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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上月雨音 -【SHI-NO‧九】來自過去的邀請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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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ather84929
時間:
2011-8-24 10:38 AM
標題:
上月雨音 -【SHI-NO‧九】來自過去的邀請函
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8-24 08:31 PM 編輯
【封面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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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電視播放的新聞,宣告了噩夢重現的信息息。我雖然大吃一驚,志乃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讓我與志乃重逢的那起事件。犯人應該死了,事件應該已經結束了才對——
不管是我或是志乃,都無法忘卻的那段記憶。
在深夜公園與志乃重逢的我,感受到了她的體溫以及沾濕雙手的滑膩感觸。
打從那個春夜起,我們就已經無法逃離這個故事了。
為了讓志乃成為普通的小學生,也為了讓我與志乃能一同邁向未來。
這就是大學生的我與小學生的志乃,共同譜出的純愛系懸疑推理劇——封印黑暗的記憶之扉即將開啟!?
【作者簡介】:
上月雨音
腰啊~我的腰啊!不曉得是因為一直坐著、睡姿不良,抑或是年紀大的關係,無法無視腰痛的這一刻已經降臨
在我身上了。我有用【腰痛】這個關鍵字在google上尋找對策,不過這個毛病看起來似乎很難根治。大部份的腰痛
,似乎都是不良習慣造成的呢!
打從娘胎出生後一直與肩膀酸痛無緣的我,居然會因為腰痛所苦。這也可以說是一種職業病吧!
【原文書名】:SHI-NO -シノ 過去からの招待狀
【所屬文庫】:富士見Mystery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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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ather84929
時間:
2011-8-24 10:40 AM
00/
黑暗之中,她如此問道:
“如果‘它’不是真實的話,‘我’該怎麼做才好?”
“啥……?”
“如果是真實的話,又該怎麼做才好?”
——即使如此還是希望給予救贖——
這句話不是語言,只是單純的聲音,同時也是願望與祈求。換句話說,它是試圖傳達給某人的一種感情形式吧!語言是人類所產生的極致溝通方式,正因為人類可以利用它,所以我們可以與這麼寬廣的世界取得聯繫。在溝通的同時,語言障壁也同時存在,對我這種被中學程度的英語所擊敗的人來說,對它更是避之危恐不及,然而只要有辦法對它進行程式化的翻譯,就能跨越人種與文化隔閡進行某種程度的溝通。只要身旁有能夠理解雙方語言的口譯人員在場,或是手頭上有字典的話,單單就可能性而論,我們就可以與所有獨立個體進行聯繫。
不過……這個事實對我們來說,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吧?
我感受著將“她”緊緊擁在懷中的溫暖,用手指感觸著另一股熱流。
就在此時,我感受到了某種有著決定性差異的事實。
這裡無須言語,只有接觸彼此的行為才是一切。
我曾認為她是一個可憐的小孩。
我曾認為她是一個寂寞的小孩。
她是那樣的悲哀,所以她的存在,曾經讓我同情到令人感到滑稽的地步。無論何時都是獨自一人的少女身影,令我覺得哀傷。
然而,這並不是現實。
要逃走一定很容易。
因為事情就是這樣吧?
我只是普通人類而已。
當名為支倉志乃的怪物——或是“魔法使”出現在眼前時。
我到底能做到些什麼?
掩埋視野的黑暗。
從充滿光亮的夜晚中誕生的黑暗世界。
埋葬在腦海深處的赤紅色。
沒有任何人能逃離的死亡之證。
所以——沾濕我手指的是介於黑紅之間的存在。
從高級纖維上面滴落的感觸,間接傳來少女的體溫。
“啊啊……”
我不懂帶著安穩氛圍的喘息聲有何意義。對於只能以言語聯繫外界的我而言,無法言表的這份思念,正以令人感嘆的速度從遙遠彼方姍姍而來。從這個時間點開始,我們錯過彼此的事實已成定局,也就是說,我還需要花費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抵達她的“所在場所”吧!
不過,唯有一件事是確定的——
直勾勾面向這裡的那張臉龐上,的確帶著喜悅神情。
四月,我逃回來的大阪城鎮。有人死在黑暗的另一側。
在這種場所的她跟我,只是一股勁兒地感受著互相接觸的熱能。
01/
二月到了。雖然打從正月一開始就發生了許多事情,但事後回想起來,只是一堆平凡日子的累積吧!能夠稱得上是慶祝活動的事件,只有一月五日以新年會為名,在我家舉行的火鍋派對吧!
提議者當然是我的大學學姐鴻池綺羅拉學姐、支倉志乃、涼風真白,以及被學姐親手押過來參加——不過他本人倒是蠻High的呢——本名不詳的克洛斯少年等五人,一起享用了豪華偽火鍋盛宴。
那是一場充滿許多爆點的有趣活動。綺羅拉學姐用自己帶過來的日本酒灌醉自己,並且引發了絕對不能流傳到後世的大慘劇。受到她脫軌行為波及的克洛斯少年,同樣也遭受到了無法流傳到後世的悲慘待遇。真白暴露了光聞到酒味就會醉的意外弱點,志乃則是被熾熱長蔥襲擊導致口腔內部燙傷,所以一直到隔天都臭著一張臉。
至於後面的日子……跟平常一樣。
學校開學後,一如以往的日常生活繼續重複。
當然,並不是所有事情都沒有改變。
去年一整年發生了不少事情,而且新年年初就發生了重大事件。
我跟志乃,還有我們兩人的關係都改變了。
在這裡,我打算用“世上不存在恆久不變的事物”來做一個總結。
要說我不夠感性,或是詞彙貧乏都行,各位可以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加以評論。
因為,我也無法立即反駁這些意見。
如果是之前的我,肯定會對這一句話感到滿足。對每日發生的微小變化感到歡喜憂傷,一邊感受彼此的成長軌跡,一邊重複著日常生活。打個比方來說,這就像是刻在柱子上的身高痕跡,是不管任何時候回想起來,都會覺得懷念的生存方式。
我覺得人生就應該像這樣才對。
正因為如此,我必須加以否定。
沒有不會改變的事物。
可是,世上也存在著沒有改變,就這樣殘留下來的事物。
這種存在簡直跟滴落在座墊上面的咖啡污漬一樣。日常生活中的它是那麼微小,根本不會有人在意,要刻意拿去洗衣店弄乾淨也很麻煩,結果就這樣保持原狀殘留了下來。因為不介意,所以不會在意。因為有辦法對它視而不見,才會覺得它不存在……當自己有所察覺時,它已經以一個花紋的身份在那兒留下了無法抹滅的痕跡。
然後,我們才會發現。
一邊享受著晚餐後的飽腹感,一邊被暖被桌的溫暖引發睡意。
倒在榻榻米上面,以座墊為枕。
直到此時,這個想法才會浮現。
啊啊,當時——我為什麼會笨得打翻咖啡呢?
☆
寬廣的店內空間流洩著雖然輕快,但聽起來卻有點吵鬧的音樂聲。這裡雖然比不上郊外型的大型店鋪,但在大部份土地都是住宅區的我們鎮上,它卻是規模最大的超市。
現在是傍晚時分,所以這裡當然也有很多客人。推著推車的我,一邊在各自選購著商品的眾多顧客之間穿梭,一邊對踏著小碎步走在身邊的少女發出聲音:
“那麼,雖然我知道你一定會說‘隨便’,不過我還是確認一下好了。”
她擁有及腰的烏黑秀髮與只能說是會吸收光線、幾乎沒有眼白部份的黑色眼瞳,以及與烏黑秀髮、黑色眼瞳完全呈現對比色的眩目白皙肌膚。以無法想像是小學五年級生的嬌小身軀,靈巧地穿越人群的少女名喚支倉志乃,是有如我妹妹般的存在。
“志乃,你晚上想吃什麼?”
“……隨便。”
看吧,果然沒錯。
這已經是重複了無數次的問答,所以我早就知道答案了。
走在旁邊的支倉志乃,對飲食這個領域可說是一點也不感興趣。她討厭的食物雖多,但對端上桌的東西卻不曾有過具體怨言,明確表現出拒絕態度的食物只有青豌豆而已。但讓我困擾的是,志乃完全沒有喜歡的食材或是料理。
不只如此,如果放任志乃不管的話,就作風而論,只要是能從中攝取一日運動所需的最低限度熱量,她根本不在乎吃下肚的是什麼食物。
可是,站在料理者的立場來說的話,這種“今天晚上想吃什麼?”“隨便。”的對答組合其實非常棘手。志乃不會抱怨的態度雖然值得慶幸,但從無數菜單中做出一項選擇的作業程序真的是很麻煩。
每天說“我想吃這個,我想吃那個”這種指定菜色的行為雖然相當煩人,但思考並且統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時間週期至少也要有一個星期的菜單也很辛苦。你的母親比你想像的還要辛苦。
正因為如此,我雖然不是母親,卻也面臨著苦惱的決策。
今天的晚餐該弄什麼才好呢?
這個世界是在不斷追求便利性的前提下運作的,所以只能在炒與煮之間二選一的我都能輕鬆完成的真空料理包系食材,正琳琅滿目的陳列在架上。基本上只要把蔬菜切好再丟進去就行了。裡面也有用微波爐叮一聲就能做好一道菜的調理包。你的母親比你想像的還要輕鬆。
……越是辛苦,就越是需要力量。
總之在這個只要會使用菜刀,什麼料理都做得出來的現代,菜色必須豐富多變才行。
“今天也吃火鍋好了。”
話雖如此,在可以吃火鍋料理的冬天,準備晚餐並不是一件難事。
火鍋只要把肉跟蔬菜整個丟進去就行了,它不但種類豐富,也很容易調配出不同的味道。最近市面上甚至有販售火鍋湯底調理包,只要把它倒進鍋裡煮沸就行了,根本不用花費任何工夫。況且食材煮熟後體積也會跟著減少,因此火鍋料理不但份量十足,營養也很均衡。
就是因為這樣,火鍋已漸漸成為我家晚餐的固定菜單……話雖如此,連續三、四天都煮火鍋的確有些單調。不,說起來我本來就沒有能拿出來表現一下的廚藝了。
打從最初,我就是拼了命的輪流使用著數量已經很少的菜單。一想到這裡,老實說我覺得現在提起這個話題實在有點遲呢!
“……吃火鍋就好了。”
“嗯~是嗎?哎啊,火鍋不會吃膩是很好啦……不過要吃什麼火鍋呢?除了螃蟹跟壽喜燒以外。”
占據魚貝類區的一角炫耀著尊貴身影的冷凍螃蟹,價格昂貴到連標價牌都閃耀著光輝。而在肉品區有如橫綱力士般擺出沉重架勢的壽喜燒專用牛肉,其公克單價一定是某種惡劣玩笑吧?在沒有打對折的情況下,砍了我的頭我也買不下手。
我的錢包還是一樣輕呢!
想在寒假時盡可能多陪陪志乃的我並沒有打工,所以我的生活收支可說是一片赤字。
那麼,我在這裡稍微解釋一下我與志乃的關係吧。
我們之間並沒有任何法律上的聯繫。我跟志乃不但沒有血緣關係,戶籍也完全不一樣。說的清楚一點,我們之間完全沒有任何關係。
那麼,為何這種大學一年級生跟小學五年級生會像這樣一起買晚餐要用的食材呢?那是因為我們雖然不是一家人,卻以家人的身份過著類似的生活。
為了代替志乃忙於工作的雙親照顧她,所以我讓志乃寄宿在我家。
大學生與小學生在六張榻榻米大的破爛公寓裡的奇妙同居生活,從去年四月開始展開,而且也將近滿一年了。這段期間內發生了不少事情,以後大概也會發生很多事件,不過大致上來說一切都很順利。
可是……
平順度過的日子中,我卻感覺到了一層淡淡的陰霾。這是我的錯覺嗎?
“……吃什麼都行。”
“我就知道會這樣。我真的很希望你能給我一點意見呢!”
“…………”
“對了……在這個節骨眼上,就算你做出偷偷在籃子裡面放甜點的可愛舉動,我也覺得無所謂喔!你說如何,支倉志乃小姐?”
志乃連一眼也沒有望向這邊。
雖然平常的志乃沉默寡言又面無表情,但她最近明顯變得更冷淡了。
像幼兒鬧脾氣般別開頭無視他人的舉動,她從未做過。
我也沒有做出讓她不高興或生氣的事情。
志乃的警戒心比平常還高,而且總是思考著事情。
當然,我沒擁有如同窺視內心般掌握他人想法的特殊能力。甚至可以說,我是那種被認識的人大肆批評又笨又遲鈍的類型。
所以,我幾乎不了解小學女生心裡在想什麼。
即使如此,我還是很清楚現在的志乃在介意什麼事情。
因為,我也跟她一樣。
事情的起源是,一星期前播放的新聞。
那是傳達噩夢再現的信息。
噩夢再現……那的確是有如噩夢般的事件。因為它是擁有“大範圍劇場型獵奇連續隨機殺人案”這種離譜文字組合的事件。
在日本各地移動,殺害人數合計高達九人的凶手,使用疑似咒術或儀式的不可解表演裝飾被害者的遺體,又讓屍體暴露在眾人面前,甚至還做出挑釁警方的行動,而且還輕鬆地逃過搜捕網一個接著一個的殺人。
然後在最後——他自殺了。
沒有被任何人逮捕,唐突的自我了斷。
去年四月讓日本全國為之驚恐的凶惡事件。
這種事件根本不可能再次發生。
是的,這種事應該不會再次發生。
因為犯人的確已經死亡了。
☆
綾瀨慎,年齡二十五,男性。
這名殺人魔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漂染的橙色頭髮,以及看上去總是掛著笑意的表情。
他是單單一人就殺害九人的可怕怪物。
沒錯……他無疑就是怪物。
並不是因為他是凶惡殺人犯,所以才否定他的人格。
他犯下可怕罪行,確實會讓人懷疑他到底有沒有人性。關於他實際的犯案手法,身為一般人的我當然無從得知,而且我也不想知道。即使週刊志上那些試圖煽動讀者的激進報導真假參半,但他毀損遺體的行為,還是遠遠超過了用刀刺人或是勒脖子的程度。犯罪現場甚至慘烈到有謠言說一名不幸發現遺體的女中學生,因為心靈受到創傷而住進了精神病院。
而且,被害者高達九人的數字也很可怕。當然,日本有以大量殺人事件而惡名昭彰的津山事件,而且就連續殺人案件而言,就算不放眼世界,這個數字也沒有多到異常的地步。(注:津山事件又稱津山三十人屠殺事件或都井睦雄事件。1938年5月21日,犯人都井睦雄手持改造的九連發白朗寧獵槍與日本刀,殺害位於津山市貝尾部落的居民,其犯案的理由為懲罰曾經背叛他的女性們與對他不友善的居民。犯案後,凶手都井睦雄舉槍自盡。)
然而,這也不是可以理所當然為人們所接受的事件。不管日本犯罪史上有幾起類似案件都無所謂。對於活在當時的我們來說,它的存在就已經是一種異常了。
更何況就他的情況而論,犯案的行動範圍有著明顯的異常。北至青森南至衝繩,他一邊在日本各地移動,一邊犯下凶案。普通的犯罪者根本沒有這種不尋常的行動力。
不過,他當然是擁有血肉之軀的人類。
他出身於青森縣,誕生於小村莊的前知名人士家庭之中。就記錄上而言,他畢業於地方上的中學。可是,他從初中一年級時就因為某種理由而沒有去上學了。知道當時狀況的人們,在電視台的採訪中都異口同聲的說自己完全不知情,不過中學生之所以不想上學,大概也只有那一個理由吧。
在那之後,他並沒有進入高中就讀,就這樣到了二十歲。在這八年之間,他幾乎一步也沒有離開家門。至少居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曾經看過他的身影。不過,像這樣把自己關在家裡的他,卻遭遇到了不幸。
他的老家發生了火災。
大家雖然拼命滅火,房子卻還是全部燒毀了。
沒有一名家人獲救。
不過在現場發現的焦黑屍體中,卻沒有屬於他的部份。
綾瀨慎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房子發生火災,家人全數死亡,唯一的生還者下落不明。
而且,那名生還者還是不受到社會信任的尼特族。
這麼一來,當然會出現這種離譜的謠言。就某種意義而言,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吧!
跟家人吵架後放火燒掉房子,這樣的懷疑襲向了他。
直接先說結論好了,他的嫌疑被洗清了。
根據搜查結果——警方找出了縱火的犯人。
發生火災的原因是他的母親。她恐怕是對兒子的將來感到悲觀,所以才想拖著全家一起自殺吧。家裡被潑灑了大量的汽油與燈油,獨自一人在佛堂的她,在熊熊大火中以雙手合十的祈禱姿態被燒死了。
事到如今雖然不曉得母親是不是真凶,但至少當時警方是這麼判斷。而且——綾瀨慎就這樣消失了。
或許從這個瞬間起,他就變成了“噩夢”。
我之所以會覺得他是怪物,理由只有一個。
那就是從北到南,由東至西,對連續殺人犯而言可說是異常廣大的行動範圍。那是宛如要環游日本一周般的移動距離。
聽到這起事件後,各位難道沒有這種想法嗎?
警察到底在幹什麼?
為何抓不到既不逃也不躲藏起來、悠悠哉哉四處移動的男人?
這個指責非常正確。在最初犯下殺人罪行時,監視攝影機就拍到了他的身影,也確定他有著一頭漂染的橙色頭髮——這種對絕大部份罪犯而言,可說是致命傷的顯眼外貌。
警方在道路上實施攔檢,在車站與機場則派了大量的警力加以監視。再加上市民所提供的目擊情報,應該能馬上找出綾瀨慎的所在位置,並且將他逮捕到案才對。
然而,綾瀨慎一直到最後——直到四月的那一晚,都沒有被警方逮捕。
這仍然是警方的難堪失敗。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的確也很難想像這是人類所能做到的行動。
在遭到全國通緝的情況下,還能輕鬆穿越以全國三千名警力規模所實施的搜查網,並且持續犯下罪行。
他的這副姿態,簡直就像使用了瞬間移動或是透明化的“魔法”一樣。
綾瀨慎是恐怖的化身……是的,他就像是“在噩夢中出現的怪物”一樣,會突然出現在某處襲擊某人,轉眼間又會憑空消失的存在。而且他以醜惡風格裝飾遺體的犯罪手法,讓這整起事件看起來更像是恐怖電影了。
……不,一直到現在為止,整起事件才跟恐怖電影一模一樣吧!
這類B級恐怖電影中出現的怪物,基本上都是不死之身。不管是利箭或槍械,都無法給予他致命的一擊。當他沉入火焰之海或被瓦礫山埋住,在主角以為已擊退他而松了一口氣時,他又會跟著吵死人的恐怖音效一起出現。只要不是壞結局的電影,主角跟女主角在故事尾聲好不容易擊退怪物,和平也再度來臨時,總會在最後一個鏡頭出現其實怪物並未死去的畫面。
這起事件與這類電影非常相似。
綾瀨慎確實死了。
我知道這件事,沒有懷疑的餘地。
然而,事件又發生了。
應該完結的故事,有如突然決定拍續集似地又回來了。
“最好不要想太多。”
我的心臟猛然一跳,這股衝擊讓我發現自己陷入了沉思。
正面的推車載著空盪蕩的籃子,站在身邊的是志乃。在無意識下邁步前進的我,繞了半圈來到了甜點區:
“啊啊……抱歉。我發呆了。”
“……無所謂。”
“嗯,對不起。總之,我似乎沒妨礙到別人呢!”
我一定要振作才行。
對我來說,綾瀨慎是無法忘卻的存在。
而且,對志乃而言也是如此。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非振作起來不可。
就在我想著這些事情時,身邊傳來了小小的嘆息聲。
“啊,對不起。我又——”
我慌張的道了歉,但志乃卻不加以回應,而是緩緩地接近甜點區的架子,然後踮起腳尖從上層貨架上拿了一個商品。走回來後,志乃正大光明的將它拋進了籃子裡。
“…………”
志乃無言的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我探頭望向籃子裡面,那是一個生巧克力的杯子蛋糕:
“呃……這是什麼意思?”
“……可愛舉動。”
“啊……啊啊,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啊!”
志乃實現了我剛才的要求。
意思就是說——她在擔心我。
我真的是太沒用了:
“不過志乃啊,我剛才是說‘偷偷’喔!”
我從籃子裡面拿起杯子蛋糕,然後把它放了回去。
一個要價四百九十八元的杯子蛋糕,實在是太貴了!
真白/
涼風真白並不清楚這起事件。
理由之一,她本來就不感興趣。
另一個理由則是,她擁有更大的目標。
對當時的她而言,與“正義使者”有關的目的或是事情才是第一要務,除此之外的任何事物,她都不會放在心上。她的一切都以那件事為中心運轉著。
因此,她對這起連續殺人事件的行動相當保守,而且也只看到了一部份的結局。
☆
“什~麼~嘛?難道白白在害怕啊?”
御倉阪觀美總是開懷的笑著。
從她穿著裙子,卻還是在床上盤腿而坐的姿勢判斷,就可以看出這個人的個性了。筆直面對這邊的攻擊性表情讓真白一邊露出曖昧的笑容,一邊在心中發出苦笑。
所謂的攻擊性,與暴力性的意義並不相同。
觀美這個人口不擇言,說話時也不會有任何顧忌。她這麼做並非想傷害別人,而是天生的個性使然。用一句話來形容的話,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吧!她對所有的其他人宣示自我的態度,幾乎到了率直的地步。
在集團中大聲主張自我,就是一種攻擊性。
因為這是吞沒他人主張的行為。
不過,她並沒有貶低他人的惡意或是敵意。
就算行為具有攻擊性,卻不帶有暴力的意味。
真白不討厭這種個性。
她甚至喜歡這種童稚與純粹。
正因為如此,真白今天也來到了觀美的家裡玩。
這是剛從小學畢業,正要準備進入中學念書的四月初。以前曾是同學,而且將要進入同一所學校就讀的少女們聚集在一起。在沒有電視的房間裡,她們聊著跟異性有關的事情,接著話題發展到了連續殺人犯的身上。
“觀美不害怕嗎?他可是恐怖的殺人魔喔!”
“我才不怕咧~沒關係啦,一點也不恐怖!”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呢?對方可是不知道會在哪裡出現的‘魔術師’耶!或許他已經潛伏在附近了,而且說不定有一天他會突然襲擊你喔!”
魔術師、噩夢、怪物。排列在這裡的詞彙都是連續殺人犯的稱號。
警方一直抓不到犯人的情況讓民眾感到不耐煩。另一方面,警方雖然知道凶手的面貌,而且也在全國各處公開了他的照片,卻還是不曉得人躲在哪裡的事實也令人焦躁。
沒有人可以獨自誕生、獨自長大。只要公開照片,應該就會得到來自家人或者是朋友的情報才對。
對媒體而言,這一點完全不成問題。
甚至可以說他們很樂意幫忙。
他們替事件與犯人取了名字,而且試圖讓它們流行起來。
在眾多名字之中,魔術師這個名詞雖然沒那麼重要,但真白卻認為它最為貼切。
“真是的~白白太沒膽了啦!啊……對了~對了,我倒是希望他能來見我呢!啊~我好想見他一面,跟他說說話喔!”
觀美表裡如一的發出咯咯咯的大笑聲。
想跟凶惡殺人犯見面的感情雖然過於莽撞,她卻有著如此思考的理由:
“那個人啊,看起來真的很優耶!”
“我懂~我懂!他很有男人味呢~”
“不是男人味,是很帥啦!”
從對異性的興趣延伸出來的理由。
觀美肆無忌憚的大聲說道,其他朋友們也表示贊同。警方公開的照片中,犯人有著不會輸給偶像明星的美形臉孔。在橙色頭髮這種非現實性之中,端正的五官上浮現柔和微笑的身影,已經讓網絡上出現了好幾個粉絲網站。由於身世背景成謎的神秘性,所以上那些網站的人大部份都是初高中的女生。
成人們當然不會允許美化殺人犯的輕率行為。電視與報紙上的社論雖然嚴厲叱責少女們的這種風潮,也陳述了生命的寶貴價值,但對這個年紀的小孩而言,大人的這種言論只會火上加油而已。
雖然沒有人公開採取行動,但粉絲網站的數目卻持續向上攀升,點擊數也不斷增加。
的確,就照片而論,犯人無疑是一名帥哥。
真白雖然對外貌的美醜不感興趣,不過如果有人問她犯人帥不帥的話,她應該也會說他是一名美男子吧。
不過這名犯人……實在無法引起真白的好感。
這是她不可能擁有的,毫無理由的厭惡感。
“你又在想事情了嗎?白白真的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女孩呢!”
“不可思議的女孩?我嗎?”
意料之外的話語讓真白感到愕然。
因為至今為止,真白從未得到過這種評語,也沒有想過別人會用這種眼光看待自己:
“觀美,我覺得你口中的不可思議的女孩,定義有點不太對耶!”
“沒有錯啦!白白就是不可思議的女孩!而且還是天然系的呢!嗯,就這樣決定了!”
觀美擅自決定了這件事。
她究竟有何權利做出這種決定呢……如果提出這個問題,得到的答案一定會是“因為是我說的啊!”這種超越邏輯的回應吧。
真白明白這點,所以她沒有反駁。
既然其他朋友都開始用“不可思議的女孩”這種眼光看待自己,因此真白明白她們需要自己扮演這個角色,而且也同意了。
真白並不認為這件事很麻煩。就麻煩這點而論,在她們的世界中生存的麻煩程度遠遠在這之上,而且“不可思議的女孩”這個詞彙所擁有的印象,或許也還不賴。當然對她來說,這個評語聽起來也不順耳就是了。
“我問你們喔!”
觀美把臉湊向真白她們,並且壓低音量如此說道。
觀美也許打算說悄悄話吧,不過她的嗓門實在太大了,所以她從未達到這個目的過。
話又說回來,在沒有外人在場的房間內,根本沒必要壓低聲音說話,所以這隻能算是一種演技罷了。
“大家不想跟他見面嗎?”
“不想跟他見面……跟誰見面啊?”
“白白真是笨耶!這還用說嗎?”
“難道是殺人犯嗎?你該不會知道他躲在哪裡吧?”
“我當然不曉得啊!不過,如果是半夜的話,就有可能會遇見他吧?”
這個意見很有她的風格。
的確,就理論上來說,在夜晚遇見犯人的可能性並不是零。因為對方是不知道藏身於何處的犯人,所以就算他躲在附近,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就可能性而言,沒有任何人——舉例來說,就算是警察也一樣——可以保證這種事不可能發生。
不過,這個理論只是可能性不為零罷了,絕對稱不上是有利的賭注。
當然,現場沒有人贊成這個意見。
確定能見到面的話就算了,在不確定的機率下,沒有人會點頭同意這個提議。
雙親都在家的半夜要偷溜出門就很困難了,如果被巡邏的警察發現的話,他們會通知家長,自己也會被狠狠地教訓一頓。
“一定會被禁足的啦……”
“零用錢……零用錢會被取消啦!”
少女們各自發出了悲鳴聲。
軍用資金被停止,對她們而言就等於被宣判死刑。
況且不是單純的夜遊,而是想跟殺人犯見上一面的動機如果被知曉的話,在最壞的情況下,說不定還得面對手機被沒收這種悲劇性的死亡結局。這是超越死刑宣判的當日槍決酷刑。
不小心想像到的未來畫面令眾人顫抖。
“我也——”
“白白已經參加了喔!”
真白正想順勢拒絕,觀美卻打斷她的話頭做出這種宣言。
“觀美,請你等一下。為什麼——”
“今天晚上十一點在校門前集合。不等父母睡著的話,是出不了門的啦!”
“那個,你有在聽我說話——”
“聽好囉?你一定要來喔!如果你不來的話……呃,該怎麼辦呢~”
“不,這太危險了!最好不要這麼做——”
“對了,懲罰遊戲。我就用白白的名字寄情書給男生!”
這個懲罰遊戲還真恐怖。
真白只能不斷嘆氣。
☆
真白之所以跟觀美一起在夜間的城鎮上走著路,並不是因為她輸給了脅迫。
日期更換的時間將近了。
放長假時真白經常熬夜,但這個時間帶卻讓人昏昏欲睡。真白雖然很習慣熬夜,但無趣的夜間散步還是讓她的眼皮越來越重。走在前面的觀美應該也一樣,漫無目標走著路的過程中,她已經重複打了五次呵欠。
他人冒用自己的名義擅自寄出情書,這種事情的確麻煩。
真白平常那種老氣眼鏡配上麻花辮的打扮,與流行之間雖然有著一大段差距,但她還是相當引人注目。
畢竟她擁有一頭銀發。
在公立小學中只有自己擁有銀發的話,就算不願意也會引人側目。
而且一旦引起他人注意,就會有被端正臉孔與成熟舉止吸引的男生出現……以觀美為首的同學們,經常既羨慕又嫉妒的取笑真白。
“觀美,我們還是回去吧?這個行動風險太高,卻沒有任何好處耶!”
“真是的~你又說這種話了。白白不想活得更激情一點嗎?”
“激情嗎?不,這種生活方式也太……還是安安穩穩的最好喔!”
“太無趣了!這種日子也太無聊了吧!”
明明已是半夜,觀美卻還是大聲說著話,根本不管會不會吵到附近的人家。
“我知道白白的過去喔!”
真白的過去,意思就是她的發色。
如果是接近自然發色的褐色頭髮也就算了,在她們就讀的公立小學中,老師是不可能輕易地放過銀發這種不自然的染發。真白之所以沒有被強迫染黑髮,就是因為她的過去。
她小時候曾經被綁架過。
真白的雙親是研究遺傳因子的學者。當時的他們經常上電視,有錢人的形象也廣植人心。而犯人們的目的,就是想勒索取財。
就結果而言,這場犯罪行動以失敗收場,她也平安獲救。
她雖然得救,卻在現場看到了人與人互相殘殺的瞬間。
這種恐怖讓她的發色變白了。
——據說有這麼一回事。
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只有她一個而已。
是的,只有她一人。
“所以,我可以了解白白想安安穩穩過生活的心情。不過,這樣是不行的啦!這種生活實在是太無聊了,不準你這麼做!”
這種口氣真的很過份。
不應該對心靈受創的少女說這種話。
不過,觀美並沒有惡意或是敵意。
她只是覺得不可以這麼做,所以才把這個想法說出口。
而且,她真的相信自己是為了真白好。
“可是,我覺得觀美口中的‘有趣人生’對觀美來說是太過沉重的負擔耶!”
“嗯?啥呀,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承擔了什麼風險。”
“這種事,我當然曉得!如果被媽媽發現的話,我的人生就結束了!”
觀美打了一個冷顫,也許她正在想像真的發生這種情況的下場吧。
真白也跟觀美的母親見過無數次面……她擁有一副必須讓人費盡千辛萬苦才能壓抑住好奇心的巨大身軀。她之前的工作是職業摔角選手,前世則是大熊吧!被那隻能單手輕易折斷真白脖子的巨掌摸頭時,真白不但忘記她是同學的母親,甚至還感受到了生命的危機。
“啊,說的也是。如果是她的話,或許該做好犧牲一隻手的覺悟吧!”
“不~不,你太天真了!別看媽媽一副凶樣,她可是會控制力道的喔!所以她不會折斷骨頭。以前哥哥從媽媽的錢包裡偷了一張萬元鈔票去玩樂,被發現之後,可是享受了整整兩小時的馬拉松式複合關節技大全餐呢!媽媽會在快折斷骨頭的最痛臨界點停止動作,然後就這樣持續兩個小時喔!搞到最後啊,哥哥邊哭還邊尿褲子耶~”
“觀美也要品嘗到這種滋味了呢!”
“…………”
“觀美一定也會尿褲子吧!”
“嗚……不要,我不要這樣啊!可是,不行!我還是非去不可!”
她果然沒有退縮。
一旦下定決心,不管是誰都無法令她改變主意。
觀美就是這種人。從內心不斷湧現出的能量驅使著她。只要經過漫長歲月的歷練,觀美總有一天會跟她母親一樣,成為宛如鋼鐵般的存在。如果她能活到那個時候的話,大概就會像這樣吧!
真白明白這件事。
觀美不明白這件事。
真白凝視著走在自己數步前方的少女背影。
她的動作有些僵硬的理由,說到底只不過是“害怕被母親責罵”罷了。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會被殺害的可能性。
毫無戒心走在夜間道路上的觀美,心中沒有對死亡的恐懼。
“觀美……一點也不害怕呢!”
“啥?真是的,白白很囉嗦耶!我已經知道媽媽會生氣的事了啦!”
還要走多久呢?
在校門口前集合後,兩人雖然走了不少路,卻只是在附近繞一圈而已,因此真白知道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就在經常看見的那座公園附近。從出發點到這邊的直線距離不到一公里,兩人根本沒有離開城鎮的範圍。
“如果碰到犯人的話,我們一定會被殺掉的啦!”
“我就說嘛,白白太沒膽了!”
發出笑聲的她,連一點點都沒有觸及到未知的“外側”。她只是在熟識的土地上繞著圈子,根本無法朝前方邁進。
觀美說,自己想跟犯人見面。
然而,這並不是她的真心話吧!
她覺得自己見不到犯人。
她認為自己不會見到這麼恐怖的連續殺人犯,名字也不可能跟被害者連在一起。說自己想見犯人的她,為了跟犯人見面而承擔了風險,得到的報酬則是“承擔風險”。
觀美恐怕想替無聊的生活添加一點辛香料——
所以才會有這種愚蠢的念頭吧!
真白認為——即使如此也無所謂。
觀美這種人會自己選擇自己的行動。
不會隨波逐流的她,是會主動展開行動的人種。
既然如此,這樣就夠了。
她只要順從著她自己的慾望活著就夠了。
就像真白一樣,只為了自己而活。
因為無法只為自己而活的人生,實在是太“無趣”了!
只不過,她必須承擔做出選擇的責任。
她會如何活著,選擇何種人生,又會怎麼死去呢?
真白心中的好奇心又更強烈了。
搞不好自己可以跟她長時間交往下去。
或許自己會先抵達臨界點也說不定,但至少能觀察她到那一刻來臨為止。
“啊……!”
就在此時——真白見到了黑髮少女。
對真白而言,這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最惡劣偶然。
漸漸被公園吸進去的童稚姿態。
她的年紀大概比自己小吧,雖然這種情報沒有任何意義。
少女的身軀嬌小,這個事實也沒有意義。
雖然沒有意義,真白卻發現了那個瞬間。
那個存在無疑就是“怪物”的事實。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只要看一眼就會曉得,就會被迫明白這件事。
現在沒空理什麼連續殺人犯了。
不可能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接近那個存在。
她恐怕住在附近吧。
為什麼自己沒有發現呢?
沒有發現真白停下腳步的觀美,繼續朝前方邁進。
不過,真白卻連想都沒有想過要阻止她。
真白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就是,盡全力拼命逃走。
☆
在那之後,真白不曉得實際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知道觀美隔天就住進醫院了。
警方會從朋友們的口中得知,觀美與真白想去見殺人犯的事情吧。
雖然有警察前來跟真白見面,但當她誠實說出自己在半路上就回家的答案後,警察就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了。
真白也沒有對此事表現出半點興趣。映照在電視新聞上的熟悉公園景致、警察忙碌走動的身影,還有以異常沉著的語調傳達連續殺人事件的報導。這些信息已清楚說明了當天晚上發生的事件。
沒有人說清楚觀美住院後究竟怎麼了。
只有一次,朋友們一起去醫院探病,但觀美的母親卻以憔悴至極的表情搖了搖頭。她已不再是做出兩小時馬拉松式複合關節技大全餐時的她了,而且少女們也放棄了觀美。
真白認為她們的判斷相當正確。從觀美的病況而論,不難想像她以後會有什麼下場。
非知道不可的事情,就一定要知道。
不可以知道的事情,就不可以知道。
沒必要知道的事情,就沒必要知道。
承擔風險的相對報酬,根本不存在於任何一處。
那兒有的只是風險。
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沒有死掉就已經很好了吧!真白並沒有這種想法。
在這之前,真白就已經不再注意觀美了。
就算能再跟觀美見到面,她眼中的純粹光芒也會變鈍而失去光采吧!
既然如此,她就沒有任何價值了。
作者:
father84929
時間:
2011-8-24 10:44 AM
02/
雖然不太穩定,但我們的日常生活並沒有太大改變,至少目前為止是這樣沒錯。它就像是架在河川上的保麗龍橋一樣,明明隨時會斷裂崩塌,卻還是保持著令人意外的強度。
可是不管多麼強,保麗龍還是有它的極限。
“這麼一說,志乃——”
“……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喔?嗯,我是無所謂啦!”
這是偶然嗎?
我的話語被完全蓋了過去,所以我退讓了。志乃很少主動對我說話,所以不管誰先誰後,讓她先說話已經成為我們兩人之間的習慣了。
“你想問什麼都行喔!”
“……考試的結果沒問題吧?”
“嗚啊!”
我不禁發出了非人的慘叫聲。
多麼恐怖的少女啊!
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提出這麼具有殺傷力的話題!
我的大學採取上下學期制,所以一月底至二月初時會舉行期末考。
一說到大學生取得學分的方式,或許有人會在腦海里浮現寫下幾十張報告讓教授評分的畫面,但一年級生的大部份課程,基本上還是跟高中時代的一般教養科目差不多。也就是說,學校的考試形式跟以前完全一樣,只是在發下來的考試卷上面做出解答罷了。其中雖然也有交報告的考試,卻只是A4複印紙五張就能輕鬆解決的玩意兒。
正因為如此,我覺得自己應該能平安無事All Pass過關才對……話雖如此,我還是感覺到不安。
特別是我在第二外國語中——在幾項語學之中,一定要取得兩門學分——選修的德文,實在是太恐怖了!事前有人說德文是最接近英文的語言,所以我按照這個情報不加思索的選修了它,其實德文學起來麻煩的要命。
老師宣布考試結束的瞬間,我也同時把頭垂向桌面,之後我拖著腳步有氣無力的踏上歸途,在電車上還不停地對自己說“會過!一定會過的啦!”來轉換心情,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是感覺到相當惶恐:
“這……這個……我說志乃啊,不能拿我跟你比啦!”
身為小學生的志乃雖然還不用面對考試周,但就第二學期為止的成績來看,應該沒有擔心她的必要吧。頻繁舉行的小測驗中,唯一看得到的分數就只有滿分,而且從志乃在我家念書的態度來看,也沒有任何會讓人操心的要素存在。對世上的一般家長而言,有如作業員般——真的就像處理雜務一樣——寫著功課的小學生姿態或許很值得信賴,不過從我的人生觀來看的話,這幅光景只能說是一種異常。各位想想看,所謂的功課應該是被逼著寫的東西吧?
志乃就是這樣,所以我從不曾開口叫她用功念書。不只如此,就現狀而論,我連擔心她的功課都顯得很厚臉皮。倒不如說在考試前夕時,我還想請她教我功課呢!當然,這是隻能在這邊提起的秘密。
“……我只會一點德文。”
“是喔!你會一點德文啊,好厲害喔!”
這是完全沒有聲音起伏的簡單讚嘆。
不,因為……我連一點點都不懂啊!
話說回來,應該沒學過德文的她,是在哪裡學會這種語言的呢?
“……你還有四年,別擔心。”
“不,你可以不用安慰我!沒關係,因為母親很嚴厲的警告過我!我絕不會留級啦!”
我溫柔的輕拍了志乃的頭。
真是的,被小學生擔心的話,那我就沒救了嘛!
自從去年四月與名為支倉志乃的少女重逢後,她在我心目中的印象真的改變了不少。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覺得自己比她優秀這種倚老賣老的幻想了。
雖然沒有這種想法……但自尊心還是有的啊!
該怎麼說才好,畢竟身為一個年長者,我實在難以忍受被小學生擔心能不能順利畢業。
“……那麼,有事嗎?”
“嗯?什麼意思?”
“你剛才有話想說。”
啊啊,我有把這個應和聲確實的發音出來嗎……
“呃,也沒有什麼特別好講的事啦!”
“……是嗎?”
“嗯,就是這樣。”
我點頭同意後,志乃就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了。
這不是敷衍,真的就只是普通的日常會話而已。
因為太在意從背後射出銳利視線的志乃,我才會想隨便找一個話題跟她聊一聊。
是的……令我困擾的是,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很在意志乃的視線。
打個比方好了,就像我正在廚房洗碗的這個當下。
我不經意地回過頭,只見志乃從房間角落那個平常的老位置,換到了可以看到廚房的位置。當我把視線轉移過去時,她就會若無其事的把臉龐轉向沒關上的電視機那邊,不過當我把臉轉回正面後,立刻又會在背後感覺到她的視線。
洗碗槽裡是兩人份的碗盤,餐桌上的料理所使用到的盤子也不多。
就算手腳再慢,把它們洗乾淨也不需要多少時間。
連不用十分鐘就會結束的作業期間,我都很在意這件事。
志乃到底是怎麼了?我會有這種想法也很自然吧。
打從傍晚購物回來後,她的這種變化就一直持續到現在。
☆
數刻之前。
踏上歸途的我,從超市買了別說是一星期,就連數天份的菜單都不見得能做出來的食材。
我在公寓附近發現了出乎意料的人物身影:
“……言同柳……小姐?”
之所以能自然而然的叫出名字,就是因為她在我的記憶中留下了這麼強烈的印象。住宅區不同於商店街或是鬧區,光是外來者就已經很引人注目了。在這樣的場所中,如果出現一名不是保險業務員,卻身穿深藍色西裝的高挑女性,自然而然就會吸引別人的目光吧。
高柳美小姐,她是我在半年前因某種不幸被捲入某起事件漩渦之中時,所認識的警官。話說回來,與普通的刑警相比,她的立場有點不太一樣。老實說,我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而且也不認為有知道的必要……我唯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她是公安警察那邊的人。
我發出聲音後,她很高興的面向了這邊。
從這種態度可以得知,這不是偶然的重逢,而是她刻意在等我。
“好久不見了。”
總之我一邊打著招呼,一邊想起與她相遇的那起事件:
“呃,難道又是跟那起事件有關的事情嗎?”
我說出了第一個浮上心頭的不安念頭。
去年秋天,我與志乃被捲入了某起事件。
老實說,我們跟事件的核心人物有著密切的關係,所以我不曉得“被捲入事件”的表達方式是否恰當,不過尋求著無限的那名男子,與夢想與他一同存在的女性的故事,應該以死亡的形式劃下句點了。
“不,你可以認定那起事件已經完全解決了。在那之後,我們基本上還是有持續追蹤調查,不過他們已經沒有公開活動了。”
其實那起事件只是一個人的暴走行為,說完之後她朝我明確點了一個頭。
那些人只是沒有在檯面上活動而已,暗地裡不曉得在做些什麼事。不過,只要他們不要找志乃的麻煩,那就已經足夠了。
“那你來這裡的目的到底是……啊,該不會只是來觀光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可以負責當嚮導喔!唉,不過我對玩的地方也不是很熟啦!”
“真的可以嗎?那……那麼,我想去通天閣!”
“為什麼是通天閣啊……?”
我不禁露出困惑表情。
“因為……那地方算得上是觀光勝地嘛!”
我不知道外地人有什麼想法,不過它不像東京鐵塔一樣華麗有名氣,身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大阪人,老實說它唯一給我的印象就是老先生的土地。就算抱持著期待去那邊觀光,失望的機率也幾乎是百分之百。
“可是你想想看,它的外型不是很獨特嗎?而且感覺起來也很可愛耶!”
不,依我看來,眼瞳中閃耀著光芒的你比較可愛呢!
我雖然不知道高柳小姐的實際年齡,但她肯定比我年長。
話雖如此,我有時候跟高柳小姐說話時,卻會從她身上感受到初高中生才有的天真氣息:
“不過,大阪的觀光勝地沒有多到能到處逛的地步呢!”
不管是通天閣也好,大阪城也罷,都沒有特地前來這裡觀賞的價值。
就觀光的意義而論,京都或是奈良,不然就是兵庫那邊,應該比大阪好玩太多了。不只如此,這裡連像是特產的特產都沒有。如果被問到“大阪有什麼出名的料理?”的問題,究竟有多少人能立刻舉出例子呢?
“啊……啊!我想吃大阪燒。也要同時點飯糰才有禮貌吧!”
“不……我們沒有這種規矩啦,點你喜歡吃的就行了!”
就算只點大阪燒,我也很不會煎呢!
“碳水化合物的組合真驚人呢!”
“…………”
意大利人吃意大利面時明明會配麵包,為什麼大阪燒配飯糰會很奇怪呢?而且也有很多地方在賣炒麵便當吧?
“咳!”
清喉嚨的聲音傳入耳中,當我把視線移向高柳小姐背後時,發現那兒站了一名女性。
現在說這種話雖然有點太遲,不過我這才曉得——我一開始就已經發現了——現場有她的存在。
這是一名漂亮的女性……應該算是吧。
她擁有修剪整齊的短發與略為嚴厲的細長眼瞳。跟高柳小姐一樣身穿藍色西裝的她,在背上披了一件黑色的長外套。她之所以給人身材嬌小的感覺,是因為跟高挑的高柳小姐並肩而立的關係,不過就女性而言,她的體型還是屬於比較修長的類型,而且她的站姿相當挺拔。這名女性的身材雖然纖細,姿態中卻有著宛如武道家般一觸即發的感覺——實在很難想像她是普通人——而且強烈的令人感到不愉快。
我覺得她很漂亮。這種評語中之所以摻雜著猶豫,是因為我覺得她雖然美形,卻給人一種有如放棄女性美的冷澈印象,只不過這麼講很過份就是了。不從外表來看,而是就印象上來做比喻的話,她的感覺應該跟老鷹很接近吧。從她的表情與態度中,我都只能感受到這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抱歉,可以進入正題嗎?”
“對……對不起!”高柳小姐慌張的道了歉:“呃……很遺憾,我不是來這裡觀光,我是為了工作過來見你的啦!”
“是來工作的嗎?呃,那她也是囉?”
“初次見面,我叫作彌榮。我從高柳那邊聽過你的事情了。”
我“喔”了一聲做出曖昧的回應,一邊輕輕低頭,不過自稱是彌榮的女性並沒有回禮,而是理所當然的伸出了右手。
握手——嗎?
雖然感到困惑,但我還是連忙握住了她的手。
那是力道不強也不弱,只是碰觸一下的禮貌性握手禮,不過這短短的瞬間卻讓我打了一個冷顫。
這種體溫也太冰冷了吧!她的手並不是被寒風吹冷的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沒戴手套的我應該也會這樣。她的手就只是很冰冷而已。剛才我用了老鷹來形容她,不過照這種情形來看,她簡直就像是爬蟲類。
這個人,跟我不對盤。
我雖然找不出具體理由,身體卻出現了生理上的拒絕反應:
“呃,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有如閃躲似地將目光移向高柳小姐後,擁有成熟容貌的女性依舊以孩童般的天真笑臉回答:“老實說,我們有一些話想要問你。”她的口氣雖然客氣,聲音中卻充滿了親切感。這是一種很難想像她正在工作的輕鬆神態。
高柳小姐的高挑玲瓏身材與成熟臉孔,簡直就是職場女強人的標準形象,然而她的評語後面卻必須加上“如果乖乖坐著不要動的話,那一切就很完美了”的注解,這對她而言真的是一種悲劇。
“我想找個能坐下來好好談話的地方。”
“啊,說的也是。那找一間快餐店好了。”
“……我剛剛說的是,找個能坐下來好好談一談的地方喔!”
“快餐店不適合嗎?”
呃,該怎麼說才好呢?
或許有人跟高柳小姐的看法一樣,而且我也覺得快餐店確實是一個完美的聊天場所,但基本上它應該不能說是“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話的場所”。
而且想到我們接下來要談的話題,我就更有這種感覺了。
我還不曉得她們來這裡找我的原因。
不過,我有十成的把握,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從她們身為公安警察的立場思考,這個想法肯定無誤。而且以我目前為止所得到的經驗判斷,也可以證明這個預測的正確性。就算遲鈍如我,也已經開始懂得分辨危險的氣味了。
結果,我主動提議去附近的咖啡廳談事情。仍然飄散著昭和氛圍的那家店,與車站前隨處可見的連鎖咖啡廳不同,基本上不會有年輕人走進去消費。那是一個除了唯一的店員同時也是老闆的多嘴老婆婆以外,店內總是空盪蕩的靜謐場所。
進入光線昏暗的店內後,我們坐上了四人座的座位。
我們所有人都只點了熱咖啡。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這是一家根本沒有繽紛甜點的小鎮咖啡廳。而且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人會點一盤擁有火紅色彩的意大利肉醬面。
我雖然很期待高柳小姐能夠再來一個耍笨的舉動,但她畢竟是警察,所以並沒有做出這種行為。
“那麼,兩位究竟有何貴幹?”
“我們來訪的目的是,最近再度發生的連續殺人事件。正確的說,我們想找你談談一年前的綾瀨慎事件。”
真是單刀直入的問法呢!三人份的咖啡送到了桌面,但伸手拿起杯子的人只有高柳小姐。
不帶有任何敷衍意味的眼瞳望著我。
真是的,壞預感總是特別準!
而且這一回無疑是壞預感中的頭獎。
“想找我談一談嗎?可是這件事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耶!”
“為什麼你這麼肯定?”
“咦,呃……你這樣問我也……”
“公安警察有事前來詢問自己。一般人應該會覺得是什麼事情跟自己有關吧?斬釘截鐵的說事情跟自己無關的態度,不是非常不自然嗎?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在掩飾事情跟自己有關的事實呢!”
“——是這樣嗎?我倒是覺得這種反應很正常啊!”
連我自己也覺得這個反駁很犀利。
不要緊……冷靜下來。
就事實而論,那件事情跟我本身幾乎沒有任何關聯,所以我根本沒有理由害怕。
是的,那件事情應該跟我無關。
我跟那件事情一點關係也沒有,怎麼可能會有關聯呢!
我像是要說服自己似的,在心中不斷如此呢喃。
然而,彌榮小姐卻有如看穿我內心想法似的露出笑容。她將嘴角向上吊起,眼神卻沒有任何改變。只用嘴巴笑著的她視線依然銳利:
“請放心,我並沒有對你抱持任何懷疑。是的……我沒有要逮捕你,也沒有要使用法律制裁你喔!就算你有那種想法也一樣。”
“……那麼,你為什麼要特地來到這裡呢?”
“為什麼?特地?你很會撇清關係嘛,真的很典型呢!”
“典型是指……?”
“人類有事情要隱瞞時的典型行為。這種具有決定性又致命的差異,會讓什麼都不知道的人,與知道某件事情的人做出不一樣的反應。你現在應該問的問題是‘有什麼事’吧。對什麼都不知道的你而言,我可以說是非常不可思議的存在,所以我有沒有被問到‘有什麼事’才是最大的疑問吧?”
我心中浮現了極強烈的厭惡感。就在我覺得彌榮小姐的措詞很客氣時,她卻突然咄咄逼人起來,口氣也在嘲諷、鄙視與柔和之間跳來跳去。
她——刻意操弄著語言。
感覺起來跟論述真相時的志乃很接近。
不,這是更進一步熬煮濃縮,有如要將他人逼入絕境的說話方式。
而且,現在這一刻遭到逼迫的人是我。照這樣下去,我該怎麼對她產生好感呢?一想到連這種不愉快的感覺都是她刻意造成的之後,我的厭惡感更是強烈的無可復加:
“對不起,那我重新說一次好了。你來這裡要問的事情是……?”
“除了能逮捕犯人的情報之外,還有其他可以問的問題嗎?”
“…………”
該……該不會,我真的被當成了傻瓜耍吧?
雖然覺得應該沒有這一回事,但剛才的問題確實沒有問的必要。警方的人千里迢迢來到這裡,怎麼可能只是為了要聊八卦或是觀光呢!都說是來這裡工作了,她們的目的當然就是調查案件囉!
說起來真的很理所當然……不過,也就是因為這樣,我心裡浮現了理所當然的疑問。
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要在我身上尋求情報?
那種事——明明沒人曉得。
“其實,我們還在調查那起事件。”
有如看穿我內心似的這一句話,讓我的心臟猛然一震:
“犯人不是已經自殺了嗎?”
“可是,又有新的案件發生了。”
“是模仿犯嗎?”
“模仿犯啊!也對,要說這是模仿也可以吧。”
她肯定的還真乾脆。
不,模仿犯是警方目前發表的官方說法。
話雖如此……她未免也太肯定了。
“細節以後再談,我先說結論吧。我們認為一年前的事件與現在的事件,都是不特定多數人所為的一連串犯罪行為。”
“意思是……”我在這裡停頓了一下,然後強迫自己堂堂正正的把話說出口:“那起事件是組織犯罪囉?”
“正是如此。只不過,關聯性沒有強烈到可以稱為組織犯罪的程度吧。話說回來,為什麼犯人能在全國各地犯下罪行,難道你不覺得很不可思議嗎?當然,大眾運輸系統都在警方的監視下,而且也設置了無數的路檢點,可是警方還是抓不到犯人。你真的覺得以一人之力有辦法做到這種事嗎?”
連續殺人犯——綾瀨慎的魔法。
魔法使、幽靈、噩夢。
他的移動路線,讓警方千方百計也無法將他逮捕歸案。
這麼思考的話,有人想像這些案子是不特定多數的犯人所為,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實際上,當犯人在春夜裡昂首闊步的那時,複數共犯存在的理論,確實已經受到部份人士的青睞。
犯人有辦法隱藏過份顯眼的外表,並且突破警方的包圍網在全國各地移動。
就這種離譜魔法的解釋來說,組織犯罪可說是無法排除在外的理論。
雖然警方因為綾瀨慎的死亡而否定了這個理論,但在“噩夢”像這樣重現的現在,它還是具有相當的可信度。
“他們聚集在網絡上的地下網站,而且每天都在那裡討論跟殺人有關的事,一點也不覺得厭倦。這類網站並不稀奇,沒有具體內容的話題也不會觸犯法律。”
“網絡嗎?不過,這個想法應該被警方否定了吧?”
唉,我應該說世風日下嗎?
可以即時與全日本,進一步則可以跟全世界聯繫的網絡,正逐漸成為犯罪的溫床。
先不論情報的可信度與否,各種犯罪在網絡上橫行已是事實。就現狀而言,從交易違禁藥品到買賣贓物都有,甚至還能在留言板上委託別人殺害自己憎恨的對象。
正因為如此,警察與媒體都徹底確認了那些網站。
從大型留言板開始,到隱藏在地下的“黑暗職業介紹所”網站群,甚至連個人Blog都被徹底調查過了……卻沒有一個地方能夠找到情報。
可是,彌榮搖頭說道:
“你能看得到的情報只是一小部份而已。”
網絡並非日本國內才有的系統。
它分布的範圍遍布整個世界。
也就是說,不管日本人用日語怎麼搜索,能查到的信息還是相當有限。
如果網站設置在國外服務器內,或是用外文交換情報的話,日本人發現那些信息的可能性就會低到一個極限。
“犯人是擁有強烈犯罪性的不特定多數人,而且不只綾瀨慎的事件有這種情況。不受限於網絡……一直存在於社會黑暗面的普遍事物……我們稱他們為‘Bullet’。”
“Bullet……子彈嗎?”
“沒錯,他們是被給予特定方向性的惡意之集團。因為某種理由得到解放後,那些傢伙就會朝犯罪直線前進,並且不分青紅皂白的傷害正好走到射擊路線上的任何人。”
衝動又容易暴走的人們嗎……
的確,我也覺得這種事件不在少數。
“那些傢伙沒有明確的動機。不過,他們擁有惡意。”
“動機嗎?可是,他們應該有變成那樣的理由吧?”
“請你不要誤會,我並不是分析家喔!與家人感情不睦、過去遭受欺負、找不到工作或是沒有錢這一類的理由,只有跟媒體與法院有關係的人才需要它們。除了以政治或宗教思想為基礎的‘信念’外,沒有任何理由能稱為犯罪動機。除此之外的理由都只是對自己有利的擋箭牌,是所有人的溫柔童話。”
不愧是公安警察,這番話甚至讓我感到敬佩。
人踏上犯罪之路的理由多的數不盡。
最大的理由恐怕還是沒有錢,無法取得每日所需糧食的貧困狀態吧!這裡所謂的糧食,也包括嗜好品與娛樂在內。也就是說,該名人物“認為有必要取得某物以維持之前的生活”。因為肚子餓而偷竊一小片麵包,與為了賭博而去便利商店行搶,同樣都是源自“貧困”的行為。它們給人的印象當然大大不同,但這類犯罪行為的目的往往不是尋求提升,而是為了維持。
接著就是愛憎吧!感情糾葛導致的犯罪不計可數。因為這種理由而犯下重罪的案例雖然不多,但就造成麻煩的層面而言,發生機率或許比貧困還高。
所有人類的內心裡都有這種——任何人站到這種立場上面,都很有可能會走上這條路——“動機”。
話雖如此,我還是覺得彌榮小姐的意見太極端了:
“照這個理論判斷的話,幾乎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子彈了嘛!”
我刻意以諷刺的語氣如此說道。
“你說的沒錯。”不過,彌榮小姐卻露出微笑:“大部份的人都是‘Bullet’。不管是已經被使用,或是在槍膛沉眠而沒被使用,他們都是具有毫無動機奔向犯罪這種危險性的危險因子。是只要‘某人扣下板機’,就會犯下罪行的子彈。”
她的口氣——充滿侮蔑意味。
彌榮小姐臉上的表情完全沒有改變。
不過,光從她的言談之中,我就能感受到有如居高臨下俯視萬物般的強烈不協調感。
不……這並非不協調感。
是明顯的厭惡感。
“會犯下罪行的只是一部份人而已,我們並不是子彈喔!”
“可是只要理由充份,連你也會犯下罪行。你敢肯定說自己不會嗎?”
“這……”
之所以說不出話來,是因為我想起了正月發生的事件。
我的確犯下了罪行。
我不是為了私慾或個人利益,而是為了迴避某項破滅性的計劃才這麼做……不過,我確實選擇了名為縱火的罪行。即使現在回想起來,我的心還是會發抖。另一方面,我一點也不後悔做了這個決定。因為這是我基於“信念”所做出的選擇。
只要理由充份,我也會犯下罪行。即使明白它是罪惡,只要相信有其必要,我們就一定會做出那種選擇吧。
我能明白這個理論。
不過——我絕對不會殺人。
只有少部份擁有“超常理由”的人,才會跨越這一條線。
“你覺得自己很特別吧。你真的相信自己不會變成那樣呢!”
不過,彌榮卻露出了笑容:
“請不要生氣,因為你的這種想法是一種疾病。”
“疾病這種說法也太……”
“那是絕對不會從世上消失,也不會結束的人類原罪——‘Immortal·Bullet’。所有人都得了這一種病。它是不說謊就活不下去的人類所罹患的疾病。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像這樣跟它戰鬥,為了懲罰生病的犯人們。”
戰鬥,說出這個字眼的瞬間,笑意從她的表情上消失了。原來如此,這的確是一張戰士般的臉龐。那兒有著幾乎可稱之為頑固的堅強意志,絕不寬容任何罪惡的眼瞳,還有壓倒性的強烈敵意。
她表明了自己對犯罪這種行為的態度。
這個人真的很憎恨犯罪,而且為了消滅它而努力工作。
就警察的身份而言,這種思想雖然有點過於偏激,卻讓人覺得相當值得信賴。
“……我明白了。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我會協助你們。可是,我能幫什麼忙呢?我想自己應該沒有任何情報可以提供才對——”
“真的嗎?”
“唔——!”
“綾瀨慎的事情,你——你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
我完全不知情。
什麼都不曉得。
不過那一天的我,必須知道某項事實、必須理解某樣事物才行吧。
面對彌榮的追問,我只能堅守自己完全不知情的立場。從連我自己也知道的慘白表情、沒有半點邏輯的否定說詞,以及不敢跟她四目相對的態度來判斷,不管是誰都能清楚地看出我在說謊。然而,我還是隻能堅持自己的答案。
彌榮小姐嘲諷般的迂迴質問,至今仍在我耳邊縈繞。
知曉一切的她雖然掌握著確切的證據,卻沒有單刀直入的向我逼供。
我可以像現在這樣回家,也是她刻意放我一馬的結果。
“我還會再找你談這件事情。”
分別時,為了提醒我,她在我的心中扎下了這一大根釘子。
對憔悴至極、而且不斷重複作著當天那場“噩夢”的我而言,這句話簡直就像是死亡宣告一樣。
被高柳小姐滿懷擔心的視線目送,並且在抵達家裡之後,我還得面臨另一個問題。
我現在的臉色一定差到極點了吧!
志乃看到我回家時的表情之後,問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當然不可能老實回答。
我的——我們的過去可能會被某人知悉的這種話,我怎麼說得出口。
那天發生的事被別人知道了——我絕對不能講這種話。
那是隻能在我們心中劃下句點的回憶,是我們必須裝作若無其事,就這樣扮演著日常生活的事件。
然而半吊子的謊言,根本騙不過能以漆黑色眼瞳看穿萬物的她。
我的腦袋沒有靈活到有辦法說出足以欺騙她的謊話。
即使如此,我還是說出了“我剛好遇見公安警察高柳小姐了喔!”的話。
這句話造就了現在的結果。
洗好碗的我把腳伸進暖被桌之後,熱氣立刻貼上了肌膚。這種感覺真的非常舒服,特別是我那雙凍僵的手,更是感受到了熱呼呼的麻痺快感。我忍不住“呼”的一聲嘆了一口氣。日本冬天的暖被桌果然是最棒的,發明它的人肯定是天才。
唉,即使像這樣沉醉在包圍著自己的幸福感之中,我還是可以感受到志乃的視線。被暖被桌溫暖的我雖然放鬆到讓人看不下去的地步,但這道目光卻不是針對我這種無禮行為的奇異視線。事實上,當身邊有這種男人存在時,就算感受到某種噁心感也不足為奇,但這種眼神卻完全不同。
我想……她應該在警戒吧。
我不斷握緊仍殘留著些微麻痺感的手掌,一邊斜著眼睛回應少女的視線。
那種拙劣的敷衍藉口不可能騙過她。我雖然說公安警察來找自己,卻沒有提及談話的具體內容。連我自己也覺得這種態度實在很不自然。志乃是那麼的聰穎,就算她從我的態度與現在的時機中猜出大概的狀況,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更何況——我想應該是這樣沒錯。
她似乎也做好了某種覺悟。
我把下顎靠在暖被桌的桌面上,並且將視線移向掛在墻上的日曆。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快一年了。
再度上演的噩夢,能把我們的過去重現到何種地步?
作者:
father84929
時間:
2011-8-24 10:4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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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讓城鎮染上了色彩。
現在是夜間仍會感到涼意的三月下旬,電視上全是櫻花的情報,每個人都很關注櫻花前線從衝繩北上的新聞,賞花便當的廣告也不停播放著。對身為學生的我來說,色彩繽紛的便當每一個都貴得離譜。話雖如此,放在裡面的料理看起來卻沒有那麼美味。它們的賣相確實很棒,可是多放一點肉也不會死吧?便當店裡賣的幕之內便當也是這樣,我根本不想自掏腰包買來吃。(注:櫻花前線為預測日本各地櫻花開花日期的地圖線;幕之內便當是在盒子裡精緻地擺放拌菜、烤物、米飯等傳統日本懷石菜系的飯盒。)
我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四處亂晃散著步。
這裡是我出生的大阪城鎮,是闊別四年的返鄉。
相較於古老的住宅區,這裡雖然不是遍地田野的鄉下,擁有瓦片屋頂的木造平房隨處可見的城鎮景色,卻給人一種相當沉穩的印象。這裡沒有電視上會特意提起的“懷舊風味”,卻有著另一種日式的沉著氛圍。
不過,有一天這些話也會變成陳年往事吧!變化程度雖不劇烈,各處卻零星可見改變的跡象。現在在路上走路的我,也看到了被金屬隔音板隔開的建築用地,而且它顯眼得就像是跑錯地方一樣。看樣子那裡似乎正在蓋公寓。
這裡擁有搭乘慢車前往都會區也花不到一小時的立地條件。在這個必須從鄰縣新興住宅區搭乘特急車去上班的時代,不好好利用這座城鎮實在太可惜了。
它會漸漸改變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吧!
我像這樣抱持著隨便的感想。
因為,我並不特別感到惋惜。
當然,即使我搬走了四年之久,但這裡畢竟是我的家鄉,所以我還是會覺得遺憾。
在我還是小學生時,曾認真思考要帶什麼零食去遠足的雜貨店已經不見了。以前這裡是麵包店,卻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甜甜圈店。車站前出現了便利商店,還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定食餐廳。
特別是雜貨店,我在那邊有很多回憶,所以也更覺得遺憾。雖然在我們那個時代,雜貨店就已經開始慢慢絕跡了,我早就知道有一天它將會被便利商店或大型賣場的風潮所吞沒。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地方。
“連這裡都變了嗎?這下子可微妙了!”
被到大腿高度的柵欄包圍的公園,讓我忍不住發出痙攣似的聲音。
這是學區內最大的公園。遺憾的是,它並沒有大到可以打棒球的地步,只有小孩子才會覺得它既大又寬廣。雖然這座公園的形狀接近梯形不好比較,不過就面積來說,它大概有三個籃球場大吧。
對剛成為大學生的我來說,當時在這裡感受到的自由感覺已不復存了。甚至可以說,這座公園小到令我吃驚。
可是對我們來說,它曾是最大遊樂場的回憶仍是事實。
衝上油漆剝落的溜滑梯,在一握住手掌就會留下鐵鏽味道的盪鞦韆上踢掉鞋子,在水泥管裡面吃零食,攀爬有藤樹纏繞的鐵欄桿,心愛的球被四處散落在地的貓狗糞便弄髒。
現在又是怎樣呢?
出現在眼前的是保養完善的漂亮遊樂器材,以及附設時尚陽台的休息處。沙池周圍有阻擋動物進入的柵欄,本來圍在公園旁邊的籬笆,已經變成了塗成巧克力色的鐵欄桿,藤樹也全部被撤掉了。
“嗯~說漂亮是很漂亮啦!”
這無疑是一座能讓小孩與大人都能安心使用的安全公園。
特別是蓋在休息處旁邊的公廁,我覺得真的改善了很多。以前的廁所不但是男女共用,而且小便鬥只是胡亂裝在水泥壁上面。那是一個既窄又昏暗、既髒且臭讓人不想靠近的場所。
現在的廁所看起來雖然迷你,卻是男女分開使用,入口還有丁字型的毛玻璃阻擋視線,而且用馬賽克磚裝飾的外觀也不賴。雖然我沒有進去一一確認,但裡面的設備也應該有一定程度的美觀吧。
這座公園有這麼多的優點,所以我不打算否定它的改變。
可是——再怎麼說,變化的程度也太激烈了吧?
變化到這種地步的話,根本就不是原來那座公園了。
我想順路來這裡緬懷過去——直到小學畢業為止我一直在這裡遊玩,所以應該有六年以上了——的心願,光是在外面眺望就已經完全落空了。
唉,不過——
我雖然有失落感,卻沒有誇張到失望的地步。
因為我心中雖然有回歸舊地的懷念心情,卻也同時擁有發現新天地般的喜悅。
這種感覺大概也會受我的心理狀態左右吧。
我明白這種行為跟按下重來鍵一樣愚蠢,不過,有誰能夠批評逃出那裡的我呢!不,我不是逃出那裡,我只是不想跟那裡的人事物繼續相處罷了。我沒有這種義務吧?
四年前,因為父親調職的緣故而搬去九州土地上的我,在那兒體驗到了悲傷的經歷。我失去了重要的女性,也必須跟最喜歡的朋友保持距離。就算現在回想起那件事,我的心還是會發出被擠壓般的悲鳴聲。或許有朝一日我能克服這些問題,但對現在的我來說,這堵墻壁實在是太高太厚了。
不過開始上大學後,我發現不斷找藉口的日子也會跟著結束吧。
就這層意義而言,我成長的大阪城鎮可說是“能安心居住的新天地”。
“這根本只是藉口嘛!”
這種想法實在可悲,我不禁笑了出來。
我心中充滿無法徹底自虐的自虐心態。
這樣的心理狀態形成某種力量,並且把我拉了過去。
如果說這是偶然的話,就真的只是一場偶然而已。這件事相當單純,單純到如果這樣講的話,就能如此做出定論的地步,可是事後回想起來,我真的覺得這是某種命運。我雖然不相信神,卻無法否定有某種近似神的存在在背後引導的可能性。
至少,我不會鐵齒的說沒有這種可能。
我散步的目的是買宵夜。現在已經超過晚上十一點半,我終於做完了搬完家要做的工作。從現在起的這四年間,我都要住在那間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裡,把它打掃乾淨後,我把送來的傢具排好,並且隨便找個地方放置行李,接著我安裝了洗衣機與冰箱。一直弄到深夜為止,我才整理完所有的瓦楞紙箱。順帶一提,我從前天就開始整理了,卻一直到今天才全部弄完。
第一天與第二天整理行李時,我都是整理到一半就不耐煩了起來,這些工作也就這樣拖到了現在,不過資源垃圾回收日就是明天,所以事情不能再延誤了。我那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已經夠小了,絕不能因瓦楞紙箱而讓它變得更狹窄。
我已經做好了開學典禮的準備,再來只要慢慢等待那一天的到來就行了。
此時此刻,結束整理工作的我為了買宵夜犒賞自己的胃袋,一邊在外面隨意閒逛,一邊朝向便利商店前進。
我雖然已經很累,但像這樣空著肚子卻也無法好好入眠。
當然,我知道最近發生了令社會動盪不安的連續殺人事件。
犯人都是在夜間行凶,而且他很有可能來到大阪,警方也呼籲民眾避免在夜間外出,這些信息我都從電視上得知了。然而我卻毫不在意,甚至可以說空腹感與刺骨寒風才是我在意的事情。我在萬里無雲的夜空下信步而行,四周的氛圍雖然過於寂靜,但我打算采購完食物後就立刻回家,然後直接衝進暖被桌裡。
我的態度會那麼從容,正因為這座城鎮治安良好的緣故。
雖然自行車沒確實上鎖就會立刻被偷,而且路上隨機搶奪他人財物的案件也總是犯罪排行榜上的常客,但至少我沒聽說這裡發生過重大刑案。比我雙親略為年長的世代如果不是出遠門,家裡的玄關是不會上鎖的,而且這種習慣一直到了最近才慢慢消失。這座城鎮就是住著許多這種老人家的土地。
這座城鎮應該很安全才對。這種毫無根據的安全感,讓我毫無猶豫的在半夜出了門。
事實上,路上還是有寥寥數條的行人身影。現在已是日期即將更動的深夜,但路燈加上從附近民宅滲透出來的光線,卻讓周圍的夜色感覺起來沒那麼陰沉。雖然這些光芒無法擊退所有的黑暗,而且四周也散布著拒絕人類視線的空間,但在這個時代裡,就算是小孩子也不會認為黑暗中會跳出什麼害人的怪物。
我不打算誇張的把現代日本全算進去,但至少對以妖怪為首的未知存在而言,這座城鎮無疑是一個很難居住的土地。
雙手空空信步走在路上的我,踩著緩慢步伐朝公園附近的便利商店移動。我之所以在四處林立的便利商店中選擇那家店,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我只是一時興起罷了,並不是想看看公園才來到這裡。
從鑲著玻璃的店內所溢出的輝煌光芒,在住宅區中看起來分外顯眼。這裡不是隻能看見山的鄉下,路燈也理所當然的佇立在四處。但這家便利商店仍是異質般的存在。
話說回來,就是有光亮存在,才會更加突顯黑暗吧。
公園就在只能容納一輛汽車通過的馬路對側,而那兒出現了無數條黑影。
應該不會有什麼人把視線移向光線所製造出的黑暗牢籠吧。特別是上班累得要死趕著回家的社會人士,他們甚至不會意識到那些黑暗的存在。這幅風景對那些人而言,只不過是日常生活這幅畫作的畫框罷了,所以他們應該會視而不見的從前方通過才對。
就算是我也一樣。等我開始上大學並過著新生活後,我也不會意識到這裡的風景了。
因此,我會發現那件事,真的只能說是一場偶然:
“咦……!”
在微暗的公園裡若隱若現的那個物體,讓我瞬間停止了呼吸。
在形狀歪斜的梯形公園角落處,有著四年前所沒有的休息處,而且那兒也放置了木製桌椅。這些設備也是變化中的顯著改變之一。
那裡——有一個人。不,那名人物以坐在椅子上的狀態趴在桌面上。
說起來雖然無奈,不過與鬧區有著若干距離的這附近,其實會有流浪漢出沒。我幾乎沒看過那些人睡在馬路上的模樣,但他們拉著拖車撿拾資源垃圾的身影卻並不少見。
然而,倒在那兒的並不是穿著骯髒衣服的成人男性。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對方是一名年幼——而且恐怕還在念小學的少女。
我發出了不像是語言的聲音,全身也僵硬了起來。
不過這些反應只維持了一瞬間,我的大腦立刻下達了指令。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啊!
我以這種心情翻越隔開公園的柵欄,慌慌張張地衝了過去:
“喂,你不要緊吧!?”
她對我的聲音沒有反應。
不過,我可以從抓住肩膀的掌心感受到熾熱的體溫。
考慮到最壞的可能性而從心底一直冷上來的我,在冰冷手掌上感受到了熾熱的溫度,被似曾相識的水手服所包裹的背部也規律地上下起伏。就視線所看得到的地方判斷,她身上沒有外傷,衣服也沒有凌亂或是弄髒的痕跡。
“……只是睡著了嗎?”
我有如向自己確認似地輕聲呢喃,接著大大嘆了一口氣。
長嘆的同時,我也感到全身冷汗直流。
太好了——這麼想的同時,我也感受到了碰到麻煩的焦躁感。
不過我的安心感只維持了一下子,緊接著浮上心頭的是,令我困惑的強烈異樣感。
這座城鎮的治安的確很好,所以那個殺人狂魔應該不在這裡。
雖然這只是缺乏根據的妄想,但住在這邊的人們應該都會有這種想法吧。
只不過,那件事與這件事是兩碼子事。
一看就知道未成年的少女獨自睡在公園。
我就老實說吧。當時的我,真的很不想跟這件事扯上關係。
我當然會這樣想啊!就算講得再保守,這也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飄散在周圍的麻煩氣息竟是如此強烈。
話說回來,我又不能裝作沒看見。我確實有無視這名少女逕自離去的想法,但事到如今我根本不可能這麼做。我不能把女孩子一個人孤伶伶的丟在這裡,而且氣候雖然漸漸轉暖,但夜風吹起來還是很冷。就各種層面而言,這麼做都會危害到她的人身安全。
“喂~醒一醒吧。不能在這種地方睡覺喔!”
我不斷搖動著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從掌心傳來的不只是體溫,還有身軀纖細到令人訝異的柔弱感觸。這個感覺傳達了一個事實,少女比我想像的還要嬌小。少女柔弱到讓我覺得一不小心太用力的話,她就會像沙子山一樣輕易崩塌。
我自然而然減弱了手臂的粗暴動作,並以冷靜下來的思緒試著找出少女的真實身份。
我先注意到的地方是服裝吧。從它的設計來看,這套水手服雖然不是附近學校的制服,卻讓我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接著我看到的是,少女那頭擁有異常長度的黑髮,而且它還垂到了腰際。
接著是——被月光照亮的白皙臉龐。
“咦……?”
看到那張臉蛋的瞬間,四年前的記憶如同海嘯般撲向了我。
老實說,當時的我幾乎已完全忘了她的存在。這不是忘記名字,或是想不起對方長相這一類的遺忘,而是記憶被趕到腦海角落,不會在日常生活中繼續反芻的忘卻。
所以當那些記憶湧上腦海時,我真的非常震驚:
“你該不會是……志乃!?”
支倉志乃。這個名字是那麼令我懷念,說出口卻又是如此的自然。
我感受到了如同拼上最後一塊拼圖時,所感覺到的奇妙安全感與寂寥情緒。
這或許是因為我過去在大阪度過的時間,又重新啟動了的關係吧!
☆
與她的初識,可以追溯到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
那一天,母親突然帶了一個陌生的孩子回家。
那是才剛滿三歲的支倉志乃。
縱使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是覺得這件事發生的相當突然。如果我再懂事一點的話,說不定會以為母親綁架了她,或是母親有了私生女吧。正因為年紀尚幼,所以我雖然被突然出現的入侵者嚇了一跳,卻還是能自然的接納她的存在。
這名女孩的雙親忙於工作,所以我們要代替他們照顧她。母親是這樣主張。
本來就被母親騎在頭上的父親沒有反對,我也沒有什麼特別想反對的理由。或許應該說兩位母親早就談好這件事了,事到如今即使兩名男性表示反對,也無法推翻這個決定吧。
從那一天起,我有了妹妹。
說實在的,我有一點想要妹妹。
如果可能的話,弟弟當然比較好,但這種心願也沒有強烈到讓我想寫在七夕短箋上面,不過身為獨子的我,還是很高興自己多了一個家人。
然而……這種新鮮感並沒有維持太久。
剛開始的時候,我的確很積極地抱持著“我要好好跟她相處”,以及“我要當一個好哥哥”的想法,但她沒多久就變成了理所當然的存在,所以她已不再特別,也被我從感興趣的對象中剔除了。
這或許跟小孩子吵著要養寵物,最後卻不想照顧它的情況很像。
世上大部份的兄弟姐妹關係都像這樣。
他們不可能總是意識著彼此的存在。
因為每天都能見到面,所以就算今天沒一起玩,明天再玩也沒關係。
只要變成了理所當然的存在,就會喪失存在的特別性。
更何況我們之間本來就有著年齡差距,所以根本沒有能一起玩的遊戲。我不能把身軀嬌小又柔弱的她帶去跟男生一起玩,而且我這麼做的話,朋友們肯定會大大不爽。
話雖如此,我死也不想待在家裡玩扮家家酒。母親買了專門給女孩子看的繪本與玩具給她。剛開始時為了陪妹妹玩,我高高興興的把那些東西拿了出來,但我立刻就感到厭倦了。
或許有人會覺得我是一個壞哥哥吧,不過一說到玩遊戲……除了躲避球或籃球這些球類遊戲之外,根本想不出其他遊戲的小時候,如果不是下著傾盆大雨,我根本不可能選擇關在家裡玩洋娃娃。我想只要是男生,應該都能理解這種感覺才對。
結果在那之後,一直到搬去九州為止,我們雖然以兄妹身份過著和平相處的日子,卻也沒有加深彼此的關係。
“……嗯,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雖然與這樣的妹妹重逢,但這種異常狀況卻令我感到困惑。
她為什麼會睡在公園呢?
外行人的我雖無法確定,但她看起來實在不像是生病。如果病因在內臟或是腦部,那我就無從判斷了,不過至少她看起來只是在睡覺而已。這麼一來……難道她離家出走了?
第一個浮上我腦海的事情就是她的家庭狀況。
還在念小學的小孩獨自睡在野外。從這個事實推想,當然會做出她的家庭環境惡化的想像吧。更何況我還知道她的家庭狀況,所以這種想法也更強烈了。
這麼一說,我以前也曾經離家出走過一次。
我記得自己當時好像——跟志乃一樣在這座公園。我獨自待在這個總是和朋友一起嬉鬧遊戲的場所,孤伶伶的蕩著鞦韆。當時在我們那群小孩之間,曾經流行過看誰能用鞦韆蕩飛到最遠的遊戲。厭倦在鞦韆上面踢飛鞋子的某人所開始的遊戲,可以測試童年時等同於勇氣的莽撞。大家都不想被別人發現自己在害怕,所以每個人都很積極的挑戰這項危險遊戲。
蕩飛到最遠時,飛出去的時機比蕩的高度更重要。首先要做的是,用站著蕩的方式把速度加快蕩飛到幾乎跟支柱平行的地步。不過,並不是在最高點飛出去就行,這麼做沒辦法飛遠,只會讓自己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而已。
仔細想想,我應該在這個遊戲中體會到了動能與勢能的關係吧。我沒有學到這個知識,也沒有理解蘊含在裡面的原理。證據就是,我的考試成績並不佳。我們只是用身體體驗到了這種現象罷了。
回到本來的話題吧。
離家出走的我靜靜坐在鞦韆上,而沒有蕩著它。
因為一個人盪鞦韆根本沒有意義。盪鞦韆時需要的是能一起討論無聊話題,以及對雞毛蒜皮小事歡喜悲傷的……同伴。我當時的感覺跟寂寞不太一樣。我的確很寂寞,也對一個人待在公園的舉動感到不安。可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盪鞦韆的理由其實非常單純,因為獨自盪鞦韆一點也不好玩。
結果,一直到太陽完全西沉,夜晚黑暗幾乎要觸碰到肌膚的那個時候,耐不住饑餓的我才踏著無精打采的腳步走回家裡。在玄關迎接我的母親臉上掛著憤怒至極的神情。這副臉孔我早就看習慣了,所以當她一言不發的賞我一巴掌時,我只是很不爽的回了一句:“幹嘛打我啦!”因為我明明在期待母親會來找我,但她卻跟平常一樣做了晚飯。
不過,下班回家的父親卻說了這樣的話:
“不準讓媽媽難過。”
啊啊——原來她很難過啊!
我之所以覺得當天的晚餐比平常好吃一點,不是因為菜裡面加了名為空腹的調味料,而是別種感情傳達到了我的內心吧!
事情發生後過了一段時間,我才有了這種想法。
年紀又更大之後,我才發現自己離家出走的理由。
那一天的我,應該很寂寞吧!
所以我才離家出走,想要一個人獨處。
不覺得這樣很矛盾嗎?
這個想法實在是太正確了。
這是貨真價實的矛盾想法。
我想要有人來找自己,想要有人擔心自己。
想要讓別人感到不安與悲傷。
這是主動放開手掌,借此讓他人踏出步伐以便伸手抓住自己的行為,是蘊含這種心願的賭注。是連忽冷忽熱、若及若離都稱不上,無法保證會有回報的純粹童稚欲求。
少女沉浸在夢鄉中的姿態,讓我有一種看見過往自己的感覺。志乃也是因為這個理由而離家出走的嗎?
她也在追尋會前來找自己的某人嗎?
找尋能填補寂寞內心的某人——
“喂!你在幹什麼!”
“啥?”
怒喝聲突然響起。
接著,我被用力的撲倒了。
我那個亂成一團的腦袋,認出了那名人物的服裝——
☆
唉,真要說起來,會有這個下場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請各位想一想。半夜在路上走著路的你,不經意的將視線移向旁邊,卻在那兒發現了一名年輕男子與少女。少女全身癱軟,男人則是若無其事的用手觸摸著她的身軀。啊啊,根據看的角度不同,或許還會有人覺得男子用手掐住了少女的脖子。
再說,整個社會都在談論殺人犯的話題,而且那個傢伙還是在夜間行動。被害者沒有共通點,至少目前似乎沒有共通點,不過他之後可能會以少女為目標,新聞也播報了各地區的太太們不安的心聲。
在這種情況下碰到前面敘述的場面時,你會怎麼做?
如果是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通知警察。不論是誰都會這麼做吧?
不過,如果在這裡追加一項條件的話——如果目擊者是警察——男子肯定會被當場逮捕。這個結果很有道理,也符合條理。
“可是,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人銬起來的作法,我覺得有點過份耶!”
面對這項指控,突然撲過來制住我,又直接替我上了手銬,還跟趕來支援的同事一起粗魯地把我帶回警署的警官,回了一句帶有“我也沒辦法啊,誰叫你看起來那麼可疑”這種暗示的辯解。
雖然他實際上的說詞沒那麼直接,臉上也掛著道歉似的苦笑。
“這真的是一場災難呢!我想警方一定也很焦急吧。”
平安離開警署的我正在回家的路上。面對從駕駛座上傳來的男人磁性嗓音,我只回了一句:“或許吧。”
身穿西裝的那名男性,是志乃的父親。
現在已經是半夜了,所以他的臉上有著明顯的胡渣。這麼講雖然很自大,不過連這副模樣都充滿帥勁的他,實在讓同樣身為男人的我感到嫉妒。這個人簡直就是優質大叔這個詞彙的化身。等我到了這把年紀時,我也——不過想起我家父親大人的尊容後,我的心情又罩上了一層陰霾:
“如果伯父你們沒有過來的話……想到你們可能會忘了我,我就覺得很害怕。”
“我們怎麼可能會忘了你呢?”
說話的人從伯父換成另一人,副駕駛座上傳來了凜然的美麗嗓音:
“或許你真的給我們添了麻煩,可是還好發現志乃的人是你。如果是其他人的話——如果發現的人心懷不軌,就不曉得會發生什麼情況了。請讓我再次向你道謝。”
從副駕駛座那邊回過頭的伯母低下了頭。我四年前就覺得她很漂亮了——跟我家的母親有著天壤之別——像現在這樣長大了一點再跟她見面後,我更是體會到了她的美貌。在昏暗車廂內也能感受到,充滿力量的眼瞳直視著我,這讓我的心臟猛然跳了一下:
“不……不會啦,我只是剛好看見而已。”
“是這樣的話,那我們真的非常幸運呢!”
“說的也是,真的很幸運……而且志乃也平安無事。”
因為伯父他們平時工作忙碌,所以我在四年前也幾乎沒跟他們兩人碰過面。老實說,我連他們的臉孔都記不太清楚了,如果在大街上擦身而過的話,我說不定根本認不出來呢!
我們之間的關係雖然如此淺薄,伯父他們卻這麼相信我,我真的覺得很高興。
志乃到底睡得有多沉呢?被警察保護後,她也沒有甦醒,一直到送醫檢查的路上,她才終於睜開眼睛。但之後她又馬上睡著了,現在則是像這樣——在我身邊發出規律的鼻息聲。
多麼漂亮的睡臉啊!
雖然看起來跟死掉沒什麼兩樣。事實上,如果光看志乃的臉,連她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生物都很難加以判斷。志乃的肌膚確實帶著血色,從細不可辨的呼吸跡象中也能得知她是生物,但她的模樣卻跟以這種姿勢擺放的人偶沒多大差別。
簡直就像是沒有靈魂的人偶。
只是具備著人形的另一種存在。
我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它莫名的顫抖著——觸摸了她的肌膚。
她沒有反應,只有體溫傳上了我的指頭。
唉,正因為志乃的狀態如此,所以才沒辦法向警方作證說她認識我。警察靠著志乃的隨身物品與伯父他們取得聯繫,待兩人匆忙趕至警署,並且證明我與志乃之間的關係後,我才得到了釋放。
如果伯父他們沒有過來的話、如果他們不記得我,最重要的是,如果他們不相信我的話……說不定警方就會正式偵辦這起事件。
這麼一想後,強烈的恐懼感讓我全身顫抖了起來。
剛成為大學生,正要展開新生活的我,在開學前夕遭到警方逮捕起訴的下場,無疑是宣告人生就此終結的喪鐘。
“我們當然相信你囉!因為你是志乃的哥哥嘛!”
“很抱歉,我並不是一個好哥哥。”
“沒這回事啦!志乃可是很黏你的喔!”
很黏我……嗎?
我們沒有吵過架,我也不覺得她討厭我,不過我卻沒有她黏著我的印象。當然,這是我單方面忽視她的結果。
“不~不,你是志乃最親近的人,說不定還在我們之上喔!”
這只是因為我們年齡相仿罷了——當我正要這樣講時,卻想起了否定這個理由的事。
沒錯,志乃沒有特別黏著我。問題的重點在於,拿來作為比較對象的人是伯父他們。
我比他們更接近志乃。這並不是“說不定”的假設,而是一項事實。當然,年齡不是造成這種結果的理由。
因為他們跟志乃一起相處的時間,就是短到了這種地步。
“志乃為什麼會待在那種地方呢?”
當我問出這句話時,沉默的氣息瞬間包圍了車內空間。因為剛好碰到了紅燈,所以這陣靜寂又更明顯了。我沒有刻意使用責備語氣,但這句話的意圖還是正確的傳達給他們了。
隔了一會兒之後,伯母開了口。直視前方的她,一點都沒有回頭望向這邊的意思:
“我記得她今天要去補習英語會話。”
“英語會話?”
“我們讓她去附近的英語補習班上課。”
“小……小學生去英語補習班上課嗎……”
我驚訝的張大了嘴。現在的時代已經不一樣了嗎?語言這種東西與其他學科不同,最好從小就開始接觸它。中學一年級時英語就吊車尾的我講這種話雖然不妥,但在之後的時代裡,還是要會講某種程度的英語才行。
可是,這又是為什麼呢?
就算去英語補習班上課,也不可能上到這麼晚。
不,或許有可能上到這麼晚,但這應該不是小學生的上課時間吧。
“下課時間是十點半——”
“十點半!?有上到這麼晚嗎?”
吃驚的我忍不住大聲說道。
這麼大聲不曉得會不會吵醒志乃,我雖然有這個想法,結果卻只是杞人憂天。唉,連我跟警察在旁邊纏鬥時,她都沒有醒過來,所以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如果沒有王子的深情之吻,宛如人偶般持續沉眠的她,說不定會一直睡下去呢!
“她還穿著制服,說不定是在回家的路上睡著了。”
“那還是太奇怪了吧!如果在那邊睡一小時的話,在我之前就會有人發現她吧?”
只要發現志乃,不管是好人或是壞人,都不可能對她視而不見。
這麼一想,志乃很可能在我發現她的前一刻,就到公園那邊睡覺了。
……咦?如果是這樣的話,不會有點矛盾嗎?
我感受到齒輪咬合有著微妙異常的不協調感。我歪著頭苦苦思索,卻得不到解答。
唉,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吧!如此判斷後我接著說道:
“你們的工作還是很忙嗎?”
“……嗯。”
“不能想個辦法嗎?”
“……說的也是。”
伯母的兩個答案中都帶著些微躊躇。
不過,這兩個答案之間卻有著極大差異。
前者是帶著猶豫的答案。
後者是不知該不該把話說出口的答案。
他們的工作雖然忙碌,卻不是沒辦法抽出時間陪志乃。
可是,他們並不想這麼做。
比起小孩,兩人更重視工作。
一直到最後,沉默不語的伯父也沒說出否定這個想法的答案。
☆
真是太可憐了——我這麼想。
志乃很孤獨。
她總是孤伶伶的一個人。一直都是如此,從四年前我們搬離這裡後。
我想起了小時候的日子。
她身邊根本沒有朋友。
志乃甚至沒有主動出去玩過吧。除了去上幼稚園或小學以外,她如果外出的話,要不是陪母親去購物就是被我硬拖出去,而且時間也很短暫。年幼時的志乃總是一個人待在我家。
當然,我的母親是專職家庭主婦,因此嚴格說起來,志乃幾乎沒有一個人獨處過。就算只是臨時,志乃還是寄養在我家,所以母親不可能對她置之不理。
不過——她還是很孤獨。
隔天,伯父他們說想要感謝昨晚的事以及慶祝重逢——也包括慶祝我升上大學——所以我造訪了志乃的家。從我原本的老家徒步走到她家根本花不到一分鐘,但從我剛搬進去的公寓那邊過去的話,就要走一點點路了。雖然沒有遠到需要騎自行車的地步,卻還是讓我感受到了距離感。
她家就位於附近最多高級住宅林立的區域。
我原本住的家也是如此,而且志乃她家的房子又更大了,甚至大到給一家三口住會有一點太大。而且,伯父他們幾乎都沒有回家。就算他們有回家,做的事情也只是睡覺起床而已——我雖然好久沒來這裡,但我還是覺得這個空間一點生活感也沒有。
“不好意思打擾了~”
“歡迎光臨,好久沒有像這樣在我們家相聚了呢!”
“是這樣說沒錯啦!”
說到相聚的地點嘛,要不是我家,就是外面的餐廳。
對我而言,連進入這間房子的事情本身就已經很稀奇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伯父他們兩人都到齊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是市價高達數百萬單位的超稀有級。不過畢竟昨天發生了那種事,所以今天不能讓家裡放空城吧。
被引領至客廳後,伯父已經坐在供六個人使用的大桌子旁邊,滿面微笑的勸我坐到正對面的位置上。伯父沒有打領帶卻還是穿著西裝,他該不會連輕鬆打扮的便服都沒有吧?
我有一點緊張。
這都是因為我想起自己幾乎沒有跟伯父講過話的關係。
我現在的感覺,就像是去女友家拜訪她的雙親一樣。遺憾的是——我真的覺得很遺憾——我從未體驗過這種狀況。
不過,有這種心情的人似乎不只我一人。
“我有一種很不可思議的感覺呢!”
“咦?什麼很不可思議?”
“這個嘛,就是你像這樣長大,又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事。我忍不住想到志乃將來帶結婚對象回來的畫面。”
“啊哈哈哈,就情境而言,正是這種感覺呢!但再怎麼說伯父也太著急了吧?”
“的確如此,不過小孩子真的長得很快。看到你之後,這種感覺又更強烈了。我們才四年沒見,你就已經變得這麼成熟了。古人云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真的一點也沒錯!”
伯父說我很成熟的誇獎,只讓我感到汗顏。
更何況我本人完全不覺得自己已經長大,所以又更加無地自容了:
“志乃也長大了不少喔!”
“是嗎?我覺得她還很小呢!”
“啊啊,她的身材是很嬌小沒錯……嗯,不過她變成一個小美女了呢!”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呢!”這是伯母的聲音:“人家說你變成小美女了呢!”
走進客廳的伯母沒有望向我,而是回頭望向後方。
啊,我這才發現了一件事。
伯母身後站了一名少女,但因為身材嬌小的緣故,她看起來就像是躲在別人背後。
“志乃……”
我叫喚了懷念的名字。
不過說到志乃的反應嘛,她有些生疏的點頭行禮後,就一語不發的入座了。
難……難道……她忘記我了嗎?
志乃過份冷淡的態度雖讓我感到不安,但是我立刻想起了一件事,她打從以前就是這副模樣了。
令人訝異的木訥表情,以及有如主動拒絕與他人溝通似的寡言作風,這些態度的確與她四年前的身影重疊了。
如果不主動跟志乃交談的話,她真的會一句話也不說。
因此,志乃剛才的行為,大概是她預設的打招呼動作吧。
餐桌上準備的是——外送的菜肴而不是伯母親手做的料理。
伯母會做菜,而且以她的廚藝來說,處理家常菜可說是綽綽有餘。
可是,她卻鮮少展露自己的功夫。
也許是因為今天晚上是慶祝宴的緣故吧。桌上準備的壽司料理,高級得令我忍不住想要發笑。我可是第一次看見鮑魚壽司耶!不禁脫口說出“終於完成了嗎……”的我,被三人充滿訝異的眼神盯視,這實在是太傷人了!
邊吃壽司邊聊的話題,主要以這空白的四年間所發生的事情為主。
話雖如此,伯父他們這四年來果然還是在拼命工作,而我——也不想多談過去的事。因為越是談論那些快樂回憶,它的沉重就越讓我感到痛苦。
在這段期間內,志乃一直保持沉默。
只要跟志乃說話,她還是會做出反應。
不過,她的句子僅限於“是的”,或者“不是”。
吃完晚餐之後,志乃立刻——簡直就像是自己的戲份已經結束的配角一樣——離開了客廳。一邊以視線目送她的背影離去,我們終於進入了真正的主題。
當然,今晚的聚會目的無疑是為了替我慶祝。伯父他們是真心歡迎我,而我也非常高興。不過,除了慶祝之外,討論志乃的事情也是這場晚宴的另一個目的。
“……她有說什麼嗎?”
“沒有,那孩子可沒那麼率直。”
“那是離家出走吧?”
昨晚那場行動的理由不要說是意外,就算造成事件也不足為奇。
從昨夜到現在已經過了一整天,只要與志乃談過,應該能從她口中得知真相。
然而,伯母卻搖了搖頭:
“她只說了一句……對不起。”
“只有這樣而已?請等一等,你們沒有問她理由嗎?”
“對我們來說,這句話就已經足夠了。”
“根本不夠吧!你們要多擔心志乃一點才行啊……她也會這麼想吧?”
講白了——這只是單純的義憤填膺罷了。
我什麼都不懂,什麼也不曉得。
我只是一個小孩。
伯父說,因為他忙於工作。
伯母說,因為她忙於工作。
我想,這大概就是真實吧!養活自己又要養活某人,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當我有朝一日站在這種立場後,或許也會說出相同的話。
可是我只是個孩子而已,所以此時此刻的感覺是我最真實的情感。
我無法原諒伯父他們讓志乃一個人孤伶伶的作法。
兩個大人靜靜地聽著我的責備話語。
綺羅拉/
當富虎之助的身影出現在鴻池綺羅拉的公寓時,已經是晚上十點以後的事了。
光明正大走進單身女性房間的身影,或許會讓旁人感覺到這裡面有男女關係存在吧,不過他們的關係跟這種臆測完全不同。將那副巨大身軀塞進西裝裡的他,慎重的在堆滿物品的室內前進,接著在裡面看到了面向電腦的女性。
一邊搖晃著具有固定機能的椅背,一邊默默操作著鼠標的她,身上穿著紅豆色的破舊運動服。從這副姿態中,一點也感受不到屬於女性的魅力氣息。
“辛苦你了,可以這樣說吧?”
“不,我待會兒還得回署裡。”
“是嗎?唉,這也沒辦法囉!畢竟噩夢又重現了嘛!”
盯著屏幕的綺羅拉如此呢喃。
“警方已經開始進行夜間巡邏了,所以請大小姐不要隨便在夜間外出。如果被逮到的話,說不定我會來不及打電話的說。”
“沒關係~沒關係啦!”
“怎麼會沒關係呢?如果讓大小姐在拘留所住上一晚,我就沒臉見師父了。”
“反正被罵的人也是我,你根本用不著介意吧。”
過份樂天的語調令富無言以對。
綺羅拉的雙親還有祖父,沒有人會對她的壞習慣表示贊同。
萬一真的發生富口中的情況,綺羅拉不但會被痛斥,甚至還會被帶回老家接受禁足的處罰。就算不擇手段說服他們,也得花上好幾天才行。
“大小姐……”
“我知道啦,我不會犯這種失誤。”
“不,這不是失誤的問題。我的意思是,請小姐自重……”
“要我自重很難耶!不過,阿虎是白擔心了。因為在夜間外出根本毫無意義。我可沒有笨到為了找尋躲藏地點與身份都不明的犯人,而每天晚上都跑到外面遊蕩。”
也就是說,只要有意義的話,綺羅拉就會在夜間外出,而這也正是富擔心的事情。
雖然他從小看綺羅拉長大,不過她這種莽撞的個性卻一點也沒有改變。
當然,他也明白這是因為大家寵壞她的關係。
“那麼?有狀況嗎?”
“目前還沒有可靠的情報。就現狀而言,只能說犯人模仿得很好。”
兩人的話題當然是“再次發生”的連續殺人事件。
至今約一年前,社會上發生了綾瀨慎事件。警方之所以認為在各地發生的路上隨機殺人事件與這起事件互有關聯,正因為犯人的目擊情報,還有犯案手法非常接近。
在青森縣發生的獵奇殺人事件。那是剛進入二月的某個降雪早晨。送報紙的青年在純白色的雪地上發現了一具“倒立的”成年男性屍體。
綺羅拉看著那張照片,一邊厭惡的皺起眉頭。
綺羅拉好不容易才說服對自己說“最好不要看那張照片”且表示拒絕之意的富,但它確實是一張令人忍不住轉移視線的噁心照片。還好它只是張照片而已,如果實際目擊到現場的話,綺羅拉說不定會無法忍受。
照片上的被害者姿態,悲慘到完全無法公開的地步。
全身骨骼都被擊碎的那具遺體,擺出了違反人體工學的姿勢。以倒立之姿被埋進雪堆的身體兩側,軟綿綿地垂著被折斷的手足。暴露在零度氣溫以下的遺體早已僵硬,劈開的雙腿之間則是輕輕放了一顆被砍下來的頭顱。
遺體遭到嚴重損壞,而且被咒術般的儀式手法加以裝飾。這就是綾瀨慎的犯案手法。
“不過,這種手法裡卻沒有隱藏任何意義。”
“是的。我們找了專家進行確認,結果那只是把各種超自然元素組合在一起罷了。不,只要深入了解犯案手法,就不難做出這種推測。所以我們只知道一個事實,那就是犯人在這一方面是一個外行人。”
“也就是說,那是他隨便搞出來的花樣囉!”
綾瀨慎雖然以自殺的形式終結生命,又被警方以隨身物品確認了身份,但他的私生活卻仍然成謎。
母親試圖拖著全家一起自殺的縱火事件發生之後,警方就完全無法掌握他的行蹤。
他在哪裡做著什麼事情,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又住在哪個社區呢?
綾瀨慎沒有上學,日常生活中又不跟家人以外的人有所接觸,而且能成為線索的證物全部都被燒毀了。在這種情況下,警方根本無計可施。
警方在一年前的搜查行動中,從鄰居口中取得了綾瀨慎的母親曾為了他的怪異舉止找他人商量的證詞,可是卻沒有人曉得細節部份,因此警方也無從判斷那些行為是否與超自然的事物有關。
唯一知道的事實正如富所言,犯人是超自然儀式的門外漢。從電視節目與雜誌,還有網絡上擷取了事件的部份真相,又將它與超自然儀式做了連結,借此炒作事件的異常性。不過以宏觀角度審視整體時,不難發現那些手法就像東拼西湊的散文一樣,其實毫無意義。
“可是,正因為如此才奇怪呢!”
“說的也是……”
“如果是從別處抄襲的話,那我還可以理解。綾瀨慎自己也模仿了某些儀式,所以要跟著模仿他的手法並不困難。不過,如果現在的案件是原創者所為,那跟之前那些事件‘很像’的推論就很不自然了。”
綺羅拉靠在椅背上瞪視著天花板。
如果犯行中藏有某種意義,模仿起來就很容易。
不過,犯案手法中的獨特感性,是沒辦法被複製。
“搞不好會出現最壞的情況……嗎?”
“就官方見解而言,我只能說不可能有這種事。但……我也認為可能性並不是零。”
“如果這種說法裡帶有願望的話,你們可是會在最硬的地方跌倒喔!”
綺羅拉雖然這麼說,但她也明白以富的立場而論,他只能表示“不可能有這種事”。
警方最害怕的莫過於過去自殺的犯人是假貨,其實真凶仍躲在暗處的可能性。
這無疑是最壞的情況。
警方不但無法逮捕犯人,對犯人死亡的處理方式也遭到強烈批評。不只如此,如果自殺的凌瀨慎其實不是犯人,而警方又讓真凶逍遙法外的話,那會演變成什麼局面呢?事情再明白也不過了。
“之前的事件本來就沒有決定性的證據。事到如今,那個作法也造成了重大問題。上面的人已經亂成一團了。”
“如果現在的犯人才是真凶的話,他們就要扛起這個重責了。”
斷定被監視攝影機拍下來的橙色頭髮男子——綾瀨慎就是殺人犯的是警方,判斷他的死因是自殺,並且宣布一連串事件已經結束的也是警方。
如果案發現場附近的監視攝影機所拍下來的畫面,幾乎都可以斷定是同一人的話,縱使認定對方就是凶手,應該也不會有誤吧。
可是,警方手中沒有決定性的證據。不管是哪一支攝影機、哪一名目擊者,都沒有目擊到犯行發生的那一瞬間。
在大阪發生的最後一起事件。
綾瀨慎迎接自殺下場的事件。
連這起事件都沒有決定性的證據。
留在被害者身體上的刀痕,與綾瀨慎自殺時所使用的大型刀刃形狀一致,所以他被警方認定是犯人。但除此之外的事件,其共通點只有現場附近的便利商店監視器所拍下來的畫面。
“最壞的情況是,有可能綾瀨慎才是模仿犯。”
“這種可能性實在太低了……不過我也無法肯定沒有這種可能性。”
“太快下結論了嗎?”
就警察的立場而言,他們當然想盡快結束這超出了九條人命,又害自己被輿論狂批的事件。千方百計都抓不到犯人的警方所面臨的批判與日俱增。正因為如此,當綾瀨慎自殺時,他們當然會緊緊地抓住這個大好機會。警方認定他就是犯人,而之後的搜查方向也鎖定在他的犯案動機上。
在這個時間點上,除了他以外尚有其他犯人,以及他不是犯人的可能性都被排除了。
如今之所以出現新的被害者,都是警察的責任。為了迴避這類批判,警方只能堅稱綾瀨慎是真凶,而現在的殺人案則是模仿犯所為。
“不管犯人的目的為何,一定要盡快逮捕他才行。可是……”
即使如此,綺羅拉仍是感到不安。
☆
去年的三月底,鴻池綺羅拉在自己的老家。
直到搬去蓋在大學附近的公寓之前,一直使用著的老家的房間是鋪了榻榻米的雅致客房。就室內空間而言,房間大約有十張榻榻米的大小,南側紙門外面是和式陽台,透過隔熱性絕佳的玻璃窗則能看見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的庭院。
現在已經是春天了,所以花壇充滿了繽紛色彩。
那兒是為了小時候體弱多病的她所準備的特等席。
過去的綺羅拉只能整天躺在那裡休息,而現在的她則是懶洋洋的橫躺在那兒。
榻榻米上面雖然沒有鋪棉被,但使用國產稻桿與藺草所製成的榻榻米,卻擁有不同於化學纖維的優異彈性。強度適中的日光透過玻璃窗射進房間,室內也維持著絕妙溫度,小鳥的嗚叫聲有如令心神放鬆的搖籃曲。在這種情況下,眼皮越來越沉重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吧!
“呼啊~”
第N次的呵欠。
這是一個適合午睡的絕佳環境,誘惑力也非常強烈。
不過,綺羅拉不能睡著。她相當明白雙親如果發現自己大白天在這邊睡懶覺的話,自己會被怎麼說教。他們會說“去幫忙準備晚餐”、“去洗衣打掃”、“太閒的話,給我去道場練習”之類的話。
經營劍道道場的鴻池家非常注重禮儀,想法也很封建。
家訓曰——男人要在外面工作流汗,不準做家事這種娘娘腔的事情。
家訓曰——女人要努力精進廚藝、茶道、花道、日本舞蹈,並成為男人的賢內助。
即使雙親如此頑固,但他們畢竟知道這種觀念已經不符合時代潮流了,再加上祖父相當溺愛綺羅拉,所以她才能像現在這樣享受著校園生活。不過在她準備升大學時,家裡還是著實鬧了好一陣子。
即使到了現在,雙親還是不喜歡綺羅拉這種“我行我素”的態度,特別是她的母親。綺羅拉的母親看不慣女兒背離自己堅守至今的價值觀,所以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念她。對綺羅拉而言,最困擾的就是母親並非厭惡自己的行為,而是真的在擔心自己,因此她根本拿母親沒轍。
為了與不理解自己的母親拉開距離——為了逃離囉哩叭嗦又嚴苛的規矩——綺羅拉開始了獨居生活。這麼做雖然不錯,但兩人關係冰釋的日子卻也更加遙遠了。
正因為如此,綺羅拉並不常回老家。
開始過著獨居生活時,綺羅拉與父母親訂下了一星期回家住三天的約定,不過這個約定在她不斷找藉口拖延的情況下,到升上四年級時已經變成了一個月回家三天了。
這樣的她之所以強忍睡意待在老家,其實有著某種理由。
她對母親傳達了自己只想安靜念書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還要母親沒事不要打擾自己,然而這並非是事實。
(我只是為了躲避社團招募新人的活動才回家。如果這個理由被拆穿,我就完蛋了。)
隸屬多個社團的綺羅拉,在這個時期當然會被派出去招募新生入社,這是因為每一個社團都很缺人。如果是主流運動社團,隨隨便便也能招募到數十人人社,就算不用大肆宣傳,新生也會自動靠過去。然而綺羅拉隸屬的社團卻是那種頂多十幾名成員,不然就是加上四年級生也不滿十人的小社團。
為了爭奪寶貴的社團辦公室、為了社團經費、為了盡可能的取得優秀人材,每一個社團都很拼命。照理說正式開始求職的四年級生,在某種程度下應該能逃過一劫不用參與招募,但還是有從求職說明會回來,連西裝都沒換下就在進行招募活動的人,由此可見弱小社團的處境有多悲壯。
綺羅拉並不討厭招募活動本身。用甜言蜜語引誘稚嫩緊張的新生,並且張開天羅地網讓他們無處可逃的作法,很像打獵這種極具魅力的活動。
可是,今年不行。
聽到某社團社長所準備的作戰計劃後,綺羅拉無條件做出了逃跑的決定。考慮到自己可能會在大學附近的公寓被那些人活逮,所以她才特意回到老家。綺羅拉打算在招募活動結束前,像這樣堅守在自己家中。
而且,她的確也非用功不可了。
大阪府警察的採用考試就在五月,時間所剩不多了。
不過,狀況也沒有緊迫到她必須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連睡覺時間都拿來K書的地步。
畢竟——她從中學二年級時就開始準備考試了。
當時住在老家的她體力已恢復到正常人的水準,所以也厭倦了一成不變的日常生活。
連離開被窩都要費盡力氣的時候,綺羅拉還會抱持著消極的想法,但當她康復到跟正常人一樣之後,年輕活力頓時化為難以抑制的衝動,並且急欲找尋發洩管道。
不過,就算恢復健康,自己的世界也不會突然改變。
周圍的人,特別是雙親,腦海中仍然烙印著她身體孱弱時的印象,就算得到了醫生的保證,這種想法也不會在某一天突然消失。
即使能正常上下學,跟普通人一樣上體育課,雙親還是會禁止綺羅拉外出,並且讓她做著身為家中女性應該做的事。如今回想起來,綺羅拉的中學時代根本沒有像是朋友的同學。
道場的門生雖多,但大部份的人都只會留下學籍而獨自單飛。除了特殊日子外,會前來練習的人連十個都不到。這種現象在低年齡層特別顯著,每年參加週末中小學生指導課程的人越來越少,即使在休息時間端茶過去,綺羅拉也遇不見年齡相仿的人。
生活在家人與大人們之間所累積的鬱悶,終於讓試圖尋求衝動出口的綺羅拉將目標轉向了自小聽到大,已經成為夢想的“警察”那邊。值得慶興的是,跟綺羅拉一樣有志從警的人並不少,而且她接觸試題概要或問題集的機會也很多。再加上四周都是警界前輩的環境,於是她的欲求輕易地得到了滿足。
除去女性任用名額不多以及身高視力有一些問題之外,幾乎可以確定綺羅拉可以成功通過考試。
“綺羅拉,方便進去一下嗎——”
聲音傳出的幾乎同一時間,紙門也跟著開啟。
綺羅拉在這個瞬間撐起了身軀面向桌子。
早就習慣這種狀況的她,自然而然地挺直了平常駝著的背部:
“到底有什麼事啦?”
“不好意思,打擾你用功了。”
面對臉上沒有任何愧疚表情的母親,綺羅拉撅起嘴脣表示不滿。
母女兩人的五官雖然相似,給人的印象卻截然不同。
性格所導致的行為舉止雖然是最大的原因,但兩人的身材特徵也有著顯著的不同,特別是眼瞳這一部份。
綺羅拉跟野貓一樣充滿活力,相對的一襲和服打扮的母親給人的印象,就像是輕輕垂著尾巴的穩重狗兒。
“我現在在忙啦!如果事情不趕的話,就等以後再說吧。”
“真是的!你這個孩子還是一樣懶散。我要說的事比你現在正在做的事還重要喔!”
“有這種事?”
母親並不贊成女兒想當警察的志願。綺羅拉與雙親談了好幾年,最後這件事才在祖父大人的一聲令下拍板定案,結果卻還是沒能取得母親的同意。恐怕一直到綺羅拉結婚進入家庭為止,都無法得到母親的認可吧。
“算了,反正你就是這麼頑固,今天就不要提這件事了。”
“頑固的人到底是誰啊!?”
“唉……真是的,不知道哪位善心人士會把你這種女孩娶回家。”
刻意發出的嘆息聲令人煩躁。
對沒有升大學,只是一股勁兒地學著家政,最後跟父親相親結婚的母親來說,綺羅拉的婚姻似乎比她找工作的事更重要許多。自從過了二十歲之後,母親就不時向她提起這個話題。
到了最近,只要綺羅拉一回家——
“有遇到好對象嗎?”
母親就會露出困擾似的表情,並且說著讓她耳朵長繭的老套話題。
綺羅拉只覺得愕然,這個人該不會覺得自己是為了找尋結婚對象才念大學的吧?話又說回來,事實上學校裡就是有這種人的存在,所以她也無話可說。
“很可惜,我還沒有找到~”
“你不賢淑一點的話是不行的啦!”
有如教訓孩子般的口氣令綺羅拉不悅。
女人要走在男人的三步之後,母親這名女性就是有可能一臉認真的說出這種令人無法發笑的笑話。
要實踐母親口中的“賢淑”,一定會無聊的讓人喘不過氣吧。
更何況,她絕對無法跟渴望這種女性的男人交往。
綺羅拉也明白,自己的個性絕對稱不上可愛。
綺羅拉知道這件事,卻也沒有輕視母親的生存之道。
在聚集了許多門生的道場中,她的存在到底有多重要,綺羅拉自幼就親眼見識過,也相當了解這個事實。她必須替專心修練的男人們端茶送餐,如果發生事情就必須負責居中聯絡,有人受傷的話,要替當事人治療,甚至還要聽門生在私生活方面的各種煩惱。
她已經有了一個體弱多病且需要花時間照顧的女兒,但她還是漂亮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母親沒有講過喪氣話,並且做到了男人也無法負擔的工作。
母親的強烈責任感讓綺羅拉感到純粹的敬意。
……不過,她做不到相同的生活方式:
“我如果要結婚的話,那個人一定要能認可我的生存方式。”
“想從事警察這種危險工作的女孩,沒有人會想娶回家。”
“不,我覺得有很多人吧……”
綺羅拉嘴巴上雖然這麼講,但她也覺得如果男人聽見女生想從事的不是事務性工作而是刑警的話,一定會露出厭惡表情。在她的腦海深處,也隱約有了自己會晚婚的念頭。她現在雖然沒有結婚的強烈慾望,卻也明白自己不能一直單身下去。
“母親跟父親不會要你繼承這間道場,所以我們可沒有想要綁住你喔!”
“我明白,這一點我很感激。”
綺羅拉刻意選擇了禮貌的措詞。一個搞不好,說不定雙親會不允許自己念大學,而自己也必須在相親結婚後步入家庭。光是能排除這些障礙,對綺羅拉來說就已經是萬幸了。
關於繼承道場的人選,祖父之後是父親,再來則會從弟子中選出繼承人。
“正因為希望你得到幸福,所以我才會拒絕別人提出的相親要求。可是看你這副德性,我實在不曉得你什麼時候才會有一個歸宿。算我拜託你,請你早點讓我安下這顆心吧。”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
綺羅拉隨意應付了變成老套說教的話語。
雖然還不想結婚,但她並不是對戀愛不感興趣。
只要有好對象的話——這個想法總是在她的腦海里盤旋。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實現自己的夢想。
體弱多病只能關在家裡的童年,綺羅拉每天都聆聽著他們的故事,即使成為大人知道事實真相後,那些故事仍舊沒有染塵的閃耀著光輝。
真實是如此污穢又充滿謊言,甚至是沾滿了狗屎般的不堪事物。這世上有不需要知道的真實存在,過去的光輝也有可能被瞬間擊碎毀滅。
不過,至少它們還是拯救了一名少女。
不是真實的無數故事,救贖了被病魔折磨的自己。
那是不管大人怎麼說沒關係、別擔心,都絕對無法擺脫的不安。
自己會就這樣一事無成的死去嗎?無法成為任何角色,沒辦法幫忙任何人,就這樣毫無意義的死去嗎?即使溫柔的大人們用言語安慰,恐懼仍會在夜晚來臨時襲上心頭。在這種情況下,擊退那些噩夢的就是名為夢想的光輝,所以綺羅拉至今仍緊緊抓著它不肯離去。
那個未來拯救了只能獨自受苦的自己,現在的綺羅拉只想朝著那個目標直線前進。
“——嫂嫂,那我也差不多該走囉!”
“啊啊!”
從走廊對側,應該是玄關那邊傳來的男性粗啞嗓音,讓母親發出了強烈反應:
“等等……等一下,昌吉,你再坐一下嘛!”
母親慌張的朝玄關那邊發出聲音:
“昌吉……該不會是大叔來了吧?”
“對啊,我本來想請你幫我準備晚飯的……啊啊,等一下,我馬上過去!”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這件事呢?”
綺羅拉慌張的衝出室內趕往玄關那邊。
昌吉是她父親的妹妹——也就是綺羅拉的姑姑的丈夫。
看到身穿西裝在玄關處穿鞋子的懷念臉孔,綺羅拉露出了微笑:
“姑丈,好久不見了。”
“喔喔?這不是綺羅拉嗎?好久不見了呢~”
這名男子有著一張如同麻薯丸子般的圓臉,肉瘤般的鼻子以及稀疏的頭髮。
他絕對不是一名美男子,但迎接綺羅拉的友善笑臉看起來卻很舒服:
“我們到底幾年沒見了,你居然長得這麼大了呢!”
“什麼幾年沒見啊,我們正月才見過面吧!”
“是喔?哎呀,我最近的記憶力跟頭髮都變少了呢!”
“現在講這個太晚了吧,你在我小時候頭髮就很稀疏了。”
從一邊說著“是這樣啊!”一邊拍打自己的頭部,並且發出豪爽笑聲的姿態中或許無法想像,但他可是在警察大學執教鞭的警視正。依他的身份地位而論,從後面追上來的母親當然會大聲斥喝開口說道:“還不好好打招呼。”(注:警視正為日本警察階級,官階在警視長之上警視之下,負責警察署長等職務。)
然而,對綺羅拉來說,昌吉是小時候就認識到現在的親戚,所以綺羅拉一點也不覺得他是長輩。
“昌吉,你難得來訪,一定要留下來吃晚飯啦!”
“綺羅拉也在,因此我真的很想說自己能留下來吃飯,不過我待會兒還有事情要處理,所以今天就先告辭了。”
“是嗎?既然是工作的話,那就沒辦法了。”
“姑丈,你要去哪裡啊?”
“我要去大手前那邊一下。”(注:大手前位於大阪市中央區域。)
“那我替你‘送行’囉!你是開車來的吧?”
在一呼一吸之間,綺羅拉就傳達了希望昌吉能順道載自己一程的要求。
綺羅拉的這種態度雖然讓母親生氣,但昌吉似乎很高興能跟綺羅拉多說一些話,所以他一口答應了這個要求。
一邊承受著母親的嚴厲視線,載著兩人的車子奔向了前方。
“對了,綺羅拉,你考試準備的如何?”
“嗯?啊啊,別擔心!別擔心。我可是有阿虎掛保證喔!”
“是富嗎?那孩子啊,是一個笨蛋耶!”
“我跟姑丈不同,要考的是地方警察,所以沒問題的啦!”
“是這樣的話就好。不過嘛,嗯……這麼一來,你明年就會變成我的部下了呢!”
雖然說是部下,但綺羅拉並不會被配置到身為警察大學教員,又是警視正的昌吉麾下。
況且,就算明年四月就能考取警察資格,也不會突然被派上現場,而是要先進入警察學校進修。
這句話的意思只是指——綺羅拉將會成為相同命令系統中的下位階級。
“姑丈來這裡幹嘛啊?既然要去大手前……該不會跟連續殺人事件有關吧?”
警察大學位於東京,所以昌吉幾乎沒有拜訪過大阪。而且連最前線刑警都不是的他,應該沒有理由會特意來到大阪位於大手前的府警本部。
抱持著某種期待的綺羅拉,眼瞳中當然閃動著興奮光輝,但昌吉卻露出苦笑說道:
“不~不,我只是來辦私事而已。”
“是喔,那真是太可惜了!我還以為你一定是來幫忙偵辦連續殺人事件的呢!”
“……綺羅拉該不會對那起事件有興趣吧?”
綺羅拉周圍的大人們都知道她對實際發生的刑案很感興趣,也對她從以富為首的熟人那裡取得情報的行為心照不宣,不過這同時也是令他們頭痛的根源。
公務員把內部情報洩露給普通人知情的事實就已經是大問題了,而且就危險性而言,也非阻止這種行為不可。
話雖如此……卻沒有人能說出重話。
綺羅拉真的想成為一名警官——也就是說,她想追隨自己這一群人的腳步——而且大家也很高興她有求於自己。
大家對綺羅拉的溺愛,就是到了會說出一點情報逗她開心的地步。
然而就在此時,笑容卻從昌吉的臉上消失了。
“姑丈……?”
“你最好不要接觸那起事件。”
從他正面直視自己的表情中,綺羅拉明白這是一句認真的忠告,所以她也端正了自己的坐姿開口說道:
“我可以問理由嗎?”
“姑丈也不太清楚,不過坐在這個位子上,總是會聽到許多傳言囉!”
“是什麼樣的傳言?”
綺羅拉雖然提出詢問,卻沒有得到答覆。
直到他再次恢復原本的滑稽語調前,車內的空間都彌漫著沉默。
綺羅拉之所以沒有繼續逼問,也是因為她多少能理解他的立場與心情,而且她也不想讓無意義的沉默占去難得的寶貴時間。
當然,她的好奇心並不會就此消失。
甚至可以說昌吉的這一番話,讓正面臨考試的她燃起了熊熊火焰。
☆
不過——
在綺羅拉正式展開行動前,事件就結束了。
唐突又絕對的結束。
是應該已經結束的結束。
綾瀨慎的事件,還有現在的事件。
當時,昌吉究竟知道些什麼?
他為何說出那種話?
如果撥電話或是約出來當面問的話,他肯回答嗎?
凝視手機的綺羅拉領悟到這個心願過於天真,所以她搖了搖頭。
他一定不會透露任何信息吧。
他肯定會像當時那樣,要自己不要接觸這起事件。
原因就是——
“總覺得這事件有內幕呢!”
“內幕?”
“嗯。我想……應該還有我們不知道的事實吧。既然如此……說不定光追捕犯人只會徒勞無功。”
綺羅拉無視滿臉問號的阿虎,逕自陷入沉思。
一年前所發生的事件或許全都是綾瀨慎的所作所為。
現在發生的事件,或許只是愚不可及的模仿案件。
問題的重點在於——有事件發生的事實。
是的,她是這麼想。
作者:
father84929
時間:
2011-8-24 10:46 AM
03/
發現新的遺體了——一大早的新聞清一色地在報導這件事。
當然,發現的是連續殺人事件的遺體。
由於發現遺體的時間是清晨,因此具體的驗屍報告尚未出爐,所以警方並沒有做出斷言。但從被害者全身上下被刀刃刻下花紋,又被倒吊在樹上的犯案手法來看,實在很難想像還有其他可能。
話又說回來,我真的不願意這麼想。我實在不願意想像,這種駭人的罪犯居然同時存在兩、三人的狀況。在聽到犯人說不定真的是複數後,我的這種想法又更強烈了。
總之,這是第三人。
不,或許算是第十二人吧。
綾瀨慎死亡了,所以這不是他的犯行。
可是,事件並沒有就此告終。
新的被害者又以這種方式出現了。
能正確理解這件事有何意義的人一定不多。不管是以認真表情傳達事件情報的播報員,或是看著新聞的觀眾都一樣。
事件的結束遙遙無期。
警方究竟能不能逮捕現在的犯人,並且讓被害者不再出現呢?在綾瀨慎的事件中,他的死亡並不代表事件就此落幕。如果這一次的犯人也自殺,到時候會出現什麼情況呢?我有一種所有保證都會灰飛煙滅的感覺。
“該怎麼做才好呢?”
我的輕聲呢喃,橫躺在被窩裡的志乃把視線移向了這邊。
“對不起,我沒事啦!志乃好好休息就行了。”
我不能想太多,不然又會讓她擔心。
老實說,我雖然覺得自己很丟臉,卻又感到開心。這是因為平常的志乃,就是一個幾乎不會把感情表露在言語或態度上的女孩。我現在雖然能在某種程度上判斷志乃的心思,也不用像剛重逢時那樣,每溝通一件事就得傷透腦筋,不過我還是希望她能有一些情緒反應。
就這層意義而論,我真的很高興她會擔心我,因為這表示她肯定近我的身邊。
這也是她認為跟我一起生活這件事很重要的證據。
不過,再怎麼說,我還是不能讓現在的志乃擔這種心。
一定要讓她好好休息才行。
“……這樣就OK了。如何?舒服嗎?”
我把冰塊放進兩層塑料袋裡,又用毛巾將它包卷起來,接著把做好的簡易冰袋放到了志乃的額頭上。由於沒有固定用的器具,所以我的手必須一直扶著冰袋,不然它好像就會立刻滑掉,不過現在也只能湊和一下了。
“……嗯。”
也許是連點頭都覺得麻煩,又或者是在意擺在額頭上的冰袋吧,志乃沒有移動臉龐,小聲地做出了肯定的答覆。她的聲音果然有點虛弱,但意識卻相當清楚。
這件事讓我稍微安心了一點。那麼,接下來應該怎麼做呢?
是的,我現在最應該思考的事不是那起事件——而是感冒的志乃。
我跟平常一樣被鬧鐘鈴聲吵醒,然後打開電視。
開始放春假的我過一會兒才要去打工,所以我身上穿著睡衣。
我走向狹窄的廚房後,一邊強忍呵欠,一邊開始準備做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奶油卷麵包、炒蛋,與內含果粒的酸奶。之所以排出這種沒有肉食的健康菜單,並不是因為我重視養生的關係,單純只是我忘記買食材罷了。我雖然想要吃培根或是香腸之類的東西,但刻意跑去便利商店買未免顯得愚蠢,所以我只能放棄這個心願。
如果是平常的話,志乃應該在這段期間內起床,並且換好衣服了。
不過……在桌面排放著料理的我,卻看見志乃尚未更衣,甚至還沒有離開被窩。
她睡昏頭了嗎——我思考著這種不可能發生的情況。
可是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這麼一回事。
如同細雪般的白皙臉蛋,今天卻帶著淡淡紅暈。
志乃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孩子,她看起來沒有不舒服的樣子,但動作有一點遲緩。
該不會是——我試著把手放上她的額頭,摸起來確實熱熱的。平時體溫就很高的志乃,可是我暖和冰冷手足的最佳法寶,但今天的她卻明顯有著異常。
我拿出溫度計替她重新量了體溫,三十八點二度。
病名,大概是感冒吧。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像這樣在這邊照顧她。
志乃的熱度並不危險,也幾乎沒有咳嗽。我讓她吃了一點早上準備的麵包與酸奶,也讓她服用平常準備的感冒藥,所以我想休息一天應該就會康復:
“伯母說她沒辦法立刻趕回來。等她到時,應該已經過中午了。”
“……嗯。”
“伯母會向學校那邊請假……你不用擔心。”
伯母正在東京出差。
伯父也有非處理不可的公事要做,沒辦法今天趕回來。
只是這樣想的話,或許會覺得這場病來得真不是時候,實際上卻是不聿中的大幸。
正因為雙親都不在家,所以志乃才會在我家過夜。在伯父他們怎麼樣也趕不回來的日子裡,讓小學生獨自待在寬廣的家中實在是一件既危險又寂寞的事情,因此我才讓志乃在我這裡過夜。當然,如果伯父兩人在家的話,志乃也會回去自己的家。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無法像現在一樣這麼快發現志乃感冒的事實。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或許拖到傍晚我都不會發現這件事。志乃一直沒來吃晚飯,我覺得不對勁打電話過去,結果才發現她發燒了。說不定事情就會變成這樣。
一想到有這種可能性,我就感到背脊發涼:
“能早點發現真是太好了呢!”
伯母雖說自己會趕回來,但她應該還在工作吧。去東京出差的她,回來時一定是三更半夜了。就是因為這樣,今天肯定要照顧志乃一整天的我,已經撥電話去打工的地方請了假。
“……嗚!”
“嗯?怎麼了?”
“……我口渴。”
“啊,要喝水嗎?你等一下喔!”
我放開在額頭上以微妙狀態保持平衡的臨時冰袋,然後在杯子裡倒了自來水。如果有更容易吸收的運動飲料就好了,但冰箱裡卻只有喝剩的汽水。
今天就這樣忍耐一下吧。
回到被窩旁邊後,我扶著志乃的背部撐起她的身軀:
“有辦法自己喝嗎?”
“……可以。”
接過杯子的雙手握得穩穩的。志乃撐起身體時感覺雖然有些笨重,但她幾乎都是靠自己的力量坐起來的,就超過三十八度的發燒來說,身體狀況算是不錯。
只是看起來有點軟綿綿的樣子。
可是……我還是不放心。
她現在的身體非常孱弱。
我並沒有再次體會到她身材嬌小的事實。走在旁邊時、一起吃飯時、睡在旁邊時,像這樣的日常生活中,我有許多機會可以感受到她有如人偶般纖細,仿佛一碰就會壞掉的嬌嫩。
不過,現在的我卻感受到了在那之上的脆弱。
這大概是因為——我看到了她體內屬於“孩子”的那一部份吧。
把幾乎可以說是舔一下的水量含入口中後,志乃又躺了下來。
我支撐她身軀的手除了熱燙體溫外,沒有感受到半點像是濕氣的東西。
志乃雖然沒有出太多汗,但考慮到之後的狀況,或許我應該在枕頭旁邊準備一個水瓶。還有,她也需要替換用的睡衣。我的櫃子裡雖然放了一套志乃的衣服,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去她家拿衣服比較好吧。
再來就是好消化、營養價值又高的食材、新的感冒藥、取代冰袋的冷卻貼布。
考慮稍後會去醫院的可能性,或許我應該先將錢領出來比較好:
“等一下等店鋪開門後,我會出去把東西買齊。你有什麼需要嗎?”
“……不用了。”
“沒有嗎?是喔,那我就自己隨便選囉!這種時候,果然還是要吃桃子罐頭吧。不過,為什麼感冒就要吃桃子罐頭啊?雖然這已經是慣例了,可是緣由究竟是什麼呢?”
順帶一提,我記得自己小時候只要感冒,母親就會把巧克力塞進我的嘴巴。
它既甜又美味,會自然而然的在口中溶化,根本不用咀嚼,也有糖分與卡路里。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巧克力都是很優秀的病人食品。
只不過,有如在說“把這個給我吃下去吧”似地硬塞進嘴裡的作法,連難得的美味都會被趕跑了。
想起母親大人亂七八糟的看護,我就覺得頭痛,但我也同時下定決心要盡可能的好好照顧志乃。這也算是一種反面教材吧?
就在此時——
有東西拉住了我的睡衣衣擺。
只見志乃從棉被裡伸出一小截手,並且用纖細的指頭抓住了衣擺:
“不用……出去買了。”
“咦,可是——”
“不用了。”
志乃打斷我的話頭,接著說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話語:
“待在這裡。”
“———!”
啞口無言根本無法形容我的反應。
幾乎令心臟停止的衝擊,讓我的意識在一瞬間飛向了三千世界的彼岸。
這一定是某種玩笑。
是綺羅拉學姐設計的差勁惡作劇嗎?
或許是幻聽之類的東西吧!
任何人只要生病,都會變得軟弱。
我明白這件事。
這種事我當然曉得。
不過——我面前的人可是志乃耶!
那個支倉志乃會以軟弱語氣說出“待在這裡”的話嗎?
不~不,這是不可能的事。無論怎麼想,她都不是這種個性的人。以這種方式表現弱點,應該是傲嬌系的專利才對吧?可是志乃又不傲嬌,因為基本上她連嬌蠻屬性都沒有。不,我並不清楚傲嬌的定義,說不定有時候轉過來的厭煩表情或煩躁視線都含有嬌蠻要素。雖然她的那些反應不是逞強,而是真的覺得厭煩煩躁,可是或許也能從好的方面來加以解釋。是的,也就是說,志乃是傲嬌蘿莉!什……什麼啊!?
……不管怎麼想,這都是一個“這是啥啊”的離譜結論。
話說回來,傲嬌這種事根本無關緊要。
這不是問題的重點。
志乃也會覺得寂寞,這個事實讓我大吃一驚。
我之前所感受到,屬於“孩子”的部份。
說得更進一步,是屬於“人類”的部份。
弱點。
這是我們每個人都擁有的事物。
我明白這件事,我認為自己了解這件事。
然而……我卻不由自主的把她的身影疊上了那個畫面。
四月那一夜的身影。
作者:
father84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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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8-24 10:46 AM
Replay02/
那兒有一個可憐的女孩。
孤伶伶的女孩就在那裡。
在二樓,面向南側位置最好的房間。
那是一間兒童房。
四年前,當我還住在這裡時,那間房間並沒有被使用到。它是事先蓋好的兒童房,而且最初就是志乃放置私人物品的房間,但我卻沒有它為了志乃發揮功能的任何記憶。
志乃大部份都睡在我家。她很小的時候跟母親一起睡,稍微長大一點後則是睡在我的被窩裡,等我上了中學後,又如同被趕出去似地再次與母親同床。
志乃應該沒有在自己的家、在自己的房間裡睡過。
不只如此,她甚至沒有在裡面生活過……
證據就是眼前的光景。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兒是——沒錯,是人偶的娃娃屋。
排列整齊又打掃的一塵不染,沒有半點紊亂的傢具,以及沒有任何污漬就這樣貼在墻上的壁紙。
仔細想想,應該就能明白這幅光景有多異常吧!不管潔癖多嚴重、多神經質的人,都無法在完美至此的房間裡生活。因為不管怎麼小心,都一定會在某處留下有人使用過的痕跡。
舉例來說,就像電燈開關附近留下的微小污漬、遺留在地板上的刮蠟痕跡、殘留在桌子或櫃子上的些微傷痕或小垃圾,或者是更曖昧卻又相當具體的人類體味。
這裡沒有這些事物的存在。
眼前的枯燥光景,就像收集了玩洋娃娃要用的迷你模型一般。
正因為如此,待在裡面的志乃才會像是身為主角的無魂人偶,
她蹲坐在不符合體格的大床上。
我進入房間前敲了三次門,卻沒聽見任何回應。即使我像現在這樣走入室內,志乃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在房間的話,就出個聲音嘛!”
我盡可能用溫柔的語調說道。
已經過了四年。老實說,我連自己以前怎麼跟她相處都記不太清楚了。我想起了童年時期的自己,那大概是有幾分傲慢又帶著粗線條的態度吧。
坐在床上的志乃,視線並沒有望向這邊。
從這種態度中,我感受到了明顯的拒絕之意。那不是試圖排除異己的動態行為,而是聽而不聞的靜態防壁。
“呃……那個,我沒有為了昨天的事情生氣喔!”
好凝重的沉默。
雖然覺得志乃似乎把視線略微移向這邊——發生的時間實在是太短暫了,所以我也無法肯定——但我們之間的會話仍然沒有成立。
看樣子她之所以默不作聲,並不是怕我生氣。但如果是這樣,那事情就更棘手了。
從這種態度判斷,我有了一個想法。
昨天離家出走的事件以及她的態度,只有一個名詞可以形容。
是的——那就是叛逆期。
雖然我覺得時間有點早,不過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比男生早熟,所以我也不曉得是不是這麼一回事。電視新聞上播過小學生跑出去夜遊的報導,裡面甚至有從事援助交際的女孩……這種例子過於特殊,而且我也不知道跟叛逆期有沒有關係,不過可以知道的是,有的女生就是這麼早熟。
在這一方面,男生就不同了。
小學高年級時的我,究竟是怎麼樣的人呢……說來可悲,我當時還覺得喜歡女生是一件很丟臉的事。那是沒有幼稚到會去掀女孩子的裙子取樂,卻也不敢跟自己喜歡的女生講話,只能不斷對人家惡作劇的幼稚。我想其他男生也是這樣吧。
自己說這種話雖然可悲,不過現在的我或許還是跟以前一樣。
在雙方都保持沉默的情況下,我拿了一張椅子坐到了床鋪對面。
我跟志乃面對面的坐著。
即使如此,我們的視線仍然沒有交會。
她沒有刻意別開臉龐。她一動也不動的將視線移向下方。長長的劉海有如門簾般遮蓋了具有特色的漆黑大眼睛。
果然……我被拒絕了。
可是,她沒有叫我滾出去,因此我也不能主動離開。
志乃甚至沒有拒絕我坐到正面的舉動。
叛逆期是人格形成時的一環。用最簡單的方式形容,就是向這個世界大聲說出自己的價值觀。訴求的是打從出生以來,在家人愛護下成長茁壯的自己,或是沒被任何人愛過就這樣長大的自己。
這是從被動,就某種意義而言又是自動的日常生活中飛離的行為。是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力量,大聲高喊自我存在,表現出自己具有行為能力的價值,而不是一個只能接受上位給予的人類。
剛開始的時候一定會對自己的能力評價過大、評價過低或是作法粗暴,不過這些都是必經過程,也是理所當然的現象。
但是,志乃這種哪邊都略嫌不足的表現是怎麼一回事?
志乃明明可以露出更不耐煩的反應,但她卻只是一味地拒絕而已。
難道她對自己評價過低,所以內向害羞嗎?或者她以為自己在厭世,其實只是短視的思想?她本來就是一個不會把感情表現出來的孩子,進入叛逆期後,她又變得更內向了嗎?
志乃該不會突然抓狂吧——我思考著這種荒謬的事情。
不會~不會,再怎麼樣也不會有這種事。
雖然沒有可以稱為根據的理由,但我實在無法想像這名少女突然發出怪聲,然後大叫大鬧的姿態。甚至可以說,我反而想看看這會是什麼樣的光景。這種可能性就是這麼低。不過如果真的看到了這種畫面,說不定會成為一輩子的心靈創傷呢!
呃,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自己腦海中的荒誕念頭,讓我忍不住噗嗤一聲輕笑了出來。
志乃對吐氣聲產生反應,所以微微把視線移向這邊。
這個反應只發生在一瞬間而已,當我發現時,志乃的視線已經移回了原來的位置,所以我還是沒有看到這個動作。不過總而言之,她還是沒有完全無視我的存在。
既然如此——我開口說道:
“我們真的好久不見了呢,志乃!”
總之,先把正題擱置一邊。
我也沒有粗線條到突然用直球決勝負的地步:
“好一陣子沒看見你了,你在這段期間內長大許多呢!你長高了幾公分呢?而且你變得很漂亮呢!”
“…………”
“已經有四年了吧!正確的說,應該是三年又……幾個月呢?唉,這種事情怎樣都無所謂吧!這幾年你過得如何?我啊……呃,過得很平凡就是了,沒有發生什麼能成為回憶的事,哈哈哈!”
“…………”
“志乃呢?在我們沒見面的時候,你有發生什麼事情嗎?什麼事都行,請你講講話吧!像是學校的事、朋友的事——”我沒有說父母親的事:“對了,你今年就升五年級了。志乃念的是升學學校,所以我想功課也會變得很困難吧!不過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你都可以問我喔,畢竟我是大學生嘛!呃,雖然我的偏差值不高就是了!”
無知就是幸福。
當我發現自己想像中的小學五年級生的功課,與志乃經歷的那些課程之間,竟然有著仙女座般的遙遠差距後,真的很後悔自己做了這種自以為了不起的發言。
此事先略過不提。
“……………………”
沉默。
可稱為完美的沉默。
居然有人能做到這種地步的沉默。
即使我有了某種程度的覺悟,但這種沉默果然是可怕的強敵。
為了緩和場面,我說了幾個有趣的小笑話,但得到的回應卻是令我有點想哭的無言。雖然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嘛,不過就我自己看來,那些笑話講得還不錯呢!
正因為如此,從我開始講話後過了約三十分鐘——
話題差不多都用完後,地獄般的沉默包圍著我們。
與其說是我們,倒不如說大部份都是我吧!
既然如此,乾脆賭一下直接進入主題好了?
不要問離家出走的事,而是稍微迂迴一點,問志乃與伯父他們的關係。
不,再迂迴一點好了,問她現在幸不幸福……唔,這樣太迂迴了吧!
被問到這種問題的人也會感到困擾吧!
那麼……“你寂寞嗎?”這個問題如何呢?
“志乃。我們離開之後,你寂寞嗎?”
我們之所以搬去九州,是因為父親調職的緣故。我們的搬家不像半夜逃跑躲債那樣緊急。當然,大人們一個月以前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而我也在兩星期前被告知了這項信息。
即使如此,對於還是小孩子的我來說,這還是一件青天霹靂的消息。
出生的城鎮、我的家,還有在這裡交到的朋友。
我根本沒想過,自己會以這種形式與這些事物告別。
可是,我也沒有難過到大哭大鬧吵著要留下來的地步。雖然覺得討厭不安,但我還是自然而然的接受了這個事實。跟班上同學們狠狠玩了一陣子之後,再來就是說掰掰了。我們之間交換的道別話語,只有“以後見囉!”或是“要打電話給我喔!”這種程度而已。
不過,與踏上新旅程——雖然這種表現方式很誇張——的我不同,對一個人被留下來的志乃而言,那場離別一定會對她造成某種程度的打擊吧!
從學校回來後,我那位在家裡等待的母親就會對志乃說“歡迎回來”。再過一會兒,玩累的我跟下班的父親也會回家,然後我們就四個人一起吃晚飯。伯父他們沒有回家的那一天,志乃會住在我們家,跟我一起洗澡,蓋同一條棉被睡覺。就算睡醒睜開眼睛,也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因為“早安”的聲音就在旁邊。
這種日常生活結束的如此唐突,她也一個人被留了下來。
“你一定很……寂寞吧,對不起!”
沒錯,我得為了這件事向她道歉才行。
為什麼沒有注意到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呢!反省錯誤的我說出了這一句話。
我沒有高高在上指責伯父他們的資格。
因為我也丟下了志乃一人。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父親調職時,我只是中學生而已。我不可能一個人留在這邊,也沒有判斷這件事是否恰當的權利。
即使如此——
還是不能改變我背叛她的事實。
“——!”
就在這個瞬間。
沉默中斷了。
志乃抬起視線,將漆黑色眼瞳移向這邊。
同一時間,她的脣瓣也微微開啟。
這是要吸氣,或是吐氣的動作?
兩者皆有可能的曖昧動作持續了兩秒左右,然後消失了。
這個反應雖小,卻是大大的進展。
從剛剛的動作中,我知道了大概的情況。被已經是一家人,又總是陪在身邊的我們“背叛”,只能一個人孤伶伶的少女,在這四年間一直都很寂寞。
如此確信的我從椅子上站起來。
為了誇獎、為了安慰獨自努力至今的她,我伸出了手臂——
“……為什麼要回來?”
“咦?志乃?”
許久不曾聽見的聲音,讓我感受到了強烈的不自然感。
那是將少女般的尖細嗓音壓低後,所發出的低沉聲音。
是小學五年級生絕對發不出來的,充滿力量的聲音。
說到拒絕嘛,這才是真正的拒絕吧!
“為……為什麼嗎……因為我要回來上大學啊……”
不對,這不是志乃想問的事。
她口中的“為什麼”,指的並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為什麼要用這種有如責備般——就像我不能回來似的口氣說話呢?
“你為什麼問這種事?”
結果,在那一天——
志乃唯一說過的話,就是這個問題。
☆
我為什麼要回來?
這還要問嗎?
當然是因為我不想留在那裡。
那兒沒有詩葉,也沒有小鳥的存在。
我無法生活在以痛苦別離與悲傷現實妝點的土地上。
而且最痛苦的就是,要與他見面。
即使我們有朝一日必須再會,但在那一刻來臨前,我們還是要保持距離才行。如果不這樣的話,我們之中一定會有人撐不下去。
搬去九州之後所發生的事情,我不想在此多提。只要一回想起來,就會感到心臟被狠狠揪緊的少女之死,以及我們在事件之中遭到擺布的故事,還會有機會重新提起吧。
總之,我逃回了這裡。
當我有所察覺時,才發現自己似乎睡著了。
透過薄地板傳進耳中的樓下電視聲,讓我清醒了過來。
我確認了時鐘,現在剛過上午七點。
今天的預定是,在大學舉辦的選課說明會。所謂的大學,並不是在固定的時間上事先決定好的課程,而是可以在無數課程中自由選擇自己想上的課。當然,大學也有語言課程這一類的必修科目,而且選課人數也有限制,並不是自己想上什麼課就上什麼課。
今天要舉行的是選課方法以及加退選周——實際上過一次課後,可以變更課程選擇的特定期間——的說明。
說明會沒有決定幾點集合,也沒有決定幾點鐘開始,只要是今天都能參加,所以我沒必要趕去學校。
從我剛搬進去的新公寓到大學那邊,搭電車加上換車時間的話,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左右。說明會開始的時間是上午九點,所以我沒必要立刻出發。
就是因為這樣,雖然已經清醒,但我還是賴在被窩裡滾來滾去。
我在九州的家中是睡在床上,所以我有一點不習慣在榻榻米上面鋪棉被睡覺的方式。
把床搬進這種狹窄房間的話,它就會變成窮凶惡極的障礙物,所以這也是不得已的措施。話雖如此,我的肩膀還是酸痛了好一會兒。
我一直賴床到七點半。在這段期間內,我一直在思考志乃的事情。
新學期還沒開始的她,現在應該在家裡吧。伯父他們應該已經去上班了,所以她一個人待在家裡。
她也跟我一樣,在那張大床上滾來滾去嗎?
她是怎麼度過早晨的呢?
不用上學的日子裡,她都在做些什麼?
打電話給她好了,還是直接去找她?
不過,我的來訪一定不會讓她高興吧!
我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為什麼要回來?”
志乃只說了這句話,其餘話題一律加以拒絕。
她絕對不可能知道詩葉他們的事,所以問出這句話一定有她自己的意圖。話雖如此,這個問題還是相當嚴厲。
不管怎麼想,這個問題都是一個地雷。
“啊啊——可惡!”
我用力踢開棉被,並且撐起了上半身。
志乃一定不會為了我的來訪而感到高興。
而且,我現在也不想跟她見面。
我是為了跟這段感情劃清界線,所以才回到大阪。
新生活就要開始了。這是我現在唯一想要思考的事。
如今,不管跟誰有關,我都不想意識到過去。
我走向廁所,放出了差不多憋到極限的液體。只有大阪人才會一看到“放出”這兩個字,就會想把它念成“HAHATEN”吧。一邊想著這種無聊瑣事,我一邊走向廚房,然後喝了一瓶被拋進冰箱的瓶裝飲料茶。猶豫著早餐該吃什麼才好的我,打開了電視機。(注:放出的日文讀音為“HOUSYUTZU”,“HANATEN”為關西讀音,是指大阪市東部寢屋川與長瀨川交會的地區。)
就時間來說,現在應該是體育娛樂新聞才對,我雖然沒多大興趣,但對於想懶散度過春假早晨的人而言,這種節目算是還不賴的夥伴吧。
不過,以緩慢動作漸漸發光的顯像管電視機,卻映照出了緊急新聞快報。
【——希望住在近畿地區的人們嚴加戒備!】
【說的沒錯呢!今天的節目內容有部份更動,我們將為各位播放連續殺人事件的最新情報。廣告之後,將會有名嘴來到現場,為觀眾提供更仔細的分析。】
畫面一變,從女主播的嚴肅面孔轉變成年輕藝人的搞笑廣告。
連續殺人事件。導致我前天被帶去警局,又讓警方神經過敏的事件。
剛才電視上確實提到了近畿地區,該不會——
強烈的壞預感讓我轉著頻道。
看來我的壞預感似乎命中了。
被認定是連續殺人事件凶手的橙色頭髮男子,昨晚被大阪站的監視攝影機拍下了身影。在全國各地以殘虐手法殺害八人的犯人,終於來到了大阪。
警察雖然追蹤了他之後的行動路線,卻尚未發現他的蹤跡。
【現在到處都有監視攝影機,只要仔細調查,就能找出犯人的下落。警方應該多用雙腿去現場調查,徹底進行搜索才行。像現在這樣,根本就是一種怠慢!】
身材良好的男性名嘴口沫橫飛的大肆批評。
我覺得他說的一點也沒錯。
警察到底在幹什麼呢?
的確,犯人或許使用了不可思議的手法突破警方的包圍。
或許他能穿越無數路檢站,潛入無數警備四處移動。
不過,如果警方認真起來的話,就如同名嘴所說的一樣,在到處都有監視攝影機的現代社會中,要追蹤犯人的逃亡路線並不困難吧。
既然發現場所在大阪車站,就無從得知犯人接下來會出現在什麼地方。因為有無數交通路線都在大阪這邊交會,所以他可以前往位於東西南北的任何一個地方。
出現機率最高的場所是大阪,接著是附近的近畿地區。
就這層意義而言,跟節目一開始所提出的警告一樣,我們也必須提高警戒才行。
可是……既然警方完全無法掌握犯人的逃亡路線,雖然他被目擊的地方是在大阪,卻也不表示北海道或東北關東地區很安全。或許他也有可能在九州現身。
母親是家庭主婦,所以她不可能在深夜外出,但父親卻有可能因工作或是與同事應酬而發生不測。
“雖然覺得不用擔心,不過我也不要在晚上出門好了。”
就算去便利商店買個宵夜也很危險。
不,我並不認為自己會成為被害者,可是這一回的事件會讓警方更加緊張吧。這麼一來,說不定我又會被帶去警局。
難得便利商店二十四小時都有營業,如果不能半夜去買東西的話,那就沒有意義了嘛!
我雖然這麼想,但照這個情況看來,也只能事先買食糧回來貯藏了。
☆
我一邊吃著杯麵,一邊把新聞看了一輪,時間是上午十點。
我決定去大學那邊。春天的陽光強烈的讓人覺得有一點熱,被照亮的街景也散髮著光輝。回來這裡數日後,最初的那種不習慣感已經漸漸消失了。
我用剛購入的定期車票搭上電車。我人生中第一次的搭電車上學就要展開了。第三即課開始的時間是上午九點,所以說不定我有可能會碰到上班的尖峰時間。我已經下定決心,要盡可能選擇從第二節課才開始的課程。
我先搭乘私鐵抵達了大阪的中心地帶,然後繼續北上。被地下鐵搖晃一陣子之後,電車來到了陽光下,並且就這樣直接抵達了目的地。
我從車站那邊徒步走了約十分鐘。
我之前接受入學測驗時就有這個想法,建立在住宅區正中央——附近的民宅就是多到可以這麼形容——的大學真的很擁擠。光就建地面積而論,或許比高中還要小也說不定。相對的,校區內矗立著許多棟高聳大樓。
當然,那些大樓並不是像XX之丘那樣的超高層大樓,頂多只有六、七層樓而已。(注:XX之丘指位於日本東京的六本木之丘。)
但因為周圍都是住宅區的緣故,所以絕不可能會看漏它們的身影。
接受入學考試後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但我還是沒有迷路的抵達了校園。
在那同時,充滿威勢的聲音傳入耳中。
那是各社團在招募新生的聲音。
我隨便望了幾眼,就看到棒球、柔道、劍道之類的運動社團,還有電影研究社、話劇、輕音樂社等的文化社團。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我初次耳聞的社團與證券研究社,可說是數量繁多。校門前方種植著櫻花樹的空間,似乎都被學長姐們給填滿了。
原來如此,這就是說明會的舉行時間只有說是今天一整天,而沒有訂下明確時刻的理由吧。在開學典禮時見到的大群學生如果一起聚集的話,場面肯定會亂成一片。
現在的我並沒有參加社團的打算,不過如果有什麼有趣社團,加入看看也不錯吧。我一邊東張西望,一邊邁著步伐。
我在高中時代,沒有參加任何社團活動。
我不認為自己的運動神經好到能在運動社團大顯身手,而且也不想參加太嚴格的社團。
這麼一來就是文化社了吧,最好是一個很好混的社團。
我想輕鬆又悠閑的享受社團生活,不過……
“喂,就是你!”
熱死人的聲音傳入耳中。
聽見聲音的同時,我的肩膀也被抓住了。
“你是新生吧?是新生沒錯吧?你一定是新生!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新生了!”
“請問?咦……?”
“好,新生。首先恭喜你正式入學。這真的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值得慶賀!”
“啊,是的。非常謝謝——咦,你幹嘛拖著我……等等,你想把我帶到哪兒——”
我就這樣被硬拖向某處。
抓住我肩膀的是一名情緒超High——與其用恐怕這個形容詞,倒不如說他當然是學長——而且不是體育健將型的男性。他雖然擁有一百八十公分左右的身高,身材卻相當瘦弱,並且還像角色扮演一樣,上半身穿著紅得一塌糊塗的西裝,狐狸般的細長右眼還戴著單眼鏡,一看就知道是詭異到不行的文化系怪人。啊啊,不會錯的啦!這個人是文化系的人,而且還是裡面的怪胎等級。
這是悠哉社團生活的夢想開始崩壞的預兆。
我心中浮現一個念頭——
絕對不能認識這個人。
“請……請問——”
“別擔心……別擔心,我們等一下準備了三小時的問問題時間,你就放一百顆心吧。”
“太長了啦!根本不需要這麼多時間吧?到時候一定會安靜到悶死人的啦!”
“你太天真了!如果有人提出哥德巴赫猜想的問題,那我們該怎麼辦呢?三小時還嫌太短了呢!”(注:哥德巴赫【Georg Friedrich Bernhard Rlemann,一八二六~一八六六年】著名的德國數學家。一八五九年發表的論文中提出一個和質數分布有關的猜想,後世稱為“哥德巴赫假設”或“哥德巴赫猜想”,公認是當今最難解的數學難題之一。)
“不會有人問這種問題吧?不,會把這種問題列入考慮的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喔喔,我還沒報上姓名嗎?真是對不起!”
“你一邊抱歉一邊拖著我的行徑,讓我感受到強烈的惡意耶……”
“我就是?離羅裂流牢!”
“這個會讓人咬到舌頭的名字是怎樣啊!而且有這種名字嗎?”
“抱歉~抱歉,這是筆名啦!我的本名是山田太郎。”
“平凡!太平凡了!你也用點腦子想吧!這個笑話太爛了啦!”
“不……這真的是我的本名。”
“……咦?”
“山田太郎是我的本名。”
“你真的叫作山田太郎?”
身著紅色西裝,臉上戴著單眼鏡的山田太郎,一臉認真的點了點頭。
山田太郎。
山田太郎。
居然真的是山田太郎。
“…………對不起。”
道歉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如果是現在的話,會讓人咬到舌頭的筆名,還有剛才那種亂七八糟的自High態度,我似乎都能原諒了。對不起,我不該說你的名字很平凡。叫你用點腦筋想出笑話的過份話語,我也覺得很抱歉。
“不,你如果在這邊陷入低潮,我反而會覺得很困擾呢!不過——既然你都道歉了,就表示你決定加入我的社團了吧!”
“你為什麼會做出這個結論!?”
“不對嗎?”
“當然不對啊!因為我還沒有決定要加入哪個社團。話又說回來,你到底是什麼社團的人啊?剛才既然報上了筆名,就表示你是文藝社的囉?”
極不擅長寫作文的我,似乎不太適合這種社團呢!
但山田太郎卻搖了搖頭,然後大聲做出宣言:
“不是,我是絕空天翔龍炎社的人。”
“這個社團名稱怎麼那麼像超級必殺技!?格鬥!你該不會是格鬥社的吧!?”
“我們社團主要的活動內容是——地域經濟活性化與今後展望之研究。”
“跟那個名字有啥關聯啊?”
想不到這個社團居然那麼簡潔,而且實用性還很高。
“只要加入我們的社團,除了可以得到營養學分的情報外,還可以從學長姐那邊接收超貴的教科書,而且連教授的弱點都會曉得喔!”
先把最後那一項當作沒聽見,不過前面那兩點還挺重要的啊!
大學的考試,並不是從統一的講義裡面出題。舉一個極端的例子,有的課程甚至不用考試。有時只要出席數加上課堂筆記,就可以得到期末分數。
就算是要舉行考試的課程,有的也只要交報告。至於筆試,有的甚至可以帶教科書或筆記入場。考試形式有許多種,根據授課講師不同,評分方式也大相逕庭。
想要認真求學的學生,不會來到這所大學。
大部份來到這裡的人,都有只要取得學分、混個大學文憑就好的想法。
我就是這種人。我沒有特別想學的東西,只是隨波逐流的念了大學。
對這種人來說,選擇營養學分可以避免念書這種重度勞動壓迫到日常的生活,所以重要性不容忽視。
而且,可以接收教科書也很具有吸引力。就算只修幾門課好了,如果想認真湊齊所有課程的教科書,那上下學期加起來的書籍費用肯定會超過一萬元。畢竟一本書至少要一千元以上,貴的甚至會超過兩千元。而且惡劣的是,要學生買昂貴教科書的講師,大部份都是那本書的作者。他們在考試時會檢查學生有沒有確實購買自己的書,並且確認上面有沒有寫姓名。
沒有買教科書的人,會遭到不由分說的死當處分。
面對以版稅為目標的講師,學長姐把教科書傳給學弟妹,可說是學生的小小叛亂,也算是生活小智慧吧。
“而且!我們社團中還有最自豪的瑪丹娜女神!”
山田太郎大聲叫道。
瑪丹娜女神——這種形容詞還真是過氣呢!
我聞到了昭和時代的強烈氣息。
“讓我向你介紹!這就是我們永遠的玩伴女郎!鴻池綺羅拉小姐!”
我先前一直在意卻刻意無視的更衣箱,啪的一聲拉開了簾幕。
不過——裡面沒有半個人。
“鴻……鴻池去哪裡了!!”
山田太郎發出了驚呼聲。
相較於他的激動態度,一名貌似學弟的人以冷靜又冷淡的語調說道:
“她好像有急事,今天不會過來喔!”
“她該不會逃走了吧?”
“學長想讓她穿那種變態泳裝,她當然會逃走囉!”
“咕啊啊啊!這樣的話,我的新生神魂顛倒大作戰不就派不上用場了嗎?”
“我之前就這麼覺得了,山田學長一定是一個傻瓜。”
我留下開始大吵大鬧的他們,靜靜離開了現場。
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以後不會再見到他們。
順帶一提,之後我在完全不同的場所,遇見了號稱瑪丹娜女神的鴻池綺羅拉小姐,而且她的尊容還讓我忍不住低語:“……神魂顛倒?”然而,這句話卻讓我挨了一記足以令人昏厥的延髓踢擊,不過這是另一個話題了。
☆
加退選周的選課方式相當簡單。只要使用電腦,從事先拿到的課表中搜索課程名稱,然後再按下按鍵就行了。
正因為如此,所以選完課所花費的時間,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快上許多。我一邊對大學新生活抱持著略微過度的期待心態,一邊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現在的時間超過下午兩點了。就算打開電視,也沒有播放什麼好看的節目。即使如此,想把電視聲音當成背景音樂的我,還是隨意打開了放映著重播連續劇的頻道,並且翻閱著打工的情報雜誌。工讀時段從傍晚開始,盡量是騎自行車可以抵達的範圍,而且時薪八百元以上。只有這些條件的話,應該有一大堆工作可以任我選擇。
我躺在榻榻米上懶散的看著情報雜誌,當我回過神時,已經超過下午四點了:
“……得去買東西才行啊!”
敲醒昏昏沉沉呈現半睡眠狀態的意識後,我離開了室內。
晚飯、宵夜,還有早餐的份。
至少要準備這些食糧才行。
早餐可以吃泡麵解決,應該不成問題才對。至於宵夜,只要用零食果腹就足夠了吧。
晚餐……找個地方買便當好嗎?
考慮到我錢包裡的內容物與存款,我對未來感到有些不安:
“還是得自己做菜才行呢!不過,我會做什麼料理呢?”
對於除了家政課之外,從未做過料理的我而言,這可以說是一個大難關。
只要去超市走一趟,就能看見許多以真空調理包為首,只要加入食材炒熟就能完成的簡便料理。這種程度的東西看起來連我都會弄,應該不難處理才對。而且我也準備了平底鍋與單柄鍋子。
我思考著這些事情,走在路上時,視野邊緣出現了一道黑影。
不,那不是影子。
而是擁有實體的人類。
因為那道身影看起來實在缺乏真實感,所以我才會有這種想法。
那是志乃。
她獨自一人緩緩走在夕陽開始西沉的街道上。
明明應該不用上學,但她卻身穿水手服,手中還提著一個大包包。
雖然我用了“大包包”這個字眼,但那只是為了要跟身材嬌小的她做出對比而已,其實它只是一個極為普通的手提包。裡面似乎塞了許多東西的包包,看起來又重又飽滿。
“志乃……”
我發出聲音——卻覺得有一點後悔。
我明明不想見到她。
可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把這種心情表現在臉上。
我露出微笑說“你好啊”,向她打了聲招呼。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我,不過既然我都看見她了,不打招呼未免顯得很不自然。這是身為一個人,也是身為一個成人的基本禮儀。
我這樣說服著自己。
看起來一點也不吃驚的志乃,把視線移向我這邊點了一次頭。
她雖然沒有出聲回應,卻也沒有逕自離去,而是在原地停了下來。
真是一個難懂的孩子!
雖然心中困惑,但我都已經出聲打招呼了,所以也沒辦法保持沉默:
“呃,你好像穿著制服呢!今天要上學嗎?”
“…………”
“但現在不是在放春假嗎?為什麼——”
“……我要去補習。”
“咦?”
我發出了傻氣的聲音。
我在說話時,已經有了一半“反正她一句話都不會回答”的覺悟,所以我差點漏聽這句既輕又小,宛如鈴鐺滾動般的聲音:
“啊……啊啊,是補習啊!原來如此,你是要去上英語會話的補習班吧?”
“……今天是補學校的科目。”
“今天?啊,難道你有補習很多課程嗎?是喔,果然厲害呢!”
我在此的感嘆,大部份都是針對金錢面而發。
不管補的是英語會話或是學校的學科,每個月的補習費都不能小覷。
“是嗎?畢竟你念的是升學學校嘛!要去補習功課才跟得上進度吧。”
“…………”
非跟補習合併進行不可的學校教育,盡頭就是所謂的升學考試。雖然我認為這種制度很不正常,但在現在的時代裡,我們也只能接受這個現實。
不過,在我的印象中,志乃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呢!
我所知道的當時,志乃才剛進入幼稚園或是小學而已,所以也稱不上頭腦好或者是不好——話說回來,在這種階段時根本沒有可以數值化的考試,所以也無從評價——不過每個人都說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孩。與其說是每個人,倒不如說大部份都是我母親講的就是了。
對我來說,志乃進入有名私立升學學校的事實,也讓我對她感到有些疏遠。
畢竟,我現在開始理解學歷的重要性了。現在的我,已經開始明白這世上存在著進入知名高中,並且以國立大學為目標的精英路線,而且也知道了自己跟這種平步青雲的道路沒有半點緣份。
志乃開始踏上跟我無緣的精英路線。之所以會對這樣的她感到疏遠,就某種意義而言,是因為我體會到了近似偏見或嫉妒般的感情,以及自卑感作祟的關係吧!
所以像這樣知道走在精英路線上的志乃其實也很辛苦時,我不禁感到有些開心。
只不過,支倉志乃這名少女,就是天才到能把我這種醜陋感情給吹跑。
“用功念書真辛苦,我也不能輸給你呢!”
我一邊笑,一邊把手伸向志乃的頭。
不過,我卻無法如願觸摸到仿佛絲綢般的秀髮。
她的身體朝後方退了半步。
當然,志乃只是以自己的嬌小身軀退了半步而已,所以只要我繼續伸出手,還是可以摸到她的頭。
不過,面對這種不想被碰觸的明確拒絕,我也只能沉默的放下手臂:
“對不起……呃,志乃,伯母他們今天會回家嗎?”
我硬是改變了話題。
“……回來時應該超過半夜十二點。”
嗚哇,果然沒錯!
一起吃晚飯這種事,只有昨天而已吧!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的晚餐要怎麼辦呢?難道志乃會做料理嗎?”
“……買便利商店的便當解決。”
“這……這不太好吧?”
我並不是說便利商店的飯不好吃,而且我自己也沒在做菜,當然沒有立場講別人。
話雖如此——
想像小學生獨自在家吃著超市便當的畫面,我就無法壓抑湧上心頭的莫名情緒。
無論怎麼想,這樣都是不行的吧!
這麼一想後,我再也無法停止那個念頭:
“對了,如果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到我家吃飯?就跟以前一樣。”
“……”
“我也不太會做菜,所以端不出什麼像樣的料理,不過還是比自己一個人吃飯要好一點。你說如何?”
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孤伶伶的啊!
雖然覺得她很難應付,可是我還是要好好的照顧她。
因為,她是一個可憐的女孩。
☆
我決定弄炒蔬菜當作晚飯。那是一道將已經切好的炒菜專用蔬菜料理包與碎豬肉拋進乎底鍋,然後再用鹽巴、胡椒與醬油調味後就能輕鬆完成,而且還卯起勁來偷工減料的簡單料理,不過我卻花了不少功夫才完成了這道菜。光是沒有把菜炒焦,我就覺得應該要被誇獎了。
我就只有這麼一丁點廚藝,所以就算把我打死,我也做不出三菜一湯的料理。
我準備了用粉末泡成的湯,但菜肴就只有這麼一道。
看見擺在小茶幾上的晚餐後,連我自己也覺得菜色有夠單調。
而且更慘的是,因為我只有一人份的餐具,所以還得拆開來使用。
志乃的筷子是便利商店拿來的免洗筷,我的飯則是用盤子盛著。這樣看起來雖然有西餐的感覺,但在榻榻米搭配小茶幾的和風用餐環境下,我實在很難產生這種錯覺:
“那麼,晚餐都準備好囉!怎麼了?過來這邊吃啊?”
志乃到底在想什麼呢?雖然她乾脆地答應了我的提議,卻一個人有如擺設的物品般坐在房間角落一動也不動。我在做菜時雖然不時望向那邊,卻沒有看到她有任何移動的跡象。
我像這樣呼喚著志乃,但她仍然維持原來的姿勢,視線也沒有望向這邊。
這麼一說,她好像四年前就會做出這種不可思議的舉動。
她頑固的持續著不知道究竟有何意義的行為。
雖然行為怪異,但至少她不會做出造成他人困擾的危險舉動,所以母親似乎也不太介意。小孩子總是會有一點任性,就盡可能的順著她吧。我記得母親說過這樣的話。
因此,我也決定學習母親的作法。
既然她不想移動到這邊,那就不要移動好了。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把小茶幾搬到了她附近:
“這樣可以吧?”
“那麼,把手合起來——”
我有如在學校吃營養午餐似地大聲說道,志乃也跟著合起了小手。
不管怎麼說,在這一方面她果然還是跟小孩一樣。我忍不住露出微笑:
“我開動了~”
“……我開動了。”
我們雖然沒有同時說出這一句話,但這也算是可愛的舉動吧。
我把自己炒的蔬菜丟進嘴裡。放入高麗菜與胡蘿蔔,還有豆芽菜跟韭菜四種蔬菜的料理,基本上味道還算是可以入口。
“嗯~味道有一點淡呢!”
該怎麼形容呢?這是讓我想在上面淋烤肉醬的絕妙清淡風味。鹽跟胡椒雖然也加的不夠,但最大的敗筆應該是肉沒有事先醃過吧。
這種味道實在無法配飯,我不禁後悔自己沒有買海苔松回來!
“嗯,不過菜都有炒熟嘛!”
“…………!”
志乃露出了“咦!你連這種基礎都不懂嗎?”的帶刺視線。
她將筷子移向餐盤的動作之所以那麼緩慢,是因為她有戒心的關係吧。
即使如此,她還是沒有拒絕進食,而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將菜放入嘴中。
志乃拿筷子的方法跟她的吃相一樣,都非常的優雅。我雖然這麼想,另一方面卻也覺得她仔細咀嚼後再吞下肚的動作,看起來很像是小動物的進食方式。
“味道如何?果然有一點淡吧?”
“……還好。”
“還好指的是好吃嗎?”
“……並不會。”
“嗚……那果然還是難吃吧?”
“……可以吃得下去。”
“是……是嗎……嗯,那就好。”
這樣好嗎?
我邊吐槽自己邊整理了這段會話的大意。總之,志乃的意思就是“味道普通”吧。
唉,我自己也覺得味道很普通。這種味道再怎麼樣都很難說是好吃,不過卻也沒有到難吃的地步。至少不會令人難以下咽。
即使如此,就算是謊言也好,在這種情況下還是應該說很好吃才對吧。
沒有人教這名少女說客套話嗎?
我覺得志乃一定會說母親的料理“很好吃”,不過那才是“普通”的代表性味道吧。
“志乃不做料理嗎?”
“……沒做過。”
“那麼,難道你平常都吃超市便當嗎?”
又是沉默。她真是一個話題聊不開的女孩耶!
可是,我似乎能從這種沉默態度中猜想出答案。既然志乃自己不開伙,就只能買現成的食物,要不然就是吃外食了。小學生畢竟不能每天吃外食吧,而且這也不是只有今天才會發生的狀況。伯母他們不會回家以及志乃一個人吃便當的情況,都不是只有發生在今天,而是從以前就一直持續到現在的現象。
“那麼……從今天起,我們有時候也像這樣一起吃飯好了。”
“…………”
“我也是剛開始過一個人的生活,而且飯這種東西,要大家一起吃才會比較美味喔!”
“我覺得味道不會改變。”
“不~不,味道會差很多喔!唉,伯母他們那邊就由我來說吧。”
那兩個人一定會很高興的表示贊成吧。
雖然這麼做有點遺憾——其實應該要讓伯母他們做出這個選擇才對,可是如果真的那麼困難的話,就讓我代替他們做決定吧。
☆
“你想不想在這邊過夜?”
吃完晚飯之後,我自然而然地提出了這個建議。
我自己也覺得這個發言有點太順勢而為了,不過志乃卻沒有表示反對意見。
甚至可以說她很乾脆的點頭同意,就像在期待邀約似地。
她大概就是這麼寂寞吧!
總之,我先知會伯母一聲。雖然忘了她的聯絡方式——不是家裡,而是手機的號碼——但我還是向志乃借用手機打了通電話。應該說志乃家不愧是有錢人嗎?在現在這個時代裡,連小學生都理所當然地攜帶手機了,所以我也差不多該辦一支手機了吧!我雖然有這種想法,卻一直沒有買下手機。
果不其然,伯母爽快地答應了我的提議,志乃在這裡過夜的事情也就此定案。
不過,粗心的我直到此時才發現一件事,那就是我只有一件棉被:
“這下麻煩了,該怎麼辦……”
如果把棉被給志乃用的話,那我要蓋什麼呢?
我可以用座墊代替枕頭,榻榻米上面也不用鋪床被。
問題是,蓋在身上的棉被。
雖然天氣已漸漸轉暖,但四月的夜晚仍是帶著寒意。
總不能只蓋一條毛巾毯吧。
“……蓋同一件棉被就行了。”
“啥?呃,這樣會有點擠耶!”
縱使志乃的身材再怎麼嬌小,我準備的棉被都沒有大件到能覆蓋兩個人。
我的睡相併不差……雖然我這麼覺得,但或許我會把她擠出被窩外也說不定。
“……我無所謂。”
“怎麼會無所謂呢……不過也好,既然志乃都這樣講了。”
反正我也沒有其他解決方案,而且只要我注意一點就好了吧。
我關掉電燈,與志乃一起進入被窩。
為了不擠到志乃,我盡可能的靠向棉被角落,不過志乃的動作似乎也跟我一樣,所以我們並沒有接觸到彼此的手臂。雖然我告訴志乃“你可以再靠過來一點喔”,但她卻沉默不語一動也不動。
她決定睡在那邊了吧。
既然如此,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關掉電燈又拉起窗簾的室內看不見光亮。
不過,我卻沒有半點睡意。現在還沒到睡覺時間,薄薄的墻壁對側傳來了車子通過的聲音與低語般的電視聲響。從窗簾的細縫間,可以看見不是星光的光線。
“這讓我想起了以前呢!”
在強烈渴望個人隱私的青春期來臨前,我們每天都像這樣睡在一起。雖然沒有蓋同一條棉被,卻是在同一個屋檐下並枕而眠。
那個時候真令人懷念!
志乃也有一樣的心情吧!
“……嗯。”
小小的聲音傳入耳中。
被這句話鼓舞的我,決定說出心中在意的種種事情。
雖然可能會趕走睡意,即使如此——
就是在這種無法確認彼此表情的黑暗環境下,才有辦法問出真心話吧。我是這麼想的:
“志乃……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
“你為什麼會睡在公園裡呢?”
為什麼要離家出走?
我知道理由,因為她寂寞。
可是,我還是想聽她親口說出答案。
“……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是嗎?沒有意義卻做出那種事啊?”
“…………”
我要小心說話,不能表現出責備語氣或是讓她感到我有所暗示。
因為我沒有這個意思。
錯的人並不是她。
而是我們。
“你討厭……伯父他們嗎?”
“……並不會。我對他們沒有抱持這種負面感情。”
他們——啊!
這種口氣明明就是在說自己討厭雙親嘛!
“可是,伯父他們總是讓你一個人待在家裡。孤伶伶的一定很寂寞吧?”
“沒有這一回事。”
明確的否定答案突然傳出。
那不是怕麻煩的敷衍回應,而是籠罩著意志的聲音。被這種語調嚇一跳的我,轉過身軀望向了她:
“——啊!”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啊?
志乃的臉龐近得令我大感意外。
接二連三的驚訝讓我啞口無言。室內雖然黑暗,卻沒有暗到無法看見數十公分外的物體。端正五官中的大眼瞳,直勾勾的望向了我。
一直到這個時候,我才實際體會到什麼才是“眼力”。
那種力量不是漫畫中的特異功能,也不只是一種比喻。
有如關住黑洞般的那對眼瞳,也一起吞噬了我的話語。
“存在於這裡的‘我’並不是‘一個人’,所以我沒有寂寞這種感情。因此我——”
被那道眼神震懾住的我,就像被神啟釘住全身般無法動彈。然而,那句話才說到一半,卻又突然中斷了。
黑曜石般的雙瞳失去力量,她就這樣靜靜的背向我。
“你剛才……想要說些什麼吧?”
雖然心中困惑,但我還是繼續追問下去,然而志乃卻沉默不語。
她剛才到底說了什麼?
因此我——然後呢?
她說出自己不是一個人,所以不會寂寞的謊言。
這句話下面的“因此”,又是接著什麼句子呢?
我雖然試著思考,卻怎麼樣也找不出答案:
“你不想回答也沒關係。可是啊,我希望你至少告訴我睡在那種地方的理由。”
“…………”
“我覺得自己有權問這個問題。畢竟我是因為你才會被警察冤枉的啊!沒有意義——這個理由不但無法讓我滿意,也沒辦法讓伯母他們放心。”
“…………因為我覺得好像可以見到面。”
“見到面?跟誰?”
意料之外的答案讓我感到困惑。她想在那種深夜時分跟誰碰面呢?
不知道志乃交友關係的我,只能想到一個答案。
也就是——我。
那天的重逢不是偶然,而是她找到了我嗎?
不,再怎麼樣也沒有這種可能性。
我沒有告訴伯父他們自己要回家鄉的事,而他們應該也不知情才對。
就可能性而言,我的身影說不定早就被發現了。我白天外出吃飯或買東西的身影,或許志乃已經先看見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就有這種可能性了……不,這個理論還是太牽強了。
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曉得自己會不會外出買宵夜。半夜肚子餓的狀況常會突然來訪,所以我會耐不住饑餓,或是死心入眠的機率完全無法確定。
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去公園旁的便利商店買東西。我有很大的可能性會選擇其他家的便利商店。
更重要的是,她對我說出了“為什麼回來”的問題。
實在很難想像她想見面的人是我。
既然如此,還有其他可能的人選嗎?
她覺得自己能見到誰?
普通朋友?
志乃在班上應該也有朋友吧。
她想跟對方見面?
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要約在那種地方呢?適合約見面的場所不計其數,而且就小學生約見面的時間而言,那種時段未免也太晚了。話又說回來,如果已經約定好的話,會使用“好像可以見到面”的表現方式嗎?
所以可以判斷,她期待與某人不期而遇。
可是,那又會是什麼樣的人呢?明明想見面到半夜在公園等待的地步,卻又無法與對方聯絡,我實在無法想像會有這種人際關係。如果是成人的話,因為各種人情世故的關係,或許無法斷言沒有這種可能性,不過她只是一個孩子而已。
既然如此……我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結論。
如果她等待的“某人”不是實際人物,而是幻想的存在呢?
這是充滿少女風格的白日夢妄想。舉例來說,就像把自己吻醒的王子一樣,那是隻存在於夢境中的人物。志乃覺得會有這種人過來尋找自己,所以才睡在那種地方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癥狀就嚴重了。
因為總是一個人的志乃,正尋求著能將她救出孤獨深淵、肯觸碰自己的某人。
作者:
father84929
時間:
2011-8-24 10:47 AM
04/
了解志乃的種種後,或多或少解開了我的誤解。
跟我只是覺得她好可憐的那個時候不同。
特別是她與伯父他們的關係,我甚至為了自己當初的憤怒感到可恥。
不~不,實際上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真的會覺得他們是以工作為優先而棄孩子於不顧的父母親,而且這也是部份事實。
不過,我現在知道他們聯繫情感的方式與我家不同,而且裡面也確實有著親情存在。
就像這樣,我的想法中有一些誤會。
雖然沒有一一加以修正,但當時的我確實想錯了幾件事情。
不過……志乃應該沒有寂寞的感情,也就是尋求他人的想法存在。
也許是藥效發揮,或是感冒消耗掉體力的緣故吧,志乃閉上眼睛發出了規律的鼻息聲。我看著她的臉龐,卻還是無法揮開心中的困惑。
現在是上午十點半。應她的“要求”,我沒有出門購物。
還不只如此,坐在棉被旁邊的我,甚至無法隨意起立走動。
去上廁所時、更換簡易冰袋時、拿飲料時……只要我一站起來,志乃就會睜開眼皮,無言地發出“你要去哪裡?”的問題。
如果我硬是要出門的話,或許志乃拖著生病的身體也會追過來阻止我吧。
雖然我認為這種可能性實在太低了,卻也沒有要嘗試看看的想法。
志乃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我不能再讓她擔心。
可是,在這種只要稍微一動就會讓她介意的情況下,我實在有點沉不住氣。
雖然我隨手拿了一本漫畫過來,卻丟在一旁幾乎沒看。
相對的,我的腦袋反而不肯停止地運轉著。
我現在思考的是——連續殺人犯的移動路線。
被早上的電視節目一提,我才發現這件事不太自然。
最初是埼玉,接著是富山,這一回則是滋賀。
犯人露骨的朝西方移動。
這麼講雖然有些勉強,但直線狀的移動距離幾乎完全相同。
這是一年前那起事件中所沒有的共通點。
真要說起來,綾瀨慎的犯行中,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共通點”。他會突然出現在某處,襲擊出現在現場的任何人。使用的凶器雖然全是刀刃,但他並不會使用特定類型的刀子,而且致命傷的傷口數與傷痕也不一致。犯案時間是夜晚,並且一定會毀損遺體這兩點或許算是共通點,卻不是預測下次犯行的要素。
也就是說,這是來自他的“信息”。是綾瀨慎向某人表明自己就是凶手的信息。那些屍體不是被第三者發現,而是被展現在第三者面前。
換言之,這只是一個結果罷了。
是已經發生的過去,而且與未來之間沒有半點聯繫。
唉,許多專家或自以為是專家的外行人發表了無數的臆測,試圖從被殘酷手法裝飾過的遺體中解讀信息,其中雖然不乏雖不中亦不遠矣的理論,卻沒有能保證正確無誤的真實。
犯人的行動是一個謎團。
不知道他接下來會出現在何處,又要殺害誰。
無人能判讀那些犯行。動機無法被理解的非人類性——是的,一直到了最後,甚至是現在,他還是無人能夠理解,有如混沌般的存在。雖然看得見實體,卻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也無人能夠掌握他的行動。
綾瀨慎是噩夢、是幽靈,也是魔法使。
只有一個人,或許知道這些犯行中存在著某些共通點。
像現在這樣臥病在床的少女,說不定知道某些真相。
重逢後的這一年間,我解開的其中一個誤解就是——志乃並沒有離家出走。跟之前敘述的一樣,她與雙親關係良好。對她來說,沒有非離家出走不可的理由。
更進一步的說,志乃不會做出因一時衝動就離家出走的無意義行為,而且她判斷有這個必要的話,我們也絕對找不到她。至少她離家出走的話,絕對不可能在公園裡睡覺。
所以,我才發現了當時沒有察覺的重大事實。
【因為我覺得好像可以見到面。】
當時的她想跟某人見面,所以才會睡在公園裡。
那個“某人”究竟是誰,我如今只能想到一個答案。
因為,那畢竟是事實。那個時候,我們確實與他相遇了。
“…………”
想起那件事情後,猛烈的反胃感襲上了喉嚨。
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起身走向廚房的話,一定會吵醒志乃。
我拼命咽下幾乎要溢出來的那些物體,一邊切換了意識。
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問題的重點是——現在這名連續殺人犯的行動路線。
從犯人的行動中,我感受到了強烈的人類氣息。
這是一場噩夢。考慮到警方尚未逮捕凶手的事實,或許也能說對方是幽靈或是魔法使。
但在這些犯罪之中,卻感受不到綾瀨慎事件中的非人類性,以及真實身份不明的氛圍。
“果然是別人犯下的……”
沒錯,事情當然是這樣。
這不是我再清楚也不過的事實了嗎?
即使如此——我還是無法消除心中的不安。
☆
鴻池綺羅拉學姐拜訪我家時,已經是天色變黑之後的事了。
在那段時間內,我收拾好晚餐做的雜燴飯,喂志乃吃藥,又讓她好好睡了一會兒。就這層意義而言,學姐來訪的時間可說是有點晚了。
“小乃乃~你的狀況還好吧?”
“嗯……她還好。”
我把試圖起身的志乃推回被窩裡,學姐也面帶微笑地贊同我的動作。然後,她遞出拿在手中的兩個塑料袋,一個是全國連鎖藥店的袋子,裡面裝著新的感冒藥與冷卻貼布。另一個是附近超市的袋子,裡面塞滿了食物。
“多謝幫忙。”
“沒關係啦!這種時候本來就要互相幫助啊!更何況還是小乃乃的事嘛!”
“非常謝謝你。”
我道謝後接過袋子。這是剛過中午不久發生的事。學姐發短信過來表示要跟我見面,我說明了志乃的事情後,她就自告奮勇的說:“你有需要什麼嗎?”並且爽快地答應了替我買東西過來的事。
就在此時,從東京趕回來的伯母剛好也在房內。雖然她也提出了要替我買東西的建議,但志乃卻說了句“不用了”表示拒絕,並且希望她回去工作。
伯母一邊撫摸著她的頭,一邊點頭同意。
這不是整天黏在一起的愛情。
兩人之間存在著某種規則。
特地從東京趕回來的伯母。
讓伯母特地從東京趕回來的志乃。
像這樣見了面,然後交換了充滿信賴的招呼。
雖然跟普通人的情況大相逕庭,但我明白,這就是支倉家庭的親子關係。
正因為如此,伯母停留大約三十分鐘後又趕往東京了,接著過來的人是綺羅拉學姐。
“應該不是流行性感冒吧?”
“志乃沒有發高燒,也沒有咳嗽,只是身體有點虛弱而已。今天先觀察情況,如果明天還沒有痊愈的話,我打算帶她去醫院。”
“這個季節的感冒很可怕,一定要小心才行。不,像這樣前來打擾的我,有點沒立場說這種話呢!”
唉,去有小孩感冒的別人家中拜訪不是為了探病,而是為了其他目的這種事,絕不是值得讚美的行為吧。雖然就結果而論,學姐替我買了東西過來,這個舉動也幫了我的大忙。
不過,希望學姐不要只是來探病,而是強烈希望她能過來一趟的人也是我。
“可是啊,看小乃乃這副模樣,我真的有一點失望呢!”
“失望?”
“嗯……唉,老實說,就是那個連續殺人事件。”
考慮到鴻池綺羅拉這名女性的本質,當然會得到這種結果。
讓社會動盪不安的那起事件——或者應該說是一連串的事件——不可能沒引起她的興趣,而且只要有一點點的好奇,她就會忍不住一頭鑽進事件當中。
而且,這個時候的綺羅拉學姐還會出現更差勁的壞習慣,那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志乃卷進她正在調查的事件中。
事實上,志乃也靠著非凡才能,解決了學姐帶過來的諸多離奇事件。
就這種意義來說……她也是一名天才。
志乃藉著世間少有的記憶力與思考力,解決了無數不可解的事件。
我平常雖然拿學姐這種個性沒轍,但今天的情況卻不同。
因為學姐想知道的事,也就是我想問的事。
在警方中擁有廣大人脈的綺羅拉學姐,以及具有超常思考力的“名偵探”志乃。
只要這兩個人搭配在一起,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是的,應該是這樣才對——
躺在被窩裡的志乃沒有與任何人四目相對,就這樣表現了明確的拒絕之意:
“……我無法幫忙解決那起事件。”
“呃,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問題並不是在問那句拒絕話語的意義。
因為這個答案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就連綺羅拉學姐也無法在第一時間理解它。
志乃基本上不會主動拒絕綺羅拉學姐所帶來的事件。即使我出言阻止,志乃也不會聽我的勸。曾有一名銀發少女煞有其事地說過志乃這麼做的理由,我卻不曉得她說的是否正確——因為,那女孩實在太愛說謊了。
志乃唯一放棄解決的事件……只有發生在某位畫家豪宅中的謀殺案。
那棟豪宅蓋在深山之中,等於是被關在裡面的我們,根本無法向警察等執法機關求助。為了安全起見——或許是為了我的安全吧——志乃不惜說謊,也不願涉入事件之中。
說不定這一回的狀況也一樣?
可是,這一次有綺羅拉學姐在。
有綺羅拉學姐在,就表示包括富先生在內的警察也會站在我們這一邊。
完全沒有害怕的必要。
然而——
“對我來說,那只是一起無聊事件罷了,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志乃如此說道表示拒絕。
這個謊話實在太明顯了。
或許綺羅拉學姐沒有察覺,對其他人來說,也很難掌握志乃面無表情的情緒變化。
不過,我很清楚。
現在的志乃在說謊。
那不是一起無聊事件。
因為飄蕩在我們之間不肯散去的緊張感,其真面目就在裡面。
“就我的立場來說,如果小乃乃肯幫忙的話,可以省下很多力氣呢!”
“……就算放著不管,事件也會自己解決。”
“你的根據是……?”
“沒有。我只是這麼認為。”
話題就此結束——志乃臉上的表情明確傳達了這項信息。
☆
在顧慮志乃的情況下,我把學姐帶了出去。
對已經習慣室內暖和空氣的身體而言,二月的乾燥夜風實在嚴苛的難以忍受。
我是以替學姐送行的名義離開房間。因為這是一棟墻壁跟天花板都很薄,又沒有隔音概念的破爛公寓,所以我們一起走下了生鏽的樓梯。
“陽光雖然有一點變暖,但晚上還是很冷呢!”
“而且風也很強。嗚嗚,好羨慕你有穿外套喔!”
“你也披件外套就好了,反正我們要談很久吧?”
“不,我不能讓志乃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太久,就談一下子吧。”
“是嗎?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學姐那種“不管什麼事情都可以找我商量”的堅強意志,真的讓我很高興。
不過她的鐵拳制裁實在可怕,所以就算殺死我,我也不敢說她很有男子氣概:
“看到志乃剛才的樣子後,學姐有什麼想法?”
“什麼想法啊……你指的不是身體狀況吧?”
“是的。該怎麼說呢,不覺得志乃有一點怪怪的嗎?”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我不知道什麼是小乃乃的普通態度,什麼又是異常態度,不過你如果有這種想法,那就是這樣沒錯吧?”
我也不知道這種事情啊!
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會想問學姐的意見嘛!
“如果連你都不曉得的話,我就更不會知道了,畢竟最親近那孩子的人是你。這種說法,聽起來或許很冷淡,不過在這件事情上我一點忙也幫不上,這應該是你的工作才對。”
“說的也是。嗯,我也是這麼想。”
“嗯。不過……你說的也對,或許真的很奇怪吧!小乃乃試圖遠離事件的反應實在是非常異常。”
“照常理來看,這才是正常的反應呢!”
我姑且回了一句一般論的看法。
小學生接觸與人類死亡或是強烈負面情感有關的事件,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志乃拒絕幫助學姐的行動本身,真的讓我很高興。
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她以後都這麼做。
遺憾的是,這個心願至今仍未實現,只要我一不注意,志乃就會飛進黑暗世界的彼方。
“就是因為小乃乃做出了這種正常反應,所以你才會覺得很奇怪吧?”
“學姐說的沒錯。我總覺得她的反應,跟之前的‘九?夜明日’事件時一樣呢!那個時候的志乃也主動遠離了事件中心。”
可是,那畢竟是為了守護我的安全。
與其說是遠離事件,倒不如說是刻意拒絕事件。
那是一場將被害者關在深山之中,讓他們求助無門的殺人計劃。
為了不讓我被捲入事件,志乃做出了那種決定。
“志乃這次的拒絕態度,可能也有這種含意在裡面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能理解了。頭腦聰明如她,任何行動中都一定有某種意義存在吧。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有一個疑問了。為什麼小乃乃會覺得這起連續殺人事件很危險呢?這次的事件,與那名繪畫大師被殺死的情況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與之前的案件都不一樣。因為這回警方可是動員了所有的力量呢!”
當然,警方也全力調查了之前的事件,所以學姐才能將各種情報提供給志乃知情。
不過,在前面說的“全力”指的並不是這種意思,而是指動員人數的差距。
全國數千數百名警察都在調查綾瀨慎的事件與剛發生的案件。這與單純的謀殺事件不同,可以說是破格級的辦案規模。
“當然這起事件鬧得這麼大,的確很危險!可是根據情況不同,警方可以派人保護你們的安全,因此她應該可以放心才對。”
“我想志乃應該也曉得這一點。”
“啊啊,原來如此!這就是小乃乃的‘想法’啊!”
應該說學姐不愧是學姐嗎?她立刻理解了我想討論的主題。
志乃表示拒絕的舉動令我吃驚,但老實說,並沒有到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步。
因為我隱隱約約有著“說不定會這樣”的預感:
“其實……我今天跟高柳小姐見面了。”
“高柳……?”隔了數秒後。“啊,啊啊……是那傢伙啊!什麼!連公安也出動了!?”
這件事完全出乎學姐預料,她的反應很難得地慢了好幾拍。
甚至可以說完全進入了被我吐槽的領域。
對於不是惡即斬,而是有人要笨立刻吐槽的學姐而言,這種反應相當少見,這也證明她真的嚇了一大跳。看來這件事果然在她的意料之外。
“公安……公安啊!唔,我不是不曉得他們有動作啦,只是……”
“之前發生了Dead End Complex的集團事件吧!就是由志乃解決……其中還發生一堆狀況的那起事件。高柳小姐說接二連三發生的事件可能跟當時一樣,是由不特定多數人所共謀的犯罪行為,她也說公安正在針對此事進行調查。”
“組織犯罪嗎?公安是這樣講的啊!不過,我想應該沒有這一回事耶……”
“是這樣嗎?”
“呃,的確有人提過這個理論。你想想看,犯人擁有那種‘魔法’吧?”
綾瀨慎的魔法。警察賭上尊嚴布下無數路檢站,他卻能輕鬆穿越天羅地網的移動法。
讓全日本都曉得警方無能的魔法,如果有共犯的話,就可以得到解釋了。
“正因為有那種魔法的關係,所以當然會有人提出凶手不只一個的意見。”
“電視節目也談論過這件事呢!”
“嗯,警察當然也考慮過這個可能性。應該說,他們很認真的調查了這個可能性。”
這個共犯理論相當完美。
因為如果警方誤以為凶手只有一名的話,對多名共犯而言有非常大的好處。
複數凶手能隨心所欲的殺人,而且還能將所有的罪行都推到同一個人身上。
這是黑道流氓若無其事地執行、官僚公然行使的蜥蜴斷尾策略。
這種方式有它的道理存在。擁有某種目標的組織採取大動作時,讓全體背負足以危害組織營運的風險,只能說是愚不可及的作法。
不論何時何地,都必須分散風險才行。
世界上不存在只因為一個麻煩就瓦解的愚蠢組織。
這種團體不配稱為組織。
這種話說起來很極端,而且也絕對稱不上是道德,然而越是社會性的大型組織,就越是需要強迫下層人員以死負責。
或許這種行為就在大家不知不覺中進行著吧。
連續殺人事件是擁有特定目標的集團所引起的犯罪,而綾瀨慎只是誤導警方此案是一人所為的誘餌,同時也是犧牲品。這麼想的話,有著一頭橙色頭髮與美貌的綾瀨慎,就是連二連三犯下罪行的最佳人選了。
“此外,應該因綾瀨慎自殺而劃下休止符的事件,現在卻再度發生的理由,如果是共犯理論的話,就能加以說明了。說不定這起事件跟什麼強大組織——力量大到被公安盯上,甚至讓志乃不想涉入的地步——有關係呢?”
這就是我想對學姐說的話。
我不曉得警察調查到什麼地步。
不過,公安警察基本上不會跟其他部門合作。既然如此,把這個事實略加延伸思考的話,公安警察應該正在調查其他部門沒有調查到的部份吧。
我雖然覺得這種推理亂七八糟,但警方卻有不知道這件事的可能性。事實上根據警察的官方說法,綾瀨慎是一人犯案,再度重現的噩夢也只是模仿犯所為。
學姐表情嚴肅地聽著我的意見,然後微微點頭表示同意:
“這些事情的確被排除在調查重心之外,而且我也沒有聽阿虎說過公安那邊有什麼動作……整起事件背後似乎有某種內幕呢!”
“對吧?”
“不過,這個理論也無法解釋綾瀨的‘魔法’。不,甚至可以說如果有共犯的話,‘魔法’的難度又要爆增好幾倍了。”
“難度的意思是指……?”
“你自己想看看嘛!如果有共犯的話,負責擔任誘餌的綾瀨,就必須在案件發生的前後出現在現場附近才行。先不管綾瀨是否被他人目擊,如果他在犯行期間被別人目擊出現在其他場所的話,那他就失去當誘餌的意義了。這麼一來,綾瀨的行動自由就會受到極度限制,所以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想逃到哪裡就逃到哪裡。如果行動時沒有仔細策劃,就無法讓整起事件明明有共犯存在,看起來卻像一人所為。不過,警方幾乎監控了所有的運輸系統,就現實面思考的話,這種計劃實在是太亂來了。”
“可是,也有人指出變裝的可能性吧?”
“如果只是橙色頭髮的話,當然有這個可能性。在現在這個時代裡,就算不去發廊,一個人也可以自己染發。可是,警方可沒有笨到這種地步。不同於曖昧不明的目擊證言,監視器畫面可以證明在全國各地被目擊到的綾瀨慎都是同一人。這個結果幾乎百分之百正確。”
不管是黑白影像,或是分辨率極差的畫面,都可以從中斷定出個人的身份。只要跟被拍進去的背景進行比對,不難算出身高與體格比例,從陰影中也能正確辨認臉部輪廓、鼻子與耳朵的形狀。
“那些畫面也跟綾瀨慎本人進行了比對,結果證明了是出自同一人的影像。唉,人一旦死亡,臉部形狀就會改變,因此監視器畫面的比對結果也不能說是百分之百正確,但就科學上而言,這是一個可以信賴的結果。”
“是這樣啊……但就算難度提升,組織性犯罪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吧?”
“嗯?呃,是這麼說沒錯啦!”
學姐有些困擾的點了點頭:
“因為綾瀨犯下那些罪行的前後,到底跟誰進行過何種交流,警方完全不知情。”
“也不曉得他在家中火災發生之後的逃亡路線?”
“半點線索也沒有。他究竟在什麼地方過著什麼樣的生活,警方完全不曉得。”
可是,真的有這種可能性嗎?
請各位想想看。一個人有可能活在現代社會中,卻不跟任何人碰面嗎?總不會跳出一個綾瀨慎在深山裡過著好幾年野人生活這種具有衝擊性的爆點,而且對於失去歸宿的他來說,一定得在新的土地上過生活才行。
既然如此,綾瀨慎當然需要一個可以住的房子。
再怎麼說他也不可能買一間房子,所以應該是租借公寓之類的地方來住吧。
那麼,他就需要付租金。
我不知道綾瀨慎身上帶了多少錢,但實在很難以想像他擁有足以生活好幾年的現金。
“綾瀨似乎有一些存款,可是那些錢都沒有被動用過。自從發生家中的火災之後,他就被認定是失蹤人口,因此警方當然會要求銀行或公所那邊注意他有無聯絡。”
只要綾瀨慎為了生活而提領現金,警方就能立刻知道他在哪裡進行該筆交易。
警察會立刻將他帶回警署。
同樣的,如果他因某種理由而去了公所——舉例來說,像是變更戶籍——或者是醫院的話,警方也會接到通知。
“這麼一來,他就得去打工才行吧……”
“若是這樣的話,就一定會跟人群發生互動。就算他可以偽造履歷表,但臉孔也一定會被別人記住。”
在都會中心的公寓內,鄰居都不會互相往來,嚴重的話,甚至連一次也沒碰過面。還好我所居住的公寓裡大家都彼此認識。不過,即使這片土地的人際關係如此薄弱,也不會有人不記得打工夥伴的臉孔吧。
“啊,對了……”我靈光一閃:“舉例來說,他會不會進行了整型手術?如果在犯案前改變臉孔的話,就不會有人認為犯人是一起打工的同伴了。”
對整張臉進行整型變成另一個人——這種事說起來有些誇張,但事實上是有可能大大地改變給人的印象。只要再配合髮型的話,以前的臉孔看起來不就跟現在的照片完全不同了嗎?各位想想看,實際上美國某位超有名歌手過去跟現在的模樣,不就像是換了一個人嗎?
如果綾瀨慎使用了偽造的履歷表,就不會有人知道他的本名,這麼一來,這個理論就有可能成立了。
面對如此思考的我,學姐以略微冷淡的表情露出微笑:
“嗯,這的確是最好理解的模式。那麼,你認為警方從未考慮過這種理所當然到不行的可能性嗎?你這個大白癡!”
“咦?咦咦?”
“警方早就針對整型外科進行過調查了!”
學姐生氣了。
說的也是,我這種智商所能做出的解答,不管是誰都想得到嘛!
我剛才的靈光一閃實在是太可悲了!
“不過,最後卻沒有得到任何情報。警方雖然跑遍了全國的整型外科以及進行整型手術的診所,卻全數落空了。”
“那麼,綾瀨慎沒有整型囉?”
“我也不能肯定,畢竟地下整型診所的數量跟山一樣高。”
無照醫生——專門處理因某種理由而不能去一般醫院的人。
這當然是違法行為,卻是任何時代所不可或缺的職業。
“不過啊,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覺得綾瀨慎跟某個‘組織’有所牽連。”
我嚇了一跳,學姐剛才不是說沒有這一回事嗎……
“我可沒有說不對喔!而且我認為那些犯罪都是綾瀨慎的獨斷行為。”
“可是,學姐剛才不是說跟組織有關嗎?”
“我的意思是指,那個傢伙在這數年的空窗期間,可能與另一個社會的人們有所接觸。無照的整型醫生身邊大部份都圍繞著特定的暴力組織。正如同你所言,縱使他沒有整型,但沒有傳出半點情報也很不自然,簡直就像是有人刻意要窩藏他一樣。”
學姐告訴我,警方也針對這方面進行了重點式的調查。
“警察連一次也沒說過有這種可能性耶!”
“這種事怎麼能公開呢?如果是確切的情報那也就算了,因犯人的死亡而好不容易才結束的連續殺人事件,‘說不定跟暴力組織有關’這種只會煽動不安的不確定情報,警方怎麼可能會公布呢?”
這個……該怎麼說呢?
對大多數人而言,明明看得見卻怎麼也捉不著的殺人犯,絕對不是生活周遭的存在。
不只是犯行結束後,連夜間持續發生犯行的當下也一樣。
人們覺得那是電視機另一頭的事件。
實際上,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那是發生在電視機另一頭的事件,因此事件也就這樣劃下了句點。
在顯像管、液晶,或是電漿電視的另一側,有許多人們在騷動著。播報員以嚴肅的表情介紹新的被害者,看著身穿喪服的陌生人在守靈夜與家屬一同哭泣,聽著名嘴口中的大道理——接著是明天的氣象預報。
只要看到氣象報導,就不會留下任何不安。
明天是晴天,所以衣服可以曬得很乾吧。下午的降雨機率有百分之六十,出門時帶把摺疊傘吧。
人們一邊思考這種事,一邊踩著夜路回家。走在夜間的道路上。
他們若無其事的相信自己明天也會活著。
明天的氣象預報實在是偉大。因為它可以讓人類產生錯覺,以為有人可以保證自己能活到明天。
明明沒有這麼一回事,綾瀨慎這名食人鬼明明漫游在夜間的道路上。
所以,就算警方公布可能有某個組織涉案的情報,這種情況也不會改變吧!唯一可能出現的結果就是——電視新聞提高了收視率,對多數人而言,這起事件一直都只會是熒光幕上的連續劇。
“難道……這件事跟警方的面子無關嗎?”
他引發的事件——無法將他逮捕的事實以及讓他成功自殺的結果——讓警察飽受批判。
在這種情況下,警方怎麼有辦法承認幕後可能有組織介入呢?
他們必須讓他的死亡成為整起事件的休止符,難道不是嗎?
話一出口,我就發現自己的發言有著含意,所以我馬上就後悔了。我並不打算批判警察,跟學姐交談也不是為了這種事,而且我本來就不該在渴望當警察的她面前講這種話。
綺羅拉學姐沒有立刻做出回答。
現場籠罩著一股有些沉重的沉默,接著傳入耳畔的是重重嘆息聲。
這個反應讓我有點害怕,我張口想要道歉,但她的聲音卻早一步傳了過來:
“我想你說的沒錯。不管找什麼藉口,無論使用何種權宜手段,警察畢竟只是人類的組織……到頭來不管我去到什麼地方,都只能為了警察的利益而行動吧!”
從四月起,學姐就要當一名警察了。雖然離她實際踏入現場工作的時間還很早,但她總有一天會成為刑警。如果是她的話,一定能實現這個夢想吧!
“學姐……”
“傻瓜,這種黑暗面我早就曉得了啦!”
面帶笑容的她,狠狠在我的背上拍了一下。
對快凍僵的身體來說,這一擊可說是相當強烈……然而我卻不發一語。
或許,學姐期待我會說一句“你在幹嘛啦”!?如果我說出這句話,她就能邊笑邊道歉,並且結束這個話題。如此一來,現場的氣氛也會恢復正常吧。
不過,我一句話也沒說,因此她只好接著說道:
“以前的我啊,身體差到連家門都出不去呢!我從前來道場的弟子口中聽見了許多故事……在不知不覺中,我開始對刑警有了憧憬。畢竟那都是為了還是孩子的我所說的故事,所以每一個故事都是那麼的美麗且充滿帥勁。你不覺得這是一種很可怕的洗腦嗎?雖然大人一直跟我說我會康復,可是連上個廁所我都會氣喘如牛,躺著休息也會突然發燒。雖然也有很多快樂的事情,但只要夜晚一個人獨處時,眼睛就會不聽話的流出淚水。大人一定是在騙我,我一定會死掉的……一想到這個,我的眼淚就停不下來。”
如今回想起來,當時真是想太多了——學姐如此笑道。
她的病症真的隨著身體的成長而消失了。
可是病魔消失前的那段時間,對她來說仍是貨真價實的折磨。
“在那種日子裡,我每天都聽著跟童話故事一樣的奇聞異事。不,吵著要聽的人是我才對……嗯,不過話說回來,錯的還是加油添醋的大人。畢竟當時的我啊,可是現代小孩中少有的,連夢幻島都會相信的純真無瑕、病弱美少女呢!”(注:夢幻島為世界著名劇作《彼德潘與溫迪》中,主人翁彼德潘所居住的地方。)
“……嗯。”
“笨蛋,這裡要吐槽才對吧!”
這一回她用拳頭輕輕敲了我的肩膀:
“可是……當我真的恢復健康,並且走出世界有了各種經驗後,就算是純真無瑕的女孩,也會知道這個世界的機制。展現在眼前的光景與我的認知不同,不全都是美麗的事物。警察的醜聞以及許多的骯髒事就在那兒,跟我憧憬的事物也不太一樣。但憧憬這種心情不是那麼容易改變。如果那麼容易就能改變,那它就不叫作憧憬了。”
強而有力的話語中,帶著無人可以撼動的確信。
兒時的夢想雖然鮮明,卻相當脆弱。不管看起來多麼閃亮,它都會被不斷流動的日常生活緩緩地衝向遠方,當自己有朝一日發現時,那兒已不存有任何光輝,因為連實體本身都已經失去了。
然而她的夢想,卻堅固的不會輸給這股力量。
“我啊,並不想改變警察這個組織。我知道它有著骯髒的黑暗面,而且我也全部承認。即使如此,我還是想當一名刑警。”
“可以問理由嗎?”
“因為我討厭——”
她下了如此的斷言:
“我討厭身邊的人痛苦悲傷。可是我這麼做並不是為了那些人,而是因為我討厭看到有人悲傷痛苦,卻什麼忙也幫不上的自己。我很任性吧?”
“嗯,你說的沒錯。我也這麼想。”
不過,我並不覺得討厭。
她總是誠實面對自我的模樣,在我眼中是那麼的耀眼。
我覺得她——很美麗!
雖然意思不太一樣,但這種情感跟我對志乃以及對詩葉所抱持的感情非常相似。
我想一直看著她。
能與她相遇真是太好了。
我希望能一直一直,就算大學畢業後也一直待在她的身邊。
在現在這個瞬間,我真的是這麼想。
發現某件事的學姐,慌張的別開了臉龐。
“你怎麼了?”
“啊?呃……唔,這……這個嘛!”
她難得會說出這種不清不楚的台詞。
學姐簡直就像拼命找藉口的小學生一樣,視線慌張的在四處游移。
不只是視線,連臉龐與四肢都不安的動來動去。
學姐的這副模樣實在有趣。我看了一會兒之後,有如想起某事的她,終於將手仲進口袋取出手機,並且把它像印籠似地遞到我的面前。
“太……太晚了!”
“什麼?”
“太·晚·了·啦!”
呃,你也不需要使用一字一頓的說法吧!
“我……我們居然講了這麼久的話!我差不多也該回去了!”
“啊啊,是這麼說沒錯呢!”
因為手機實在拿得太近,而且學姐握著手機的手一直在發抖,所以我實在看不清楚上面的數字,不過根據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我們已經講了快三十分鐘的話了。
我在專心說話的時候忘掉了寒冷,可是當我把注意力放回時間上的瞬間,寒意又突然襲上了身軀。
我全身不斷發著抖。學姐跟我的反應一樣,臉頰紅通通的她很明顯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總之!雖然話題岔到了奇怪的地方……總而言之,我會跟阿虎討論看看從你這邊得來的情報。如果公安那邊已經有動作的話,警方也不能完全忽視這方面的線索。”
有如連珠炮般一口氣說完這番話之後,學姐背向了我。
“那就拜託學姐了。因為我還要照顧志乃,所以我不曉得自己能做到什麼事,不過我會盡量幫忙。”
“嗯,呃……”
“咦?學姐怎麼了?”
“沒事啦!要說奇怪的話,你也很奇怪啦!”
這是什麼意思啊?她又要笑我臉長的很奇怪嗎?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總覺得你蠻積極的嘛?”
“咦……?”
“小乃乃拒絕幫忙,對你來說應該是求之不得的結果吧?可是,你卻很認真的在思考這起事件呢!”
“啊,啊啊……我當然是跟學姐一樣啊!因為我討厭看到恐怖的事件一再發生。”
“是嗎~唉,是這麼說沒錯啦!”
這雖然是我情急之下說出來的謊言,卻也是我的真心話。
我希望事件能盡早落幕。
我強烈的希望那天發生的事情能就此結束。
第六感很好的學姐雖然露出了不太滿意的表情,但她還是同意了我的見解,然後就這樣離開了。
目送學姐的背影離去後,我回到了房間裡,這才知道自己的身體究竟冷到了什麼地步。室內溫度明明要熱不熱,但我卻覺得相當暖和,可見寒氣一直凍到了我的骨子裡:
“我回來了。抱歉,我們聊得太開心,所以才講了這麼久。”
我一邊向志乃道歉,一邊坐到暖被桌前方替手腳取暖。
被凍僵的手指一點一滴恢復知覺的感覺相當舒服。不知為何,我想起了中小學的記憶。我記得在冬天時只要一下課,自己就會跑到暖爐前面弄熱在上課時間凍僵的手掌,當時真是令人懷念呢!
反正志乃的教室一定擁有完善的空調,所以這種感覺應該無法引起她的共鳴吧!
對這件事感到有些不甘心,是我這麼做的原因之一。
她的沉默令我不安,則是另一個原因。
志乃閉著眼睛,我伸出尚未完全變暖的手,然後把指甲壓向她毫無防備暴露在我眼前的白皙後頸。
“——嗚!”
她的肩膀突然縮起,輕輕彈起的手腳也弄亂了棉被。
即使如此,志乃還是沒有發出像是聲音的聲音,我該說她很厲害嗎?
我忍不住想鼓掌叫好,但立刻轉過來的凶惡視線卻讓我打消了念頭。
“………………有事嗎?”
使用的刪節號比平常多上三倍的志乃,魄力實在驚人!
也許是快睡著的關係吧,懶洋洋的眼瞼沒有完全睜開,而是難得一見的半開半合,這種表情也替她的嚇人氣勢加了不少分。
“呃……啊,對了。你的燒應該退了不少吧~”
“…………”
這種白癡謊話當然不適用於志乃。
不過,或許白癡謊話才能適用在這種場合。
志乃無言的閉上眼皮後,就沒再說過——連一個字也沒提過了。
她明明知道我跟學姐說了什麼。
我想問她“為什麼”。
為什麼拒絕幫忙,卻不阻止我涉入事件?
明明要我待在身旁,卻不阻止我跟學姐一起出去。
這隻能說是矛盾。
可是,這裡面也存在著某種意義嗎?
志乃到底在想什麼?
這時候的我,根本沒有察覺到以下這兩件事——
矛盾的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本身。
還有,這個結果讓我犯下了無法輓回的失敗。
05/
到了隔天,志乃的身體狀況似乎也復原了。
我替她量了體溫,溫度是三十七點一度。雖然還有一點點燙,但全身無力的癥狀幾乎都消失了。如果是這種程度的話,應該不會影響到日常生活的作息吧。早餐只是稀飯,但志乃卻整碗都吃完了。
不過,她仍然有點小發燒的事實並沒有改變。好到一半的感冒最可怕,為了小心起見,我又讓她多請了一天假。
【說的也是,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
“嗯,學校那邊……”
【我明白了。我會跟校方聯絡,你就放心的陪在那孩子身邊吧。】
“不要緊的,我今天本來就不用打工。”
【是嗎?真是對不起,下次再向你好好道謝一番。】
“不用啦,幹嘛那麼客氣!那我掛電話囉!”
【如果有事的話,請你立刻打電話給我。再見。】
掛掉電話之後,我看了手機畫面。現在的時間是七點二十分。
我在電話中聽見了汽車喇叭聲,伯母正開著車前往公司上班吧。
“那麼……事情就是這樣,志乃今天也要請假喔!”
“……是嗎?”
躺在棉被上的志乃興趣缺缺的點了點頭。
雖然她連續請了兩天假,但學校的功課應該沒問題才對。
志乃就讀的是升學學校,課程難度也高,不過如果是她,一定能輕鬆趕上進度。
不,或許她的進度已經超前到用不著“趕上進度”的地步了。
這麼一想,我開始覺得今天好像是能兩個人輕鬆一下的假日。
就算只有一天也好,如果今天能像這樣什麼事都不要發生的話,那該有多好。
“志乃吃完飯,也服了藥,再來是……”
“我想換衣服。”
啊啊,對喔!
她睡覺時大概流了很多汗吧。不換衣服的話,一定會覺得很不舒服。
我準備好了伯母昨天拿過來的睡衣:
“對了,要不要放洗澡水?你有辦法泡澡嗎?”
“……不用了,只要擦一下就行。”
“了解……呃,可是該怎麼辦呢?伯母又不在這裡。”
昨天伯母雖然有回來一趟,我卻不能為了這點小事把人在東京的她叫回來這裡。話雖如此,我也不能把綺羅拉學姐叫過來幫忙……
“……擦背就行了。”
“咦?”
“因為手夠不到。”
原來如此,志乃要我替她擦背,其他地方她要自己來囉!
交給我處理吧!說完之後,我走向個人衛浴,然後在臉盆裡放了一些溫水。我將在百元商店買來的毛巾浸濕後走回原處,志乃已經將脫下的睡衣放在一旁,並且背朝這邊等待著。
她一定覺得很不舒服吧。
志乃畢竟是女孩子,跟我這個一天不洗澡也無所謂的男生不同。
志乃雖然沒有潔癖——如果有的話,應該在這個房間裡待不下去吧——看起來卻好像無法忍受汗臭味。
我在她背後坐了下來,然後用力擰緊熱度適中的毛巾。
接著我把毛巾壓向志乃的肩膀附近,也許是熱度慢慢傳過去的關係吧,志乃發出了小小的喘息聲。
“怎麼樣?舒服嗎?”
志乃無言的點頭表示同意。
她似乎很喜歡這樣,真是太好了!我一邊小心不要太用力,一邊從肩膀順著肩胛骨擦向腰部。我一直擦到褲子邊緣,然後又由上往下擦起。
可是,即使如此——
我還是有一種感覺,她的背部果然很嬌小呢!
潔白無瑕又光滑的背部雖然給人瓷器般的印象,但正因為如此,看起來也很脆弱。宛如浮現鬼臉般的強橫肌肉當然不在考慮之內,不過我覺得還是要有某種程度的脂肪來掩蓋隱約浮現的骨頭。
這並不是電視上看到那些窮困國家的孩子們的不健康瘦法。
我早就知道志乃的身體有多不成熟,所以我也對她的飲食習慣進行了某種程度的改善。就營養師的角度來看,或許會說我的方式“完全不行”吧,但那些營養應該足以讓普通小孩正常成長才對。
話雖如此,志乃的身體卻沒有任何變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只是成長期比較遲緩倒也還好,如果她就一直維持原狀沒有成長的話……雖然我明白小孩子就跟竹筍一樣,只要一不注意就會立刻長大,可是我還是無法抹消心中的些許不安。
就在此時,玄關大門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啊,等一下!”
雖然正在想事情,但我還是停下手的動作做出了回應:
“背部大致上都擦好了,剩下的地方就交給你囉!”
我把毛巾浸在臉盆裡用力擰乾後,將它交給了志乃。
接著我起身走向玄關。誰會在這麼早的時間來訪呢?
“請問是哪位?”
“早安。”
當我打開門扉時,站立在門外的是涼風真白。
扎著麻花辮、戴著老氣眼鏡的少女,以萬里無雲般的爽朗笑容輕輕點頭打了聲招呼。
“嗚哇,嚇我一跳!你突然過來我家幹嘛啊?”
“怎麼了?難道我不能過來玩嗎?”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名為涼風真白的少女嘟嘴的模樣雖然稚氣,身上卻帶著難以名狀的成熟氛圍,所以我真的很不會應付她。即使是現在,眼鏡底下的挑逗雙瞳也讓我感到心裡小鹿亂撞。
“是因為你突然在這種時候來訪的關係啦!你不用上學嗎?”
“就算現在離開,我還是來得及上學喔!不過……我打算今天休息一天。”
所謂的休息一天,意思就是今天要蹺課嗎?
唉,她也有她自己的一套啦!頭腦不輸志乃的真白,就算休息一天也不會影響學力吧……話雖如此,這種行為還是很不好耶!
“那麼,難道你沒有蹺過半次課嗎?”
“嗚……這……這個。”
“就是說囉!讓我來說的話,我甚至覺得身為學生卻從來沒蹺過課的人才不健全呢!”
我覺得這種理論錯的離譜,卻怎麼樣也無法出言反駁。
我只能說,乖孩子絕對不要學喔!
“而且,我今天非這麼做不可。因為有暴風雨要來了。”
“啥?暴風雨是指……?”
現在又不是颱風來臨的季節。
七點前的氣象預報好像說下午會下雨,不過日本的二月根本不會有颱風登陸,至少它絕對不會過來大阪這邊。
我只感覺到腦袋一片混亂。從我身邊通過後——我明明沒有說她可以進來——真白進入了屋內。
接著,她瞥了一眼室內,然後說了一句話:
“啊,難道是我神經太大條了嗎?”
“真白不是神經大條,是根本不在乎吧!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這個嘛……因為你們好像正在享樂呢!”
說出這種話的真白視線前方是——一邊坐在棉被上,一邊扣著睡衣扣子的志乃。她不是擦好身體,而是因為突然有客人來訪不能袒胸露背,所以才慌張的把睡衣穿回去吧。
這副姿態,唉……根據看的方式不同,的確會讓人產生“正在享樂”的誤解。
雖然這也需要不得了的妄想力。
“不,因為志乃沒有洗澡,所以她準備用毛巾擦身體。”
“原來如此,是擦澡遊戲啊!”
“你說啥?喂,你說了什麼!?”
真白的口中偶爾會飛出一些不可思議的單字,所以在她面前我根本無法安心。
話又說回來,這個女孩真的是中學一年級生嗎?她有沒有謊報年齡啊?
“這麼一說,我記得她感冒了呢!”
“是這樣沒錯……你是從哪裡聽來的啊?”
“鴻池那邊。”
啊,志乃剛才露出了“多管閒事”的表情……
這兩人的關係依舊微妙。
“她的狀況如何?看起來臉色似乎還不錯呢!”
“志乃的燒幾乎都退了。為了小心起見,我讓她多請了一天假,不過不要緊。”
“是嗎?那太好了。”
說完之後——真白露出微笑。
然而,那並不是對朋友身體健康感到欣喜所流露的慈愛微笑。
“如果不是處在最完美的狀態下,那事情就無法輓回了呢!”
“你在說什麼啊?”
“我說支倉啊,這句話你明白吧?”
這聲呼喚讓志乃以緩慢動作抬起臉龐。
她先望向真白,接著將視線移向我這邊。
簡直就像是在求助似地。
不知為何,這對眼瞳讓我屏住了呼吸。
太一/
都是因為鴻池綺羅拉的指使,來棲太一才會刻意回想那起事件。
【你好呀~克洛斯同學,你還是過著不健全的生活吧!今天也一樣整天掛在網絡上嗎?不行,這樣不行啊~既然身為中學生,就要過著健全一點的生活啊!】
“…………”
【什麼啊,臉幹嘛那麼臭,簡直跟今天的天氣一樣陰沉耶!對了,天氣真的突然變壞了呢!早上明明是晴天,現在卻好像會下雨一樣。你有準備好雨傘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去校門口接你如何?】
嘻嘻嘻,電話另一頭似乎傳來了惡魔的笑聲。
太一首先要思考的是——該從哪邊吐槽才好。
明明知道自己的本名是來棲太一,為什麼要故意使用克洛斯這個網絡昵稱?
整天掛網的說法,也是故意要惹自己不開心吧。
透過電話為什麼能看見表情呢?
而且對方為何能完美地看穿——自己的表情真的像晴天突然烏雲密布一樣——真實呢?
太一沒有看氣象預報,所以他沒有帶傘。話雖如此,也沒有到非得讓別人來接自己的地步。因為學校這種場所裡到處都有愛心傘,就算不像野生動物那樣東聞西嗅,也可以輕鬆發現獵物的存在。
不過,他選擇的台詞卻是這一句話:
“你絕對……絕對!絕對不準來!!”
突如其來的怒喝聲吸引了同學們的目光。雖然太一紅著臉頰緊咬嘴脣,不過顧得了前面,就顧不了後面啦!
老舊的市立中學教室裡,只有一盞暖爐放置在窗邊,它正散髮著赤紅光輝。室內沒有其他的暖氣設備,這盞暖爐的效能,離提升室內整體溫度當然還有一大段的距離,對坐在暖爐附近的人來說,它只是在上課時間讓自己暴露在熱氣之下,並且誘發強烈睡意的陷阱罷了。相反的,對坐在遠處的人來說,這盞暖爐根本就是沙漠綠洲的同義詞。
建齡有數十年的校舍雖然是水泥建築,卻有如惡魔般完全無視居住在裡面的舒適性。以破掉為前提所安裝的窗戶玻璃薄得跟紙片一樣,根本無法期待它具有任何隔熱機能,所以室外的寒氣毫不留情的傳進了室內。
特別是最後一排靠走廊的位置,情況更是嚴重。走廊上的冷空氣會不斷從關不緊的拉門細縫中灌進來,並且徹底冰凍腳丫子,所以坐在這邊根本沒辦法用功讀書。
正因為如此,對抽中這種最差勁位置的太一而言,一下課就衝向暖爐的行動已經成為了他的宿命。
太一打從以前就覺得自己與幸運無緣,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碰到的倒霉事竟然越來越多,甚至讓他覺得有瘟神跟在背後。
“當然是你害的啦!”
太一想這樣吼出來,卻又把話吞了回去。反正說出來也無法對她造成一丁點傷害——她反而會很開心——而且太一也很怕對方變本加厲。
現在也是這樣。她甚至說出了要來校門口接自己的恐怖話語。
如果她真的做出這種事,那從明天開始,太一就必須遮著臉走路了。既非親人也不是親戚的年長女性開車過來接自己的醜聞題材,要讓正值思春期的少男少女好奇心暴走,可以說是綽綽有餘。懷疑兩人有男女關係的嘲笑言語與精神潔癖的少女所說出的侮辱,必定會如同暴風雨般的襲向自己。
事實上,好奇太一在跟誰通電話的同學們,也用懷疑的視線鎖定了他。
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太一只好離開有著人群聚集的暖爐。
【看你的口氣那麼堅決,我反而覺得非去不可呢!】
“少裝腔作勢了啦!給我聽好,你絕對不準來喔!”
為了不讓同學更注意自己,太一壓低音量,一邊帶著怒意提醒了對方。
【我知道了啦!我等一下還有事情要做,所以也沒辦法過去接你。】
“為什麼你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遺憾啊?”
【嗯?呃,因為……這麼做很有趣吧?】
這句話實在恐怖,因為這是她的肺腑之言。
“唉……不好意思,這邊的下課時間很短,如果要閒扯的話——”請你之後再打來吧,後半段的話才剛到嘴邊,太一就慌張的換了一個說法:“請你找別人吧。”
【你真無趣耶!唉,我知道你沒時間啦!那就簡單交待一下事情好了。我之所以打電話過來,是因為我有事情想拜託你。】
“拜託?”
世界上沒有聽見瘟神有事拜託自己,還會很高興的被虐待狂存在。
猛烈的壞預感籠罩了他的心。
【我想要請你調查跟綾瀨慎事件有關的事情。當然,我指的是網絡上的情報。】
“綾瀨慎……?啊啊,是那個啊!為什麼?”
【我有一點在意某件事。可以麻煩你嗎?】
“為什麼要拜託我做這種事啊?而且還是網絡上的情報。你不是有認識的警察嗎?既然如此,那你應該拜託他們那邊的專家吧。”
太一對網絡很熟。他從小學時就接觸了電腦,開始上網後,他沒有一天不上線。放假時他會一整天掛在網絡上,廢寢忘食的吸收各式各樣的知識。
不過……他當然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學生。
說得更進一步,他僅僅只是一名喜歡電腦的外行人。
太一雖然擁有被評價為電腦宅男的知識,但他絕對不是專家。
相對的,警方擁有專門調查網絡犯罪的部門。不論是技術、精準度或是權限,任何一項都不是身為普通人的太一所能比擬的。
【我當然知道這種事。不過……我需要有人從其他角度看這起事件。我要的不是確切情報,就算是流言這種曖昧情報也沒關係,我希望你能調查在哪邊進行著何種話題。】
“流言嗎?我說你啊,網絡上可是有一大堆怪異話題耶!”
【我希望你能從中找出綾瀨慎跟某個組織有關的信息。】
“啥?組織?那是啥啊,惡魔黨嗎?”
【不管是多麼奇怪的消息都行,只要是暗示綾瀨慎或那起事件跟他人有關的所有情報,都請你把內容跟網址記錄下來傳給我。】
然後我會再把那些情報拿給專家分折,綺羅拉如此說道。
太一沒有公權力,所以他無法進行詳細的分析,也不能判斷情報的真偽。
對方只是要一個能成為契機的信息吧,太一如此思考。
除了實地搜索與綾瀨慎有關的所有情報外,警方應該也在網絡上進行了地毯式的調查。綾瀨慎這名犯罪者令社會動盪的程度,足以讓部份民眾成為他的粉絲。當然,無法公開表示仰慕之意的人們,其中又有一小部份會自然而然的在網絡角落尋求志同道合的夥伴。警方了解這種狀況,也在一年前針對這方面進行了徹底的調查。
但寫在那些留言版上的大部份內容都只是願望或妄想,對案件本身一點助益也沒有。
無法成為有利情報的它們,就這樣失去時效性的沉了下去。
【我現在想要的就是那些沉下去且當時被警方排除在外的情報。】
警察斷定一年前的事件是綾瀨慎一人所為。
根據警方公布的官方說法指出,現在重現的噩夢是模仿犯乾的好事,而警察也正以此為方向進行調查。
她懷疑這個看法的真實性,因此才希望找出暗示可能有多名凶手涉案的情報。
“這件事好像會很麻煩耶?”
【不,我想不會給你帶來困擾才對,雖然我沒辦法百分之百保證啦~】
她以開玩笑般的輕鬆語氣做出否定。
“不,我不是指這個。你啊,覺得那起事件可能跟什麼可疑組織有關吧?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說凶手只有一人的警方不就慘了嗎?”
【會很慘吧,肯定有好幾個高層人士必須下台。】
“這種說法也太樂天了吧!你不是警察的同伴嗎?”
【真要說起來的話,是這樣沒錯!事實上我預定要加入警察的行列,而且裡面也有很多我認識的人。我可不想看見熟人丟掉工作窮途末路的模樣呢!】
“既然如此——”
【可是,你不覺得這樣很討厭嗎?】
“啥?什麼很討厭?”
【綾瀨慎不是單獨犯案的話,那他很可能跟現在發生的案件有關。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逮捕了現在的犯人,明年說不定也會發生同樣的事件。】
“———!”
超乎想像的話語令太一啞口無言。
他連想都沒有想過,完全沒有想像過。
某個組織可能跟凶手有關。
第一人是綾瀨慎。
第二人是現在的犯人。
那麼,或許會有第三人也說不定。
【我也是到了今天早上才注意到這件事。綾瀨慎最初引發事件時也是二月,而且在整整一年後,社會上又發生了類似的事件。雖然很多細節都不盡相同,但犯罪手法卻如出一轍。既然如此,當然會覺得這兩起事件有著某種共通的目標吧?】
綾瀨慎自殺了。
如果現在的犯人跟他有著共通的目標,那犯人也會選擇自殺嗎?
是這樣的話,明年二月不就又會發生事件了?
不可能有這種事,太一雖然想這麼講,卻怎樣也說不出口。
光是考慮到這種可能性——就令人心生厭惡!
“……我知道了。我會上網找看看。”
【謝謝,你真是幫了大忙。我雖然不是很急,不過還是請你盡可能在新的被害者出現前給我結果。】
明明就很急嘛!
在電話的最後,太一如此怒喝,接著掛上了電話。
太一想走到暖爐旁邊,溫暖一下比身體還寒冷一些的心靈,可是當他發現朋友們的眼瞳中充滿好奇心後,他決定走回自己的座位。幸好宣告下課時間結束的鐘聲立刻響起,所以太一併沒受到任何人的追問。
☆
綾瀨慎的事件發生在一年前。
然而他的腦袋裡,並不存在著非想起這件事不可的知識。
因為在直接與間接這兩方面,他都沒有接觸過那起事件。
他坐在置於自己房內的電腦前方,一邊嘰嘰嘰地搖晃著便宜的辦公室椅。沒有擺在扶手上的雙臂在胸前交叉,整個背部也靠向椅背仰望天花板,這就是他沉思時的姿勢。
說得明白點,他對這起事件沒多大興趣。
讓他表示意見的話,那當然是一起瘋狂犯人所犯下的瘋狂案件。這起事件就只是如此而已,意見既不多也不少。對他來說,這隻不過是把報紙或雜誌上的報導,以及電視名嘴的發言當白癡的遊戲。
去年的三月底,他的反應也是這樣。
他所有的記憶,都在擅自流動的情報漩渦之中。他待在自己那間八張榻榻米大小的長方形房間中,凝視著十七寸屏幕的另一側。
即將邁入四月的這個時候,是令人鬱悶的時期。
理由當然是——春假放完了。
太一沒有孤癖到交不到朋友的地步,卻也沒有能輕鬆交到朋友的樂天個性。
一想到新學年要跟新的同學相處,他就自然而然的感到憂鬱。
在這個時期裡,不管是學生或是社會人士,心中累積的壓力都很大。在充滿這種痛苦的日常生活中,網絡正是屈指可數的解悶良方之一。
網絡是好東西,因為在網絡上不需要看其他人的臉色。
不用在意年齡與社會地位,或是性別國籍所造成的上下關係,還能跟自己談得來的同伴進行交流。
太一今天也照著自己的瀏覽順序漫游網絡。他先看了自己的Blog確認沒有新留言後,直接連結到了更新的網站。熟人的Blog、喜歡的插畫家網站,還有首頁網站。全部看過一輪後,太一來到了自己常上的留言板那邊,並且讀著睡覺時新增加的回覆。這真的是一段既愜意又閒適的時間。
在這些回覆中,有一篇對太一來說一點也不稀奇的老套文章。
《年輕人不明白生命有多重要。》
從某處新聞網站直接引用的這篇報導,似乎是根據名嘴在電視節目上的發言所寫出來。
仔細閱讀內文後,裡面似乎都是關於那起連續殺人案的意見,以及對無數犯人行考察之名、其實只是妄想的理論。
文章說——監視器拍下的犯人外貌顯示,他明顯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而且還有著一頭橙色頭髮。在現在這個時代裡,染發的年輕人滿街都是,但這個人無疑是其中的少數派。不過,如果把眼光轉移到某個族群的話,橙色頭髮就一點也不稀奇了。在動畫與電玩的世界裡,公然存在著藍色與粉紅色這類絕不可能存在的發色。
名嘴認為犯人試圖模仿那些世界裡的發色,又批評了依附在動漫角色上面的虛擬人格,接著又將假想世界的暴力情節與犯行的殘虐行為做了連結,最終則是對遊戲大加韃伐。
文章說——將遺體布置成儀式風格的非人性,就是欠缺對現實的認知,以及不常與他人實際互動的環境所造成。
電視節目播放的同時,名嘴也在Blog上面上傳了相同性質卻更加偏激的文章,並且引燃了戰火。文章內容瞬間被引用至各個角落,因為名嘴的Blog有開放留言功能,所以網站上立刻充滿了強烈的否定意見,也就是所謂的“筆戰”狀態。
這種自認是有識人士的年長者,又自以為自己“了解生命有多重要”的成年人發言,不管什麼時候聽起來都是那麼煩人。正因為如此,這篇文章也成為了特別美味的餌食。對跟太一一樣的少年而言,反抗這類權威思想是理所當然的權利,也是從過去一直重複上演的一連串“老戲碼”。
直到此時,太一才對這起事件有了興趣。
既然有了興趣,就會忍不住想要調查清楚。
這就是他的個性。
太一不厭其煩的重複搜索,並且瀏覽連結內的情報。
他沒有精讀,也沒有理解那些文章。這種行為與其說是吸收知識,還比較接近發洩心中的好奇吧。太一追尋的並非邏輯性的理解,而是表層的滿足感。
所以他找到的情報亂七八糟,而且也沒有經過整理歸納。
無論怎麼調查,都不曉得犯人的真面目。
看不見任何事實。
簡單做個評論的話,綾瀨慎是一名美型狂人。
從現實的角度出發,他只是一名犯罪者。
可是名為犯罪的反社會心態,對一部份的人類,特別是對低年齡層來說,可以說是一種身份象徵。以偏激言語否定成人社會的音樂,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受到年輕人的瘋狂支持。瞧不起老師與警察,動不動就使用暴力,一邊確認與同伴之間的友情這一類的故事,在不久以前也曾經被大肆讚揚過,而現在甚至有單純以暴力聯繫的關係存在。
而且身份背景成謎這一點,也加深了殺人犯的特別性。
有人從不具備人性的那種存在中,感受到了超越人類的某種事物。
也就是說,犯人是真正接近“偶像”的存在吧?
他是窮人或是有錢人,在什麼樣的環境下出生,又是怎麼長大的呢?
沒有人能替他貼上標籤加以統一,因此任何人都可以天馬行空的想像他的背景。
沒有明確目的也加深了這種神秘色彩。
不論何時何地,犯罪動機都一樣愚蠢荒謬。只為了取得當天打小鋼珠的寥寥數千元賭本,就不惜犯下強盜殺人的重罪。電視新聞播報時,究竟聽過多少回“感情糾葛”的話呢?
動機令人啞口無言的簡單。
動機令人啞口無言的單純。
為了私利私慾而犯罪的案例從未間斷。
然而那起案件中的犯行,卻沒有這種讓人聽厭的動機存在。
這個理由強化了犯人的偶像色彩。
當自己有所察覺時,已在不知不覺間出現了無數個粉絲網站。太一之所以發現這件事,是因為他連結上了被貼在某個留言板上的爆紅粉絲網站。
“這些傢伙還真閒耶!”
有嘴說別人,沒嘴說自己的太一如此呢喃。
可是一邊喝著可樂,一邊卷動畫面後,太一發現上面貼的都是愚蠢文章。甚至蠢到沒有人能指責他春假沒跟同學出門,只是整天關在房間內上網的行徑。
【下次來我住的地方吧!我等你!】
這個傢伙以為是偶像在開演唱會嗎?
當然,這段信息並不是那個人的真心話,不過還是太輕率了。
【請務必選我當下一個活祭品。我是十六歲的女生,電話是090——】
連寫下手機號碼的留言都有,可是這一看就知道是在釣魚,也就是假留言。
年齡跟性別也假的太過火了。留下這篇信息的人,一定在期待癡心妄想與高中女生來一場邂逅的笨蛋中年男子上當吧!
“什麼呀,其他的留言也一樣無聊嘛!”
太一雖然只有隨意瀏覽,卻也是一下子就膩了。
以笑話的標準來看,每一篇留言都很差勁!不過最讓太一感到痛苦的是,他發現裡面混雜了幾篇很認真的留言。有如果認真閱讀,就會讓心靈跟腦袋同時感到痛苦的長篇大論,也有不知到在想什麼的人寫下了克蘇魯咒文,其中還有提出酬勞要求凶手殺害某個特定人物的留言。(注:克蘇魯咒文典故出自以美國奇幻小說作家霍華·菲力普·洛夫克萊夫特的小說世界為基礎,由史蒂芬·金等眾多歐美作者共同創作的奇幻恐怖作品《克蘇魯神話》中所提及到的能規避不幸、使惡魔退避的咒文。)
在這些留言之中,最吸引太一注意的是——
“有人在監視這個留言板。”
事到如今說這個幹嘛啊,太一忍不住笑了出來。
對他來說,有某種存在監視著網絡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在現在這個時代裡,如果有人在網絡上認真談論梯隊系統所帶來的威脅,不免會讓人啞然失笑。但警察等組織明顯將網絡當成犯罪的溫床,民間企業也為了各種理由收集網絡上的情報。(注:梯隊系統是以美國為中心的情報收集分析網絡系統;能全球性地攔截網絡、衛星以及微波通信所傳送的電話、傳真、電子郵件和其他數碼信息,並監控其內容。)
就算沒有這種情況,就現狀而言,許多使用者也在互相監視。大家都很明白,如果在這個留言板上留下“其實我就是犯人,接下來我要在某某縣大開殺戒”的留言,警方肯定會在瞬間衝進家裡。
不過,留言中卻不只這段文字——
有人在監視這個留言板。
因為犯人是被雇來暗殺國內重要人物的殺手。
我怕被別人肅清,所以不敢在這裡寫下真名,不過某位在政府中擔任重要職位的大人物,想要讓某個麻煩人物消失。
為了掩飾這件事,犯人才在全國各地殺人。
當然,警察也站在犯人那一邊,所以他們只是假裝抓不到犯人而已。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各位懂了嗎?
政治家真是骯髒,太差勁了!
——讀完這篇留言後,太一有好一陣子無法停止發笑。
這種內容也太鬼扯了!
不管是世上的那一種社會,都存在著陰謀論者。
他們連具體證據都沒有,靠著超越邏輯的思想強詞奪理地做出結論。
這是將世間所有困難的原因,都推給某個未知存在的幼稚想法。
從留言者使用了暗殺者與肅清這類字眼來推斷,也能得知對方已經沒救了。
☆
不過——事到如今,太一想起了那篇留言。
發現了好笑的留言,讓他的好奇心得到了收斂。
他的意識已經轉移到了其他話題,所以沒有繼續深入調查。
太一雖然想起那篇留言,卻還是覺得那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
那肯定只是腦袋壞掉的人在胡言亂語。
即使如此,在聽了綺羅拉的那一番話之後,太一還是產生了“說不定”的想法。
他靠著腦中記憶進行了搜索,卻沒有找到先前所發現到的那個留言板。
太一本來就是從其他文章中連結到那個網站的,所以他只依稀記得大概的信息。
是自己用了錯誤的關鍵字,還是網站已經被刪除了?
他不曉得哪一邊才是答案,可是……說不定。
作者:
father84929
時間:
2011-8-24 10:48 AM
06/
要來棲太一幫忙後,綺羅拉前往府警本廳與富會合。
兩人與某人約好在那邊見面。
“好久不見了,高柳小姐。”
“嗯嗯,好久不見。你看起來還是一樣有活力,真是太好了。”
對方的口氣與表情,都不帶有任何諷刺意味。
這個反應讓綺羅拉感到有些安心。
在無數人群來回走動的刑事課走廊上,綺羅拉與高柳,還有富虎之助,有如躲避似地走到角落碰面。
“在這裡不太方便講話,要不要找個房間?”
“不用了,沒這個必要。因為我只是來拜訪好久不見的朋友而已。”
“是喔……”
原來如此,綺羅拉理解了高柳的意圖。
她雖然有著外表看不出來的迷糊個性,卻不是一個笨蛋。
接到綺羅拉的電話後,高柳應該很清楚她想知道什麼情報。
所以,高柳把話講明做出了牽制。
她只能用朋友的身份發言。
不過,這種態度也在綺羅拉的意料之中:
“我雖然知道公安那邊有動作,卻想不到你會特地從東京過來這裡出差呢!事情嚴重到讓大阪府警的公安人手如此不足嗎?”
“這是全國性的事件,所以我們只是互相支援而已。”
“既然如此,你們也可以跟阿虎他們合作啊?”
“這一點請找我的上司談,不要跟我說。”
垂下肩膀的高柳如此回答。她並不是刻意表示疏遠,只是真的是這麼想罷了:
“我不打算與你們周旋。應該說,我身上也沒有那種情報與權限可以運用。”
“這是什麼意思?”
“我之前也受了鴻池小姐不少照顧,所以我就老實說吧,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實情。我只是以介紹者的身份跟案件負責人一起同行而已,目的就是要把支倉他們介紹給我的同伴認識,因此我跟這件事沒有直接的關係。”
據“他”所言,綺羅拉只知道高柳過來這邊,以及她懷疑案件可能與某個組織有關的信息,卻不曉得還有別人介入了這起事件。
為什麼要隱瞞最關鍵的部份啊——綺羅拉在心中暗自咒罵。
話雖如此,講得太入迷而沒問仔細的自己也不對。
受到氣氛影響的綺羅拉,不知不覺把時間都浪費在閒聊上,所以沒有問出具體情報。
她明明想問出個所以然,卻把那些問題忘得一干二淨了。
回想起昨天直視自己的視線,綺羅拉的臉頰熱了起來:
“既然如此,那個負責人呢?現在在什麼地方?”
“天曉得——呃,我是真的不知道喔!”
“是嗎?那我想向你確認一下,負責人說自己在調查綾瀨慎背後的組織,應該沒錯吧?”
“沒錯,因為我也在場。”
唔……綺羅拉陷入深思。
最壞的情況就是整起件事只是“他”的誤會。總之,這個答案解除了這個可能性。
東京的公安警察特地前來跟“他”見面,也談了與辦案有關的事,這一點毋庸置疑。
綺羅拉想進一步追問詳情,但這件事應該很難辦到吧。
先不管是真是假,維持不知情無可奉告的一貫態度,就是他們這些公安的準則。
因此綺羅拉必須按照高柳提示的要領,想辦法問出身為一個朋友所能提供的些微情報。
“我再問一個問題。應該說,正常人都會覺得這件事很奇怪!”
“什麼問題?”
“話說回來,為什麼你們要找的人是小乃乃呢?”
昨天居然會笨到忘記問這個問題。
“該不會你也要請小乃乃幫忙調查案件吧?”
高柳畢竟只能以“朋友”身份發言,所以綺羅拉露出微微苦笑,一邊如此問道。
在之前的事件中,高柳親眼目睹了志乃的優秀性。
就算公安想請求志乃的協助,借此解決完全無法理解的連續殺人事件,這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這是綺羅拉的樂觀想法。雖然明知不可能有這種事,綺羅拉心中還是以“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太好了”的想法問出了那句話。
因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表示志乃以某種形式涉入了這起事件。
這是令人不願去想的……討厭可能。
至今為止,綺羅拉向志乃介紹了無數與死亡緊緊牽連的事件。
另一方面,事實上志乃本身也會吸引那些事件——或是被吸引。
她無疑會讓不好的東西在自己周圍蠢動。
而且存在於那兒的黑暗,遠比綺羅拉試圖解決的案件還要強大。
“……原來如此,你不知道那件事啊?”
“不知道那件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嗯,這件事我可以用朋友的身份說……支倉跟事件有關。”
“————!?”
最壞的預感命中了。
在此同時,想起她昨晚的模樣,綺羅拉頓時恍然大悟。
拒絕且排斥殺人事件這種黑暗的態度。
這是她以自己的方式,保護“他”不受到危險事物傷害的作法。
然而有綺羅拉在身邊,富他們這群警察也可以提供協助的情況下,志乃的反應為何會那麼大呢?這件事真的很不可思議!或許是因為公安前來與“他”碰面,所以志乃才會認為事件背後牽涉到某個組織吧。雖然綺羅拉認為這個理由讓志乃單靠推理就做出涉入案件會很危險的結論,但高柳這句話卻釐清了一切。
“打從最初,小乃乃就知道這起事件很危險了嗎?”
“不好意思,請你們等一下。我完全不知道這種情報,所以我想確定一件事。你說她跟事件有關,不過究竟‘有多少關係’呢?”
插嘴的富相當冷靜。光是一句與案件有關的表現方式,根本無法傳達任何信息。
不過,綺羅拉已經有了想法。
志乃不可能只是淺嘗即止。
“還記得綾瀨慎第九次的犯行吧?”
“當然!”
“那麼,你也知道命案現場的公園就在她家附近嗎?”
大吃一驚的富,立刻轉頭向綺羅拉確認這件事。
他雖然與志乃見過面,卻不知道她住在哪裡。
承受他這種疑惑視線的綺羅拉不發一語,只是無力的點了點頭。雖然她從未想的那麼深,但那裡的確是志乃與“他”所住的社區公園。
“綾瀨慎在公園廁所內犯下了第九起案件,而且在同一處自殺身亡。”
別說是富,就連綺羅拉也看過現場的照片。
在那座只有三間廁所的小型女性公廁內,雖然很新卻不特別漂亮的碧綠色磁磚被染上了紅黑色的色彩。沿著磁磚細縫延伸出去的長長血痕,在地板上繪出了雜亂的格子花紋。
成為被害者的是三十四歲的男性,應該是住在附近的上班族。他以坐禪的姿勢盤起折斷的雙腿坐在地板上,從腹部溢出的腸子則像念珠般纏住脖子與手腕。
不過,裝飾狹窄空間的紅色液體,並不只是被害著的鮮血。
綾瀨慎也在那個場所裡,將犯案用的凶刀插進自己的脖子——然後死亡了。
“那又如何?”
雖然感到迷惑,富仍是冷靜的提出問題:
“你該不會要說,她跟御倉阪觀美一樣,都在現場目擊了凶案?”
不幸成為第一目擊者的少女——御倉阪覬美,富對她的事相當清楚。發生事件的當晚,她魯莽的跑出來夜遊,而且碰巧進入了廁所。在那裡,她見到了不該見到的光景。
結果,她一直到現在還躺在病床上。平安從小學畢業,馬上就要進入中學的她,整個人生就這樣停在那裡了。目擊淒慘死狀後,她的精神也崩潰了。
她沒有受到特別的外傷,或許有一天可以從創傷中重新站起。家人與周圍的人一邊祈禱這一刻的到來,一邊守護著她。
不過,這件事卻讓警察感到相當悔恨。
犯案時間是深夜,與綾瀨慎的死亡幾乎同時發生。另一方面,御倉阪觀美目擊到凶案的可能時間,與她昏倒後被人發現報警的清晨之間,有著一段漫長的空白。
在這段期間內,少女並沒有失去意識。
發現少女時,她的雙眼圓睜。那對沒有意志存在的雙瞳,可能看見了“某種”事物。
不過,因心理創傷而由內自外枯萎的她,並沒有從口中吐出任何證詞。不只如此,警方甚至得不到像樣的筆錄。
富等人無計可施,只能放棄。強迫少女回想起那段折磨她的記憶,讓她受到更嚴重的傷害這種事,他們根本辦不到。即使是噩夢再度重現、綾瀨慎死亡的真相也受到質疑的現在,警方也沒有接近御倉阪觀美。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其他目擊者出現,而且又具有表達能力的話,那公安從東京趕來這裡的行動就不奇怪了。
然而,高柳搖了搖頭:
“情況比這個還嚴重。有人指出支倉有可能與綾瀨慎接觸過。”
不只是綺羅拉,連富也無言以對。
“別人拿給我看的資料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她的名字。事件當晚,有人目擊到支倉志乃渾身是血的被人背著。”
“怎……怎麼可能……我們根本沒有找到這種證詞啊!”
“似乎是這樣沒錯。我想我們應該使用了這邊特有的線報來源。”
“但你剛才說的是目擊情報吧!我們詢問過的人,堆起來可是比山還要高——”
話說到這裡時,發現某事的富話聲驟然停止:
“是嗎?所以……你們才會懷疑有‘組織’涉案?”
富等人也詢問過附近的居民。
警方配置了大量人力試圖找出任何微不足道的情報,卻沒有半點收穫。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對警察誠實說出一切。
有些人可能會因為某種理由而隱匿情報。
公安知道那些不能老實對警方說出的情報,而且使用了他們自己的線報來源。這麼一想,腦海中當然會浮現平時被他們鎖定的某個組織的黑影。
“等一下。高柳小姐剛才有說過……渾身是血被人背著的話吧?”
“是的,正是如此。”
“那是……誰呢?”
高柳沒有立刻回答。
不過,以這種方式所製造出來的空白時間,卻是綺羅拉這個問題的絕對答案。
“跟你想的一樣。”
“……是嗎?”
背著志乃的人究竟是誰,綺羅拉只能想到一個人選。
“難怪他那麼積極,原來這就是理由啊!”
想起昨晚的事情後,她虛弱的如此呢喃。
明明說自己不幫忙,卻又希望事件能得到解決,原來其中有這種內情存在。
但既然如此,為什麼有隱瞞真相的必要呢?
為何不坦承一切,替自己看見的事情做證?
如果是一年前的話,綺羅拉還可以理解。當時的“他”尚未認識綺羅拉他們,也沒有認識當警察的熟人,先不管看到了什麼具體事實,“他”不想讓年幼的志乃被警方詢問的想法,一點也不奇怪。
即使想法很半吊子,但想要守護志乃的心意卻是貨真假實。
就這一點而論,綺羅拉也很欣賞“他”的作法,雖然這個方式還是很不恰當。
然而,現在的情況又不一樣了。對綺羅拉來說,志乃跟“他”都是自己必須保護的朋友。綺羅拉認識警方中的有力人士,所以警察不會對志乃做出過份的逼供行為,而且她也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綺羅拉認為,兩人心中應該有這一點信賴才對。
然而……他們卻什麼也沒說。
沒有發問是自己不好。可是,即使自己沒問,她還是希望他們主動說出事實:
“這起事件到底會變成怎樣……”
渾身是血的志乃,以及背著她的“他”。
兩人究竟在那兒看到了什麼?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在隱瞞什麼——
☆
“果然還是得找那兩個人過來問話嗎……”
“那當然,有必要立刻把他們帶到警署裡。”
“等一等!”
腦袋亂成一團的綺羅拉制止了富。
他說的話很有道理。除了綺羅拉以外,富也沒有想過他們會與現在所發生的事件有關。但在事件背後出現組織陰影的情況下,可能與綾瀨慎接觸過的兩人,說不定擁有連本人也沒有發現的重要情報。再加上兩人至今為止所隱瞞的事實,因此以重要關係人的名義將他們帶回警署進行調查,對警察而言可說是正確的應對方式。
不過,綺羅拉卻不願意以這種粗暴的方式問出真相。
對她而言,在眾多熟人朋友之中,這兩個人是特別的。
他們有事瞞著自己的事實令綺羅拉感到氣憤。
甚至感到悲傷。
即使如此,她的信賴仍沒有絲毫動搖。
兩人一定有非隱瞞這件事不可的理由。志乃當然不用提,就這一點來說“他”也一樣。
“那個……”
好一會兒沒說話的高柳,有些猶豫的舉了手。
“怎麼了?”
“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也都是以朋友身份提出的意見……我認為你們最好不要找支倉他們談這件事。”
意料之外的言語,讓富發出了“為什麼?”的怒喝。
高柳畢竟也身為警官,怎麼能說出這種意見。
“難道你們有事情不想讓我們查到?”
“我應該已經說過了,這只是以朋友身份提出的意見……而且,我們也不知道她看見了什麼,所以我也不清楚你們查到真相後,是否會造成我們的不便。”
“……啥?”
滿臉怒容的富表情一轉,變成了張大口的癡呆模樣。
綺羅拉的反應也一樣:
“等……等一等。你們特地從東京趕來這裡,不就是為了見他們嗎?”
“嗯,是啊!”
“你們是來問他們話的吧?”
“這個嘛,我不清楚。”
“不清楚……這是什麼意思啊?”
“這件事只有負責人曉得囉!就算要問出情報,也有很多時機與方法可以選擇,所以我們昨天應該只是碰個面而已吧。”
要從目擊者或是關係者的調查中取得必要情報時,有無數的方式可以使用。警察會將人押至調查室嚴詞逼供,但有的時候也會反其道而行,親自前往探訪與對方心平氣和地詳談。說的更進一步,有單刀直入問問題的方式,也有不直接觸及主題,而是藉著日常生活中的會話取得信賴的方式。
像富這種站在前線搜查短期犯罪的刑警,在大多數的情況下無法使用迂迴手段。相反的,必須“鎖定”中長期犯罪的高柳她們,卻很習慣後者的方式。
“或許負責人認為她所擁有的情報緊急性並不高吧。”
“既然如此,為何事到如今才突然跑來這裡找人呢?”
“說不定是因為他們擁有的情報變重要了……不過,就事情沒有談到重點的結果來看,我想應該不是很緊急才對。”
高柳雖然這麼說,但她也無法判讀夥伴彌榮的行動意圖。
高柳之所以沒有像綺羅拉兩人一樣困惑,是因為她信任彌榮的能力。比自己還大上五屆的彌榮前輩,平常就是一個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的人,不過她確實很有能力,而且對犯罪的調查也充滿熱情。
“她真的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所以她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不過,我之所以覺得最好不要去問支倉,並不是因為這個理由,而是我覺得你們可能會被卷進不必要的麻煩。”
“不必要的麻煩是指……?”
“我們已經被卷進去了,現在說這個太晚了吧?”
“或許是吧。不過,或許也不是這樣。所以,我認為沒必要打草驚蛇。”
沒有人希望發生這種事,富的心情也一樣。
不過,身為一名警察,是不可能這麼想。
無論目擊者看到什麼,無視他們這種事實在太——
“等一下……!”綺羅拉大聲開口叫道:“你們真的認為小乃乃所看到的事情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吧?”
“大小姐?”
“沒錯。我已經明白你們的……不,負責人的意圖了。你們就算不問出情報也無所請,甚至不需要目擊證詞……因為你們握有更具體的情報!”
一年前沒有那個必要,所以一直對志乃置之不理。
到了現在,志乃所擁有的情報變重要了,可是並不緊急。
來這裡的目的明明是跟志乃見面,卻什麼話都沒有問的謎樣行動。
這些現象指出了一件事,就是她們的調查並沒有“陷入僵局”。
正如高柳所言,沒有必要打草驚蛇。
身為警察,卻大剌剌做出無理抉擇的理由。
這難道不是因為“有必要就可以打草驚蛇”的意思嗎?
“你們已經掌握事件大致上的細節了吧?”
“……這個答案已經超越身為朋友所能提供的範圍了。”
高柳沒有否定。她表情緊繃說出冷淡言詞的反應,已經替這個問題做出了肯定答覆。
是的,調查陷入膠著的綺羅拉,也就是富等人,連再小的線索都不肯放過。不管是什麼情報都行,即使只是網絡上的小謠言也無所謂。然而,公安警察卻不需要那些情報,這就是她們的調查相當順利的證據。
“當然我們不會強迫高柳小姐吐露所有情報。但我希望你能以朋友的身份協助我們。”
事情就是這樣,綺羅拉低下了頭。
她想解決這起事件。綺羅拉本來就這麼想,在得知此事與志乃他們有關後,這種心情又更強烈了。
“對不起,我沒辦法協助你們。”
“無論如何都不行嗎?”
“嗯。不過——你要幫我的話,這一點是沒問題。”
溫柔的聲音讓綺羅拉抬起臉龐。
“就立場而言,我不能夠提供情報給身為刑警的富先生。可是,上面的人並沒有禁止我接受民眾鴻池綺羅拉的協助。”
高柳露出微笑。
☆
“呃,我剛才雖那麼講……但穿幫的話,就會發生很多麻煩的狀況。所以我拜託你們,待會兒一定要保持安靜喔!那個,基本上我也想出人頭地,如果被開除那我就沒飯吃了。”
抵達了那個場所後,高柳剛才那種女神般的笑容頓時一轉,變成了快哭出來的可憐表情,但綺羅拉與富卻沒有任何回應。
這裡是現在發生的連續殺人案第三起犯行的犯罪現場——食品加工業EJ公司蓋在滋賀縣大津市的資材倉庫。這間倉庫約三十坪左右,鋼架穩穩架著高聳的天花板,但壁面卻只是在薄鐵板上直接貼防潮塑料布的粗糙結構。
這間倉庫的功能不是保管資材,單純只是存放物品吧。
不過,對於凶案現場而言,這裡的條件已經足夠了。
遺體是在走出建地約十米的十字路口被發現的。剛好路過的計程車司機,發現了被害者有如緊緊擁抱轉角鏡支柱般被纏在上面的身影。
就像這樣,發現遺體的場所雖有程度差異,卻都是容易被人看見的馬路上或公共場所。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實際的犯罪現場經常會出現在不一樣的地方。
“就這點而論,這裡與其說是完美,倒不如說是太完美了。”
望向內部的綺羅拉如此呢喃。
回答的人是富,他也知道事件的細節:
“現在雖然什麼都沒有,但事發當天這裡堆滿了裝著麵粉的袋子。”
“縱使如此,這裡還是有足夠的作業空間。甚至可以說那些袋子造成了死角,對犯人來說反而更有利。而且這裡晚上不會有人進進出出,所以犯人可以安心的殺害被害者吧。”
說出這些話的綺羅拉只覺得厭煩。
對犯人而言,犯罪進行的過程是壓力最大的時候。或許會被某人目擊,不然就是被別人妨礙,這類的不安會不斷湧現在心中。
不過,如果是這裡的話,就不用擔心那些事了吧。
“話雖如此,這裡晚上不是會鎖起來嗎?”
“工廠的運作時間到夜間九點半為止。案發當日,倉庫在那之前就上鎖了,之後也沒有作業員進入。”
“鑰匙呢?”
“事務所有一把,社長家也有一把備用鑰匙。兩支鑰匙都沒有使用過的痕跡,但……”
“發現屍體時,倉庫的門是開著的。”
“倉庫的門鎖本來就只是便宜的鎖頭,要打開並不困難。”
這麼做雖然很不小心,但堆積在倉庫裡面的只是麵粉而已。
即使如此,還是會有人想闖進來偷東西,但基本上麵粉不會成為偷竊對象。
綺羅拉和富邊說話邊走向倉庫深處。跟在兩人後面的高柳再次發出提醒:
“那個,兩位有聽見我剛才的話嗎?算我求你們好了,請你們不要講話啦!我這個年紀如果失業的話,會很慘的耶!”
“知道啦~知道啦!”
樂觀的回應——一半是因為精神集中在事件上,另一半則是半忽視的態度——讓高柳的臉龐僵住了。身為公安卻洩漏情報的事實,就足以讓她成為被處分的對象。為了調查案件的藉口,究竟可以適用到什麼程度呢?
自己為什麼要說那種話,高柳只感到悔不當初。
“那麼……為何要專程來這裡呢?”
面對一個人痛苦的高柳,綺羅拉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專程把兩人帶來滋賀縣的人是高柳。
“這裡有什麼問題嗎?”
“啊,是的。其實有問題的是這間EJ公司的背景……它是扶桑莞爾的關係企業。”
“扶桑莞爾……?”隔了數秒之後,“啊啊,那個國會議員嗎?”
“正確的說,是前國會議員。他今年八十七歲,已經從政界引退了。”
“不過,這個昭和時代的沙場老將,還是對政治界有著強大的影響力呢!可是,這件事有什麼問題嗎?”
“就算調查的目的不同,你也應該清查一下犯人的背景吧?”
高柳有些失望的望向富:
“扶桑莞爾跟綾瀨家有親戚關係。”
“……原來如此!”
這句話讓綺羅拉明白了這起事件的規模。
根據高柳的說明,兩者雖然是親戚,卻已經斷絕關係了。
然而,還是不能無視這種看不見的聯繫。
“如果跟扶桑莞爾有關的話……這可是會成為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件呢!”
公安採取行動的理由——綾瀨慎與“組織”的存在。
這兩方都越來越具有真實性了。搞不好採取行動的不只是公安。事件背後隱約可見某種更大、更高層的存在,也難怪富他們這些普通刑警得不到任何情報。
“我認為在這起犯行中,可能有某個人將凶手引導至這個最適合犯罪的場所。那麼,你們覺得呢?”
“的確有這個可能。”
“甚至可以說這是最有可能的設想。之前發生的所有犯行,說不定也是在某人的引導下進行的呢!”
“除了犯罪場所,對方好像也一起準備了躲藏地點與逃亡路線。”
這的確是不能隨便把他人卷進去的事件。
綺羅拉腦海中浮現“他”與志乃的身影。自己是在春天與這兩人相遇的,在那之後,又與他們有了種種的互動。剛開始的時候,綺羅拉對這兩人奇妙至極的關係感到困惑,而且也對這段關係會怎麼發展擔心了好一陣子,但他們最近看起來似乎很幸福。雖然還不能完全放心,但這兩人之間應該能建立起更好的關係才對。
綺羅拉不希望讓這兩人——痛苦。
這起事件要在不捲入這兩人的情況下,靠自己與警方解決才行。
就在她如此下定決心的瞬間。
電燈突然熄掉了。
“——怎麼一回事!?”
“是誰?為什麼燈熄掉了!?”
進入倉庫的某人關掉了電燈開關。
富立刻理解到這件事,並且將視線移向倉庫的出入口,但他卻沒有看見任何人。
沒有半扇采光窗的倉庫裡,只要排列在天花板上的電燈一熄滅,就沒有任何光源存在了。對一瞬間前還習慣光亮的眼瞳而言,前方除了黑暗之外,什麼東西也看不見。
在這種狀況下,砰的回響聲撼動耳膜,鴻池綺羅拉應聲倒地:
“啊……?”
水泥地接觸臉頰的冰冷實在太真實了。
還有激烈回響在室內的“槍聲”,讓大腿產生灼熱感的“劇痛”,讓身軀急速冷卻的“恐怖”——以及自己被擊中的事實。
“大小姐!?”
富如同悲鳴般的尖叫聲傳入耳中。
“不會吧!?”
高柳的聲音更尖,也更急迫。
在這片黑暗之中,她比富更理解所發生的現實。
因不真實的痛楚而大口喘氣的綺羅拉,身軀被富摸黑伸過來的粗壯手臂抱了起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太掉以輕心了。
也就是說,草率衝進這裡的自己實在太沒用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理由:
“這是……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啊!?可是,這實在太……”
“可惡,怎麼會這樣!?大小姐……大小姐!?”
他在哭嗎?
粗魯的聲音演奏著可悲的樂曲。
不過,她卻無法嘲笑這件事。
因為,她發不出聲音。
極度的疼痛甚至讓嘴巴失去了說出語言的功能。
“不可能,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可是,她就是中彈了!大小姐,快回答我啊!她的血一直流!”
“這種事我當然曉得!總之要先逃走才行……她是從哪裡被擊中的啊?”
“誰知道這種事啊!?大小姐!大小姐!”
“冷靜下來,不要緊的啦!先幫她好好止血,然後……然後……呃,然後呢?”
“大小姐!振作一點,大小姐!”
大腿被用力壓住後,開始混濁的意識重新回到了身體裡面。
為了要替傷口止血,他們用某種東西用力綁住了自己。綺羅拉腦袋一隅的冷靜部份理解了這件事。
是因為痛楚或是富以全力綁住自己傷口的關係嗎?她一點感覺也沒有。
“大小姐……大小姐!你不要緊吧,大小姐!?”
“吵……吵死人了。”
綺羅拉好不容易才吐出了這句話。
本人雖然想表示自己好得很,發出的聲音卻很虛弱。
每過一秒,激烈的疼痛與虛脫感就以倍數暴增,綺羅拉連話都懶得說了:
“我……中彈了?”
是因為血液循環不良,或者只是因為恐懼,痛楚的根源傳到顫抖的指尖上。
然後,綺羅拉被自己冰冷的傷口嚇了一跳。
痛覺是如此激烈,從心中也能感受到灼熱感。
不過,指尖觸碰到的卻是絕望般的冰冷。
溢出的血液熱度與體溫相同,比指尖暖和。但既然血液是液體,當它流出體外之後,就無法再維持原本的熱度了,所以會被寒冷的空氣急速降溫。只是被菜刀切到手指的話雖然無法理解,但持續出血的傷口,摸起來本來就比溫暖的血液還要冰。
這表示自己正在大量出血。
“不行,阿虎……盡全力壓住傷口。”
“是……是的!可是這裡實在太暗了……沒有其他光源嗎!?”
“請你不要大吼好嗎?況且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開燈,只會讓我們變成好打的活靶!”
“可是,再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大小姐會——!”
“請你冷靜!”
高柳使盡吃奶的力量大聲怒喝。
周圍相當黑暗,暗到連五米外的物體都無法以視覺確認。
事到如今,高柳理解了“這裡”是死地的事實。
同時,她也知道了自己是被何物襲擊——
“富刑警,手槍……”
“我怎麼可能會帶在身上啊!”
在刑警連續劇中,總是會若無其事的發生槍戰,就像每個人身上都有帶槍一樣,不過基本上當刑警在調查案件時,是不會整天攜帶槍械。
“那麼……就很難逃出這裡了。”
高柳從懷中的槍套中抽出手槍,並且解除了保險:
“我在這裡當誘餌。我會先隨便亂射,請你利用這個空檔逃出去。”
“等……等等。可是這麼做的話,你會……”
“把你們帶進這裡的人是我,我必須負起這個責任。再說,這也是我拿這份薪水的份內工作。只有你的話也就算了,我不能把鴻池小姐也拖下水吧?”
“不,不行……對方大概有……”
上氣不接下氣的綺羅拉試圖阻止高柳。
這是實際中彈的她才能理解的精準射擊。
根據指頭的感觸判斷,子彈的口徑並不會很大。但它還是具有貫穿人體的威力。
因為射擊的距離就是近到了這種地步。
敵人至少在這棟建築物裡。因為事發突然,綺羅拉無法確認槍管火光的正確方位,被墻壁反射的槍聲也沒有替自己指引方向。
不過,正因為如此——
在這片黑暗之中,對方能用手槍正確擊中自己的腿部。
肉眼難以做到這種事。難到了不可能的地步。
既然如此,會認為敵人藉著某種手段“看見自己”,這也是很自然的事吧!
“我覺得對方有夜視鏡。”
“或許吧。既然如此,我們更要這麼做不可。”
高柳一邊警戒四周,一邊說出強而有力的言詞。
舊式夜視鏡還有機可趁。因為只要朝對方射出強光,就有可能令對方暫時失去視覺。不過,現在的夜視鏡是利用電子信號控制的,就算突然被強光照射,也能立刻正常化。
縱使如此,它的畫面還是會無可避免的瞬間變白……然而,光靠市售手電筒所發出的光源,並不足以造成這種現象。更何況,高柳與富身上都沒有會發出強光的物體。兩人手頭上會發光的東西,頂多也只有手機或是打火機而已,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我們不能留在這裡,請你一口氣衝出這裡。”
既然對方看得見,光是移動位置就沒意義了。
在不能持續持久戰的情況下,就一定要捨棄猶豫。
“富先生,請你背著鴻池小姐——富刑警!”
“啊……啊啊,我知道了。”
富慢了一拍才對高柳的大喝聲產生反應,然後他點了點頭。
他的腦袋已經完全陷入了恐慌的狀態。平常的他非常冷靜,總是以劍道家的身份鍛煉著集中力。
不過,當鴻池綺羅拉在他的面前受到重傷後,他的思考力已完全發出了悲鳴。
無法停止顫抖的手臂抱起了綺羅拉的身軀。
“我數一二三,等我開槍後,請你直接衝出去。”
“知……知道了。大小姐也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我早就習慣被你背了。”
“大小姐……”
“我想起來了!以前我經常被別人背,但背得最穩、讓我最開心的人還是阿虎。”
她記得這件事嗎……富的眼淚快奪眶而出了。並排在寬大臉龐上的三白眼因充血而紅腫,甚至已經濕潤了。
在他還只是學生的那個時候,曾經抱著病弱而無法自行外出的綺羅拉四處跑。想不到她還記得這件事。
最初只是想看而已。
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想一直看下去。
不管多久,他都想一直看著這名少女站著走路的模樣:
“大小姐,我要全速奔跑囉!”
“當然囉!趕快把我送到醫院吧!然後,我們一起逮捕犯人。”
“嗯,我們會逮捕犯人。大小姐跟我們一起讓一切的真相水落石出吧。”
“說的對,那一定會很有趣呢!逮捕犯人,然後讓他俯首認罪……有一天我會變成你的下屬,這次就當作那時的預演好了。我們一起……加油吧!”
“是的,大小姐。到時候我會嚴格訓練你的,請你做好心理準備。”
“我很懷疑個子高大卻很膽小的你,到底做不做得到這件事呢?”
啊哈哈,綺羅拉發出笑聲。
她以虛弱的聲音笑著。
沒有停止的鮮血不斷流出體外。
液體流到抱起少女身軀的手臂上,他藉著這種感觸知道了這個事實。
富甚至想要感謝這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如果直視這股赤色紅流的話,他一定無法像現在一樣冷靜。
既然從事刑警這種職業,當然就會有看見鮮血的經驗。
就這層意義而論,富的忍受力比常人更強。
可是,這世上僅有一人。看見鴻池綺羅拉的鮮血,看見她的傷口時,他沒有把握自己能保持冷靜不要慌張。不,問題不在於血流不止。可怕的是在那之後的死亡。
“我要開始了喔……一、二、三!”
高柳大叫的同時,手指也扣下了板機。她對自己的射擊技術有一點自信,但在不清楚對手位置的情況下,她甚至無法瞄準目標開槍。她將射擊高度固定在一米左右,然後一邊平行移動槍口方向,一邊連開了三槍。
雖然對方能在黑暗中看見目標物,但在高柳不瞄準目標亂開槍的情況下,對方也必須躲起來才行。
也就是說,在高柳開槍的期間,富他們不會受到槍擊——應該是這樣才對。
砰!——不是自己射出的輕響聲傳入耳中。
“啊……”
槍聲之後,某物重重倒在地上的聲音,是高柳發現自己失策的理由之一。另一個理由則是因為——
“嗚咕啊啊啊啊!”
綺羅拉發出了悲鳴。
高柳難以置信,不願意相信的回過了頭。
在黑暗之中,她感受到了那個事實。
倒下去了,巨大身軀倒下去了。
☆
“阿……虎……?”
比痛楚更強烈的衝擊狠狠打擊了她的心。
富讓自己摔下來了,所以才會那麼痛。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事。
從小時候起,他就比任何人都更溫柔的抱著自己。而且從未讓自己摔在地上。
然而……
“阿虎!阿虎!!”
只要呼喚這個名字,就一定會有所回應。
他不可能無視綺羅拉。
這就是兩人之間的關係。
然而……
“啊……啊!”
她伸手觸碰厚實的軀體,以及粗獷的臉龐。
認知到它們急速冷卻的現實後,綺羅拉……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死了。
他死了。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蠢事,她在心底大聲呼喊。
對她來說,富虎之助這個人就是既高大又壯碩的存在。
以虎為名,跟熊一樣力量強大,有如山一般高大。
從自己被背著時就是這樣,到現在也沒有改變。
“鴻池小——鴻池綺羅拉!!”
高柳的怒喝聲響起:
“快點跑出去!”
腳被擊中的綺羅拉無法自行奔跑。
不用爬的話,她哪裡也去不了。
在這種狀況下,她的存活率可以說是低到不行。
“快跑!就算用爬的也要活下去!”
高柳雖然明白這件事,但她還是如此吼道。
雖然早就知道無法獲救,她還是對綺羅拉如此喊道。
富被一發子彈擊斃了。雖然因為周圍黑暗無法辨認正確位置,但這恐怕是接近完美的爆頭射擊吧。
對方完全掌握了狀態——沒有在戰場或是賭場上有過生死經歷的人,無法理解這個事實究竟有多絕望。高柳雖然理解這件事,卻沒有到可以談論它的地步。
即使如此,她還是想讓綺羅拉逃離這裡。
被這道聲音震攝的綺羅拉爬了起來。把手從富身上移開,就如同把靈魂抽離般——她心痛,但她還是做出了爬開的選擇。
腿部的劇烈疼痛與心靈的劇烈疼痛讓她淚流不止。
無論如何都無法止住淚水。
不斷溢出的淚水停不下來。
然而,她還是持續移動著手臂。
槍擊聲敲擊著耳膜。
激烈聲響推動著她的背部,讓她不斷前進。
兩聲、三聲。
這是高柳發出的槍聲吧。
她也拼命牽制著敵人。
為了讓自己活下去,她不惜置身險境。
這麼一想,綺羅拉就無法停止移動。
不過——聽見最後一聲激烈爆破音時。
她停止了動作。
槍聲不再響起。
取而代之傳進耳中的是,不知何時降下的雨水聲。
出口就在前方。
令人目眩的白色,從微微開啟的門口射入室內。
只剩下一點距離了。
可是,為什麼聽不見槍聲了?
在劇痛之中,亂成一片的腦袋發出悲鳴。
槍聲之所以消失,是因為某一方停止射擊的緣故。
高柳一定制服了犯人吧。
說不定她射殺了犯人。
她打倒擊中自己又殺害富的犯人。
一定是這樣沒錯。
——可是,她為何一句話也沒說?
“啊,啊……”
停住的手臂再次恢復力量。
綺羅拉爬向出口。
只要稍微移動,劇烈疼痛就會竄過身軀,眼眶也會同時襯出淚水。
淚水……淚水……
好痛,痛的無法忍受。
實在是太痛了!
不只是因為身體上的傷,而是過度心痛的緣故。
無法忍受的痛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她咬緊牙關對抗著不肯停止的嗚咽聲。
槍聲明明停止了,為何——
為何高柳連一句話也不對自己說?
她聽見雨聲。
卻沒聽見腳步聲。
可是,她明白。
只要一回頭,那存在就在後面。
有人在那邊。
所以,綺羅拉——
“救救我——”
呼喚了那個名字。
不會傳至目的地的那道聲音,穿越了門扉對側。
朝向門外那一整片雨雲的另一頭飛去。
作者:
father84929
時間:
2011-8-24 10:49 AM
Replay03/
為什麼會醒過來呢——
在夢中,我好像聽見某人發出了喊叫聲。
那是讓人懷念,現在卻已經無法再聽到的某人聲音。
是她開朗的——雖然背負著許多重擔,卻還是會開朗到最後一刻的聲音。
在黑暗之中,我撐起了身體。
我睜開似乎隨時會敗給睡魔的沉重眼皮,然後望向旁邊。
這種驚訝,要吹跑睡魔可說是綽綽有餘。
“不會吧!?”
志乃不在旁邊。
在只有六張榻榻米大小的狹窄家中,只要望一圈就能明白屋內沒有其他人的事實。
老舊的衛浴裡也沒有志乃的身影。雖然感到懷疑,但我還是打開壁櫥做了確認,可是裡面卻沒有半條人影:
“志乃……志乃!”
雖然知道會打擾到附近的人,但我還是大聲發出呼喚。
我可以部份理解不會有回應。
即使如此,我還是忍不住大聲呼喚:
“可惡,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
明明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我才讓她睡在這裡。
雖然得到了家長的同意,但主動提出建議的人卻是我。
如果發生什麼狀況的話,那事情就嚴重了——
不,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總之要先找到她。”
我沒換下睡衣就從玄關飛奔出去。
我衝下隨時會塌下去的鐵製樓梯,接著來到了外面的馬路上。
我左右張望,卻沒有看見任何人的身影。
因為我出門時沒有看時間,所以我不曉得現在幾點了。
仿佛永無止境般不斷流出的冷汗被風一吹,我的身體又更冰冷了。
即使如此,蓄積在腦內的熱氣卻不斷增加,思緒也亂成一團。
“哪裡……去哪裡了?”
光是站著就讓我感到心慌難耐,所以雙腳自然而然地跑了起來。
反應慢半拍的身體還有意識也跟了上去。
正因為處在這種狀態下,所以當我發現只要打手機給志乃就行時,我已經離開公寓有一段距離了。
現在馬上回去打電話給她確認位置——可是,如果她沒接呢?
她應該會接吧?
如果沒接的話,就會白白浪費掉時間。
在我回去打電話的這段期間內,志乃或許還會跑到更遠的地方。
既然如此,至少先找一下有可能的地方。
“公園——”
第二次的離家出走。
第一次發現她的場所。
她應該不太可能在同一個地方。
不過,志乃曾經在那兒等待過不應該存在的“某人”。
她或許有自己的想法吧。
有這個可能性!
身體與思考總算同調的我,使盡全力奔向公園。
志乃,我拜託你。
請你一定要在那邊啊!
如果有第三者看見我穿著睡衣狂奔的姿態,一定會覺得很奇怪吧!
幸好,我沒跟任何人擦身而過。
連公園旁的便利商店前方都沒有人。
公園裡彌漫著奇妙氣息,以及微溫的濕滑感觸。
這恐怕是略微殘留在人類身上的動物性第六感所提出的警告,而且它發出了不讓人靠近那邊的力量。
既然有這種感覺,我就不應該接近那邊才對。
在非找到志乃不可的感情驅使下,我飛越了柵欄。
連繞到出入口那邊都嫌麻煩的我,筆直衝向了那個場所。
不過——她不在那邊。
“啊啊……志乃!”
失望與疲勞感猛烈襲向身體,幾乎讓我癱在原地。
白跑一趟了。
不,說不定我慢了一步。
這種懦弱想法侵蝕著我的內心。
不要緊……不要緊。
電車跟巴士都還沒有運行。
她不可能去到多遠的地方。
她應該還在附近,只要仔細搜索一定可以——
如果這樣還是沒辦法的話,就聯絡伯父他們,也通知警察,這麼做就能找到志乃。
雖然這是最終手段,但一定沒問題。
總而言之,先回家再說。回家之後再打手機聯絡志乃,如果她沒接的話,再騎自行車在附近繞看看。
下定決心之後,我在開始萎靡不振的身體裡注入了力量:
“好,加油吧!”
我大喝一聲。
也許是對我的聲音產生了反應吧。
某種金屬掉落的輕脆聲響傳入耳畔。
是從廁所傳出來。
有人在廁所裡嗎?
可是,裡面沒有點燈。廁所雖然有采光用的窗戶,但裡面應該還是很暗吧。我實在不認為裡面會有人在上廁所:
“志……志乃?”
該不會——我如此心想。
說不定她躲在裡面。
入口有毛玻璃屏風擋住,所以我看不到裡面的狀況。
我踩著慎重的腳步朝內側前進。
女廁裡果然很暗。夜空的星光一點也不可靠,但藉著便利商店與周圍路燈射出的光線,我還是可以在某種程度下看到東西。話雖如此,我卻完全看不見廁所深處的情況。
不過,我知道有人站在那邊:
“是志乃吧……太好了,我總算找到你了。”
雖然沒有任何回應,但這反而證實了對方的身份。
放下心中大石的我嘆了一口氣:
“你這孩子真是的,我可是很擔心耶!”
明明跟我一樣都在公園,卻在旁邊躲了起來,這實在太壞心了!
仔細想想,這種小?明真的很孩子氣!不過一想到自己笨到有可能沒發現時,我就笑不出來了:
“來吧,我們快回去吧。時間已經很晚了,不快點睡的話,明天會起不來喔!”
平安無事找到志乃的安心感,讓我感到強烈的睡意又湧了上來。回家後就直接躺進棉被裡睡覺吧,等明天起床再好好教訓志乃。
讓別人操心的舉動一定要加以責罵才行,因為這種互動也會成為一種聯繫。
也許是知道我在想什麼吧,志乃沒有回應,也沒有走出來的意思。
看這種反應,我不把她硬拉出來是不行的囉!
如此判斷的我,伸手尋找電燈開關。
我想應該就在附近吧……
“可是,這裡也太臭了吧?”
我剛才就很在意這件事。廁所裡充滿了令人作嘔的可怕臭氣。
那不是糞尿臭味,也不是過度濃烈的芳香劑味道。
四年前的舊廁所雖然很臭,但就某種意義而言,現在的氣味也讓我覺得鼻子快壞掉了。
“一直聞這裡的味道好像會讓肺部壞掉呢——呃……有了~有了。”
“不要開燈。”
志乃的聲音讓觸碰到開關邊緣的我的指頭停止了動作。
“不要開燈,保持原狀就好。”
“志乃……?”
“聽我的就對了。”
我聽不懂她的意思。
不過,她從黑暗另一側傳來的聲音,卻急迫的足以奪走我自由活動身體的能力。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它’不是真實的話,‘我’該怎麼做才好?”
“啥……?”
“如果是真實的話,又該怎麼做才好?”
即使如此還是希望給予救贖。
是聲音。
而且不是志乃的聲音。
是男人的聲音。是無法成為“語言”,只能在空氣中流動的沙啞聲音。
是無法聽清楚的——“某人”的聲音。
“——志乃!”
不該在這裡的某人就在這裡!
我發出叫聲——然後,少女邁開腳步跑了起來。
她直接撲向了我的胸口。
柔軟的衝擊把我的身體向後推了一步。
隔著睡衣布料感受到的他人體溫讓我放低視線。在那兒,我看見了黑色長髮。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麼排斥與他人接觸的志乃,為何會像現在這樣待在我懷中?
剛才的聲音是誰發出來的啊?
誰在裡面?
我不曉得。可是,我還是緊緊抱住了她的身體。
我直覺的感受到自己非這麼做不可,而且志乃也希望我這麼做。
可是,我的手臂立刻流失了力量。
我感覺到掌中有著濕滑液體:
“這是什麼東西……”
就在這一瞬間——
有車子開過了公園旁邊。
車頭燈的強烈光線瞬間撕裂黑暗,並且公開了眼前的現實。
弄濕掌心的赤紅液體之存在。
倒在廁所深處的男人身影。
那頭橙色頭髮。
還有……在我懷中渾身是血的女孩。
“啊啊……”
她有如喘氣般吐出氣息。
這是唯一回響在世界上的聲音。
☆
真白的話語是一個詛咒。
是破壞我們日常生活的存在。
不過,這不是她的力量所造成的結果。
就這層意義而言,她沒有任何責任。
這一切都是因為噩夢再臨。
那天的噩夢重播了。
打開窗戶後,可以看見遠方飄著烏雲。
不須片刻,烏雲就會覆蓋這片天空,並且把光線遮蔽起來吧。
即使如此,我還是相信不會有問題。
我在這裡。
志乃也在這裡。
既然如此,就一定不會有問題。
與那晚不同。
是的,我是這麼想的,然而——
天空以凶惡的方式顯示了我們的未來。
暴風雨要來了。
噩夢將再次上演。
☆
即使如此,來棲太一還是不肯放棄。
現在驅使他行動的不是好奇心。
而是源自本能的不安,同時也是恐懼。
他沒有背負任何風險。
跟事件也沒有任何關聯。
就像之前一樣,他只是一名旁觀者。
正因為如此,他才明白存在於事件之中的不自然感。
不要緊吧。
應該不要緊吧。
一邊動著鼠標,他一邊在腦中重複著這些句子。
☆
“即使如此——”
涼風真白笑了。
那是有著確信的微笑。
“——噩夢早就已經開始了。”
暴風雨出現。
沒有人能避過這場災難。
它會將所有人都卷進去,而且沒有人可以阻止它。
單靠一人之力,誰也無法阻止。
只有一個人的話……
“對吧——綾瀨慎。”
Retry0/
一直下到晚上的雨,到了午夜時分終於停了。
他覺得有點遺憾。
他並不討厭下雨。不規則又不可解的連續聲響,聽起來相當舒服。
當然,他也不討厭晴天。
只要在沒有人車的道路上獨自走著,就能看到水窪裡的月亮。
走了一小段距離再次望向其他水窪,也能在裡面看見月亮的倒影。
他喜歡不管何時何地,都會追上來走在自己身邊的那道光輝。
世界是那麼的漂亮有趣。
自己可以去任何地方吧。
因為無限寬廣的空間就在那兒。
應該就在那兒。
“世界是這麼的圓滿。”
沒有任何事物有缺陷存在。
連一個不完美的要素都沒有。
可是,現在呢?
染成赤紅的這雙手,空虛的令人嘆息。
是因為自己錯過只差一點點就能抵達的場所?
還是因為自己失去了如此深信的自我?
或是其他理由?
不管怎麼想,他都無法理解。
所以——
“重播吧,讓我再挑戰一次。來吧,跟我一起。”
朝天空倒影伸出的手沒有觸碰到任何事物。
不過,他明白一件事。
從一年前開始、從更早之前開始、從出生的那一瞬間開始,“它”就一直走在自己身邊。
不管距離有多遙遠,自己與它都會永遠連繫在一起。
然後,綾瀨慎對著水面上的月亮露出了微笑。
後記
初次見面,或是好久不見了,我是上月雨音。
那麼,讀完本篇故事的讀者應該已經曉得了,這是百分之百的上下兩集。事件完全沒有解決,甚至可以說接下來才要進入高潮。這一集只是導入劇情而已。
正因為如此,老實說,我不能在這裡談太多與情節有關的事情。對於嘴巴大到會因為喝醉而差點向朋友透露劇情的我來說,應該在後記這邊好好注意自己的行為才對。
所以,我想在這裡提一個完全無關的話題。
我現在過著獨居生活,可是我非常不擅長整理東西,甚至差勁到連整理乾淨的“整”這個字都不存在的地步。
特別是我有一個把書看完就會丟在原地的壞習慣。
說到我的壞習慣嘛,那可是多到數不完,不過這個壞習慣讓我特別困擾。如果我心血來潮想到“啊,我想看那本書”的話,我得一一找尋棉被旁邊、廁所的架子上面,還有書本亂七八糟丟成一堆的書架這三個地方。除此之外,我也在那種“我到底在想什麼啊”的怪地方——像是貯藏室、電視機後面找到過書,甚至還發現過書本在垃圾下面被不明液體侵蝕的模樣。
正因為如此,如果我想把整套小說找出來的話,那可會是一個大工程呢!如果中間的集數有缺的話,事情就會發展成長達數小時的搜索行動。我確定自己有買,也沒有把書帶到外面,可是卻遍尋不著……
我很清楚,自己應該要把書收好才對。
話雖如此,就是因為這種行為很難改正,所以才叫作壞習慣。
除此之外,我還有咬東西的壞毛病,以及挖耳朵上癮症。
是的,我現在要說挖耳朵的事。大家都多久挖一次耳朵呢?
我每天挖耳朵。應該說,我每隔數小時就會挖一次耳朵。
挖耳朵真的很舒服呢!我甚至經常因為挖過頭而流血。我這種行為很明顯會讓自己直達耳鼻喉科,但我真的很喜歡挖耳朵,所以實在停止不了這種舉動。當然,我去旅行時也會帶自己專用的挖耳勺。最近出了很多種類的挖耳勺,但我還是最喜歡使用竹制的挖耳勺掏耳朵。
可是當我想到這種事時,才發現自己沒有幫綺羅拉設定壞習慣。
我認為擁有難改壞習慣的角色比較具有人性,所以我真的很想替“我”設定一個用指甲亂抓榻榻米網目的習慣……不過這麼做似乎不太好呢!對租借公寓的人來說,這種壞習慣實在是太惡劣了,應該要檢點一些才對。
話又說回來,說到壞習慣嘛,在作品中再三提到的綺羅拉式雞婆行為,或許也綽綽有餘了吧。她的壞習慣真的是沒救了,但不像我的那麼無聊,雖然會給旁人帶來麻煩,卻是很討喜的個性。
……哎呀,怎麼有一點跟本篇的內容重疊到了呢?
唉,就讓我用這種話打迷糊仗吧。
關於負責插畫的東條???老師以及T責編的謝詞部份,我打算在最後一集再好好感謝一番。我真的有許多地方必須謝謝兩位,所以下一集請你們好好用尺量一下謝詞的長度喔!
事情就是這樣,不管接下來的故事是哭是笑,都是最後一集了。我不會做出讓讀者們苦等將近一年的極惡行徑。我會控制自己的進度,讓下一集能在不久的將來送到各位手中,請大家放心。
那麼,希望能再與各位見面,祝身體健康!
插畫後記
文書:東條
各位好,還有初次見面的讀者,大家好。我是負責插畫的東條。這一回因為大人們的種種因素,所以圖畫後記只有一頁,立刻進入主題吧!故事終於進入了核心呢!當我拿到原稿,並且看到結尾時,真的忍不住叫了出來。綺羅拉……綺羅拉啊啊啊!在緊迫的氛圍之中,我為各位獻上的就是這個啦!啊——這不是什錦水果布丁,而是志乃水果布丁喔,真抱歉!就感覺來說,就像回轉壽司一樣轉來轉區。一盤一百五十元,對·不·起(哭)。
Cosplay?
這是啥啊?
真的很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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