

  普賢又再次想起那隻銀發的野獸,那個從自己夢裡幻化而生的美麗狼人。

  「可是你好像已經不再需要那個孩子了。」

  文殊的微笑變得愈來愈透明,普賢的心裡升起強烈的不安。

  「哥哥?」

  「我把你的戀人還給你吧。」

  靜靜地說完,文殊突然往歐佳背後一推。

  「對不起,普賢。」

  「住手……」

  普賢終於領悟哥哥想要做些什麼。他悲傷地喊道。

  「求求你住手——哥哥!」

  文殊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了。旋律的影子從他的兩手慢慢擴散出來,似乎正開心地呼喚著它。

  「卡布洛修!」

  銀白野獸破空而出。它在空中化身為一個美麗的少年,一口咬向雙手張開、雙眼緊閉的文殊喉嚨,啃食著。

  普賢慢慢地跪了下來。

  怎麼會……不知道是誰這樣低吟著。他仍沒發現到那是自己發出來的聲音。

  他碰到歐佳的頭髮,她已經在他懷裡哭得聲嘶力竭。銀白色的髮絲被鮮血染紅,男孩澄澈地笑了。就跟很久以前,在那遙遠的地方,兩人一起玩耍時的那個笑聲。

  卡布洛修的身影漸漸消失,文殊亦然。

  如銀鈴般的笑聲漸漸變細、變小,最後終於完全聽不見了。好像一直抱在一起的兩人身影,已經不在了。

  普賢緊緊擁住淚如雨下的歐佳。

  周圍開始華麗地急遽崩裂。音樂構成的空間好像化為黑色碎片,一個接著一個地剝落、飛散、凋萎。

  普賢在那裡面看見了淚水。沒有形體、從未流出的淚水,那是一種悲淒,你一直都在哭泣著嗎?文殊,我的哥哥。聲音被旋律吹散,我卻什麼都沒發現,什麼都不能為你做,你明明呼喚著我,不停地跟我求救。

  時間逐漸崩滅,已經無法重來了,虛空中漸漸升高的音旋被解放著,《幻奏》出的色彩亂舞,把普賢悔恨的眼淚染成紅寶石般的顏色。過去的時間已經再也回不來了,那段曾被愛著的時間……

  等他發現時,普賢已經身處在音樂堂的大廳,扶著歐佳,跪在大廳的正中央。

  一室寂靜,空無一人。空虛的座位羅列在前,眼前布幕升起的舞台,宛如黑暗的深淵般沉落在那裡。

  歐佳雙肩一直顫抽嚥著。普賢脫掉上衣,披在她身上,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歐佳抬起了頭。

  「普賢。」

  那張臉瞬間僵住。普賢瞬間掩護歐佳撲倒在地上。

  槍聲響起,普賢感到右肩一陣衝擊,手腕癱軟地垂了下來。鮮血流過義肢,順著指尖滴了下來。

  「啊……!」

  撐住倒下的普賢,歐佳破碎的聲音從嘴巴溢了出來。

  「把手舉高面向這裡,你這個渾帳小子。」

  坎貝爾舉著槍,背對門站在那裡。

  「把手離開你的身體,我太清楚你右手能變的花樣,之前我可是有見識過了。」

  坎貝爾的嘴憤恨地扭曲著。黑色的槍口分毫不差地指著普賢的頭。

  「去拿那小子的槍然後走過來,臭女人。快一點,你不想自己的情人中槍死掉吧!」

  「歐佳,不要去!」

  普賢用沙啞的聲音細聲地說。因為衝擊太大,所以現在全身麻痺,傷口反而還沒那麼痛,不過依他以前的經驗,過不了一會兒馬上就會感覺到撕裂般的痛苦。

  歐佳盯著普賢,搖搖頭,她的手探向槍套拿出手槍。

  「住手!」

  「沒辦法,普賢。」

  只說了這句話,歐佳把槍高高舉起,亮給坎貝爾看。

  「我拿到了。」

  「很好。你就保持這個姿勢走過來,要慢慢地!」

  她淚眼汪汪地揪著普賢,歐佳一步一步地踏上觀眾席的階梯。

  普賢按住血流不止的肩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歐佳,心裡泛起深深的無力感,他這樣遙敢說是《中央》來的,還配當監察官嗎!連自己唯一深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歐佳一靠近,坎貝爾隨即一把抱住她,手上的槍立刻對準她的脖子,然後又用到手的銀風指著普賢,滿意地一笑。

  「怎麼樣,你現在知道我這麼厲害的人是不可能會栽在像你這種毛頭小子的手上了吧。總有一天我會跟你連本帶利地討回來,不過現在我先把這個女人和文殊的光碟一起帶走。這樣就殺了你的話,未免太便宜你了。」

  他一邊擄著歐佳一邊急忙地來回掃視觀眾席,他拿起放在其中一個椅子上的小型音響,小心翼翼地取出裡面的金色光碟。

  「坎貝爾,我一定要殺了你!」

  普賢用令人膽寒的單調聲音說道:

  「真有趣,殺得了的話就殺呀!」

  然後坎貝爾又急忙地回到觀眾席,嘲諷地笑著。

  「不過你可別忘了這個女人還在我的手上。你只要膽敢靠近我一點,我馬上就扣下扳機。你想試試看子彈跟你的腳哪一個比較快嗎?」

  「這棟建築物已經被包圍了,你是絕對逃不了的。」

  離開那個空間以後,頸環應該就能恢復發訊功能,現在外面似乎微微迴盪著警笛和人的叫聲。

  「毛頭小子,我絕對逃得掉!」

  坎貝爾輕蔑地說。

  「這女人終於有點用處了,通常應該都會選擇保住人質的命吧!」

  「你這個卑鄙無恥的人渣。」

  「隨你怎麼吼。」

  雖然坎貝爾一臉鎮定,不過普賢卻沒有忽略他臉上些微的顫抖。

  「我可是將來要統治星界的男人。那些《幻兵》終究會成為我的軍團,到時拉姆傑和你老子就會變得比糞土還不如,遭到神的制裁。我就是神,我馬上就會變成神了,所有卑賤的人們都要臣服在擁有不死軍團的我——湯瑪斯·了·坎貝爾的腳下尊崇我。」

  他的聲音透著虛假的憐憫。

  「你也真可憐,歐佳。莉貝森。如果事情沒變成這樣的話,你說不定可以在我的底下過著幸福的一生,好可惜,真讓人同情。」

  「禽獸!」

  歐佳低聲說道。坎貝爾咒罵一聲用槍柄痛擊歐佳的臉,普賢的身體才不自覺地想要往前,坎貝爾馬上故意地動了動抵住歐佳的槍。

  「臭小子,不准動!」

  普賢保持距離一路追在兩人身後,最後出了大廳,穿過大門,走出前廳。

  「出來了!」

  包圍四周的警車立刻一起用探照燈照向三人。

  不知不覺已經晚上了。圍繞四周的警車投出來的燈光就好像是猛獸的眼睛一樣閃爍。

  互瞪的普賢和坎貝爾一瞬間倒抽了一口氣。坎貝爾自信滿滿地大聲叫道:

  「現在馬上幫我準備二口車子!不,我更正,是幫我跟這位小姐(歐佳別過臉》,很抱歉沒你們的份,準備車子——不,我要這個!」

  他用下巴頂頂盤旋在天空的直升機。

  =這樣我就可以直接從天空進入宙港,要是在入口被阻擋那就麻煩了。喂,那邊那個,給我下來讓我上去。」

  他們略為討論一下,最後原本盤旋在空中的直升機二口接著二口降落到地上。

  兩台都是觀世音家族的財產。認出機身上觀世音家族的徽章,坎貝爾狂妄地大笑。

  「太厲害了,竟然還讓監察官本家來幫我的忙,真是感激不盡,監察官。這個恩情我記下了,當然也不會忘記你讓我的心血毀於一旦的恩情。」

  普賢靠在圓柱上支撐著身體,喘著大氣,看起來是怒火中燒。一點點就好,只要想辦法讓歐佳稍微離開槍口一點就好。

  坎貝爾絲毫不敢大意,他命令除了要給他的直升機以外,其他的都必須卸除燃料,他就站在一旁盯著他們完成作業。

  終於最後只剩下二口直升機,坎貝爾意氣風發地坐了上去,滿臉得意地揮揮手。四周塵土飛楊。

  此時——

  「普賢!」

  歐佳用盡全身力氣甩開坎貝爾的手。

  坎貝爾一時大意腳步一個踉嗆,起飛中的直升機頓時失去平衡歪了一邊。

  「臭女人!」

  坎貝爾用槍指向歐佳,普賢快速地衝了出來。趁著直升機傾斜晃動的時候,對空發射子彈。

  直升機高度驟降。在子彈再度擊發之前,普賢鑽入直升機底下,一躍而起。

  普賢的身體被直升機刮起的颶風吹得搖搖晃晃。一把抓住踏腳環,他就這樣飄在空中。坎貝爾發現後立刻探出身,穿過欄桿想要攻擊普賢。

  歐佳連忙從後面緊緊抱住他。坎貝爾腳步一晃,拿出手槍。結果手槍撞到機體,鏘的一聲掉到地上。

  「臭女人,你這個臭女人!」

  坎貝爾大聲地咒罵,他轉身痛揍歐佳。歐佳被揍到地上,無力地蹲了下來。

  「這真是個好機會,我就讓礙事的你們見識一下我將如何成就我的大業!我要把你們兩個都殺掉,渾小子,你就好好看看你哥創造出來的幻兵的厲害。即使這些士兵不是真的存在,可是只要藉由《幻奏》讓耳朵產生感覺,那些子彈就會成真!我的士兵將會把這座城市焚燒殆盡,什麼郭德堡,什麼藝術王國,只要擁有無上力量這一切根本毫無價值,只要有力量就夠了!」

  「不行!」

  歐佳拚命大喊。她看到坎貝爾帶著扭曲的笑容伸手取出一片光碟,塞人手上抱著的隨身播放裝置中。

  嘎一聲,合唱的音樂響起,《士兵》也開始被撥放了出來。

  「什、什麼!?」

  地面上的人群發現空氣中突然的異變都仰頭察看。播出的聲音聽起來不像音樂,反而是一種緊觸皮膚的感覺。彷彿聞到皮革、鋼鐵、火藥、汗水還有血腥的味道,撲鼻的金屬臭味刺激著眾人的鼻子。逐漸騷動的人群中出現了些微閃光,高大的人影慢慢地一個接著一個出現。

  坎貝爾瘋狂地大笑出聲。

  「看吧!看吧!這些都是我的士兵!」

  那是一群武裝完全的士兵團。他們有著彷彿青銅雕出的臉跟手,肩上還配著來福槍跟短槍、皮帶固定住一些大型武器,不然就是扛在肩膀上。堅固的靴子和穿著戰鬥服裝的身體,看起來比普通人更為高大,全部整齊劃一站在那。

  這些士兵很明顯地都是武器,帶有因殺戮而生的優雅,不過卻很美麗。像是呼應創造他們的文殊所唱的《幻奏》似的,這些環繞七彩光芒的半透明士兵全身微光四散,來到了人世。

  「殺吧,殺光他們!還在磨蹭什麼,你們全都是為屠殺而生的,快把這些傢伙都殺光,全部都殺光!」

  坎貝爾狂笑著

  但是,士兵卻一動也不動。

  不管坎貝爾再怎麼叫囂,聲音似乎都無法傳達到他們身上。盈滿七彩光輝的士兵們與其說是漸漸變真實,不如說是給人一種海市蜃樓的透明感覺,周圍閃爍著點點光芒。

  這些七彩光芒降射到這些仍然一頭霧水的人群身上。街道搖曳,影子微笑著。

  「這是……」奇斯舉起手,發出驚歎。

  「是花,開著的花!」

  彷彿要包圍這些呆杵著的士兵一樣,各種綠色、紅色、青色、黃色的玻璃般的花朵緩緩地綻放著。

  金屬臭味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撲鼻的馨人花香。讓人感覺孩提時春天的原野、夏天的回憶又重上心頭。四周羅列的大樓轉眼間變成逐漸往上抽枝的樹林,慢慢滴落的雨露宛如寶石將天空與地面連成一線,一顆顆垂落下來。

  有人惶惶地伸手去接,觸到一朵好似沾露、水晶般的百合,然後被柔滑的觸感驚得嘎然出聲。每個人都呆立著。

  士兵都放下槍,只是佇立在那,然後抬起頭來看向遠方。宛若青銅般的臉龐中透著思鄉的哀愁,只剩下一抹抹悲傷、靜謐的色彩。

  套著長靴的腳鬆開,慢慢地開始消失,好似要跟四周騷然的綠葉彩花一起在森林的氣息中飄散一樣,軍裝與武器閃爍著漸漸消失了。

  「喂,怎麼會、怎麼變成這樣?文殊那個混蛋,竟敢騙我。」

  坎貝爾眼冒血絲,瞪著自己的士兵逐漸消失的樣子,一臉好像被痛毆過的表情,轉身面向歐佳。

  「渾蛋,臭女人,是你搞的鬼嗎?」

  歐佳起身,身體靠在直升機邊緣,低低地唱著歌。一雙黑瞳對坎貝爾燃起挑戰的火焰,她的歌聲跟播音裝置裡放出的文殊的聲音竟然完全融合一致。

  身為《幻奏師》她的歌聲,呼應著光碟中文殊的聲音,這也是為什麼士兵會從殺人玩偶的姿態轉變為完全不同的樣子,這下子真相大白了。

  「你這個……臭女人!」

  坎貝爾準備撲上去揍她,突然,歐佳撿起滾落到地上的播音裝置,往窗外狠狠一丟,遠遠地從下面傳來機器碎裂的聲音。

  原本已所剩無幾的士兵這下子完全失去了蹤影。

  「我要殺了你,臭女人……我要殺了你!」

  坎貝爾的手一把掐住歐佳纖細的脖子。歐佳死命地掙扎,雙手緊抓著他的手,但是她的力氣終究敵不過這個男人。

  坎貝爾哼哼地笑著準備要將歐佳整個推倒,這時,他的腳被一雙手用力地抓住了。坎貝爾充血的紅睛轉過去看……

  普賢正拚命爬上階梯。

  坎貝爾放開歐佳,拿出銀風對準他。

  「坎貝爾。」

  普賢的聲音有如冰刃一樣冷厲。

  「我不會放過你,人渣!」

  「別笑死人了,臭小子。」

  坎貝爾陰險一笑。

  「你看到這把槍了嗎……」

  普賢的動作絲毫沒有停滯,他趁空撲向坎貝爾,雖然扳機已扣下,但槍口卻偏了。普賢的脖子傳來一陣燒灼般的疼痛。

  普賢毫無停頓,他用左手緊抓住坎貝爾,想要搶奪那把槍。坎貝爾知道絕不能被奪去手槍,他與普賢拚死纏鬥著。裝著光碟的盒子掉了出來。坎貝爾慌忙地把它撿起來,普賢才終於搶到手槍,可是直升機不停晃動,普賢的手因為負荷太大而麻痺了。

  正當手一直顫抖而銀風快要掉下去時,就被坎貝爾的鞋子踢掉了。銀風也跟剛剛那把槍一樣,掉了下去。

  坎貝爾用力地抓緊普賢的右肩。灼熱感像細針一樣貫穿腦袋,普賢全身痛得發抖大叫了出來。

  彷彿要把他捏碎一般,坎貝爾又狠狠地施加力道。義肢毫無用處地不停抽搐著,普賢已經根本發不出聲音來了。

  坎貝爾把普賢推向欄桿,想把他推下去,普賢拚命地掙扎,直升機一邊搖晃著一邊慢慢升高。下面是堅硬的水泥地,一掉下去必死無疑。

  槍聲從坎貝爾的背後響起。

  坎貝爾的動作嘎然停止,嘴角緩緩地溢出鮮血。一塊紅影漸漸在胸口擴大。

  坎貝爾放開抓住普賢的手,搖搖晃晃地轉過身去。

  歐佳一邊發抖,一邊舉著槍。

  那是一把透明又閃爍著彩光的槍。

  「渾蛋……你竟然……」

  坎貝爾腳步踉槍地朝歐佳伸出手。

  「渾蛋……為什麼你會(幻創)……?」

  普賢往前重重一撲。

  坎貝爾的身體越過欄桿,還來不及叫出聲音,整個人就已經消失了。

  歐佳突然把槍往前一拋,槍掉在地上彈了幾下,敲了幾響後就消失了。哭聲響起,她掩面痛哭。

  「我殺了人,我竟然殺了人!」

  普賢搖搖頭,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因為大量失血和激烈運動,他視線佈滿一片黑點,暈眩昏茫讓他幾乎看不見。全身都是汗水,他感到一陣寒冷,這是不好的徵兆。

  「歐佳,聽我說。」

  青紫的唇辦開闔著。

  「必須先把這傢伙、直升機停下來才行,幫幫忙。」

  「不行,我不會。」

  歐佳抽抽咽咽地哭著。「我……」

  「不行也得行!」

  普賢暍叱著。似乎也在激勵著自己。

  她會驚恐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她從沒有摸過槍,竟然讓這樣的歐佳、竟然讓她開槍,就算是壞人也不行,普賢深深厭惡著如此窩囊的自己。

  但是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當務之急,一定要想辦法活下去。

  「不然的話你會死的。這個直升機機本來就只能搭兩個人,現在負擔已經太重,這樣下去的話很快就會在空中停止運轉的。」

  「會死?」

  歐佳猛然抬頭。「你也會嗎?」

  「我們兩個都會。」

  普賢粗喘著,呼吸愈來愈弱、愈來愈急促。他感覺肩膀好像被人用灼熱的鐵鎚拚命敲打著一樣。不知道撐不撐得回地面上。

  一定要撐住,無論如何。

  「我知道了。」

  歐佳將眼淚跟頭髮一起撥開。

  她吸吸鼻子,把手放在操縱台上,用完全判若兩人的堅強聲音說道:

  「快,教我,要怎麼做?」

  被毆打的臉頰泛起一塊青紫,大哭後佈滿殷紅血絲的眼睛閃爍著熱切的光芒。普賢覺得這個時候的她,真的是美極了。

  「好,首先——」

  指令中斷,普賢突然衝向歐佳跟欄桿之間的空隙。

  歐佳伸出的手只來得及碰到他的背。普賢拉住欄桿間的鐵條,撐在那裡。

  「我的光碟……我的……」

  「坎貝爾!」

  坎貝爾像幽靈一樣出現在那裡。

  臉上帶著不知道是不是掉下去時劃到的血痕,他滿臉是血。坎貝爾扯著普賢釣身體想要爬上來,他伸出手想要撈回掉到地上的光碟,卻撲了個空。

  「普賢!」

  「不可以離開那裡,歐佳!」

  當歐佳正要衝向普賢時,直升機卻異常地晃了晃。

  直升機像是劇咳、大笑、歎息一般,最後風一吹,整個停止運轉了,會掉下去,歐佳長髮隨風漫天飛舞,不能再浪費時間了。普賢全身骨頭嘎吱作響,連同身後的坎貝爾一起靠向歐佳。兩人目不轉睛,坎貝爾則一把撲向光碟狠狠抱住,然後發出彷彿非人般的瘋狂笑聲。

  「我的東西,我的東西,這是我的!」

  「普賢,光碟、文殊……!」

  「住口!」

  普賢說完立刻在空中翻身一躍。

  落地之前,他整個人撲在歐佳上面。

  歐佳的耳邊傳來普賢身體宛如枯木敲在石頭上斷裂的聲音。

  直升機連同裡面的人一起掉落到石地,一碰到地面就爆炸了。

  一堆人零零散散地衝了過去。燃起的火焰中彷彿看到人影在裡面舞動著,最後終於什麼也看不到了。

  喊叫聲、警鈴聲、車陣。熊熊火焰將夜空照得紅光四散。

  奇斯跟著救援隊趕到現場時,眼前看到的是滿身鮮血倒在旁邊的普賢,和一旁披頭散髮瘋狂吶喊著愛人名字、黑髮的《天堂》演奏家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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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詠歎調——終曲

  最後,直到那天晚上為止,郭德堡的人口已經暴增了五倍。

  事件結束後,進出郭德堡的管制也鬆緩了許多,不過,卻幾乎沒有人想離開郭德堡,人們都被這前所未聞的重大事件深深吸引,無論如何都想來湊這個熱鬧。

  郭德堡市長湯瑪斯·J·坎貝爾竟然就是那個龐大組織的首腦,拉姆傑集團方面對此事表示毫不知情,而且不願多做任何評論。高層方面一些人事異動以及股價下跌讓投資者皺眉不斷,除此之外便沒再發生什麼大事了。

  原托雷托爾運輸公司的社長,多利斯可爾被遣送至《中央》,接受星界憲法的制裁。而竊賊東尼則因協助辦案有功的份上從輕量刑,只處以罰金,並立誓從今以後必須正正當當地工作。

  另外羅斯查爾德警部及奇斯一級刑警則只被嚴厲警告,並未再被追究其他刑責。奇斯開心地高舉巧克力奶昔慶祝,而警部則是皺著彷彿吃到十隻蟲一般苦到極點的臉,嘴裡不停叨念著那傢伙、那傢伙的。

  而眾人不斷討論的談話中並沒有出現文殊以及卡布洛修的名字。

  事件總算是解決了。

  之後新任市長被派到郭德堡來,郭德堡又恢復了正常運作。

  尤其又以今晚最為熱鬧。仿故鄉地球的風雅街道上,充滿了盛裝打扮的人群。手上還拿著歌劇眼鏡和表演手冊。

  放在宙港的雷射看板則愉悅地告訴大家——

  「讓大家久等了——星界音樂祭即將登場!』

  是的,今晚就是星界音樂祭。

  因為意外而被迫延期的星界音樂祭、這個星界一年一度最大的盛事,終於要展開了。

  而會有今天這樣的盛況不單單只是這個原因而已。傳聞中的寶石、最具話題性的美女,將舉行她的第一場獨奏會。

  演奏家——歐佳。莉貝森。

  二十四歲的她繼承了因意外而慘死的演奏家文殊的衣缽,進入《天堂》表演。她也是《天堂》裡最為年輕的演奏家。前一陣子因為被人知道她將進入《天堂》,而被綁架,但又被救出,然後又被擄走,最後終於得救了。

  究竟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犯人是誰?搭救她的騎士又是何方神聖?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秘密,在眾人的揣測中,她儼然已經成為遭到命運之神玩弄的戲劇性主角。

  但是,在她接受訪問時,她總是靦腆地低下頭,困惑地微笑著。

  「我……其實只會唱歌而已。」

  她總是笑著說,真的只有這樣。而她的微笑,卻擄獲眾人的心。

  在幾次聯合演奏會上,她展現了卓越的技術以及高雅的美麗,讓大家一致預測她很有可能會名留青史。

  織就出幻影的纖巧容顏以及水光盈盈的黑瞳。白皙如瓷的肌膚。一頭光采黑亮的長髮垂散在雪白的外袍上,朱唇恍若微笑般,嘴角總是輕輕地往上勾著。

  眼瞳裡透著的些許光影,更為她清麗迷人的美貌增添了幾分艷麗的色彩。不僅容貌姣好,臉孔也十分撫慰人心。

  有名腦筋動得比較快的記者用這麼一句話來描述她:

  『歐佳。莉貝森可說是昔日長髮公主的重現。』

  每個人都熱烈地討論在她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大家都想知道。而演奏家歐佳則是露出困擾中帶有孩子氣的表情,微笑地說請大家靜待我的首場演奏會。如果來聽演奏會就可以知道所有的事情。

  演奏會就在今晚。

  開場前兩個小時,音樂廳四周就已經擠滿了人群。當會場的鎖被打開之後,大批人潮一起湧進,急急忙忙地入席就坐。沒買到票的人們只好羨慕地討論著,全部圍在雷射影像旁邊形成人牆。

  晚上六點整,舞台的布幕緩緩升起。滿場寂靜,然後掌聲如雷響起,將華麗的女主角團團包圍。

  第一部是一般的演唱,第二部則是《幻奏》表演。

  全身都被《天堂》的純白裹住的演奏家歐佳微笑著,神態自若地向眾人行禮,深深地呼吸,準備開始第一部表演。

  第一部結束後的休息時間來臨。

  走出大廳的觀眾口裡不斷談論幾乎都是戀愛歌曲的第一部曲目。

  有人說果然戀愛會使人變美,也有人不贊成這種說法,也有人討論著對象是誰,大廳裡到處都充滿著柔和的笑聲和些許的爭論聲音。

  有兩個人略微遠離人潮地站在那裡。

  一名擁有褐髮及深藍眼珠的青年跟像是他朋友的雀斑男子站在那裡。滿臉雀斑的男子臉上帶著戲譫的笑容,好像正努力說服著青年什麼事的樣子。

  青年看起來絲毫沒有被說動,他眺望著眼前列滿戀愛歌曲的節目表,不停地揉著臉。雖然他略顯憔悴的臉上還看得到膠布的痕跡,左肩還纏著繃帶,不過他矯健的體態讓人感覺像一隻年輕精悍的狼。深藍色的眼瞳中則帶有些許不明顯的小黑影。

  因為肩膀一直被對方敲著,他皺起臉看起來好像很痛。青年似乎終於接受對方的建議。

  他疲累地轉身離去,滿臉雀斑的刑警好像鬆了一口氣般目送著他離去後,看著冰冰甜甜的巧克力奶昔舔舔嘴唇,抬起腳步跺向咖啡販賣亭。

  中場三十分鐘休息時間已到,第二部即將開始。

  第二部的表演節目並未公佈,只有印著《幻奏》這個字。到底會是什麼樣的幻影演出呢?觀眾席一片鴉雀無聲。

  終於,布幕升起。

  掌聲如暴風般席捲會場,然後又慢慢消音。

  演奏家歐佳並沒有穿著白色外袍。那件代表擁有《天堂》的榮耀象徵、演奏家的純白服裝。

  她身穿一襲黑色蕾絲禮服,脖子上掛著一個黃金鎖圈,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裝飾。

  如果靠近一點看的話,就會發現鎖圈上刻有雙環標誌,不過卻沒有人發現,因為大家都屏息以待,等著女主唱開口致詞。

  「在開始演奏第二部之前,我想跟大家宣佈一件事。」

  演奏家歐佳靜靜地說道。

  「今天這場演奏會,將是我最初也是最後的演出,我將辭掉《天堂》演奏的工作。」

  ……一片沉默。

  接下來的騷動如混亂的水波般漸漸擴大。

  其中最感震撼的就是拉姆傑集團新上任的市長,他原本還打算藉由歐佳的超高人氣來挽回眾人對拉姆傑的信任。只見他滿臉鐵青地站了起來,卻不小心把香檳打翻在大腿上。

  為什麼、為什麼、怎麼會?各種疑問紛紛地投向演奏者。為什麼、怎麼可能?

  她只是一直高舉著雙手。眾人皆感愕然。到底為什麼?瞬間,現場安靜下來。

  「我並不是要放棄唱歌。」

  演奏者繼續說道。眾人似乎鬆了一口氣,騷動稍微平息了一點。

  「我只是覺得,我不應該再待在這裡。如大家所知,我之前被捲入某個事件裡,當中我發生許許多多的事情,所以我才會覺得,我不應該再待在這裡了。我並非對現在這種狀況感到不滿足,我其實非常感謝大家賜與我這麼高的榮譽,只是覺得要繼續維持現狀對我而言太累了。我只想當一隻唱歌的小鳥。當一隻可以自由自在地到處飛翔,可以隨時唱給想聽的人聽,自由的小鳥。」

  觀眾屏息聆聽著。

  「我以前從一個人身上學到了,如何被音樂喜愛、如何被旋律擁抱、如何將自己跟微風的曲調融合在一起,雖然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可是現在,那個人的心還留在我的身體裡面,我會永遠地這麼唱下去吧,他的靈魂其實就是音樂,所以請大家支持我的決定。我只是l:只想為眾人歌唱的小鳥,請大家諒解!為了你們所愛的一切。只要你們希望,我這隻小鳥將隨時飛到你們身旁,為你們唱歌,也為了因所愛而死的那個人。」

  語畢,演奏家歐佳閉上眼睛。

  ——片刻之後,台下的拍手聲宛如海水漲潮般,慢慢地淹沒整個會場。

  然後,如雷的掌聲流洩到音樂廳外面,漸漸地擴散至外面的人潮。就連擺出一張苦臉的新市長也配合地舉起肥肥的手掌跟著拍起手來。

  「謝謝大家。」

  當掌聲終於稍歇,演奏家歐佳——不,現在已經只是一般人的歐佳,她深深地鞠了個躬。

  「那麼,即將開始演奏第二部。」

  她抬起頭,微微地笑了。

  「請各位聆聽。」

  ——那是一場,任誰也沒想過的《幻奏》。

  眼睛看得見的幻影——並沒有出現。

  但卻在聽眾的心中展現出來。歐佳的歌聲給人一種不可思議的懷念感,沒有歌詞的歌曲讓人打開了心眼,更深入其中。

  他們看見了,以前的自己、以前的生活。

  在抱怨這個世界之前、在打算放棄之前,曾經在心中描繪著希望的自己與世界,現在,蓬勃生氣再次重現,正呼喚著他們。

  因一點點誤會、憤怒、焦急、羨慕以及憎恨等這種些微的不協調音符所混雜的孤寂現在,絕對不是它真正的模樣。

  旋律是完全的美麗、力量與平衡,本來就存在於世界上。而自己迷失的靈魂中所發出的日暮途窮的哭泣聲,則扭曲了這些曲音。

  他們都憶起了昔日,那還不識言語、初睜眼時瞧見的光輝世界的從前。

  被愛著的幸福日子、遺忘的陽光感觸。傍晚來臨後令人戰慄的期待、翻滾大地的草香、被責打後屁股的灼疼。許許多多的影像一一閃現:一位宛如女王般的女主唱和深深愛著她的鋼琴手。沐浴在暍采裡的兩人,臉龐被聚光燈照得滿臉羞紅。有人謠傳著他們兩人最終還是共結連

  紅髮女孩因為結婚返回家鄉,手還挽著她的未婚夫。溫柔的丈夫及孩子們圍在身邊,她笑著,四周種滿綠樹的小小家庭看起來是如此溫馨。

  金銅髮絲的青年和金髮少女,是否是童話故事的主角呢?當然少女並沒有死去,只是在沉睡之中,一直等待一頭長髮的王子能給她一個甦醒之吻。

  一個銀白髮絲的少年,那雙金色眼眸閃耀著,圍繞在和樂牽著手的兩個人身旁,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然後,從遠方走過來的是,年幼的弟弟,他們是兩兄弟。

  兩人緊緊交握著小手,發誓一定要保守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回家後,雙親健在,父親和母親互相深愛著對方,比誰都為他們兄弟倆著想,是他們最喜歡的人了,絕對不會分離,彼此緊握著雙手。

  應該是這樣的,大家都應該是這樣的。靈魂之中,人們哭泣著,即使是這麼細小的不協調音符,都會扭曲整個世界。人們應有的世界,只要伸出手,就一定能抓得住什麼。

  ——歐佳靜靜地停止了歌聲。

  即使歌聲已歇,四周仍是安靜一片。終於,有一個人開始拍手,然後,同時,鼓掌聲響遍全場。

  「Bravo!Bravo!」

  喝彩聲響徹雲霄。方纔所見,此時仍重現在大家的靈魂當中,那就是種幻影,但卻又不是幻影,不過其實,他們確實有這麼一瞬間是真的相信著。往後,他們應該還是會再次去相信吧,相信這個世界應有的樣子、自己應有的樣子。

  雖然一定不容易。但絕對不會不可能。因為大家都記起來了,就算日後忘記了,但能幫助大家重新憶起的小小鳥兒,就在這裡。即使只是一瞬間,還是可以去相信著這樣的世界與自己。

  那一瞬間,剎那即是永恆。

  歐佳揮別震耳欲聾的掌聲,回到了休息室。散亂房間的角落,一個年輕男子站起身來迎接她。

  「普賢——」

  「你回來了。」

  他什麼也沒說地擁住她,唇上傳來溫暖的觸感。

  稍稍離開他的臉,歐佳注意到在他的深藍眼眸中,散佈著一些小小的金色斑點。

  是星星吧,歐佳心裡想著。

  宛如宇宙一陵。

  「這次好像不要緊呢。」

  「咦?」

  「打噴嚏。」

  「笨蛋。」

  歐佳說著便哭了起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只是像個不解世事的孩子般哭泣著。

  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普賢會陪在她身旁。這一切終於都結束了。

  好累,好想就這樣睡下去。普賢的手輕撫著她的發。

  「困了吧,歐佳。」

  他輕聲呢喃著,眼眶再次濡濕。究竟他在剛才的《幻奏》中看到了什麼,緊緊抱著愛人,他眺望著遠方,思索著。

  「睡吧……睡吧……作個夢,醒來之後就是早上了,一切的一切——

  都會是嶄新的。」

  是的,世界一定會如此轉動。無論是對是錯。

  人們沉睡,夢見幻影,又醒過來,繼續走下去,然後慢慢地更靠近著什麼。自己所珍惜的——那樣東西。

  遠遠傳來宛如海潮般的喝彩。兩人緊緊相擁,認真傾聽彼此珍視的心音。

  鼓掌聲餘韻不絕,如同戀人身旁重疊的海浪,漸漸激昂、激昂、激昂——

  ——然後,故事靜靜地,落幕。

  (郭德堡變奏曲·完)

 ☆★☆★☆★☆★☆★☆★


  後 記

  第一次見面的朋友您好,若您是我的忠實讀者,我要說聲一直以來謝謝你們的照顧,我是五代ゆぅ。由衷感謝你們閱讀了我的書。

  一開始,有件事一定要先跟大家說聲抱歉。這本書雖然被冠上「五代ゆぅ作品錄」的名號,也的確是從未發表過的作品,不過嚴格來說,卻並非如此。這本長篇小說是我正式出道前所寫的、貨真價實的處女作。因為寫這本書甚至比我在富士見fantasia的出道之作「はじりの骨の物語」還要更早。

  其實這兩本書中間只隔了一個月左右,要說是同時間創作的也是可以。在寫「はじりの骨の物語」時正是我要從十九歲邁向二十歲的時期。而這部「郭德堡變奏曲」則大概在我還是十幾歲時的後期左右所寫的作品。雖然以前也是有寫過一些像是小說一樣的東西,不過不是用手寫在跟朋友交換的雜記上,就是專門為學校社團而特別寫的文章,所以都是用給朋友或認識的人閱讀的書寫方式為主。

  所以之後,也才會因為想要投稿到新人賞,而寫出這本「郭德堡」。

  結果很幸運地,我因寫完這本書後才寫的作品「はじりの骨の物語」一書正式出道,然後郭德堡就在我的檔案之中沉睡了好長一段時間,一直到這次HJ文庫的戰鬥特殊部隊所屬編輯長松崗先生的一聲令下,這本書也才會到各位的手上。

  另外「郭德堡變奏曲」這書名——只要是古典音樂的愛好者或許會知道——是巴哈鋼琴曲的名字。

  我聽的是由素有孤傲天才鋼琴師之名的格蘭。古爾德在一九八一年,生命將盡之時所錄音的作品,那時我受到極大的震撼。

  雖然流洩出來的是用鋼琴獨奏的單純音符,但是卻將每顆音符宛若寶石般彈奏著,顆顆完美清晰、光輝閃耀。彷彿眼睛還能瞧見每顆音符交錯碰撞的樣子。不過因為古爾德的演奏已深深刻印在心裡,雖然之後也曾去聽其他鋼琴家所彈奏的「郭德堡」,但總覺得略感不足,所以最後又聽回一開始買的那張CD。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都把「郭德堡」誤認為是地名,但那其實是巴哈徒弟的名字——話雖如此,不過當我聆聽這首樂曲時,一群熱愛藝術的人們、彈奏音樂的人們所聚集的世界——「郭德堡」星球的影像卻不知不覺浮現在我的心中。

  然後,在我進大學那年,剛好在日本劇團四季中舉行首場演出的百老匯音樂劇「歌劇魅影一讓我的想像更清楚。

  我徹底地被吸引住,於是開始不眠不休地觀察舞台,然後買了倫敦原音版的CD聽了好幾次,在腦中不停地回想的時候,這本小說「郭德堡變奏曲」的主要印象就變得愈來愈具體。

  已過了若千歲月的現在,再回頭閱讀,還可以感覺到自己那時年少的心情,令我不禁苦笑了出來。雖然說了也沒什麼用,不過二十多年前的自己真的是幼稚到讓人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將書裡面可以攜帶的播音裝置設定成CD,這點讓我自己也不由得笑了出來。

  ……不,其實那時不管數位錄音還是CD都才剛開始普及而已,別說是DVD了,就連MD都還沒見到任何影子,所以當然也不可能會有數位影音,這些對那時的人來說都是未來才可能有的東西嘛(眺望遠方),其實根本不可能預測到技術革新的。

  總是會有這樣的事情,不過再回到這本書的內容,其實我幾乎沒有再做任何修改(除了一些很明顯的錯誤和描述有稍作修正)。我十九歲時寫的原稿,基本上都已經完整呈現在這本書中。裡面包括很多生嫩的筆鋒和當時才會出現的地點,請大家盡情享受「年輕的五代ゆぅ」吧。

  有人說「作家的資質表現在第一個作品當中」,如果抱著這個想法品讀這本書,就會發現我後期的作品都還保留著這個故事的原型。特別是與「<骨牌使い>の鏡」(富士見fantasia文庫連載中)有很多相關的地方。對我西言,這本作口叩是一個段落,跟其他作品對照著閱讀,也可說是一種樂趣。

  最後,我要再次向畫出這麼棒的插圖的鈴木理華,以及辦事迅速敏捷的齊籐先生,和戰鬥編輯長松崗先生致上最誠摯的謝意。


  願《幻奏》的旋律也能傳達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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