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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金萱 -【娘子就愛相公壞之四】盟主的匪婆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9-30 12:49 PM     標題: 金萱 -【娘子就愛相公壞之四】盟主的匪婆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9-30 01:3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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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傳聞都說,武林盟主常柏衍,跺腳震江湖,黑白兩道皆讓道,
不料他常家鏢局護的鏢,竟被劫富濟貧的白華土匪給搶了……
果然劫鏢一事是栽贓,不枉他裝弱混進土匪窩,
只是他沒想到統領這群漢子的大當家,竟是個嬌弱小姑娘,
在他揭露武林盟主身分後,才發現瞬間臉紅的她暗自崇拜自己,
頓時她沉穩淡定的大當家風範在他面前一點也不剩,
他覺得有趣便假稱養傷賴著不走,沒事就纏著她逗弄,
不料逗著逗著上了心,更被她爹不疼、娘早逝的身世勾起憐惜,
他不願再見她傷心落淚,認真想娶她回家疼,
不僅當眾示愛,更直言不在乎她的身分,保證會護她一輩子,
誰料她竟嚇得跑給他追甚至差點遇刺,讓他氣得半死,
可聽到她是不想連累他才走,不禁感嘆這女人真是遇到他就傻,
想害她的人他一根指頭就能解決,什麼都不怕的他就怕失去她,
偏偏他好不容易哄得她同意成親,卻又有人不怕死的來找碴──
哼!敢覬覦他未過門的妻,就算是攝政王爺他也照打不誤!

【出版日期】 2015-02-25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花園系列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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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9-30 12:55 PM

楔子

  這是一個群雄割據的亂世時代,大大小小的國家林立於同一塊大陸上,國與國之間為生存、為擴張、為利益總是爭戰不休,勞民傷財,民不聊生,以至於盜賊橫行。

  天興國同樣處在這塊混亂的大陸上,當然逃不過相同的命運,但相較於其他國家,天興國的百姓卻幸運許多,因為他們擁有護國大將軍段良玉。

  段良玉將軍驍勇善戰,天生將才,戰無不勝,即使面對三國聯合大軍,依然將敵方打得潰不成軍,令邊境總是同氣連枝的三國簽下了藩屬國協議,讓天興國土的北東南三方國境再無戰事紛擾,軍士兵馬得以休養,百姓生活得以安定,不再為戰事所苦,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為此,天興國的黎民百姓無不感激涕零,有人為段大將軍立長生碑,有人為他歌功頌德,甚至還有傳言說有百姓在段大將軍率領眾將士凱旋而歸的途中,朝他下跪高喊出萬萬歲的謠言。

  所謂無風不起浪,所謂功高震主就是這麼一回事。

  段大將軍即使再忠君愛國,於謠言四起、人言可畏的情況下,為了釋疑依舊交出了統率軍令,卸甲歸田,不久後便行蹤成謎,失了音訊,甚至是生死未卜,因為有傳聞指出段大將軍因功高震主,早已被掌權者暗地派人殺害。

  不過幸得段大將軍嫡女出面證實,段大將軍平安無事,只是暫時卸甲歸田,做閑雲野鶴去了,當國家有難時,自會為保家衛國再度現身重披戰袍。

  「父親曾言,戰死在沙場上便是他今生的宿命與使命。」段明慧正氣凜然的面對質疑者道,讓聽聞者不得不在心里贊嘆這麼一句︰不愧是將門虎女。

  天興國的百姓是幸運,也是不幸的,幸運是因為他們有一位護國大將軍可以為他們保家衛國,不幸則是皇帝年幼,大權旁落,掌權者又是非不分,寵幸奸臣,貶抑忠良,以至於讓百姓們心心念念所希望、期待的安定變了調。

  所幸北東南三方鄰國已成藩屬國,又有三位皇子做為質子,三國不敢明目張膽的興兵作亂,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惜的是,三國雖不敢明目張膽作亂,卻不代表他們不能暗地里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禍亂邊境,讓許多人的生活朝不保夕、苦不堪言。

  奸人當道,民不聊生,浮生亂世,梟雄崛起,不為國,只為保家與——保命。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9-30 12:57 PM

第一章

  天興皇朝元啟十年

  距離護國大將軍大敗三國聯軍卸甲歸田後,不知不覺已過了整整七年的時間,天興國百姓在少了連年戰火的波及下,生活逐漸安定富裕,城裡一片熱鬧,絲竹管樂之聲不斷,歌舞升平,人人喜笑顏開,儼然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樣。

  然而,那只是京城與遠離邊境的繁華城鎮的景象。

  靠近邊境的地方,天興國的百姓們依然過著朝不保夕、水深火熱的日子,他們的生命和財產無時無刻不受到來自鄰國的流寇馬賊盜匪等迫害。

  但是天高皇帝遠,又有誰管他們的死活呢?那些地方的老百姓們只能自救或逆來順受,每過一天便像撿到一天般的慶幸,對朝廷再也不抱任何希望或期待。

  在這種情況下,有兩句話不知何時成了邊境居民的口頭禪——與其期待皇朝兵馬,不如去做白華土匪。

  邊境的百姓們總是如此說道,而所謂的白華土匪便是盤踞在白華山上的一群土匪——

  白華山聳立在天興國的東北方,剛好位在天興國、華月國和青炎國三國交界之處,也是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帶。

  在那座白華山上長年盤踞著一群土匪,他們人高馬大,武藝非凡,來去如風,凡是途經白華山下,被他們盯上的商團商隊無一幸免於難。他們洗劫糧食財物,卻從不輕易取人性命,偶爾還能聽見他們劫富濟貧的傳聞。

  也因此,邊境的百姓們才會流傳那麼一句話,因為白華土匪至少還會劫富濟貧,而皇朝兵馬呢?只會為皇帝的野心征戰,勞民傷財,弄得民不聊生,何時曾關心過老百姓的生活?

  寧為土匪,不為兵士。這完全是生活困苦的天興國百姓們的心聲,同時也是他們對皇帝與朝廷經年累月的怒氣與怨氣。

  風向本是這麼吹的,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竟悄悄轉了向,逆向吹拂。

  「你聽說了嗎?白華土匪又殺人了,這次是薛家商隊,一共死了五個人。」

  「這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我舅母的表哥的表姊的娘家就住在附近的白陽城,娘家裡的二姨娘的弟弟就是那商隊中的一員,聽說他的換帖兄弟就是死掉那五個人中的一個,如今那家人的家門口已掛起了白幡,又怎麼可能有假呢?」

  「可是那白華土匪不是向來不殺人的嗎,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土匪就是土匪,哪有不殺人的?」

  「可他們不是劫富濟貧的義匪嗎?」

  「義匪?那不過是空穴來風,以訛傳訛的謠言罷了。你親眼見過他們劫富濟貧嗎?還是你有認識哪家人受過那群土匪的恩惠?事實已擺在眼前,有人被他們殺害了,而且死的還不是一兩個人。上回死了兩個人,這回死了五個人,下回不知道又會死多少人?這群無惡不作,窮凶惡極的土匪真的都該死!」

  不知何時開始,白華山近處的城鎮裡,不管是酒樓、飯館或是小吃攤上皆能聽見類似的對話。

  老百姓對白華土匪作風的改變議論紛紛,信的有之,不信的有之,懷疑的有之,怒罵的有之,沉默的也有之,然而不管如何,邊境百姓們對白華土匪的觀感正在往不好的方向改變中。

  而這時,白華山寨內的幾位當家正為此事齊聚一堂,眾人臉上表情簡直是一個比一個難看。

  「這絕對是有人栽贓陷害咱們的,這該死的混蛋若讓爺爺我逮到,看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四當家席如山咬牙切齒的說道,忍不住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發出砰聲巨響。

  「桌子和你又沒仇,幹麼拿它出氣?」三當家龐龍冷冷地說道,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說話的語氣愈冷代表他愈生氣。

  「我心情不好,你最好少惹我。」四當家席如山怒不可遏的瞪眼道。

  「同樣的話原封不動的還你。呱噪的家伙。」三當家龐龍冷冷地回道。

  「你說誰呱噪?」四當家席如山怒目而視。

  「誰應聲就說誰。」三當家龐龍冷漠回應。

  「你想打架嗎?來呀!」四當家席如山立即起身怒吼道。

  這兩個人天生不對盤,一個脾氣火爆,一個性格冷峻,武功又剛巧處於伯仲之間,因而當年為爭三當家這個位置兩人大戰了數十場,最終雖由龐龍取得老三的位置,不過席如山卻始終不服,兩人因此一直吵吵鬧鬧斗了好些年。

  「你們倆要打就去外頭打,不要在這裡吵得人心煩意亂。原本就已經夠煩的了。」二當家葛迪揉著隱隱作痛的額角,皺眉道。

  「是他先惹我的。」四當家席如山狠狠地瞪了三當家龐龍一眼,然後悻悻然的坐回座位上。

  「迪哥,這件事你怎麼看?」三當家龐龍當作沒看到,轉頭問二當家葛迪。葛迪在他們寨子裡可是有著賽諸葛的封號。

  「這絕對是個針對咱們寨子的陰謀陷害無庸置疑,問題在於對方是誰,這麼做的目的為何?」二當家葛迪眉頭緊蹙的說。

  「還會是誰,肯定是那些被咱們搶了財物米糧的人,心有不甘,想報復又打不過咱們,才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法子陷害咱們,想讓官府出兵滅了咱們山寨。」四當家席如山怒不可抑的恨聲道。

  「官府若想出兵早就出了,不會等到現在。」三當家龐龍忍不住嘲諷的說。

  四當家席如山倏然轉頭,怒目相向的朝他吼道︰「龐老三,你不針對我會死嗎?」

  「席老四,我是就事論事,平心而論,沒有針對誰。」

  「放屁!」

  「誰放屁?你嗎?」

  「你——」

  「夠了,你們倆再吵就給我滾出去!」二當家葛迪終於忍不住朝那兩人怒聲大吼。「你們倆都快要當爺爺了,卻總是為了一點小事在那邊吵吵鬧鬧的,你們不覺得害臊,我都替你們覺得丟臉了。」

  「迪哥,是龐老三他先惹我的。」四當家席如山委屈道。

  「迪哥,我沒有。你應該知道不管我說什麼,席老四都有本事將它解讀成我在惹他。」三當家龐龍面色淡淡的開口。

  「你們倆從現在開始都給我閉嘴,沒有人要你們開口說話就一句話都別說。」懶得理會他們,二當家葛迪直接下令。

  四當家席如山面色不善的狠瞪三當家龐龍一眼,哼了一聲不再開口說話。

  只要老四閉上嘴巴,老三沒了絆嘴的對象自然也就安靜下來,真是兩個讓人不省心的家伙。二當家葛迪輕搖了下頭,轉頭看向首座的位置,開口問道︰「大當家對於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首座處,一個明眸皓齒,皮膚白皙,嫻靜若水的年輕姑娘坐在上頭,她身著淡紫色綢緞長裙,外頭罩了件紅色繡花褂子,頭上梳著簡單的發髻,身上除了一支秀雅的蘭花簪與一對同款蘭花耳釘外,再無其他飾品,整體打扮簡潔利落、優雅大方,不管是橫著看,豎著看或是倒著看,怎麼看都不像是個當家的,更別提還是白華寨這個土匪窩裡的大當家首領了。

  可是,坐在首座處那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卻在二當家葛迪轉頭詢問她之後,冷靜而沉穩的開了口。

  「對方是誰,目的為何,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咱們該如何阻止那些惡徒繼續冒用咱們山寨名義,四處燒殺擄掠、危害無辜百姓的惡行,這才是當務之急。」她冷靜地說。「當初外公和幾位大叔之所以在這白華山落腳設寨,目的可不是為了危害天興國百姓,而是為了要保護百姓,所以先不管這事對咱們山寨的影響,咱們都要先以保護百姓生命為第一優先。」

  「為了保護邊境百姓這件事只有咱們寨裡的自己人清楚,外頭又有誰知道呢?更何況這兩年多來,為了養活大當家收留在山谷那些流離失所,跑來投靠咱們的流民百姓,咱們還真成了佔山為王的土匪,對從山下經過的商團商隊既劫鏢又劫糧的,就只差沒放火殺人而已,哪裡還有資格說什麼保護百姓啊。」二當家葛迪苦笑嘆道。

  「葛大叔,你這是在怪我嗎?」蘇靜初開口問道。

  蘇靜初現年二十歲,為白華寨第二任大當家,在三年前從身為第一任大當家的外祖父手上接掌白華寨之後,沒有一天不兢兢業業的。

  白華山的第一任大當家不說沒人知道,說出來肯定會嚇呆許多人,他正是七年前卸甲歸田後行蹤成謎的護國大將軍段良玉,也就是蘇靜初的外公。

  當年他因功高震主,為釋上位者疑心主動交出兵權離開京城之後,原本想一個人如閑雲野鶴到處走走看看,不料一批忠心部屬竟紛紛隨他辭官,揚言不離不棄,誓死跟隨。他在無奈之余,只好帶著大伙來到這三不管的紊亂邊境,隱居在這白華山上,並以他的方式繼續守護這個國家和百姓。

  大將軍忠君愛國的節操令人欽佩,雖然大多數部眾都為大將軍覺得不值,但就是因為大將軍有此高潔情操與胸懷才讓人佩服,讓人景仰,讓人想誓死跟隨。

  罷開始他們只是一小群自動守護在邊境的退伍軍人,但後來隨著大伙的家人紛紛遷居來此,住在山上的人也愈來愈多。

  三十幾戶人家,百余口人要在白華山上生活完全沒有問題,畢竟靠山吃山,而且山谷裡還有溪流,溪流邊還有一塊土壤肥沃的小平原可以種植谷物米糧,他們這群人完全可以自給自足。

  不過問題就在於三年前大將軍將山寨交給外孫女打理,雲游四海去後,恰逢這年天災人禍不斷,一堆流民跑到白華山來投靠他們這群傳說中的「義匪」,小姑娘首領就心軟了,不忍拒絕,便陸陸續續的收留了不少人。

  結果可想而知,谷裡栽種的米糧頓時供不應求,讓他們這伙原本該保家衛國的將士不得已只好淪為真正的土匪。雖說他們所劫所搶的都是事先搜集情報中那些為富不仁的奸商,但搶劫就是搶劫,犯法就是犯法,這是不容推諉的罪責。

  「不是,只是突然有點感慨。」二當家葛迪緩慢地搖頭道,語氣充滿了感嘆。

  「想當年為了效忠皇上,保衛國家,多少兄弟們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最後卻換來皇上的懷疑與敵視;而今咱們換了個戰場,為了守護百姓和國家一樣盡心盡力,結果換來的依舊是別人的不信任與敵意,咱們這群人這一生的所做所為到底何苦來哉?」他有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感傷。

  「迪哥,你這些話真是說到老四我心坎裡去了,我也常有這種想法,而且愈想愈生氣,真是他娘的狗朝廷,狗皇帝!」四當家席如山忍不住開口咒罵。

  三當家龐龍難得沒接口吐槽他,可見為此他也是憤憤不平的。

  大廳頓時沉浸在一片憤怒而沉郁低迷的氣氛之中。

  蘇靜初看著三位和外公一樣令她尊敬的大叔,緩緩地開口道︰「我也曾經問過外公值不值得這個問題,外公只給了我兩句話,八個字,他說︰‘心之所向,唯心而已’。」

  二當家葛迪怔了一怔,驀然豪氣萬千的大聲贊道︰「好個心之所向,唯心而已!大將軍果然不愧是我葛迪今生今世最敬佩仰慕的人,說的真是太好了!」他忍不住大笑出聲,一掃之前的抑郁,整個人和心情都開朗起來,變得暢快無比。

  心之所向,唯心而已。內心想這麼做,那便做了,只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問心無愧,別人怎麼想、怎麼看、怎麼對待我又有何幹呢?我心之所向,唯心而已,真是爽快呀!

  「迪哥,大將軍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四當家席如山不解的開口問道。

  「叫你讀書不讀書,這麼簡單的兩句話也聽不懂嗎?」三當家龐龍冷哼道。

  「龐老三,想打架嗎?」四當家席如山果然就像是個火藥桶一樣,一點就炸。

  「夠了!你們兩個人都給我閉嘴,再多說一句話就給我滾出去。」二當家葛迪受不了的朝那兩人皺眉道,真是受夠了。

  「席大叔,外公的意思是,他做這些事只因為他想做,不管是忠君衛國或守護百姓,他都沒想過要得到什麼回報,他只想問心無愧,如此而已。」蘇靜初開口為他解惑。

  「問心無愧嗎?哈哈哈,大將軍果然了不起,哈哈哈……」四當家席如山明白後也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就和他火爆的脾氣一樣大,轟隆隆的活像打雷一般。

  三當家龐龍雖坐在一旁什麼話也沒說,但臉上的表情已不再烏雲密布,抑郁難平。

  「所以大當家,針對這件栽贓嫁禍的事你是不是已經有什麼想法了,咱們該怎麼做,你盡管吩咐。」二當家葛迪言歸正傳的問道。

  梆迪雖有個賽諸葛的外號,但這白華山上可還有一個小諸葛存在,那個人便是蘇靜初,她雖年紀不大,涉世不深,但思緒清明,遇事冷靜,總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想法,令他驚奇不已。

  所以,身為二當家的他近年來只是從旁輔佐,大多還是會聽從小諸葛首領的命令做事,只有在他真覺得不妥時,才會提出異議與她討論出一個新的方案與決定,畢竟他們這些人總是會老,不可能永遠守護著這些年輕人,得讓他們學會獨立思考才行。

  想到這,他便又憶起令他敬佩仰慕的大將軍,大將軍他恐怕早想到這一點,才會在三年前毅然決然的丟下一切,飄然遠走而去雲游四海吧?因為只有放手,孩子才能真正的學會自立,真正的成長茁壯。

  「好。」蘇靜初也不客氣,看著三位她尊敬的長輩直接開口下令道︰「龐大叔、席大叔,我要你們倆帶隊下山,暗中保護從咱們山腳下經過的商隊,遏止那些冒牌貨再度犯案嫁禍咱們山寨。葛大叔,我要你動用咱們所有的情報網配合這次行動,同時暗中查出幕後主使者及其目的為何。切記,勿打草驚蛇。」

  她的神情始終沉穩,雙眸平靜如水,自若而淡定,三年主掌山寨大小事的經驗累積早已讓她遇事不亂,處事駕輕就熟,領袖風範表露無疑,完全就是名副其實的將門虎女。

  梆迪等三人毫不猶豫異口同聲的應道︰「屬下遵命。」

  「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一個人大聲嚷嚷著從外頭跑進酒樓,頓時吸引酒樓內所有人的注意,讓原本吵雜的酒樓頓時安靜了下來。

  「出了什麼事?」來人在酒樓等他的朋友好奇的問,酒樓內的所有人瞬間都豎起了耳朵。

  「先讓我喘口氣,喝口水再說。」來人抓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兩杯茶水,這才呼了一口氣答道︰「常家鏢局護的鏢遇劫了。」

  「這怎麼可能?你從哪兒聽說這件事的?」他的朋友頓時睜大雙眼,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不是聽說,而是親眼看到的!就在剛才,我在城門口看見插著常家鏢局旗幟的車隊進城,那些鏢師身上一個個都掛了彩,模樣狼狽,還有兩個鏢師直接橫躺在鏢車上被運進城門,也不知道人是死是活。你說這是不是要出大事了?那可是常家鏢局的鏢師呀!」來人口若懸河的說。

  說起常家鏢局,在天興國內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它並不是一間普通的鏢局,而是遍布天興國十五州六十五行省的大鏢局,傳言其下鏢師上萬人,個個武藝非凡。

  傳說鏢局的創辦人常爺是江湖出身,武功高強,擁有一批同樣武功高強並且殺人不眨眼的手下,這才能在這樣的亂世下經營鏢局,專接別人不敢接的鏢來護,然後在短短的幾年內將生意做到遍及全國,錢也愈賺愈多。

  傳說這位常爺這些年來護鏢所賺的錢可能比國庫裡的銀兩還多上好幾倍,他不僅有錢,還有勢有權,因為有太多皇親國戚或巨賈富商需要仰賴他的保護,自然也就沒有人敢輕易的得罪他,就連朝廷都不敢拿他怎樣,只因為連朝廷貢品和官銀都要他保護。

  所以有不少人在私底下開玩笑的說,這位常爺才是天興國真正的老大,比京城裡那位更有權力的地下皇帝。

  必於常家鏢局和那位常爺的傳言有很多,天興國百姓信手拈來都能說上半天,只不過真假難辨就是了。

  但其中有一點卻是眾所周知,沒有真假疑慮的,那就是這位常爺是個有仇必報且加倍奉還的主,凡是敢劫他常家鏢局護的鏢,敢傷他常家鏢局的鏢師者,管他是土匪還是山賊或馬賊,甚至是軍隊,他絕對會帶屬下直搗黃龍,將對方的老巢給掀了,一把火燒得精光。

  這不是殺雞儆猴或以儆效尤這麼簡單的事,因為這種事常爺做的可不是一兩次而已,而是八次、十次。

  這位常爺就是這樣霸道強勢,這樣狠辣無情的殺得那些不開眼,膽敢得罪他常家鏢局的人不敢再在太歲頭上動土,每每見到常家鏢局旗幟便主動讓路,避其鋒芒,免得惹火上身。

  也之所以,酒樓裡的人突然聽說常家鏢局所護的鏢遇劫,還有鏢師重傷生死未卜,這才會全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驚愕神情。

  「這是真的嗎?」

  「就說是我親眼所見還假得了嗎?也不知道是哪個不開眼、不怕死的家伙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真是不知死活!」

  酒樓內的所有人因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而開始議論紛紛,針對這件事發表高見,他們在猜想是哪群嫌命長的愚蠢之徒膽敢招惹常家鏢局,以及這回霸道狠辣的常爺又會有何反應?

  常爺的反應不難猜想,那絕對是雷霆之怒,凡人無法擋。

  大伙討論並爭論最多的還是那愚蠢之徒究竟是何許人,難道不知道惹常家鏢局真的跟自動找死無異嗎?

  多數人覺得那群不開眼的家伙一定不是他們天興國的百姓,極有可能是從鄰近的華月國或青炎國流竄過來的強盜土匪或是將士們偽裝的馬賊,這才不明白「常家鏢局」四個字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不過有一部分人卻持反對意見,認為常家鏢局聲名顯赫,不管是華月國或青炎國大部分的人都知道它所代表的是什麼,就像天興國百姓大多也都聽說過在別國有個很厲害的城主,還有個富可敵國的商會巨賈,以及一個稱霸該國所有河道的航運霸主一樣。

  所以,這個膽敢挑釁常家鏢局的人絕對不是不知情的人。相反的,對方對常家鏢局還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而且完全是有備而來,要不然以常家鏢局鏢師的身手又豈會身受重傷?對方肯定有武功高強之人。

  此推論一出,酒樓內的討論聲浪頓時轉了個方向,猜測起不知死活的盜匪可能會是誰,結果近日作風丕變,殺人越貨消息層出不窮的白華土匪頓時成了最有可能的對象。

  正當城裡的百姓們都在為這件事討論的熱火朝天時,一手創立起常家鏢局的常柏衍正馬不停蹄的趕赴這座邊州之城——鋒城。

  對於這座鋒城常柏衍相當的熟悉,只因為他曾在此地坐鎮了一年之久,畢竟這是三國交界之地,即使兩個鄰國在七年前因戰敗而成為天興國的藩屬國,但正所謂狗改不了吃屎,只是換個法子騷擾邊境居民而已。也之所以,他在鋒城開設常家鏢局分局時,才會親自到此坐鎮。

  那大概是六年前的事,當時他便知道白華山上聚集了一伙人,雖然有百姓說那伙人是山賊土匪,但他曾經認真的關注那群人一段時間,發現他們只對鄰國前來侵犯、擾亂邊境居民生活的人動手,從未傷害過天興國百姓,反倒比較像是在保護百姓似的,他便放下心來未再關注過他們。

  只不過他萬萬沒想到,六年後,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的他們竟會突然對常家鏢局伸出利爪。

  他們的目的為何?又或者,那些事根本就不是白華山上那群人所為?他總覺得這件事似乎透露著些許古怪。

  因為對方如果想招惹他,應該早在多年前他羽翼未豐之時動手才對,如今的他——說句不客氣的話,連京城皇宮裡那一位都不得不讓他、敬他幾分,那群白華山上的土匪又憑什麼膽敢前來激怒他呢?

  一次可以說是意外,但三番兩次那便是挑釁,有意而為之了。

  他絕不相信那伙人會愚蠢的擁護一個將他們一步步帶向死路的首領,也就是說,他們會這麼做絕對是有其目的性的,至於目的為何,那便是他親臨此處的原因了。

  一匹駿馬從前方急馳而來,他眯眼看去,認出馬背上坐著的是師弟展翔。

  他們的師傅黃玄上人一共只收了三個徒弟,年紀最大的是他,再來是二師弟張軍,年紀最小的便是展翔。他們三個人都有兩個共同點,一是孤兒;二是練武奇才。因此他們從小就被師傅收養,跟隨師傅學藝多年,在江湖上的名望雖然極高,武功極強,但年紀都不大。

  江湖傳言他這位常爺已達不惑之年,但他其實也不過才二十六歲而已。

  同樣在江湖享有盛名的二師弟張軍,雖有個金童閻君的稱號,他看起來也很年輕,稱號上才會被冠上「童」字,但大部分的人依然猜測他是而立之年,氣得今年才不過二十三歲的張軍每每被人提及此事都臭著一張臉,怒不可抑。

  至於年紀最小的三師弟展翔則是二十歲都還不到。

  而他十七歲便學成下山獨自闖蕩江湖,結識了許多黑白兩道鼎鼎有名的人物與志同道合的朋友,並在二十歲那年開辦了常家鏢局。

  原本他只是為了照顧一幹因成家等各種原因而決定退出江湖的兄弟,替大伙在亂世中謀個生計,怎知生意卻愈做愈大,成就了今天這個局面。

  二師弟的個性與愛交朋友的他不同,是個標準的獨行俠,十八歲學成下山之後便獨自行走江湖,闖出「金童閻君」這個專屬於他的稱號,不過江湖鮮少人知道他們倆其實是師兄弟。

  至於小師弟展翔則是去年下山的,極愛熱鬧又愛偷懶的他毫不猶豫便跑來投靠他這位有錢有勢的大師兄——近來還被人拱上武林盟主的寶座——然後露出一副大樹底下好乘涼的憊懶模樣,讓他一整個哭笑不得。

  不過這家伙乍看之下是有些懶散、不著調,但真讓他做起事來卻是雷厲風行、殺伐決斷,也之所以他進鏢局不過才短短一年多而已,鏢局中卻無人不服這位年紀輕輕的「展爺」。

  展翔在他面前勒馬停下,出聲喚道︰「大師兄。」

  「你一大清早就不見人影是去哪兒了?」常柏衍問他。

  「醒得早,睡不著,便和李叔先行一步去了鋒城。」展翔答道。

  「我想也是。」常柏衍有絲無奈。

  「大師兄,幸好我和李叔先行一步過去,要不然這回鐵定人財兩失,咱們損失可就大了。」展翔說。

  「這話是什麼意思?」常柏衍頓時沉下臉來,沉聲問道。

  「咱們鏢局的鏢車在昭陽坡遇劫,我和李叔趕到時,雙方人馬正在交手,對方有高手坐鎮,咱們的鏢師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若不是有我和李叔的加入,鏢車被劫也就罷了,咱們的人這回肯定死傷慘重。」展翔難得嚴肅。

  「兄弟們傷得怎麼樣?」常柏衍凝聲問道,他最在意的還是這個。

  「有兩個傷勢比較嚴重,即使痊愈將來恐怕也難再繼續當鏢師了,其它人大多是輕傷,無礙。我讓李叔與他們一道回鋒城以防萬一。」展翔答道。

  「做的好,只要性命無礙就好。」常柏衍松了口氣說。「不能當鏢師走鏢,咱們鏢局難道沒別的工作讓他們做嗎?只要活著,讓關心他的家人還見得到人就好。」

  展翔咧了咧嘴,最欣賞並佩服的便是大師兄他推己及人的熱心與義氣了,跟著這樣的大師兄做事就是心情暢快。

  「大師兄都不關心咱們護送的鏢有沒有丟失?」他好奇的問。

  「你都毫發無傷的歸來了,這個問題還需要問嗎?」常柏衍無聊的看了他一眼反問。

  展翔呆了一下,失笑的搖了搖頭。他都毫發無傷的回來了,那就表示打贏的人一定是他,逃命的一定是對方,對方既是逃命,又怎還會有多余的力氣劫鏢呢?看樣子他剛問了一個笨問題。

  「走吧。」常柏衍說,率先策馬前行。

  展翔及其它屬下立即跟上,一行人繼續策馬朝鋒城的方向趕路前進。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9-30 12:58 PM

第二章

  鋒城常家鏢局議事堂內氣氛緊繃而肅殺,在座者皆是從邊州各處分局趕來的鏢局首領,包括陪同常柏衍前來的數名近衛與展翔,二十余人將偌大的議事堂擠得滿滿的,但卻無一人開口說話,每個人都安安靜靜地等待坐在首座的老大開口。

  「雖然你們大伙都認為肯定是白華土匪所為,但我和你們的想法卻正好相反,我認為這絕對不是白華山上那群土匪幹的,那群人不像會幹這種殺人越貨,甚至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的惡行。」坐在首領座位上常柏衍終於不疾不徐的開口說道。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常爺,五、六年前那群人的確不會做這種事,但是近年天災不斷,那群人似乎無法自給自足,所以早和其它強盜土匪沒差別,專行劫鏢越貨,搶銀搶糧之惡行。」鋒城的負責人汪峰說道。

  他是當年隨常柏衍到鋒城開強拓土的一員,之後因成為此地負責人而在此定居,所以對於白華山上那群土匪這些年來的改變,以及從何時開始自甘墮落的,在場中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以及更有資格說話。

  「這件事我也有耳聞,但他們似乎從未對咱們鏢局所護的鏢下過手。」常柏衍說。

  「那是因為他們知道常爺和咱們鏢局的厲害,所以才不敢搶咱們。」汪峰理所當然的答道。

  「所以,以前他們知道咱們的厲害,這兩個月就突然變得不知道了?」常柏衍挑眉平靜的說。

  坐在他右手邊的展翔一個不忍,登時噗哧一聲的笑了出來。

  常柏衍面無表情的轉頭看他一眼,他立即噤聲,面色一正的開口致歉道︰「抱歉,請繼續。」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是吧?是吧?

  「這件事你怎麼看?」常柏衍開口問師弟,沒讓他繼續閑坐在一旁看戲。

  「我跟大師兄的看法不謀而合,覺得罪魁禍首應該不是白華山上那群土匪。」既然問到他,展翔也只好發表一下自己的高見。

  「理由是什麼?」常柏衍又問。

  「就像師兄剛才所說的,既然對方以前知道對咱們避其鋒芒,沒道理這兩個月極盡挑釁。這是其一。其二是,他們的作風變化得太過突然,即使更換首領,其手下的作法也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期,不可能說變就變,除非手下也是整批換人。其三,我在來這裡的路上曾經遇到一個樵夫,他曾親眼目睹過一個商隊遭遇搶匪,結果兩方還沒打起來就又冒出第三批人和那群搶匪打了起來,於是使得那團商隊平安脫險。」

  展翔侃侃而談,說到這兒,他緩慢地看過在場每一位首領臉上的表情,然後才又緩聲開口問道︰「各位首領,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這件事,知不知道那第三批人到底是什麼人?」

  「這件事我從未聽過。」有人搖頭說。

  「也許是兩隊積怨已久的盜賊不約而同的鎖定了相同的目標,然後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雙方才會一言不發就大打出手,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過。」有人猜測道。

  展翔對此不予置評,接著卻看向汪峰,「聽說這裡的官老爺近來頻頻請汪首領前去府院議事?」

  「對,便是為了此事,府主大人坦言府院官兵無能,希望咱們常家鏢局能出面管管這件事。」汪峰答道。「這件事昨晚屬下已報告常爺知曉。」意思是他和官員見面可不是為了做什麼官商勾結,中飽私囊之事。

  展翔笑了一下,道︰「就連向來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官府都跳出來聲討白華土匪,你們不覺得這件事挺耐人尋味的嗎?」說完,他便懶洋洋的靠回椅背上,再沒開口說話。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露著陰謀的氣味,只是這個陰謀到底是針對咱們常家鏢局,還是白華山上的土匪,或者尚有其它隱藏在暗處的勢力那就不得而知了。」常柏衍緩慢地開口結論道。「所以,為免遭受有心人士的陰謀算計,咱們得先搞清楚白華土匪在這件事上到底扮演的是什麼角色,是被害者還是加害者,抑或是無辜的第三者或第四者。」

  「即使他們是加害者,他們也不會承認的,常爺。」有人忍不住開口道。

  「不需要問他們,我自會判斷。」

  眾人面面相覷,並不是很懂老大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常爺,您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呀?自會判斷?您是要怎麼樣判斷啊?」

  「我要混入他們之中。」常柏衍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宣布。

  「啊?」眾人當場瞠目結舌,驚呆傻眼。

  常柏衍決定的事向來是一錘定音,少有人能置喙或令他改變主意。

  散會回到寢所後,在會議上為顧及大師兄顏面並未出言反對他的展翔立刻發表他不贊成的看法。

  「大師兄,這件事你可以讓別人去做,並不一定需要你親自去以身犯險,所以我反對。」他一臉慎重的說。

  混進別人家的山寨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因為既是要混進去,便不可能成群結隊,甚至連同伴最好都不要有,單獨一個人最能讓人釋疑,也最安全,但是相對的也最危險,因為得孤軍奮斗。

  事成也就算了,若是形跡敗露的話,只身陷在四面八方都是敵人的情況下,那可不是簡單的一個死字能解決的慘烈。

  所以,這件事任何人都能做,就只有身為常家鏢局領袖的大師兄不能做,因為他對大家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錯。

  「這件事非我不可。」常柏衍緩慢地搖頭道。

  「這是什麼道理?我去難道就不行嗎?」展翔不解也無法接受。

  「不行。」常柏衍再度搖頭。

  「為什麼?給我一個理由。別說我武功不如你,就算不如你,逃命也不成問題,對於逃命我相當的有自信。」展翔一臉自信的認真道。

  「還沒去就想著要逃命嗎?」常柏衍一整個哭笑不得。

  「大師兄,你知道我的意思是我逃命的本事不比你差,所以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給我一個能說服我非你去不可的理由。」展翔嚴肅的強調,臉上沒有一絲一毫開玩笑的意思。

  常柏衍點了點頭,指著房裡的椅子要他坐下來之後,這才開口與師弟分析非他不可的理由。

  「想必你也看出這整件事透露著陰謀詭計,現今咱們不僅不知道策劃這陰謀詭計的是何人,也不知道他的目的為何,唯一知道的就只是咱們和白華山上那群人被牽扯其中。」他冷靜的說。

  「假設對方的目的是沖著咱們常家鏢局,甚至是沖著我常柏衍而來的,我所在的地方一定是最危險的地方,所以我不能待在鏢局裡,讓局裡的兄弟們為我拚命。既然我要隱匿行蹤,那何不趁機混進白華山寨,一方面可以藏匿,另一方面又可以調查,一舉兩得。」說到這裡,常柏衍略微停頓了一下。

  「你問我為什麼不能是你是不是?」他看著師弟,認真道︰「因為就算不是我去,你也不能去,你得留在這裡替我穩住鏢局。現今最讓我深信不疑的人只有你,而且你也有這個能力。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咱們得防止一切可能性的發生,其中甚至包括內賊奸細的問題。我並不想懷疑兄弟們,但是多一份小心與顧慮總是需要的,因為我是首領,有成千上萬的家庭依附我而生活著,為了對這些人負責,我不得不步步謹慎,事事小心。小師弟,你明白嗎?」

  展翔驀然深吸了一口氣,「我明白了,大師兄。」

  「那麼接下來這段時間常家鏢局就交給你了。」常柏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道。

  「大師兄放心,師弟不會讓你失望的。」展翔慎重的承諾道,一頓後又說︰「不過大師兄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常柏衍點頭問道。

  「你得保護好自己,平平安安的歸來。」展翔認真的看著他說。

  「放心,大師兄的逃命功夫可不比你差。」說完師兄弟兩人對看了一眼,皆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起來。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當然一定會平安復還!

  「席大叔,你確定今天未時有商團從這裡經過嗎?」

  在樹林裡埋伏的白華土匪等了快要一個時辰,蚊子都喂飽了好幾批,結果別說商團的車隊了,根本連個人影都沒看到,讓偶爾隨大伙下山加入行動的蘇靜初忍不住出聲問了身邊的四當家席如山。

  「消息是迪哥給咱們的,大當家回山寨之後可以問問他是不是故意在整咱們。這種情形已經發生好幾次了,老子也已經不爽很久了。」席如山咬牙切齒的說,雖然已將說話聲音壓低了許多,但話聲依然傳了出去,惹得附近幾個聞言者不由自主的悶笑了起來。

  「這種情形已經發生了好幾次?」蘇靜初眉頭輕蹙的問道。

  「沒錯。」席如山咬牙道,懷疑迪哥是不是在懲罰他上回又和龐老三兩人在寨裡一言不和大打出手的事,因為聽說龐老三那邊也枯等撲空了好幾次。知道兩人都受罰他心裡好過一些,否則早就暴走了。

  「葛大叔不會做這種事。」蘇靜初若有所思的搖頭道。

  「迪哥肯定是為了我和龐老三上回又在山寨裡大打出手的事懲罰我倆,因為龐老三也被整了。」席如山撇嘴道,有些無奈又有些忿然。

  「龐大叔那邊也是?」

  蘇靜初皺緊眉頭,總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她正欲開口打算問得更仔細些時,卻猛然聽聞席如山低聲對她說︰「禁聲,有人來了。」

  她立即禁聲,轉頭看去,不一會兒就見路的那一方果然慢慢地露出了商團車隊的身影,車隊的兩側與前後全是隨行鏢師,人數較往常多了一倍有余,個個神色緊繃,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由此可見,那群冒牌白華土匪近來的惡劣行跡讓商隊與鏢師們有多懼怕。

  他們靜靜地躲在樹林內看著車隊從他們眼前經過,一輛接著一輛,足足有七輛馬車的貨物這麼多,這也難怪二當家葛迪會一口咬定那群冒牌貨這次絕對會出現,因為這麼大一票買賣要對方不心動、不行動,那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現在,他們只要遠遠的跟著車隊,等那群冒牌貨自動現身即可。

  車隊又往前走了幾裡路,這一路上風平浪靜,鏢師們臉上緊張的神情也稍稍緩和了一些,因為危險路段已過了一半,只要再堅持住後半段路程,他們就可以脫離白華土匪最常出沒的區域範圍了。

  然而,愈是希望,愈是失望。

  箭,突然從兩側的樹林裡射出,正中一名鏢師的胸口。

  在他附近的鏢師立即拔刀,揚聲警告道︰「白華土匪來了,白華土匪來了!」

  雙方大戰因此聲而拉開了序幕。

  持刀匪徒殺聲隆隆的從道路兩側的樹林內殺出,鏢師們奮勇上前迎敵,刀劍交擊,血光四射。

  「殺——」

  突然之間,不知從何而來的另外一批人從後方殺入戰場,將兩方人馬都嚇了一大跳,不知對方是友是敵,直到那些後來之人毫不猶豫的揮刀斬向那群與衣著統一的鏢師們有著明顯分別的匪徒,商團這邊的人馬方才放下心來。鏢師們一個個士氣大振,立刻與這群不知名的朋友一股作氣的殺向那群匪徒,殺得他們節節敗退。

  「砍死他們,留幾個活口帶回去就行了。」席如山殺氣騰騰的吼道。「他奶奶的,膽敢冒充咱們白華山土匪,你爺爺我倒要看看你們這群兔崽子到底是何方來的妖魔鬼怪!」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席如山只是發泄連日來的不爽,隨口自言自言的說了這幾句話而已,沒注意距離他不遠,與他一同揮刀砍向敵人的人並不是山寨裡的伙伴,而是一名鏢師。當他不自覺的說出「咱們白華山土匪」這七個字時,那鏢師整個人都呆住了,連敵人正朝他揮刀砍來他都沒發覺。

  席如山眼捷手快,刀子一架,抬腳一踢,立刻救下那名發呆中的鏢師。

  「他奶奶的,戰場上你發什麼呆啊,找死不成?」他轉頭朝那名鏢師怒罵道,臉一轉,抬腳往前又殺向另外一個敵人。

  冒牌貨眼見不敵,開始往後退走,席如山等人怎麼可能放過他們,毫不猶豫的追殺過去,他們沒有人注意到商團那些人並未跟上,相反的還一個通知一個的迅速往後退,然後保護商團火速逃離此地。

  那些後來的人竟然也是白華土匪?

  雖然不知道這兩批白華土匪誰是真誰是假,但是有一點是假不了的,那就是他們都是土匪,都會搶劫商團,他們得趕緊逃命才行。

  所以,當蘇靜初和席如山回到此地時,商團早已不見蹤影,只留下一些橫躺在地上,被同伙們遺棄的屍體,大多都是那群冒牌貨的成員,還有兩名鏢師。

  蘇靜初並不是第一回看這麼多人死在她面前,早在幾年前她剛到山上投靠外公時,鄰國有兩批馬賊正不斷地在邊境村莊為惡,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有一回,外公帶上她與大伙前去阻劫那些可惡的馬賊,雙方大戰一場,死傷人數眾多,但外公和大伙卻是面無表情,一臉平靜的對她說這不算什麼,因為她沒看過戰場上屍橫遍野的景象。

  那時她只覺得大家無情又冷血,那些死去的人可都是大伙每天相處,同吃一鍋飯的家人與朋友啊,他們怎可以對同伴的死亡如此無動於衷?這讓她非常的生氣。

  但是後來相處久了她才知道,大伙不是無動於衷,而是早已哭幹了眼淚,早已難過心痛到了麻木。他們不會為死去的伙伴朋友流一滴眼淚,不會說什麼感人肺腑的場面話,卻會照顧死去伙伴所留下來的家人,終其一生。

  而這便是他們白華山寨能團結一致,萬眾一心的原因,因為大伙都是家人,比血緣關系還要更親更近的家人,真正的一家人。

  「把他們的屍體埋了吧。」她在心裡輕嘆一聲。

  屬下們立刻動手執行她的命令。

  「這名鏢師還有氣,還沒有死。」突然之間,有屬下揚聲叫道。

  蘇靜初聞言立刻上前查看,果然,眼前這名胸口中箭的年輕鏢師還活著,不過氣息有些微弱,得盡快救治才行。

  「現在該怎麼辦?要派人把他送到鋒城去嗎?」發現這名鏢師還活著的屬下問道。

  「不行,從這裡到鋒城太遠了,他撐不到那裡。」蘇靜初搖頭道。

  「那怎麼辦?要將他丟在這裡,讓他自生自滅嗎?」

  蘇靜初蹙眉猶豫了一下,毅然決定道︰「帶他回山寨治療吧。」要她見死不救她實在辦不到。

  「這樣沒關系嗎?」屬下有點猶豫。

  「沒關系,只是一個受了傷的年輕鏢師而已,翻不起什麼浪的。最多在他傷好到可以下山之前派人守著他就行了。」她冷靜道。

  「那我去做個擔架過來。他的情況可能沒辦法用背的方式上山。」

  「好,麻煩你了。」

  「您客氣了。」

  躺在擔架上假裝昏迷不醒,讓人搖搖晃晃抬上白華山的常柏衍覺得很憋屈。

  按照他的計劃,他的確是想裝受傷讓人救上山去,因為倘若白華山上盤踞的仍是多年前他所熟知的那伙人的話,他相信他們肯定不會見死不救。果然如他所料,他被這伙人帶上山了,只是他受傷倒地的方式真的讓他憋屈到都快要得內傷了。

  他可是個武林高手,雖不敢誇口說打遍天下無敵手,但也鮮少有對手,近來甚至還被人拱上了武林盟主的寶座。結果呢,他卻得為了演戲而被一支從樹林裡射出來,而且有氣無力的箭射中進而重傷倒地不起,實在憋屈到一個不行。

  那個射箭的家伙真是該死,這麼多鏢師,這麼多標靶,他誰不好挑,幹麼偏偏挑上他來當箭靶射啊?害他原本想殺一個痛快,殺二個還本,殺三個勉強賺點利息之後再讓人砍一刀裝死的計劃整個胎死腹中,真的是太不爽了!

  不管如何,他總算還是成功的進入了傳說中白華山上的土匪窩。

  他感覺擔架被放了下來,那個一路上摻雜在一堆男性聲音中唯一的女性聲音再度響起。

  「李爺爺,您快來看看他還有沒有救?」

  「別急,老夫看看。」

  一個蒼老的聲音隨後響起,然後他感覺有人正在替他把脈,他立刻運用內功將自己的脈搏控制在受傷虛弱,但不致於會致命的情況。

  那人在把完脈之後並沒有立即開口說話,而是又查看了一下他胸前的箭傷。那支羽箭射在他心口附近,不過並沒有傷到要害,傷口也不深,因為這是他有意為之的,不然他沒辦法一箭就倒地不起,讓人誤以為他已經死了,而將他留下來。

  「還好,死不了。」一會兒後,那個蒼老的聲音平淡的開口說。

  這大夫的水平不錯,竟然看得出他死不了。正中心口處的箭傷可不是每個大夫都有膽,敢用這麼平淡的語氣說出「死不了」這三個字的,大部分都會選擇說情況不樂觀,或要再觀察看看之類模稜兩可的判斷。

  「太好了。」那唯一的女聲說,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看小姐您這麼關心這個小伙子,該不是看上人家了吧?」那蒼老的聲音道。

  「李爺爺,您胡說什麼啊?」

  「怎麼會是胡說呢?您瞧瞧這小伙子長得面如冠玉,俊逸非凡,體格也結實,哪個小姑娘看了不臉紅心跳,芳心悸動呀?」

  「李爺爺——」女子無奈的聲音立刻被蒼老的聲音打斷。

  「而且您瞧他,雖然心口中箭卻完全沒傷到要害,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運氣。」蒼老的聲音說︰「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像這種有福之人很適合當您的壓寨相公。正好您對他有恩,就叫他以身相許以報救命之恩好了,您覺得如何?」

  「李爺爺,拜托您別再胡說八道了。」

  「老夫可是很認真的。您若不好意思,就讓老夫來牽這條紅線好了,反正這小伙子接下來都要待在老夫這裡療傷,他若是敢不從,老夫就給他吃一堆苦頭,看他從不從——」

  「李爺爺!」女子高聲叫道,幾近尖叫。「拜托您別再鬧了好嗎?」

  「就說我是認真的嘛。」蒼老的聲音似乎帶了點委屈還有些許無奈。「小姐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再不找個人嫁了就要嫁不出去了。將軍臨行前將您托付給咱們這些老部下照看,結果卻將您照看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老夫是愧對將軍啊。若是等將軍回來您還是沒能成親,老夫只能以死謝罪了。」

  「拜托——」女子無奈的呻吟道。「求求您就別再見縫插針,找到機會就說這個好不好?外公他才不會為了這件事怪罪你們,因為他跟我說過,我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找到一個喜歡,並且想一起過一輩子的人再成親最重要,不需要心急。」

  「什麼?將軍竟然將這種要不得的想法也灌輸給小姐?您什麼事都能聽將軍的,就這件事不能聽,不能信!將軍就是因為對感情太過執著了,這才一生只有夫人一個人,也只生了你娘一個孩子,到現在都沒有一個可以傳宗接代的後嗣。小姐難道不知道這是多麼淒涼又可悲的一件事嗎?」

  「外公很愛外婆,即使外婆都已辭世多年了,外公依然深愛著外婆,只愛她一人。這一生一世生死不變的愛情,李爺爺不覺得很感人嗎?」

  「小姐——」蒼老的聲音著急的叫道,卻被打斷。

  「好了,別再說了,救人要緊呀李爺爺。」女子提醒。

  常柏衍心想,可總算有人想起他了,如果他是真的受了重傷的話,恐怕早已經死絕了吧?這兩人也算極品了,竟然丟著傷員在那邊爭論一名女子的婚事,而且當事人還就是爭論者之一,感覺真的有些荒謬。

  不過老者口中的將軍是誰?是真正征戰沙場的將軍,還是只是一個外號或昵稱呢?老者剛剛似乎有以老部下自稱,那麼這個將軍有可能是位真正的將軍。只是一位將軍怎會淪落到此據山為王呢?

  這麼一想,常柏衍又覺得用「據山為王」這四個字不太適合,因為他突然想起這群人當初盤踞在這裡可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保護百姓……

  等一下,這麼說來,五、六年前便已不在朝中為官的將軍,加上會為國家的前途和百姓的命運而擔憂的將軍,即使卸下兵甲戎裝,卻卸不下他那顆憂國憂民的心。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將軍,他只知道一個,那就是他們天興國的護國大將軍——段良玉大將軍!

  常柏衍頓時震驚不已,對自己的推論結果感到有些難以置信,但是他知道這個推論有八成以上可能是真的,否則無法解釋當年這群人的突然出現,以及不斷與跨越邊境到天興國來犯事的鄰國盜匪、馬賊等戰斗,以保護邊境百姓的財產與生命安全的行為。

  護國大將軍段良玉是他今生除了師傅之外最敬佩與敬重的一個人,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到,雖然段大將軍現在好像不在這裡,但是他的家人在這裡,部下在這裡,家在這裡,所以遲早有一天他還是會回到這裡來的。

  想到未來他極有可能能見到段大將軍,並且與他說上話,他就滿心激動。

  白華山果然是臥虎藏龍之地,難怪成了三不管地帶,又有誰能夠想到七年前卸甲歸田後,從此行蹤成謎的護國大將軍竟會隱身於此,默默地繼續他保家衛國的職責呢?

  段將軍這個護國大將軍之名果然是名副其實、當之無愧,令人敬佩啊。

  不過話說回來,這下子情況似乎變得有些復雜了起來。

  他原以為白華山這群人只是無端被人嫁禍的無辜第三者,和那個陰謀詭計應該沒什麼關系,畢竟他們只是一群平民百姓而已。

  結果,怎知這群人竟大有來歷,就算不提段良玉大將軍好了,這些跟隨大將軍的親兵部下,哪個不是戰功彪炳的戰將?說不定其中還有曾任四、五品的大將在裡頭。

  這下子真的是麻煩大了,他原先還以為自己和常家鏢局便是陰謀詭計者的目標,可能性至少有八成,但是現在卻冒出這麼多曾經對國家極為重要的大人物及其眷屬,誰知道這些人過去是否曾經在什麼地方得罪過什麼人,現今他們失勢,而對方也許正得勢,這樣風水輪流轉了之後,人家若想來個秋後算總帳的話,那麼嫌疑人的範圍不就得擴大好幾倍——不是,是好幾百倍!

  麻煩,真是個大麻煩!

  他當初為什麼會想要上白華山呢?如果沒上來就不會知道這群人的身分,只要不知道,那麼那陰謀詭計者的目標就算是山上這群人,那也與他無關,因為只要目標不是他或常家鏢局就行了。

  可是現在在知道了這些之後,他還能眼睜睜看這群天興國百姓的英雄們,陷入可能是針對他們而來的陰謀詭計的威脅與危險之中而置之不理,冷眼旁觀嗎?更別提這群人之中還有他最敬佩與敬重的段良玉大將軍的親人在。

  麻煩啊麻煩,當真是個大麻煩啊。

  唉……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9-30 12:58 PM

第三章

  假裝昏迷,但實際上卻躺在榻上內心掙扎、哀嘆、後悔了一個多時辰之後,常柏衍終於發出輕微的呻吟,對在屋裡的人表示他終於從昏迷中轉醒了。

  「小伙子,你可終於醒了。」

  常柏衍緩慢地睜開眼楮,終於見到那個蒼老聲音的主人——一個看起來頭發灰白,留著山羊胡須,神情和藹,但將領的余威卻猶存的老人家。

  「老人家,這裡是哪裡?是您救了我嗎?」他虛弱的開口問道。

  「救你的人不是我,是我家小姐。」老人家說,一頓後又道︰「小伙子,你成親沒?如果還沒的話,那就以身相許來報我家小姐對你的救命之恩吧。」

  常柏衍頓時有些錯愕,心想段大將軍的外孫女到底是長得有多丑,又或者年紀有多大啊,得用這種方式找尋親事?她的聲音聽起來明明還不錯,雖然不似一般大家閨秀那種嬌柔的輕聲細語,但嗓音清澈悅耳,讓人聽了挺舒服的,應該不會是個無鹽女吧?

  「怎麼不說話,難道你已經成親了?」

  「敢問老人家貴姓?」

  「老夫姓李,你可以叫我李大夫。」

  「李大夫,可以讓我見見你家小姐嗎?」常柏衍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開口要求道。

  「干麼,難道你想看我家小姐長得是什麼樣子之後,才回答我的問題嗎?長得漂亮就說還沒成親,長得丑就說已經成親了?」李大夫瞪眼質問他。

  「我想當面向她致謝,感謝她的救命之恩。」常柏衍盡量表現出一副誠懇感激的模樣。

  「那你先回答老夫剛才問你的問題,你成親沒?」李大夫雙眼緊盯著他,完全是不屈不撓,非得聽到他回答不可。

  「尚未。」他老實回答。

  「真的嗎?」李大夫雙眼頓時一亮。「那你今年幾歲?」

  「二十六歲。」常柏衍無奈的答道。

  「太好了,這個年齡不錯,配我家小姐剛剛好,真的是太不錯了!」李大夫開心的呵呵笑。

  「李大夫,自古婚姻大事仍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雖尚未娶親,卻無法照您剛才所說的就這麼決定自己的婚姻大事,這件事還得問過在下的父親母親才行。」

  「這完全沒問題,你父母若是知道你即將要娶的小姐為何人之後,定會滿心歡喜,迫不及待用八人大轎來迎娶我家小姐。」李大夫信心滿滿的說道。「你父母親如今人在何處?我立刻找媒婆上門去提親。」

  「老人家,提親這事應該是要由男方來做吧?」常柏衍哭笑不得的提醒他道。

  「瞧我竟忘了這事!」李大夫呆愣了一下,伸手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然後抱怨道︰「這都要怪小姐這幾年來愈來愈不像個小姐,而像個男人,要不然我也不會這樣。」

  常柏衍頓時有一種愈來愈不妙的感覺,難道說段大將軍的外孫女不只是個無鹽女,還孔武有力、四肢發達?這下子他大概有些明白她為何需要用挾恩圖報,叫人以身相許的方式來把自己嫁掉了。

  段大將軍一生憂國憂民,為國為民,沒有子嗣可繼承香火已是老天對他的錯待,怎會連他的外孫女都長了一副讓男人退避三舍的尊容呢?老天真是無眼。

  唉,有一種淡淡的哀傷哪。

  「既然如此,你寫封信給我,我派人送去給你父母親,讓他們請個媒婆上門來提親。」李大夫說,整個就是雷厲風行,迫不及待。

  「老人家,剛聽您的說法,這門親事是為了您家小姐所定,她既是您的「小姐」,您難道不需要問問她家人或是「小姐」的意願嗎?」常柏衍不得不點醒他。

  事實上,他比較想問的是,您老連我姓名為何,家裡以何事營生,家住在哪裡,家裡又有些什麼人的問題都不問,就不怕把你家小姐嫁進土匪窩嗎——不對,這裡就是土匪窩了,對方又怎會怕再嫁進土匪窩呢?原來是有恃無恐,常柏衍後知後覺的終於明白了,然後只想苦笑。

  還好,李大夫果然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問住了,呆若木雞的瞪著他一會兒,這才頹然的長嘆一口氣,露出一臉郁悶不已的神情,讓常柏衍看了一整個很想笑。

  「小伙子,你叫什麼名字?」李大夫終於恢復正常,朝他問了正常人會問的問題。

  「白衍。」常柏衍取自己的名字中那兩個字,將柏字去木做為化名的姓氏。

  「你剛才不是問老夫這裡是哪裡嗎?這裡是白華山寨。」李大夫對他說。

  「白華山寨?」常柏衍隨他念了一下,接著倏然睜大雙眼,臉色大變的脫口驚叫,「白華土匪!」

  「沒錯,這裡就是白華土匪的土匪窩,怎麼,怕了嗎?」李大夫挑了下眉頭,嘲諷的看著他說。

  常柏衍臉色變了幾變之後,這才慢慢地吸了一口氣,以堅定的語氣搖頭答道︰「我不怕。」

  「喔?」李大夫露出一臉感興趣的表情。「是真不怕,還是嘴巴上說不怕,心裡卻怕得要命?我們可是一群殺人越貨,燒殺擄掠無惡不做的土匪喔。」

  「我之前便有些懷疑近來那些殺人劫鏢的事並非你們白華土匪所為,如今已確定我之前的想法並沒有錯。」常柏衍目不轉楮的看著李大夫,緩慢地說道︰「因為如果真如您所說,你們是一群殺人越貨,燒殺擄掠無惡不做的土匪的話,那麼你們就不會救我,而我也不會還有命坐在這裡侃侃而談了。您說是嗎?」

  李大夫聞言,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小伙子不錯,真的很不錯。」他邊笑邊點頭道︰「有膽識又明事理,老夫真的是愈看愈滿意。如果小姐最後仍是無意與你成親的話,你干脆來當老夫的孫女婿好了,只不過老夫的孫女年紀還小,今年才七歲而已,你得再等上幾年就是了。」

  常柏衍忍不住露出一臉啼笑皆非的表情。

  「不過,」李大夫話鋒一轉,眼神突然變得銳利無比並緊盯著他說︰「看你中氣十足,面色紅潤,坐起來說了這麼久的話,也不見喘息,眉頭更沒皺過一下,可一點也不像是個前不久還重傷昏迷不醒之人。」

  常柏衍渾身一僵,暗叫了一聲糟,他竟忘了自己還在演戲這件事。

  只見李大夫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身上散發著若有似無的森冷殺氣,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是懷著什麼目的混到山上來的,但是我勸你最好三思而行,別輕舉妄動,因為死在我們這群人手上的人數絕對超乎你的想象,我們可不是什麼善荏。」

  眼前這是一名大夫,一名老大夫,但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勢與殺氣卻完全可以震懾宵小,可見他年輕時肯定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不過常柏衍並沒有被震懾到,一來他來此本就無害人之心;二來他可是現任武林盟主常柏衍,放眼天下誰能震懾得了他?就連各國皇帝都不行!

  常柏衍換了一個比較舒適隨意的坐姿,好整以暇的直視著李大夫一會兒,這才不疾不徐的開口說話。

  「既然您都如此開門見山的挑明了,那麼在下也只好開誠布公了。誠如剛才在下所說的,我並不相信這段期間那些殺人劫鏢的白華土匪是真正的白華土匪,但所有人都舉證歷歷,我只好想辦法找出證據,證明我的看法並沒有錯,所以才會來這裡。」

  「你是官差?」

  「不是,我是常家鏢局的人。」

  「常家鏢局?」李大夫忍不住皺起眉頭,他當然知道常家鏢局這四個字所代表的意思,但是他想不透的是為什麼?「聽說你們常家鏢局這陣子因為那群「白華土匪」也損失不小,老夫要怎麼相信你不是混上來想伺機報復的?」

  「常家鏢局從不做偷雞摸狗之事。」常柏衍義正詞嚴道。

  「但你這回卻偷偷摸摸的混了進來。」

  常柏衍頓時語塞,他雖然很想辯駁說偷雞摸狗指的是行不正當之事,而他上來只是為了調查事情真相,並無所謂正不正當之說,但是老大夫那句偷偷摸摸卻是讓他辯無可辯,因為他的確是「偷偷摸摸」混進來的。

  「在下只是不想驚動各位造成不必要的誤會,這才會選擇以這種方式上山。」

  他沒有辯解,只是稍微地解釋了一下自己為何會如此做。

  「是不想驚動我們,還是不想打草驚蛇?」李大夫有些咄咄逼人的問。

  「您要這麼說也行,總之在下原本並不想驚動各位,只是想安靜地假借療傷之名在山上稍微調查一下,確定你們與近來不斷挑釁常家鏢局那陰謀詭計者無關之後,在下便會悄然離去。」常柏衍不為所動,神態沉穩的解釋。

  「挑釁常家鏢局那陰謀詭計者?」

  「或許您也可以說,陷害你們白華土匪的陰謀詭計者。」常柏衍好心為他提供另一種說法。

  李大夫眉頭緊蹙的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陣子之後,忽然朝他說了一句,「你等一會兒。」接著便轉身離開。

  常柏衍嘴角微揚,好整以暇的靠坐在床柱上閉眼休息,一邊靜靜地等著,因為他知道李大夫一定是去請這裡的首領,又或者是擁有決定權的人到此來與他交談,只要對方願意相信他,那麼這個大麻煩或許能夠變得沒那麼麻煩。

  他真心的希望對方是個明理而聰明的人,能夠審時度勢、明察秋毫,並且願意相信他所說的話,然後與常家鏢局合作,那麼他們必能事半功倍,揪出設計這些陰謀詭計的幕後者也絕對是指日可待。

  他靜靜地等候著對方的到來。

  常柏衍這一等便等了一個多時辰,姍姍來遲的腳步聲這才由遠而近的傳入他耳內。

  從不同的腳步聲中,他聽出總共來了四個人,其中之一是李大夫,那麼另外三個應該就是這山寨裡的當家人物了。會是這裡大當家、二當家、三當家這三位大人物嗎?常柏衍期盼的暗忖,如果真是如此,那便表示對方非常重視他剛才對李大夫所說的話,這是個好現象。

  來人推門而入,他仍閉著眼楮靠坐在床柱上休憩,一動也不動的就像睡著了一樣,完全不設防。因為他能感覺到四人之中,有兩個人身上散發著一股威嚇的殺氣,像是警告也像是防備般的帶著敵意而來,他若想讓人釋疑放下戒心,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毫無防備的放松自己。

  丙然,那兩人在進門看見他靠坐在床柱上睡覺的模樣之後,威嚇的殺氣頓時少了一大半。

  「小伙子。」李大夫喚道,見他毫無反應之後,便走上前伸手輕按在他肩膀上,動手搖了搖他。「醒一醒,小伙子。你睡著了嗎?」

  因李大夫的舉動,那兩人身上的殺氣頓時又減了許多。常柏衍登時覺得自己可以清醒過來了。

  他輕吟一聲,緩緩地睜開眼楮,睡眼朦的看著近在咫尺的李大夫開口道︰「李大夫,您回來了。」說完還打了個哈欠。

  「讓你等到都睡著了?」李大夫笑盈盈的看著他,明顯懷疑他剛剛是在假睡。

  這個老狐狸!常柏衍忍不住在心裡腹誹了一句,臉上卻帶著困意與略顯尷尬的表情道︰「之前因為擔心露太緊張了不知道累,結果一放松下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李大夫沒與他膠著在這件事上,直接轉頭為他介紹與他一同前來的三個人,「跟你介紹一下,這三位是白華山寨的大當家、二當家、三當家,還有一位四當家正在審問人犯沒空過來。你有什麼話就對他們說吧。我只是名大夫,不管事,你自己好自為之。」說完,李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徑自轉身離開。

  常柏衍對李大夫說的話,以及他的離去皆毫無反應,只因為他一開始就被李大夫的介紹給驚呆了。

  他目瞪口呆,張口結舌的看著眼前的女人——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個小姑娘才對,腦袋有些轉不太動的想著,這就是白華山寨的大當家?一個女人?一個年紀應該不足二十歲的小姑娘?這是在開玩笑吧?

  他茫然的想著,忽又想到這山寨是因段大將軍而存在的,段大將軍自然是大當家,而當他四處雲游之後,不論能力性別,能理所當然接掌其位置的人恐怕只有一個,那就是段大將軍的血親,也就是李大夫先前口中的小姐,段大將軍唯一的外孫女了。

  可是讓他呆滯得說不出話的是,眼前這姑娘長得明眸皓齒,眉目如畫,體態更是婀娜多姿、優雅大方,哪有一絲孔武有力、四肢發達的模樣,更別提「無鹽」二字了,怎會嫁不出去呢?難道是性格太過潑辣不成?他百思不得其解。

  與二當家葛迪和三當家龐龍,三人各自坐定之後,蘇靜初直視著坐在床上那名被她救上山的鏢師,沉穩而冷靜的緩聲開口道︰「我是白華山寨的大當家蘇靜初,這位是二當家葛迪,以及三當家龐龍。聽聞閣下知道冒名白華土匪四處作惡那群人的陰謀詭計,不知可否請閣下與我等細說一番?」

  她一開口,常柏衍便認出了她的聲音,同時也確認了她的身分。

  面對段大將軍的親人,他不想說謊,於是他開口道︰「我是常柏衍。」

  此話一出,二當家葛迪和三當家龐龍皆不由自主的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臉上淨是難以置信與震驚的神情。

  「李大夫說你叫白衍!」二當家葛迪目不轉楮的緊盯著他沉聲說道,語氣中滿是指控與懷疑。

  「那是化名。既然三位當家連袂而至,在下不敢不以真名示之。」常柏衍平靜地答道。

  「你真的是常柏衍?」二當家葛迪仍是無法置信。

  常柏衍,多麼如雷貫耳的一個名字,雖然只是這幾年的事,但是這個名字的名氣在這幾年內對百姓的影響力可以說是幾乎快要與他們大將軍媲美。

  大將軍為國為民戎馬一生,這才搏得護國大將軍的美譽,為天興國全國百姓所崇拜愛戴,但常柏衍這個人卻只開了間鏢局,而且還大賺亂世財賺得缽盆滿溢,結果不過幾年的時間,卻同樣為天興國百姓所崇拜。

  其實幾年前他們曾與大將軍私下討論過「常爺」這個人,大將軍當時只用了一句話來形容這位「常爺」,大將軍說︰他是一位真正的梟雄。

  「梟雄,雄杰之謂,含有凶狠專橫的意思,雖稍帶貶義,聲名不如英雄好聽,但相較之下卻帶有一股強悍之風。亂世所需要的其實正是梟雄,而非英雄。」

  這便是大將軍當時最後的結論,然而那時他們所討論常家鏢局的常爺,可是一位年近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而不是眼前這個怎麼看都只有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更何況幾年前,眼前這年輕人才幾歲而已,又怎麼可能會是那位名聞遐邇的常爺常柏衍呢?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據我所知,常家鏢局的常爺在多年前便已是一位年屆不惑之年的中年漢子,閣下撒這種謊不覺得可笑嗎?」三當家龐龍冷冷地開口說。

  「那只是江湖傳言,在下是在二十歲那年創辦常家鏢局的,歷經六年的時間,現年也不過才二十六歲而已。」常柏衍聳肩道。

  「你想讓我們相信你所說的?」三當家龐龍冷笑以對。

  「若是諸位不信,何不拿此物到鋒城常家鏢局去找一位名叫展翔的人確認?」

  常柏衍從懷中拿出一塊令牌丟給他。

  龐龍手一抄便將那令牌接住,低頭看一下,只見令牌上簡單的刻了一個「常」字,便再無其它。不過雕刻令牌的玉卻是一塊難得一見的好玉。「我怎知這不是陷阱?」他說。

  「常家鏢局向來行事光明磊落,這等下三濫的陷阱還不屑為之,三當家大可放心。」常柏衍霸氣決絕的開口道。

  「好了。」從他報出真實姓名之後便一直沒再開口說話的蘇靜初驀然出聲道。

  「他沒必要欺騙咱們,我相信他。」

  此話一出,一錘定音。二當家葛迪和三當家龐龍都閉上了嘴巴,再也沒有任何質疑他的聲響,龐龍甚至還將那個令牌丟還給他。

  常柏衍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頭,感覺有些驚訝,他本以為這個大當家只是掛名,沒想到還真有些威權與威儀。

  「我願意相信閣下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常爺,所以現在可以言歸正傳的說說您先前告知李大夫的那件事嗎?您真的知道陰謀詭計陷害我們白華山寨的是何人?」

  蘇靜初一臉沉靜的詢問。

  「你為什麼願意相信我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常爺?」常柏衍好奇的問道。

  「既然赫赫有名的「白華土匪」的大當家都可以是一位像我這樣的年輕姑娘了,我又有什麼理由不相信常家鏢局的領袖可以是你這麼一位年輕的少俠呢?」蘇靜初理所當然的平靜道。

  常柏衍壓根兒沒想到會聽見這樣一個答案,整個人先是呆愣了一下,隨即失笑的搖著頭說︰「在下受教了。」

  「那麼可以言歸正傳了嗎?」蘇靜初淡定的再次問道。

  「可以。」常柏衍微笑點頭,對於眼前這個個頭嬌小,皮膚白皙,處事冷靜且淡定的大當家,他真是充滿了興趣與好感,甚至不禁想起先前李大夫所提議娶她為妻的事,這提議其實還挺不錯的,一頓後忽又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

  他輕咳一聲,甩開這突如其來的思緒,言歸正傳道︰「我不知道李大夫剛才與三位說了什麼,讓你們誤認我已經知道對方底細。其實我並不知道對方是何人,至少現在還不知道。」

  蘇靜初忍不住輕蹙了下眉頭,二當家葛迪則率先開口道︰「李大夫跟我們說你可能知道挑釁咱們白華山寨的陰謀詭計者是何人。」

  「事實上我說的是挑釁常家鏢局的陰謀詭計者,只是到了這裡之後,才發現對方的目標極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常家鏢局,而是貴山寨。」常柏衍認真道。

  「此話怎講?」蘇靜初沉聲問。

  「來此之前,我本以為白華山上聚集的只是一群平民百姓所組成的義士,但各位的身分卻不如我原先想的那麼單純簡單,不是嗎?」常柏衍緩聲解釋。

  「你是什麼意思?」三當家龐龍冷聲問。

  「護國大將軍。」常柏衍只說這五個字,讓在場其余三人皆不由自主的變了變臉色。

  「你是怎麼知道的?」房裡安靜了一會,二當家葛迪開口問他。

  「之前不小心聽了蘇姑娘與李大夫的對話。」

  二當家葛迪與三當家龐龍不約而同的轉頭看向大當家蘇靜初,無聲的詢問著,你和李大夫之前到底說了什麼讓他聽見了?

  蘇靜初先是一愣,隨即回想自己先前和李大夫說的話,然後原本沉著冷靜的臉龐頓時整個都熱了起來。

  天啊!不會是要他以身相許以報救命之恩,說她再不找個男人嫁了就要嫁不出去那段對話吧?她突然有一種想奪門而出的沖動,太丟臉了!

  「大當家?」見她遲遲沒有說明,二當家葛迪忍不住出聲詢問。

  「以常家鏢局的能力,常爺若是有心要調查咱們的底細根本就是易如反掌之事,葛大叔無須介懷。」蘇靜初淡定的開口,完全看不出她想立刻奪門而出的念頭,嚴肅的道︰「常爺剛才的意思是,那個陰謀詭計者有可能知道咱們這群人的身分,更有可能是咱們這群人過去在朝為官時所得罪的人?」

  常柏衍嘴角微揚,對於她的急智,以及舉一反三的反應充滿欣賞。

  「我是這麼想的,不知蘇姑娘有無其它高見?」他點頭道。

  「葛大叔,你覺得呢?」蘇靜初轉頭將問題丟給二當家葛迪來回答,畢竟當年外祖父與大伙在朝為官時,她還只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都待在蘇家深閨後院裡的大家閨秀,哪知道大家在官場上的事啊?

  「當年大將軍和咱們在朝為官時的確得罪了不少奸佞小人,但咱們大伙都卸甲歸田,再也礙不著那群人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謀奪權力與利益,那些人犯不著再來找咱們麻煩吧?」二當家葛迪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眉頭緊蹙的回答。

  「這世上偏偏就有一種睚皆必報之人。」常柏衍說。

  「那麼對方的目標也有可能是常家鏢局,你們這些年得罪的人應該也不少。」三當家龐龍冷不防的開口諷刺。

  「的確。」常柏衍點頭同意。「事實上在下一開始便將自己與常家鏢局視為對方終極目標,以為你們這群聚集在白華山上的人只是無辜被波及利用而已,但在得知各位的身分之後,卻愈想愈覺得各位才是對方真正的目標。」

  「是什麼理由讓你這麼認為?」二當家葛迪開口問道。

  「有三個理由。」常柏衍緩聲回答,「其一,常家鏢局遍布全國各地,對方為何只單獨選在此地找常家鏢局麻煩,其它地方皆無事?其二,對方若要找常家鏢局麻煩,大可化身馬賊、土匪、強盜、流寇等多幾批人馬四處劫鏢,多管齊下以分化注意力,為何獨冒白華土匪之名四處為惡?其三,在下被抬上山期間聽了蘇姑娘與山寨兄弟們的對話,諸位近來的反擊行動似乎已連續數次撲空,不知諸位是否想過,也許山寨中出了奸細——」他話未說完就被三當家龐龍怒聲打斷。

  「這不可能!」龐龍斬釘截鐵的說。「你別想利用這方法離間我們,我們這群人全是從同一條壕溝裡爬出來的戰友、兄弟,連命都可以交給對方了,又怎會背叛對方呢?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諸位不想懷疑自己的兄弟,但是身為一個合格的領袖,你不能為了單純的情義而意氣用事,漠視種種可能性,因為你的一個錯誤決定極有可能會害得眾多跟隨你、相信你的兄弟們受傷甚至喪命,不是嗎?」常柏衍平靜地說。

  龐龍抿緊嘴巴狠狠地瞪著他,真想一刀將他砍了。這道理他不是不知道,但是要他懷疑幾乎一輩子都在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他實在是做不到啊。

  「也許不是咱們山寨裡的人泄了密,而是另有其人。」蘇靜初眉頭輕蹙的開口。

  三當家龐龍有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的立即轉頭,迫切的追問︰「大當家的意思是?」

  「白華山上除了咱們山寨裡的人之外,還住了許多人。」蘇靜初說。

  「大當家的意思是指山谷裡咱們所收留的那些災民?」二當家葛迪揚聲確認。

  「如果不是咱們山寨裡的人,那就只剩下他們了。」蘇靜初無奈的點頭道。

  「咱們對那些前來投靠的災民向來不設防,這兩年來不僅讓一些身強體壯的災民加入咱們的行動中,雙方甚至還有不少家庭互相通婚。在有心算計無心的情況下,要事先打聽出咱們行動的時間和地點,再通知給對方知曉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些吃裡扒外的家伙!」三當家龐龍咬牙切齒的迸聲道。

  「但這也只是一種猜測,並不能排除咱們山寨裡有奸細的可能性。」蘇靜初平靜的繼續說。

  「大當家!」

  「龐大叔,我也不想懷疑咱們寨子裡的人,但是有許多事不是你不想就不會發生。為了咱們寨內一百七十三口人的生命財產安全,咱們不得不小心謹慎防範每一種可能性,即使是親兄弟,罪證確鑿後也只能選擇大義滅親,不是嗎?」

  蘇靜初在說這段話時的語氣雖然有些無奈,但態度卻是堅定不移的,讓一旁的常柏衍眼楮都亮了起來,忍不住在心中贊嘆了一句,果然是將門虎女!

  他想,段大將軍肯定很喜歡並欣賞他這個外孫女,要不然也不會放心將這個山寨交給她來打理了,完全就是巾幗不讓須眉,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三當家龐龍閉上眼楮,在深呼吸一口氣之後,再度睜開眼楮,臉上猶豫掙扎的表情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堅定與鐵血無情。

  「屬下明白了。」他肅然答道。

  「好,那麼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

  「屬下遵命。」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9-30 12:59 PM

第四章

  和白華山寨三位當家面對面的坦白身分,開誠布公的說出來意與他對陰謀詭計者的懷疑之後,常柏衍並沒有因此就離去,而是繼續留在白華山寨裡養傷。他心安理得又理所當然,一點想告辭離開的傾向都沒有的模樣,讓大當家蘇靜初都快要愁死了。

  這個家伙到底要在這裡賴到什麼時候,為什麼還不走啊?

  蘇靜初每天都在心裡哀號的詢問老天這個問題,因為每回見到他,都會想起那天在山寨裡的醫館內和李爺爺所說的話被他聽見的事,然後感到既羞窘又尷尬,恨不得挖個地洞把自己給埋了。

  不過這不是最大的問題,因為她雖羞窘尷尬還能用冷靜自若的神情來掩飾,不表現出來也沒人知道。最讓她忍無可忍的是,那家伙每回見到她都是一副笑容滿面的模樣,好像是在取笑她似的——雖然她知道這有可能是因為她自己心虛才導致杯弓蛇影,但是她就是覺得不爽,真是氣死人,愁死人了!

  說真的,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拿支掃帚直接把他掃下山去,只可惜身為山寨大當家的她不能做出這麼失格的事,只能客氣,只能微笑,只能關注他住得舒不舒服,然後告訴他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講,不需要客氣,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就好這樣的反話。

  嗚嗚嗚……天知道她最想做,最想說的就是叫他快點滾,因為她都快要被他的存在給煩死了。

  「小姐,您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要不要巧兒去請李大夫過來替您診脈看看?」她的貼身丫鬟巧兒走到她身邊,關心的問她。

  「我沒事。」她悶悶不樂的回道。

  「可是小姐您已經連續好幾天沒纏著奴婢,吵著要奴婢做些新奇又好吃的東西給您吃了,您這樣真的很不對勁呀。」巧兒憂心忡忡的說。

  「你小姐我有這麼難侍候嗎?什麼纏著、吵著的,不會說話就別亂說。」蘇靜初伸手輕敲了一下巧兒的腦袋瓜子,有氣無力的白她一眼。

  「奴婢哪有亂說,小姐每次嘴饞纏起人的時候簡直就是要命,吵吵鬧鬧的樣子就跟個三歲小孩差不多。」巧兒小聲的嘟囔。

  「你說什麼?」蘇靜初瞪眼。

  「沒有,沒有,奴婢什麼話都沒有說。」巧兒識時務者為俊杰的趕緊搖頭否認,要不然小姐待會兒可能又要罰她去射箭了。

  小姐老是說身為白華寨的一員就該要有點武力值才行,就算不能保護別人也要能保護自己。

  說真的她完全聽不懂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身為奴婢的她若踫到一個好主子——像小姐這樣的人,是她好命;但是若踫到一個動輒打罵,不把奴婢當人看的主子時,她就算會武,有能力可以保護自己又如何?難道還能還手反抗主子不成?那可是死罪呀。

  所以,她真的不懂小姐為何老要她學習射箭,她和小姐又不同,小姐是主子,又是他們山寨的大當家,偶爾還會隨大伙一起下山出任務,因此小姐才必須學騎馬,學射箭,以及一些拳腳功夫,她這個丫鬟到底學這些是要做什麼呀?真是令人想不透。

  「好吧,既然你那麼閑,那就去幫我做份點心吧。」蘇靜初百無聊賴的說。

  「我想吃餡多汁香皮薄的大湯包子,還有入口即化的桂花綠豆糕,以及松脆香酥的椒鹽千層酥,再配上香純濃郁的杏仁茶,你去做給我吃。」

  「我的好小姐,您這麼突然,而且還一連點了好幾樣都需要費工費時又難做的點心要奴婢做,奴婢就算有四只手也做不出來呀。可不可以只點其中一樣,然後配上您要喝的香純濃郁的杏仁茶就好?奴婢求您了,小姐。」巧兒苦著臉,雙手合十的求饒道。

  「不行。」

  「小姐……」巧兒一整個哭喪著臉哀叫。

  「三天之內我要吃到剛才所說的所有東西,否則的話你自個兒看著辦。」蘇靜初一臉冷漠無情的說,讓巧兒頓時破涕為笑。

  「小姐,您又嚇奴婢了,真的好壞好過分!」巧兒嘟起嘴巴不依的嚷叫道。

  「你自個兒膽子小怪誰?」

  「小——」

  「小姐!」

  巧兒才開口想跟小姐抗議說她的膽子才不小,怎知剛出聲叫了個小字,就有另一個大叫小姐的聲音直接蓋過她的,她不需要轉頭,光聽那聲音就知道來人是她的雙胞胎妹妹靈兒。

  她們倆雖是雙胞胎,長得也極像,但個性卻完全不同,一個好動,一個好靜;一個膽大,一個膽小——好吧,她承認自己膽子小了,如果和她的雙胞胎妹妹靈兒相比的話。巧兒無奈的在心裡嘆息。

  「小姐,您快看奴婢幫您帶什麼回來了。」靈兒興匆匆的跑過來,獻寶般的將手裡東西放到石桌上。

  「好香!」蘇靜初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氣,雙眼微微發亮。

  「是東城的叫化子雞。」靈兒迫不及待的宣布答案,同時以誇張的神情說道︰「很香對不對?奴婢拿著它,聞著它的香味,可是流了一整路的口水才跑回來。」

  「我怎麼沒看到你有流口水?」巧兒忍不住吐槽妹妹。

  靈兒朝姊姊扮了個鬼臉,不理她,轉頭對小姐說︰「小姐,您快吃吃看,看它是不是和傳說中一樣美味。」說著還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等一下,這叫化子雞是從哪裡來的,你確定它沒有問題,可以讓小姐吃嗎?」巧兒攔阻道。

  「放心,我已經叫福全那家伙試吃過了,若是有問題的話,那家伙肯定會先中招。」靈兒信心滿滿的回答。

  「又是從福全那裡來的?」巧兒蹙眉道。

  「除了他之外還會有誰?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呀,真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靈兒撇唇道。

  埃全乃水福鎮鎮長福海的獨生子,在一年半前隨其鎮長父親與流離失所的鎮民前來投靠白華寨,在見到身為大當家的蘇靜初之後便對她一見鐘情至今。半年前,也不知他是從何處得知蘇靜初有愛吃美食的喜好,便不時搜羅各地知名美食來向她獻殷勤。

  蘇靜初雖嗜吃美食,但對他的司馬昭之心卻是敬謝不敏,所以從未接受。

  但是福全那個人也是有一點小聰明的,買了東西不再指名送給蘇靜初,而是送給她身邊的雙胞胎姊妹。

  姊姊巧兒性子比較較真耿直,知道小姐不喜歡便直接拒絕接受,但妹妹靈兒就比較古靈精怪了些,總是有辦法讓那家伙乖乖獻出美食,卻又不敢多說一句話。

  總而言之,蘇靜初因身邊有這對雙胞胎姊妹花的關系,口福真的多了不少,因為一個手巧會做給她吃,一個機靈會騙給她吃,讓她無比滿足。

  「真香,是東城的叫化子雞嗎?不知在下有沒有榮幸也能夠一飽口福?」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方亭內的主僕三人皆是一呆,迅速轉頭看向月門的方向,只見他們山寨的貴客常柏衍大爺已跨過月門,正悠閑的穿過庭圔,舉步朝她們三人所在的方亭走了過來。

  亭內三人不由自主的目瞪口呆,只因為這裡可是待字閨中的大當家蘇靜初所居住的院所,就連山寨內的另外三位當家都得先通報一聲才能進來,而眼前這位身為客人的常爺竟然不請自來,而且還連個通報都沒有就這樣大大方方的走進來,這叫她們主僕三人能不呆嗎?

  丫鬟靈兒率先回過神來,她迅速走出方亭,來到常柏衍面前並擋住了他的去路。

  「奴婢見過常公子。」她先福身道,接著挺直身子說︰「抱歉,這裡是小姐個人的住所,非經小姐許可不得入內,奴婢恐怕要請公子您離開了。」

  常柏衍聞言後並沒理會她,而是直接朝坐在方亭內的蘇靜初揚聲道︰「有道是來者是客,難道這就是蘇大當家的待客之道嗎?連杯水酒都不願招待一下就將人直接趕走?」

  坐在方亭內的蘇靜初被氣得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只能開口道︰「靈兒,請常公子過來一敘。」

  「是,小姐。」靈兒應聲。「常公子,請走這邊。」

  「有勞靈兒姑娘帶路了。」常柏衍微笑道。

  走進方亭內,常柏衍在蘇靜初的招呼下坐進對面的座位,丫鬟巧兒早已自動自發的跑去廚房準備茶果點心招待客人,而靈兒則是安靜地退到一旁,靜靜地守護著她的小姐。

  坐定之後,常柏衍微笑的開口說︰「在下一路聞香而來,不知這裡是蘇姑娘的私人院所,不請自來之舉若是打擾到姑娘,還請見諒。」

  「常公子的嗅覺還真好。」蘇靜初忍不住輕諷。

  因為「常爺」這個稱呼太敏感也太顯眼了,為防有心人士,幾位知情者皆改以常公子喚之。反正以他的年紀,即使姓常,一般人也不會將他與鼎鼎大名常家鏢局中的「常爺」聯想在一塊。

  「嗯,的確有人這麼說過。」常柏衍一本正經的點頭道。

  蘇靜初聞言差點沒吐血,搞不懂這人的臉皮怎會如此之厚,難道聽不出她是在諷刺他嗎?

  「看常公子現在的模樣,傷勢應該都好的差不多了吧?」她問道,狀似關心他的傷勢,其實是想問他既然傷好了干麼還不離開?

  「謝謝蘇姑娘關心,在下的箭傷雖好的差不多了,但內傷並未康復。」

  「內傷?」蘇靜初一臉茫然的看著他。

  「之前與人打斗所受的傷。」常柏衍答道,然後轉頭看了看四周,「白華山這裡的景色優美,環境清幽,氣候宜人,實在是個很適合養傷的地方,在下想在這裡多待些時日養傷,蘇姑娘應該不會介意吧?」

  介意,一百個介意!蘇靜初在心裡吶喊,但表面上卻只能委婉道︰「在現今這種敵暗我明的非常時期,常公子不回去坐鎮沒關系嗎?其實只要按時服藥,並且對癥下藥,在哪兒養傷都不會有問題的。」

  她的言下之意實在是太淺顯易懂,讓常柏衍想繼續裝傻都很困難,只好直截了當的問她。

  「你似乎非常希望我趕快離開,為什麼?」他認真的凝視著她問道,讓蘇靜初一陣呆愕,壓根兒沒想到他會這麼突如其來又單刀直入的問她。

  為什麼?因為不想繼續讓你嘲笑我嫁不出去呀。這大實話要她怎麼回答啊?

  「你多慮了。」她淡淡地說。

  「是不是我多慮,我想咱們倆都心知肚明。」常柏衍看著她說,一頓後又問道︰「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蘇靜初輕挑了下秀眉,感覺有些意外又有些驚訝。他怎麼會這麼以為呢?

  討厭他?她真沒這麼想過,只是因為自己在他面前干了丟臉的事,所以每回見到他,她都會因心虛覺得尷尬、羞窘和心煩而已,討厭他這件事她還真的是想都沒想過。

  說真的,若不是自己干了蠢事在先,她肯定會忍不住對他露出崇拜的神情,只要尋到時間或機會就會不斷地往他身邊湊去,請他說說關於他的所有傳奇故事。

  鼎鼎有名的常家鏢局的常爺耶,傳說中的人物活生生的出現在她面前,她能不好奇、不想追根究底他究竟是如何在短短幾年便創建出常家鏢局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嗎?更別提這位常爺還如此的年輕!

  原本在她想象中,那位常爺至少與葛大叔他們年紀相仿,甚至可能是外公那一輩的人物,因為他的名氣幾乎與身為護國大將軍的外公一樣的出名,這幾年甚至還有取而代之的跡象,但是誰想得到他竟會如此年輕,和她相差不到幾歲呢?

  二十歲創鏢局,現今才二十六歲卻已成為天興國百姓們口中的傳奇人物,而且聽說還武功絕高,跺腳震江湖,真的是太厲害,太讓人嘆為觀止了!

  不過說也奇怪,他的年紀明明與傳說中的常爺明顯不同,她卻自始至終都沒有懷疑他是個冒牌貨,這點連她自己都有些不解。所幸他也沒有撒謊,因為事後葛大叔為了謹慎起見,還是親自走了趟鋒城確認了他的身分。他的的確確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常爺沒有錯。

  「絕對沒有這回事。」她開口答道,語氣真摯得連自己都驚訝。不知為何,她就是不想他誤會自己討厭他。

  「真的嗎?」他挑眉問她。

  「我似乎沒有需要說謊的理由。」她平心靜氣的說。

  「那很好。」他驀然咧嘴一笑,看起來似乎很開心。

  蘇靜初疑惑的看著他,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不討厭他,「那很好」這句話很好理解,但問題是他是從哪個角度來說這句話的?是從合作伙伴的角度嗎?可是合作伙伴需要的是信任,而不是個人的愛惡,用這句話似乎有點不適合。

  但是如果不是從合作伙伴的角度,那他還能用什麼角度來說這句話呢?她不由得思考起這個問題,眉頭微蹙,表情疑惑。

  「怎麼了?」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不解,他微笑的問道。

  「我在想你這句「那很好」是什麼意思?」她老實說。

  「你希望是什麼意思?」他笑得莫測高深,不答反問。

  「難道我希望是什麼意思,它便是什麼意思嗎?」她挑眉問道。

  「當然不是。」

  「既然如此,常公子又何須問我,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不覺得爽快許多嗎?」她說。

  「有道理。」他同意的點頭,接著卻又對她說︰「但是我還是想知道你希望我會是什麼意思。」

  「我並無所謂的希望。」

  「這麼冷漠?」

  「不說就算了。」她突然有些惱火,不想再與他糾纏這個問題,改口問道︰「不知常公子來此有何貴干?」

  「在下剛才不是答過了,在下是聞香而來的。」他微笑道,接著回到剛才的話題,對她說︰「你不討厭我很好,不然我會很苦惱,因為我還滿喜歡你的。」

  他突如其來的告白把蘇靜初嚇得目瞪口呆,她身後的靈兒也一樣被震撼了,主僕倆一個模樣,全都是張口結舌的望著他呈呆若木雞狀。

  反觀丟下這個震撼彈的常柏衍卻悠悠哉哉的拿起石桌上的杯子,自個兒動手斟了杯茶,然後有滋有味的品嘗了起來。

  去廚房準備茶點的巧兒端著茶點回到方亭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個奇怪的畫面。她完全想不透剛才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向來冷靜自若的小姐和古靈精怪的妹妹全都露出一副呆傻狀?

  她將茶點放到石桌上後,退到小姐身後,妹妹靈兒的身旁,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聲問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靈兒眨了眨眼回過神來,臉頰微微發熱的小聲對姊姊說︰「剛才常公子跟小姐說他喜歡小姐。」

  「真的?!」巧兒頓時激動的大叫,完全忘了要將聲音給壓低下來。

  蘇靜初被她的大叫嚇了一跳,猛然從呆愕中回過神來,然後覺得自己一張臉像是要燒起來一般發燙。她轉頭瞪了巧兒一眼,輕斥她道︰「做什麼大呼小叫的?」

  其實目的只是為了掩飾她此刻的不知所措、羞赧與尷尬而已。

  天啊,他剛才到底對她說了什麼?他喜歡她?這是真的嗎?怎麼辦,她的心跳得好快,她是怎麼了,該不會是生病了吧?可是除了心跳得特別快,臉有發熱發燙的感覺之外,並沒有其它不舒服的感覺,她到底是怎麼了?

  「小姐,您的臉好紅。您是在害羞嗎?」靈兒目不轉楮的看著她,忍不住開口問道。

  「什麼?」蘇靜初反射性的立刻用雙手將兩頰搗住,隨即又想起常柏衍還坐在那裡,便趕緊將雙手給放了下來,一本正經的輕斥靈兒說︰「別胡說八道了。」

  接下來她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冷靜地對常柏衍說︰「抱歉了,我突然覺得身體有些不適,恐怕要失陪了。你可以繼續留在這裡享用叫化子雞和茶果,等用完之後再離開。失陪了。」

  說完,她連自個兒的貼身丫鬟都忘了要招呼一聲,立即轉身頭也不回的逃離現場,匆忙之間還不小心絆了一下腳,差點沒跌倒。

  被小姐遺忘的雙胞胎丫鬟呆愣了一下,兩人傻傻的對視一眼後,不約而同的叫了一聲,「小姐,您等等奴婢啊。」隨即急起直追的尾隨她而去。

  轉眼之間,原本熱鬧的方亭內就只剩下常柏衍一個人孤獨而淒涼的坐在那裡。

  不過他此刻一點也不覺得孤獨淒涼,事實上他現在的心情很好,好得不得了,因為他壓根兒都沒想到竟能看到蘇大當家臉紅害羞的一面,這樣的她和聰慧冷靜時的模樣完全是判若兩人,真的是太可愛了。

  他嘴角微揚,不由自主的微笑並伸手輕覆在胸口上,感覺掌心下方的心跳似乎要比平時快了許多。

  這難道就是心動的感覺嗎?他忖度,臉上的笑容又更大了一些,甚至忍不住發出了輕笑聲。

  心動,竟是如此令人愉悅的感覺。

  巧兒氣喘吁吁的跟妹妹靈兒緊追在突然跑走的小姐身後,整個苦不堪言。平日愛下廚勝過愛鍛煉身子的她沒有小姐和妹妹的好體力,更沒有她們倆的好腳力,所以這才爬了段山路而已,便有種快要喘不過氣的感覺。

  眼見前方的兩人距離自己愈來愈遠,她終於忍不住揚聲大叫道︰「小姐,拜托您別走那麼快,等等奴婢啊。奴婢快要喘不過氣了。」

  此話一出,前方的兩人終於停下腳步,轉身朝她看了過來。

  為了顯示自己所言不假,巧兒干脆一**跌坐在地上,然後用力拚命喘息,露出一副力竭痛苦的模樣。蘇靜初和靈兒見狀之後,果然立刻轉身朝她跑了過來。

  「姊,你沒事吧?」

  「巧兒,你還好吧?」

  「你們讓我休息一下,別再跑給我追就行了。」巧兒氣喘吁吁的說道。

  「姊,你真的是缺乏鍛煉,才走了這麼一會兒就喘成這樣,如果哪天遇到要逃命的情況,你肯定是第一個逃不了的人。」靈兒將她從地上扶起來。

  巧兒一邊喘著氣,一邊白了妹妹一眼,「你別烏鴉嘴亂說話,好好的沒事逃什麼命?」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呸呸呸,你別亂說話,別詛咒我。」

  話說至此,姊妹倆同時住口沒再繼續演下去,只因為小姐壓根兒就沒在聽她們倆說話,看來要將眉頭輕蹙,心事重重的小姐逗笑是不可能了。任務失敗。

  姊妹倆無奈的對看一眼,頓時無言以對。

  離開方亭之後,巧兒原以為小姐會直接回房,怎知她卻悶聲不響的一路往後山走來,而且步伐又大又快的直往山頂上前進,害得她在後頭追得好辛苦。

  一路上她都在猜想小姐是怎麼了,難道小姐她不喜歡常公子嗎?如果真的不喜歡,其實直接拒絕就可以啦,又沒人能夠強迫小姐非嫁不可,小姐根本就不需要為這件事煩惱才對。

  可是說真心話,她還是覺得小姐應該要接受比較好。

  其實為了年紀愈來愈大的小姐的親事,山寨裡多少爺爺、奶奶、大叔、大嬸都操碎了心,連同另外三個當家和她們姊妹倆也一樣,每回想起這事都不由自主的唉聲嘆氣起來。

  小姐實在太優秀了,身分又尊貴,山寨裡雖不乏未婚男子卻無人敢高攀,至於山寨外的——例如福全那等貨色,卻是想高攀也高攀不起,因此小姐的親事才會一直延宕至今未有著落,因為真的找不到一個配得上小姐的人。

  但是現在好了,常公子一出現,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常公子是誰?他可是鼎鼎大名的常爺——雖然山寨裡的人幾乎都不知道,但身為小姐情同姊妹的貼身丫鬟的她們可是清楚的。

  這位常爺可是大人物,說是英雄人物也不誇張,因為他所創辦的常家鏢局不僅保護了許多人的生命財產,同時也讓許多因亂世而流離失所,生活無以為繼的人們有差事可做,能夠賺錢養家猢口,救助了許多家庭、許多人,是天興國百姓心中的大英雄、大恩人。

  重點是,這位常爺他不僅能力非凡,而且還年輕有為、氣宇軒昂,簡直就像是老天特地為小姐準備的良人一樣,因為不管是從能力上、外貌上或是年紀上來看,他和小姐都是天生一對,不分軒輊!

  所以我的好小姐呀,您可千萬別告訴奴婢,您是在煩惱該怎麼拒絕常公子呀。

  巧兒在心裡祈求道。

  「小姐,您是怎麼了?」緩過氣後,巧兒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小姐心情不好時,總是由喜靜的她負責探尋原由,然後再由活潑好動的靈兒負責解決問題與逗樂小姐,姊妹倆合作無間。

  蘇靜初緊抿了下唇瓣,這才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說︰「心煩。」

  「您在煩什麼,可不可以告訴奴婢?」巧兒柔聲問道,一旁的靈兒則拚命的點頭。

  「不知道。」

  「啊?」姊妹倆同時一呆。這是什麼答案啊,不知道?

  「小姐,您怎麼會連自己在心煩什麼都不知道?」靈兒忍不住脫口而出。

  巧兒瞪了妹妹一眼,柔聲對小姐說︰「小姐,是因為剛才常公子對您說他喜歡您,您才心煩的嗎?您不喜歡他,討厭他嗎?」

  「我沒這麼說。」蘇靜初蹙眉道。

  「所以,您也喜歡常公子,對嗎?」

  「誰說的?!」蘇靜初倏地橫眉豎目了起來。

  「可是您剛不是說,您沒說不喜歡他,也沒說討厭他嗎?既然沒有不喜歡,也沒有討厭,那就是喜歡啦。」巧兒說。

  「誰說沒有討厭就是喜歡了?」蘇靜初迅速反駁道。「難道對一個陌生人,我不討厭那個人就是喜歡那個人嗎?」

  巧兒若有所思的點著頭,然後慢條斯理的開口宣布道︰「奴婢知道小姐您在心煩什麼了。」

  蘇靜初輕挑了下眉頭,不相信連她自個兒都不知自己在心煩什麼,巧兒會知道。不過她還是對巧兒點頭道︰「你說說看。」

  「小姐,不遠前方就有個涼亭,咱們到那兒去說吧,那裡有椅子可坐。」一旁的靈兒開口建議道。

  蘇靜初點頭,三個人又往前走了一會兒,來到靈兒所說的涼亭中坐下,巧兒略微休息了一下,喘了口氣這才開口說話。

  「小姐,其實您很喜歡常公子,只是您自個兒不知道而已。」巧兒一開口就語不驚人死不休。

  「胡說!」蘇靜初反駁道。

  「小姐,您聽奴婢把話說完,等奴婢都說完了,您再來看看是不是奴婢在胡說。」巧兒面不改色的柔聲道。

  「好,你說。」蘇靜初深吸一口氣,點頭。

  「奴婢覺得小姐一定很喜歡常公子,但您可能會覺得您對常公子並不了解,他根本就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自己不可能會去喜歡一個陌生人,所以才會懷疑這個喜歡並不是真正的喜歡。但是它卻是真正的喜歡,因為不是真正的喜歡,您就不會心煩意亂了。」

  蘇靜初一臉不置可否的表情。

  巧兒看了她一眼,繼續道︰「奴婢覺得,其實以小姐的聰明才智,您一定已經想明白您是真的喜歡上常公子了,只是因為害怕與忐忑不安才不想對自己承認這件事。

  「害怕什麼?」一旁的靈兒忍不住開口問道。

  巧兒沒理妹妹,仍舊目不轉楮的看著小姐,「小姐可還記得您曾與奴婢提過您父母親的事?您說您始終想不透原本父母的感情很好,為何後來您的父親會變成那樣,對您母親如此冷漠無情?您當時還問了奴婢,是不是每個人的感情都能這樣說變就變?」

  蘇靜初抿緊嘴巴沒有應聲,但微沉的表情說明了她記得。她怎會忘記娘死前那段期間整日以淚洗面,悲痛欲絕的心碎模樣?她始終都忘不了爹對娘的無情,因此她對爹的埋怨也愈來愈深,終至無法原諒。

  「小姐,您是因為喜歡,所以才會覺得害怕,因為您害怕常公子會不會像您父親那樣,擔心自己最後會不會也落得和您母親一樣的下場?這才是此刻讓您心煩意亂的真正原因,奴婢說的可對?」巧兒目光柔和的看著小姐,緩聲說道。

  靈兒在一旁瞠大雙眼緊盯著小姐,想等小姐回應,但她卻始終抿緊嘴巴沉默不語,她只好轉頭問胞姊,「姊,你怎麼會知道,真是這樣嗎?」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沒聽過嗎?」巧兒說。

  「那我也算是旁觀者,怎麼我不知道?」靈兒不解的問。

  巧兒白了妹妹一眼,沒理她,語重心長的繼續對小姐說︰「小姐,這幾年奴婢一直在您身旁貼身服侍,所以比誰都了解您。您看起來對誰都不錯,總是露出溫暖和煦的笑容,但實際上防心卻很重,尤其是在感情方面。」

  一頓,她言歸正傳道︰「小姐如果因您父母親的事而害怕付出感情,想拒絕常公子的話,那對常公子並不公平,對您更是一種損失,畢竟像常公子這樣年輕有為的英雄人物普天之下能有幾個?錯過他,您確定還能再遇見第二個像他這樣的人物嗎?」

  「不可能,太難了。」靈兒忍不住在一旁小聲的嘟囔道。

  「所以小姐,您別淨住壞處想,不如先試著和常公子相處一段時日,暗中觀察一下他究竟適不適合小姐托付終生,奴婢姊妹倆也會幫您留意的,您覺得如何?」

  巧兒建議道。

  靈兒在一旁用力的點頭,無聲的附和。

  蘇靜初掙扎猶豫了半晌,終於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道︰「好。」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9-30 01:00 PM

第五章

  為了執行觀察計劃,主僕三人隔天開始不斷地想辦法,利用各種借口徘徊在常柏衍周圍。

  首先是靈兒,活潑好動的她跟誰都處得來,也不需要特別找什麼借口,直接就跑到醫館那裡陪李大夫和其徒弟閑話家常,然後再想辦法把住在醫館的常公子給扯進大伙的聊天中,想從他與大伙的言談中來觀察他這個人,只可惜常公子始終都微笑以對,沉默是金,讓在醫館裡打混了老半天的靈兒最後也只能鎩羽而歸。

  第二個出馬的是巧兒,手巧廚藝高的她理所當然要運用她的長處,於是多做了些那天小姐點名要吃的幾樣點心,一方面滿足小姐的要求,一方面用點心來接近常公子。

  和靈兒不同的是,靈兒與他接觸時,周圍還有許多人,而巧兒送點心去給住在醫館廂房裡的常柏衍時,醫館的廂房內可只有他們孤男寡女兩個人。

  巧兒本身就是個丫鬟,是個奴婢,所以從不會注意這種事,因為對她來說在上位者都是主子,沒有男女之別,但令她驚訝的是常公子卻注意並且在意這一點,在房門口接下她送來的點心之後,便想將她打發走。

  「常公子,奴婢可否進房與您說些話?」她趕緊將打算把房門關上的常公子攔住道。

  「房裡不方便。」常柏衍說。

  她當時一時想不明白,於是便出聲問道︰「為什麼?難道房間裡有其它人在嗎?」

  「孤男寡女不方便。」

  巧兒回去之後,模仿著常公子當時說出這句話客氣卻疏離且正經無比的語氣,頓時把身旁的靈兒笑得東倒西歪,整個樂不可支。

  「天啊,他真的這樣說嗎?這真的是太好笑了,哈哈……」靈兒笑到都要翻倒了。

  「靈兒,別笑了。」巧兒一臉嚴肅的喝止她。

  「怎麼了姊,你不覺得好笑嗎?」靈兒緩慢地收起笑聲,疑惑不解的問道。然後又轉頭看向一樣沒笑的小姐,蹙起眉頭再次問道︰「怎麼只有我覺得好笑而已?小姐,您也不覺得好笑嗎?」

  「常公子是個正人君子。」巧兒認真的說道。

  「什麼意思?」靈兒有些跟不上姊姊說話的邏輯。

  「靈兒,咱們從小就被賣到周家當丫鬟,一直到十二歲那年周家有難,得大將軍率眾所救,咱們姊妹倆才被當成謝禮送給大將軍,然後被大將軍帶回山寨服侍小姐,你可還記得?」巧兒問妹妹。

  「當然記得,小姐那時也剛到山寨不久,和咱們一樣對這裡的人事物都很陌生,所以咱們就從雙胞胎變成了三胞胎。」靈兒笑嘻嘻的點頭說道。那段期間她們三個人總是形影不離的黏在一起,才會被山寨裡的大叔大嬸們取笑。

  「那麼你還記得周家的事嗎?」巧兒又問。

  「當然,咱們七歲進周家,在那裡也待五年的時間。」

  「可還記得周家幾位老爺和幾位少爺,以及那些姑爺們?」巧兒再問。

  「姊,你到底想說什麼,可不可以直接說呀?」靈兒受不了的說。

  「靈兒,咱們在周家見過多少老爺、少爺或是姑爺、公子之類的,那些做主子的爺們,有幾個在乎過咱們這些奴婢的意願,想收通房就收通房,想欺凌就欺凌,想玩弄就玩弄的?還記得周家三小姐房裡的彩鳳姊姊嗎?她早訂了親,就等幾個月後契約期滿出府成親,卻讓大少爺強行佔了身子,又得不到未婚夫家的諒解,最後只能投井自盡以死明志,後來大少爺的眉頭可有皺過一下?你想想當年周家大少爺的行徑,再想想剛才我所說的常公子的反應,現在你還會覺得好笑嗎?」巧兒問妹妹。

  靈兒用力的搖頭。別說笑了,她因想起彩鳳姊姊的事,眼眶都紅了,因為彩鳳姊姊是周府那麼多姊姊中最疼愛她們姊妹倆的人了。

  「所以我才會說常公子是正人君子。」巧兒對妹妹說,然後轉頭看向小姐,歉然道︰「小姐,常公子似乎不像咱們想象那般好親近,您可能需要親自出馬,然後再讓奴婢跟在一旁,奴婢才能有機會幫您就近觀察他。」

  「奴婢也這麼認為。」靈兒點頭附和,「他太謹慎了,防心不是一般的重。」

  就和小姐一樣。巧兒忍不住在心裡接了這麼一句,再次覺得這兩個人真的是天生一對,一樣防心重,一樣不容易交心,但是一旦卸了心防交了心,那便是推心置腹一輩子的事。小姐是這樣,她想常公子應該也差不多,否則那些常家鏢局的人們也不會對他如此忠心耿耿又死心塌地了。

  「我也有此打算。」蘇靜初點頭道。「明天我想去谷中的白華村走一趟,正好可以找他同去。你們倆誰跟我一起去?」

  「奴婢要去。」姊妹倆異口同聲搶答道。

  「你們倆自個去商量誰要去吧,有結果再告訴我。」

  蘇靜初說完徑自轉身回房,留下她們姊妹倆你一言我一語爭得面紅耳赤,至於最後到底鹿死誰手,只有等結果揭曉才知道了。

  棒天,蘇靜初帶著巧兒去醫館直接開口對常柏衍說,她要去谷中流民聚集而成的白華村一趟,問他有沒有興趣一起去走走?常柏衍當然欣然同意了。

  三人同行往白華村而去,身為主子的蘇靜初與常柏衍自然走在前方,而身為丫鬟的巧兒則稍微落後一些,安安靜靜的跟在兩人身後。

  罷開始,蘇靜初因緊張而有些拘謹,雖然從外表上看不出來,但是從話題和說話語氣上來看卻是顯而易見的,因為話題全都局限在正事上頭,而且還一本正經的,讓後方的巧兒看了一整個無言以對,幾度差點忍不住想開口喊停了。幸好常公子是個有心人,慢慢地將話題引導到兩人身上,讓她欣慰不已。

  「這裡和我從小居住的山上真的很像,四處都充滿了熟悉感。」常柏衍說,語氣中有抹懷念。

  「你小時候曾經住過山上?」蘇靜初問。

  「我從六歲被師傅收養之後,便一直隨師傅居住在山上,直到十七歲才下山。」常柏衍說。

  六歲被收養?蘇靜初微愣了一下,忍不住轉頭問他,「你的爹娘呢?你沒有其他家人嗎?」

  「不知道,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在街上跟著一群人當乞丐。」常柏衍平靜的搖頭。

  蘇靜初倏地怔住,從沒想過鼎鼎大名的常爺竟然會有這樣的過往。「抱歉。」

  她酌納的說。

  「這又不是蘇姑娘的錯,你又何須與我道歉。」常柏衍淡然一笑。「其實比起許多人我已是相當的幸運,因為我遇見了我師傅,還有兩個師弟,他們便是我的家人,比血親更親的家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難道都不好奇、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何人嗎?」

  「這樣的亂世,流離失所、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百姓何其多,即使好奇想知道又如何?太難了。」常 衍緩慢地搖頭道。

  蘇靜初頓時無言以對,因為知道他說的對,太難了。

  「不說我的事了,說說你吧。堂堂護國大將軍的外孫女怎會不待在京城裡做個大小姐,反倒跑到這邊境地帶當起了土匪婆呢?」常柏衍開玩笑的問道,一頓後又說︰「如果有難言之隱不想說,例如逃婚什麼之類的,你也可以選擇不回答,在下可以理解的。」

  蘇靜初沒有笑,倒是在她身後的巧兒忍不住噗哧一聲輕笑了出來。

  常柏衍轉頭看了她一眼,她不好意思的縮了下脖子,但卻開口替小姐回答了這個小姐不適合自己回答的問題。

  「小姐並沒有婚約在身,常公子毋須擔心。」她說,說完忍不住又偷笑了一下。

  「既不是為了逃婚,蘇姑娘又怎會到這白華山來,不留在京城與父母親同住呢?」常柏衍不解的問道。

  巧兒驀然閉緊嘴巴不再開口說話,因為這個問題即便她知道答案,也不能代替小姐回答。

  等了一會兒,見她們主僕兩人依舊是沉默不語,常柏衍輕嘆了一聲,「原來真有難言之隱。」

  「也不是什麼難言之隱。」蘇靜初突然開口道。「我娘在六年前病逝,她臨死前要我在她死後來這兒找外公,於是我便在這裡了。」

  停頓了一會兒之後,她又自問自答道︰「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何我娘會要我在她死後來投靠外公吧?因為我娘死後,那裡已不再是我的家。」

  說到這裡,蘇靜初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才淡淡的接著說︰「我娘當年在生我時傷了身子,在我之後便無所出。但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即便我娘貴為護國大將軍唯一的愛女,她還是得幫我爹籌謀納妾之事,然後眼睜睜看妾室生下蘇家所重視的子嗣時,還得微笑說聲恭喜。

  「李姨娘是個相當厲害的女人,進門之後接二連三的為我爹生了四個孩子,於是我便多了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他們一家五口——不對,應該說是六口才對,因為後來我爹簡直成了他們專屬的,對我娘與我冷漠以對,甚至拿我們當成外人與敵人般防著。所以我娘才會要我在她死後來找外公,因為等我娘死了,李姨娘扶正之後,那裡便不再是我的家,而是他們一家六口的家。這便是我會在這裡的原因。」

  常柏衍聞言之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你是蘇家的嫡長女,即使李姨娘被扶正,她所生下的子女都成了嫡子嫡女,身為元配夫人所出的你,地位依然沒有人能動搖。」

  「失去了娘親的庇護,親爹又對我冷漠以對,我這個嫡長女還有何地位可言?」蘇靜初搖頭道,隨即又冷笑一聲,說︰「相反的,這個虛有其表的地位只會讓我淪為一枚蘇家用來結黨結派,排除異己,鞏固自身權力的棋子而已。」

  常柏衍無法否認她這個說法,雖然他身在江湖未涉及朝堂,但是對於朝中那些利用己身或子女婚事拉攏勢力獲得權力或利益的作法並不陌生。因為就連皇上都曾經想將公主嫁給他,用以攏絡他在江湖上所擁有的勢力,最後被他半夜從龍床上挖起來當面拒絕,皇上這才被嚇得趕緊收回成命,不敢再任意替他作主任何事。

  畢竟,他想違抗皇命也沒人逮捕得到他,而他若是被惹火了想進宮殺個多管閑事的昏庸皇帝卻是如探囊取物般輕而易舉,皇上若是嫌命長,自己也是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送他早日去投胎。

  「據我所知,蘇家是著名的御醫世家,接連三代皆為天興國皇族的御用大夫,蘇家人各個醫術高超,令堂究竟是得了何種絕癥,才會令蘇家名醫們束手無策,最終藥石罔效?」常柏衍不解的問。

  「我不知道。」蘇靜初搖搖頭。

  「你不知道?」常柏衍驚訝的看著她。

  「我知道你在訝異什麼,蘇家醫術傳子不傳女,即使我身為嫡長女,也沒有資格學習蘇家的醫術。」蘇靜初再度搖頭。

  「如果不介意,可以跟我說說令堂在發病時,都有哪些癥狀嗎?」常柏衍問道。

  「你為什麼想知道?」蘇靜初疑惑的問他。

  「我略懂醫術,說不定能幫你弄清楚令堂當年得的究竟是何種病癥。你應該想知道吧?」常柏衍說。

  「想。」蘇靜初毫不猶豫的點頭答道,因為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她好多年。

  當年她因為年幼,加上一直養在深閨根本不懂世事,單純的相信娘的身子不舒服就是生病了,沒別的原因。但是這幾年來到外公這兒之後,她見多識廣,又聽聞了許多山寨裡大叔大嬸和爺爺奶奶們所說的那些高門大宅內,後院女人們勾心斗角的駭人手段,讓她不得不懷疑起當年娘的病因。

  在她的記憶中,娘的身子一直都很好,那年卻在一夕間突然就病倒了,病情時好時壞,卻始終查不出真正的病因,然後在半年之後便與世長辭離她而去,光是這一點便令她這幾年愈想愈懷疑。

  「我娘的病來得很突然,一夕間便突然病倒。」蘇靜初開口告訴他。「娘發病時經常會覺得頭痛頭昏,會惡心嘔吐,有時身子還會又癢又痛。且她不時會煩躁不安,身子還會抽搐,經常昏睡,即使醒來也是半清醒半昏睡的狀況。病情愈來愈嚴重後,甚至變得不太會說話,常常發呆和傻笑,讓我的心好痛。」

  她說著說著,眼淚便從眼眶裡溢了出來,滑落臉頰。她撇頭伸手拭去臉上的淚水,感覺有些難為情。怎麼會在他面前落淚呢?不知他會怎麼想?她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卻見他表情凝重,眉頭緊蹙不知道在想什麼,根本沒在注意她。

  她心裡頓時咯登一聲,著急的沖口問道︰「怎麼了?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難道娘的病因真有問題?

  「馬桑。」常柏衍看向她沉聲說道。

  「什麼?」她愕然問道。

  「它是一種藥草,但本身卻含有劇毒,大夫一般只會將它用於外敷,不會將它使用在內服藥方內。」常柏衍對她解釋。

  「你為何突然跟我說這個?」

  常柏衍沒有回答,只是目不轉楮的看著她,神情中有同情、有不忍,還有一股壓抑在平靜表面下的熊熊怒火。蘇家,好一個御醫世家!

  「不可能!我不相信!」蘇靜初反應過來,終於明白他的言下之義,她面無血色,腳步踉蹌的後退,拒絕相信。「這不可能,絕不可能。」她不斷地搖頭說。

  「小姐……」巧兒上前扶住她,臉上淨是不忍與擔心的神情。如果常公子所說的這件事是真的,那小姐就太可憐了。

  「可能是我學藝不精,弄錯了,你別盡信。」常柏衍亡羊補牢,有些後悔自己的直言。

  他讓她平時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冷靜自若和聰慧理智給騙到了,以為她絕對能堅強而冷靜地面對這件事,卻忘了她還年輕,忘了她是個姑娘,以及忘了其母親過去在她生命中所代表的是什麼意義——那是她的全部!

  而且重點是,加害者不是別人,極有可能是她的父親,即使不是他,他也絕對是個知情者和參與者,畢竟他是個醫術高超的御醫不是嗎?不可能會連誤食馬桑中毒這麼簡單的病癥都診不出來,致使其元配夫人體內的毒素日益加深,直至喪命,讓女兒痛失母親。

  醫者仁心,這位蘇御醫根本不配為大夫,更別說是御醫了,真是好狠的一顆心。

  「小姐,常公子都說可能是他弄錯了,您就別再想了,不會有那種事的。」巧兒柔聲勸道,心疼不已。

  「你說的對,不會有那種事的,絕對不會。」蘇靜初淚流滿面的搖頭囈語著,騙人騙己。

  「你們說的白華村距離這兒還有多遠?」常柏衍開口問道,直接改變話題,轉移她們的注意力。

  「白華村嗎?再往前走大概一盞茶的時間就能到了。」巧兒愣了一下才回答。

  小姐現在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回答常公子任何問題。

  「那裡住了多少人?」常柏衍又問。

  「將近兩百人。」

  「是原住民,還是後來的流民?」

  「全都是這兩三年來投靠咱們山寨的,白華山上沒有原住民,最早住在這裡的人就是咱們山寨裡的人了。」巧兒照實回答。

  「這麼大一批人靠什麼維生?捕獵山裡的野獸嗎?」他蹙眉問。

  「不是。」

  「那是什麼?」

  常柏衍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冒出來,讓巧兒有些手足無措,卻也成功的將蘇靜初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來,開口回答他的問題。

  「白華山內有一處山谷,那裡有一小片平原,平原的土壤肥沃又有一條河流從中流過,可以種植一些糧米谷物。」蘇靜初抹去臉上的淚水開口答道,聲音雖然有些沙啞,但語氣已經漸漸恢復了冷靜。

  「那些糧米谷物的產量足夠白華村與山寨加起來,為數近四百口人一年的食用嗎?」

  蘇靜初沉默不語。

  「原來如此。」常柏衍終於解開心中疑惑,原來這就是這群人會變成劫鏢土匪的原因。

  一直以來,他都想不透這群人會變成土匪的原因,來到山寨知道這群人的真正身分並和他們相處接觸過後,他的疑惑沒減少,反而更加深了。

  後來他才知道山裡除了有個白華山寨之外,還有個白華村,但他一直以為那個白華村是原本就存在的,直到現在他才曉得那些人竟全是因戰亂與災禍而無家可歸的流民,而且人數多達近兩百人!

  而白華山寨這些曾經浴血沙場梗家衛國的將士們,為了不讓這些流離失所的可憐百姓們活活餓死,無奈之余也只好做起四處劫糧劫鏢的白華土匪了。

  很驚人的事實,但說實在的,他並不是那麼的贊同。

  「你們實在不應該這麼做,天底下無家可歸的流民何其多,你們能收留多少,救助多少?不讓他們自個兒想辦法謀生計,這樣劫糧劫財養著,你們要照顧那些人到何年何月?上他眉頭輕蹙的沉聲道。

  「我知道,但要我見死不救我也做不到,尤其那些流民中多是老弱婦孺。至於能照顧多久,我從沒想過,只想著一天是一天。」蘇靜初輕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又有些義無反顧的說。「至少令人欣慰的是,那些流民並非全靠山寨接濟過活,他們也在為生活而努力,緩篦獵捕魚的人就去狩獵捕魚,懂牧農的就去牧農,還有一些懂拳腳功夫的壯丁還會跟大伙一同下山出任務。」

  一頓,她接著說︰「我也知道帶大伙做土匪搶劫是不對的,但在這種戰事連年又天災人禍不斷的亂世下,除此之外還能怎麼做才能帶領大伙活下去?而且我們從來只搶銀糧不殺人,所搶劫之人也都是一些為富不仁之人,從不搶忠善之家。這才是真正的白華土匪,也是與近日那群四處為亂、殺人越貨的冒牌貨之間最大的差別。」

  「這差別只有你們自己人才知道,山下的百姓已經認定近來殺人越貨、無惡不作的白華土匪就是你們這幫人了。」常柏衍告訴她。

  「事到如今,只求問心無愧。」蘇靜初平靜的說。不知何時開始,外公的信念也已成了她的信念。心之所向,唯心而已。她不求別的,但求問心無愧就足夠了。

  一頓,常柏衍哈哈笑道︰「好個問心無愧。」

  邊走邊說,三人終於來到位在谷地邊的白華村,村裡的人當然都認識大當家蘇靜初和巧兒,一個個全都笑臉相迎,熱情不已,對與她們同行的常柏衍——雖然不知道這個陌生的小伙子是誰,同樣熱情招待。由此可見,蘇大當家在這些村民心中的地位是何等的尊貴重要。

  白華村雖為白華山寨所收留之流民所聚集成村的,但其中有三分之二的人全是來自一個名為水福鎮的地方。

  水福鎮在兩年前遭遇洪災沖毀家園,鎮長福海義無反顧的帶領劫後余生的百余位鎮民,歷經千辛萬苦,一路跋山涉水前來白華山投靠他們,只因為有好幾位鎮民不知從哪聽說白華山上住著的其實是一群好人,而不是一群土匪。

  埃海鎮長當初的決定其實是在賭,賭注是自己和百余位鎮民的未來與性命,而他幸運的賭贏了。

  「大當家,您來啦?今天怎麼有空到村裡來?快快快,快到我家坐坐,正好我家那傻小子前幾天去了趟東城買了不少好吃的東西回來,我都舍不得吃呢。您來得正好,真有口福啊。來得好,來得好。」

  說曹操,曹操到。福海鎮長熱情的聲音突然越眾而來,隨後他略顯福態的身影也穿越過眾人來到她面前,臉上掛著大大的熱情笑容。

  「多日不見,福鎮長看起來似乎愈來愈年輕了。」蘇靜初微笑的對他說。

  她對這位福海鎮長當年的魄力和能力其實相當佩服,不是每個人都能帶著上百名老弱婦孺在這亂世中翻山越嶺的,也難怪鎮民一個個都對他贊譽有佳,愛戴不已,也讓她打從心裡敬重他。

  「哈哈哈……」福鎮長聞言頓時放聲大笑。「這是不是就叫做吃人嘴軟呀?不過大當家還沒吃到東西,您可別這麼急著就先對我說起好話來啊,否則待會兒我拿出來的東西若是讓大當家失望、不滿意的話,您想後悔收回這話可是收不回去的。」

  聞言,周遭的村民頓時全都笑了起來,笑聲悅耳,氣氛愉快,大伙就像一家人一般。

  常柏衍面帶微笑的處在大伙之中,神情看似輕松不設防,事實上他一直在暗中注意著眼前每一張臉上細微的神情,想從中找出可能的嫌疑人。可惜時間太過短暫,聚集在他們周圍的人又太多,令他全無所獲。

  他想,如果奸細真在這些村民之中的話,這種恩將仇報之人完全就是該死,沒有任何值得讓人原諒的理由。

  看著眼前一張張熱情而良善的臉,他真心的希望奸細不是他們,但是如果不是在這些人之中,難道會是山寨中的人嗎?如果真是這樣,他寧願奸細就在這一群人裡頭。

  因為若是在這群人之中的話,她或許會感覺到難過與失望,卻不會有被背叛的感覺。山寨裡的人對她而言就像家人,如果奸細是家人的話,那麼她是絕對無法再次承受「家人」的背叛的。

  想到剛才她淚流滿面的模樣,他便隱隱感覺有些心疼及後悔。他真的後悔不應該實話實說,讓她知道她母親的死,父親極有可能是其中的幫凶,這雖是事實,但對她而言實在是太殘忍了,他真的很後悔。

  現在他只能希望她選擇相信是他學藝不精弄錯了,雖然這樣有自欺欺人之嫌,但總好過她悲痛欲絕吧?

  他希望她能夠開開心心的,無憂也無愁,雖然他還未見過她歡樂的笑容,但卻不想再看見她傷心難過的淚水。

  任何膽敢傷害她的人,他都不會放過。他信誓旦旦的想,卻沒想過這股保護欲從何而來,只知道她已被他納入保護的範圍之內,從今以後任何人都別想輕易的傷害她,除非將他打敗,然後從他的屍體上踩過去。否則的話,想都別想!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9-30 01:01 PM

第六章

  「常公子在嗎?我是葛迪,打擾了。」

  來人聲音才傳進常柏衍耳中,人卻已經直接推門而入,走進他暫住的廂房內,讓常柏衍不禁挑起了眉頭。不過在看見二當家葛迪眉頭緊蹙,臉上神情緊繃而凝重,以及緊跟在他身後出現,滿臉著急不安的雙胞胎丫鬟之後,他的神情也在瞬間變得嚴肅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他沉聲問道。

  「大當家一個人下山去了。」二當家葛迪說。

  「什麼?!」常柏衍被嚇了一跳。「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怎會發生這種事?」他語氣有些嚴厲。

  「這便是我到這裡來的目的。」二當家葛迪目不轉楮的看著他說,神情之中有些敵意。

  「二當家這是什麼意思?蘇姑娘為何突然下山,何時下山,去了哪裡?」常柏衍問道,沒理會他的敵意,他現在只想知道這個,也只關心這個。

  蘇靜初雖然會些拳腳功夫,也懂騎射之術,但那對一個真正會武功的江湖人物來說根本就是三腳貓功夫,比在街頭賣藝耍花槍的還不如。這樣的她敢一個人下山?她到底在想什麼?

  「這便要問常公子了。」二當家葛迪冷聲答道。

  「請二當家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的,在下很擔心蘇姑娘的安危。」

  「你為何要擔心我們大當家的?」二當家葛迪不依不饒。

  「因為我喜歡她。」

  「呃!」見過直接的,沒見過這麼直接的,二當家葛迪有種被嚇到的感覺,不由自主張口結舌、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半晌反應不過來。

  「二當家,請你回答我的問題好嗎?蘇姑娘何時下山的,為何會下山,她去了哪裡?」常柏衍沒心情等他回神,催促的問道。

  「你喜歡我們大當家的?」二當家葛迪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倒一臉莫測高深的挑眉問道。這可是涉及大當家的婚事,雖然時機有些不對,但錯過可能就再無法問出常柏衍的心意了。

  「是。」常柏衍毫不猶豫的點頭,知道此時此刻只有他先回答對方的問題,滿足對方的疑慮之後,他才有可能得到他想要的。

  「為什麼?因為她有位身為護國大將軍的外公的身分嗎?」二當家葛迪眯眼追問。

  「二當家似乎忘了,我並非朝堂之人,身分地位對我來說猶如糞土。更何況以我在江湖上的身分地位與影響力,你真覺得我還需要靠親事及女人來鞏固勢力嗎?你真的這麼認為嗎?」常柏衍傲然說道,有些狂妄自大、目空一切,但他說的卻全是實情。

  二當家葛迪頓時只覺得一陣語塞,完全找不到可以反駁他的話語,只好問他,「那麼你為何會喜歡我們大當家?」

  「不知道。」

  「什麼?!」不只葛迪錯愕,連待在一旁的雙胞胎丫鬟都露出了訝異的表情,錯愕的瞪著他。

  「剛開始的時候,我只是欣賞她冷靜自若與聰慧理智的處事態度,讓我見識到所謂的將門之後。」常柏衍緩慢地說道︰「然後那天突然見到她臉紅羞赧的模樣,我發現這一面的她真的很可愛;之後又看見到她傷心落淚的模樣——」

  「大當家哭了?什麼時候的事?你對她做了什麼?」二當家葛迪忍不住打斷他,怒聲質問道。

  常柏衍沒理他,繼續往下說,同時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感情,想搞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何時丟了心的。

  他有些像是自言自語般,眉頭輕蹙的說︰「她哭的樣子讓我覺得心疼,覺得不忍,還覺得莫名的忿怒,無法原諒那個讓她傷心難過的人,想要守護她。接著便是剛才在聽說她一個人下山去了,我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得趕快找到她,保護她,別讓她受傷——沒錯,我的確是這麼想的。」說到這兒,常柏衍的語氣頓時變得清楚而堅定,再無任何疑惑不解之感。

  原來他就是這麼一步一步慢慢地丟了自己的心的。不冤,事實上還有些甘之如飴。

  「我這麼說,不知道二當家是否已了解我為何會喜歡你們大當家了?」他目不轉楮的直視著二當家葛迪,緩聲問道。

  二當家葛迪深深地看了他一會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也沒再提出任何疑問,而是直接轉頭命令雙胞胎丫鬟說︰「你們倆告訴他。」

  巧兒和靈兒早就擔憂小姐擔憂得心急如焚了,迫不及待搶著開口說話。

  「奴婢早上醒來就沒看見小姐了。」靈兒迅速說道。

  「奴婢也是。」巧兒緊接其後說得更仔細些。「小姐有時早起會去後山練射箭,奴婢以為今天也是這樣,便沒放在心上,去了灶房準備小姐要吃的早點,等時間差不多才讓靈兒去後山請小姐回來吃早點。」

  「可是小姐不在後山。」靈兒接口道︰「奴婢把整個後山小姐會去的地方都跑遍了,這才在其中一個地方看到小姐留下來的一封信。」

  「信在哪兒?」常柏衍插口問道。

  「在我這兒。」二當家葛迪將放在懷裡的信拿出來遞給他,同時說道︰「信中並未說明大當家她要去哪兒,只說有私事要辦,等辦完便會回來。」

  常柏衍一目十行的迅速將那封信看了一遍。的確,信裡對於她要去哪兒或去哪兒做什麼全沒交代,只說明她一定會盡快回來,山寨的事就麻煩三位當家大叔多費心之類的,末了再加上一句無須擔心的留言,簡直就是要把人給氣死。

  「二當家可知她所謂的私事為何事?過去她是否也曾經為私事而獨自離開過白華山?」常柏衍將信還給二當家葛迪,蹙眉詢問。

  「從未有過。」二當家葛迪搖頭,然後轉頭看向雖身為丫鬟,卻與她們小姐情同姊妹的雙胞胎丫鬟,問道︰「你們倆總是和大當家形影不離,可是知道些什麼?還有,巧兒,剛剛你在我那兒說這件事常公子可能會知道,要我到這兒來問常公子,但常公子明顯並不知情,你為何如此說?」

  巧兒並沒有回答,而是憂心忡忡的對常柏衍說︰「常公子,自從那天您對小姐說了那些話之後,小姐就變得好沉默,經常一個人待著待著就哭了起來。您說,小姐所說的私事,會不會是為了那件事?」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你說的沒錯,肯定是為了那件事。」常柏衍迅速點頭。

  「你們在說的是哪件事?」二當家葛迪疑惑的蹙眉道。「巧兒?」

  「請二當家恕罪,這是小姐的私事,奴婢實在是無法私自做主將它告訴您。」

  巧兒歉然的搖頭。

  巧兒所說的話合情合理,讓二當家葛迪只能閉上嘴巴,不再追問——雖然他真的很想說,既然常柏衍這個外人都能知道了,為何他這個二當家得被排除在外。

  不過當他看見身為雙胞胎妹妹的靈兒丫頭也是一臉好奇又茫然的表情時,也就釋懷了。看樣子那件事恐怕只有大當家自己、巧兒丫頭,和不知為何剛好適逢其會的常柏衍三個人知道而已,真不曉得是什麼事?

  「既然知道了蘇姑娘的目的和方向,要找人也就簡單多了。事不宜遲,我這就下山去追她,即使追不上,也會動用常家鏢局的情報網盡快掌握她的行蹤,保護她的安全。」常柏行毫不猶豫的當場決定道。

  「我謹代表白華山寨感謝常公子的鼎力相助,這份恩情——」

  「二當家毋須向我道謝。」常柏衍搖頭打斷二當家葛迪的道謝。「因為我保護的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二當家葛迪愣了一下,隨即搖頭失笑,真是佩服這家伙的厚臉皮,竟然能將這種話說得如此理所當然。未過門的妻子?真虧他能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常公子,我家小姐就拜托您了。」巧兒福身,懇切的朝他拜托道。

  「我定會將她平安帶回來。」常柏衍點頭允諾,語氣鏗鏘有力,神情堅定不移。他一定會將她平安帶回來的,他發誓。

  蘇靜初眉頭緊蹙的坐在客棧的廂房裡,神情嚴肅而不解,她感覺自己似乎被人給盯上廣,但卻想不透怎麼會,以及為什麼?

  離開白華山轉眼已過了七天,為了安全起見,她低調的穿著粗布衣,扮成要上京投親的落魄婦人,身邊就帶了一個塞了兩件布衣的包袱,然後搭乘驛馬車一路往京城而去。

  路途中她鮮少開口說話,即使在馬車上有人因無聊與她搭訕,她也郁郁寡歡的不怎麼搭理,把失意落魄又心力交瘁的婦人演得入木三分,因而一路都很平安順利。

  可是就在兩天前,一路上與她同乘一輛驛馬車的母子,因孩子突然生了病無法即刻上路,不得不暫時留在驛站客棧裡休養,取而代之佔據騰出來那兩個位子的是一對夫婦。

  原先她並不以為意,但慢慢地卻漸感不對勁,總覺得那對夫婦有意無意的好似特別注意她。

  小心駛得萬年船,為了以防萬一,她便稍微試探了一下,假裝她也覺得身體有些不適,想在這裡多休息一下,於是便向這客棧的掌櫃打聽下輛驛馬車來的時間。

  然後,便見那對夫婦似乎迅速交換了下眼色,接著妻子找了個借口便匆匆的出了客棧,似乎是去傳遞消息了。

  她不相信這是巧合,天底下應該沒這麼巧的事,但她想不透的是,對方怎會盯上她,何時盯上她的,以及對方到底是知道了她的身分才盯上她的,還是果真只是一個巧合?

  她真的不相信巧合,就像不相信當年娘去世之事,爹他當真不曉,當真是無辜的。她可以騙別人,卻無法騙自己,因為她真的說服不了自己,想不出什麼樣的巧合能讓身為御醫的爹在長達半年的時間裡,始終診不出娘不是生病,而是中毒這件事。

  這些日子她真的是愈想心就愈冷、愈痛、愈難受,難受到幾乎快要讓她喘不過氣來。因此,她才會拋開理智與責任,第一次自私的為了自己的私事,撇下正面臨劫難,需要大伙同心協力度過難關的山寨與眾人離開。

  外公若是知道她如此不負責任,一定會很失望吧?

  她輕嘆一聲,卻不後悔自己的行為,因為這個疑惑不解開,她根本寢食難安、精神恍惚,無法專心於任何事,只會把事搞砸而已,所以此行絕對是必然也是必須的,即使她想逃避,不想面對都不行。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蘇靜初搖頭甩開這些讓她心痛欲絕的思緒,將注意力重新拉回被盯上的事上。

  之前她與客棧掌櫃說身子不適要停留在此的事完全是子虛烏有,就算她現在身子真有哪兒不舒服,她也必須要上路,因為若是停留在這裡只會被甕中捉鱉,跟著驛馬車離開,她也許還能在途中尋找脫隊逃離的機會。

  所以在出發時間快到時,她還是拿著她的小更袱出現在驛馬車站等著上馬車。

  她的出現讓那對夫婦愕然的迅速對看了一眼,她佯裝沒看見,徑自的坐上了驛馬車。

  接下來一整天皆平安無事,蘇靜初雖然一直在找機會脫身,卻苦無機會,因為就連中途休息上芋房,那對夫婦中的婦人也會找借口跟在她附近盯緊她。

  這一晚她不像過去幾晚租住客房,而是選擇和盤纏拮據的旅客一樣窩在客棧大廳的一角過夜。她想周圍有這麼多人在,盯上她的人想動手應該也會稍微思考猶豫一下吧?

  她是這麼想,這麼希望的,但是天底下的事若都能如人所願,現今也不會是個亂世了吧?

  夜漸深,大廳裡的人聲漸歇……砰!砰!砰!客棧緊閉的大門上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聲響,把大廳裡剛入睡的大伙全都給嚇醒了。

  「這麼大半夜的,誰呀?」今晚輪值的小二哥打著哈欠走到門前揚聲問道。

  「開門,快點開門!」外頭的人沒有回答,卻不斷地敲打著大門,大聲的催促道。

  「急什麼,這不就來了嗎?」

  大概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半夜來客敲門的事,小二哥直接上前開門,一點警覺、警惕心都沒有。

  蘇靜初開始後悔自己不該留在大廳裡過夜了,因為若是在廂房裡,至少還有一扇門可以幫忙阻擋,如果被逼急了她還能跳窗搏一搏命,但是現在如果來人的目標真是她的話,她還能往哪兒逃?

  客棧大門猛然被推開,四名目露凶光的大漢持刀走進客棧,把原本一臉不以為意的小二哥嚇得連連後退了好幾步,接著閉緊嘴巴,明哲保身的躲到櫃台後去,連頭都沒再探出來偷看一眼。

  蘇靜初的心頓時整個沉到谷底,對方明顯來者不善。

  目標真是她嗎?為什麼?有何目的?難道這跟冒充白華土匪,四處栽贓嫁禍他們白華山寨的陰謀詭計者有關?

  她倏地一驚,露出了難以置信與震驚的神情,心想,難道對方的目標自始至終都不是白華山寨或常家鏢局,而是她?!

  四名持刀大漢緩緩地環視一圈,凡是被他們目光所觸及者無不戰栗發抖,緊縮著身子,連動也不敢亂動一下。

  蘇靜初知道自己這回真是凶多吉少了,因為有那對夫婦做內應,她連想裝傻或裝無辜的機會都不會有。

  她不由自主的瞥了那對跟她一樣選擇在客棧大廳過夜的夫婦一眼,卻意外的發現那兩個人竟沒轉頭往她所在的方向多看一眼,不僅如此,那兩人臉上的表情還變得有些凝重。

  怎麼回事?蘇靜初頓時疑惑了起來,難道這兩組人馬不是一伙的?難道眼前這四個凶神惡煞來此的目標根本就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那對夫婦?疑惑才在她心中成形,那對夫婦已突然奮起行動。

  男的一躍而起猛然撲向那四人,口中大喊著,「小姐,你快走!」

  女的幾乎與男的同時躍起,但她撲的方向卻是距離她最近的一扇窗,然後一個躍進,砰的一聲,破窗而出。

  「追!」

  四名持刀大漢中有人怒喝一聲,其中兩個負責留下對付男的,另外兩個則急起直追,越過那企圖阻擋他們,卻無法做到以一敵四的男人,躍窗追向逃跑的女人。

  「休想!」

  那男的怒吼一聲,迅速撇下與他對打的兩人,隨後也躍窗追了出去,而後頭負責攔阻他的兩人自然也緊追在後。

  一時之間,六個人皆走得不見蹤影,僅留下先前因雙方打斗導致的紊亂大廳,以及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面面相覷加余悸猶存的眾人。

  蘇靜初在眾人慢慢回過神,開始討論起剛才所發生的事時,悄悄地移往大門出口的方向,趁沒人注意時迅速離開客棧,逃往山林躲藏起來。

  那四個人的目標的確是她沒有錯,而那對夫婦則是為了保護她,這才混淆視聽的故意叫了那句「小姐,你快走」,然後自己當成誘餌將那些人給引走。

  她不知道那對夫婦為何要保護她,但是她確定他們的確是在幫助自己,因為他們倆真的是一對夫妻,而不是主僕,兩天一夜的相處讓她相當肯定這一點。另外便是那男的在離開之前曾迅速的瞥了她一眼,他神情中所要傳達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要她趁機快逃,她絕對不會看錯。

  到底是誰要捉她或殺她?而保護她的人又是誰?蘇靜初逃進山裡,爬到一棵大樹上躲藏著等待天亮時,她不住的想。

  夜晚的山林真的很可怕,各種野獸的叫聲不絕於耳,令人毛骨悚然。蘇靜初若不是在白華山上住了六、七年的時間,打死她也不敢一個人躲在山裡過夜。事實上她現在也怕得不得了,卻不得不強忍害怕,勉強自己待在這個地方。

  大概還要三個時辰天才會亮,這一夜對她而言相當的難熬,但難熬的日子可能才剛要開始,因為既然已被盯上,知道她會搭乘驛馬車上京,那麼她便不能再用這個方式。接下來她該怎麼做呢?

  另外還有一點她現在才想到,如果對方的目標是她,那麼一定知道她是京城御醫世家蘇家的大小姐,對方在半路上攔劫不住她,會不會直接在蘇家外頭埋伏,等她自投羅網,再來個甕中捉鱉呢?

  她真是愈想愈想不透自己究竟得罪了什麼人,竟讓對方如此大費周章的對付她。

  時間在她胡思亂想間慢慢地流過,但還是走得好慢。天始終是黑的,看不見一絲曙光的出現。

  狼嚎聲突然在距離她不遠處響起,把她嚇了一大跳,她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但接著傳進她耳內的嘶嘶聲卻讓她頓時渾身僵直,寒毛直立。

  蛇。

  近在咫尺。

  她的腦袋瞬間只覺得一片空白。

  在山林裡最可怕的不是野獸,而是蛇。因為遇到野獸還能爬到樹上躲避,可是蛇卻是無所不在的,樹上、樹下甚至水裡都有,最令人膽戰心驚的是,有些蛇還帶著劇毒,如果不幸被毒蛇咬上一口,想活命還得看天意。

  嘶嘶聲距離她很近,相當的近,近得好像她現在只要稍微移動一下身子,就會踫觸到那條可怕的蛇一樣。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不能動,絕對不能動。

  她輕而緩地呼吸著,感覺冷汗不斷地從她額頭上冒出來,因為嘶嘶聲正在移動,從原本靠近她右耳處往下移動著。

  她希望它趕快走,千萬不要從她身上爬過去。才這麼想而已,她頓時感覺到有種冰冷細長的東西爬上她的手背,令她差點忍不住就要動手將它甩開。她用力的忍住,感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了。

  今晚她會命喪於此嗎?

  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誰來救她,拜托……

  「蘇姑娘?你在這林子裡對嗎?你聽得見我的聲音,認得出我的聲音嗎?我是常柏衍。」

  突如其來的聲音有如天籟般傳進蘇靜初的耳內,讓她的淚水瞬間掉得更快更急了些。不是因為害怕加劇,而是因為喜極而泣。

  有人來救她了。

  常柏衍,他來救她了。

  「蘇姑娘,我知道你在這兒,我現在要走過去你那裡,你別驚慌也別害怕,我是絕對不會傷害你的。你可還記得我曾說過我喜歡你?」

  他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安撫的意味極濃,還帶著一種能安定人心的感覺,讓蘇靜初驚慌恐懼的心慢慢地沉靜了下來——雖然她依然感到害怕不已。

  即使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山林中,常柏衍依然毫無困難來到蘇靜初所在的那棵大樹下,然後仰頭朝她所在的方向望去,道︰「蘇姑娘,我來了。」

  幾乎在他開口的同時間,蘇靜初感覺那條冰冷、蜿蜒,似乎長到永遠沒有盡頭的蛇,終於完完全全的從她手背上爬過去了。就那一瞬間,她迫不及待的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離這個地方,卻忘記自己的身體僵滯了太久,以及她此刻正待在樹上的事實,所以她心急一動的結果便是整個人直接從樹上倒栽蔥的摔了下來。

  「啊——」她驚聲尖叫,接著卻感覺自己跌入一個堅韌厚實且溫暖的懷抱之中。

  常柏衍這個名字立刻出現在她腦袋裡,讓她頓時找到一種安心的感覺,壓抑多時的驚恐與害怕瞬間潰堤,再也壓抑不住的全數化成了委屈驚嚇的淚水從她眼中宣泄出來。

  「嗚嗚……」她伸手緊緊的抱住他,放聲大哭,哭到不能自已。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你受傷了嗎?」常柏衍有些被她的反應嚇到,不知所措又著急的迅速追問。

  「……什……蛇……」蘇靜初邊哭邊說,有些語焉不詳,讓常柏衍認真的聽了一會兒才聽出她在說什麼。

  「蛇?你被蛇咬到了嗎?」他急忙問道,迅速扣住她的手腕確認她的脈象。還好,不似有中毒的跡象,接著便感覺到她在他懷裡搖了搖頭,聲音微弱的開口回答他的問話。

  「沒有。」她說。

  雖然已從她的脈象得知她並未中毒,但聽她親口回答後,常柏衍還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氣,然後忍不住輕聲斥責她。

  「你哪兒不好躲,為什麼要躲進山林裡來?你不知道山林裡有很多毒蛇猛獸可以輕而易舉就要了你這條小命嗎?你真的是嚇死我了!」

  說完,他緊緊地抱住她,緊到蘇靜初都覺得有些不舒服,因而逐漸冷靜下來,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兩人現在的舉動和距離都大大的於禮不合,男女授受不親呀。

  「常、常公子,你、你先放開我好嗎?」她開口道,明顯帶著哭腔的沙啞嗓音令她猛然記起,之前似乎是她先撲進他懷裡緊抱著他放聲大哭。想起這個事實,讓她的臉頓時熱得就像是要燒起來一樣。

  雖然有些舍不得,常柏衍還是松手放開她,同時對她說︰「咱們先離開這裡再說,跟著我走。」

  「嗯。」蘇靜初輕聲應道,今晚首次感謝夜的漆黑,讓他無法看清楚她此刻面容上的羞赧與尷尬。

  天啊,她之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有那樣的舉動,即使再害怕也不該抱著一個男人哭泣呀!他會怎麼想她?不會因此就把她想成一個隨隨便便,不知廉恥的女人吧?

  想到這兒,她趕緊開口為自己剛才的行為做解釋。

  「剛剛很抱歉。」她在黑暗中對走在前方的他說。「你來的時候,有一條蛇正緩慢地從我手背上爬過去,我被嚇壞了,所以才會有剛才那失禮的舉動,請別在意。」

  「我不會在意,反倒有點高興。」他直言道。

  「啊?」他的回答令她怔愣不解,在黑暗中卻無法看到走在前方的他的面容,只得開口問道︰「什麼意思?」高興?他為何這麼說?

  「你願意相信我,毫不設防的倚靠在我懷裡哭讓我覺得很高興。」他說。

  再一次,蘇靜初覺得夜黑得什麼都看不見真好,因為她的臉又一次熱到不行,肯定是紅了。

  她有些尷尬的輕咳一聲,因為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好轉移話題問他,「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認為呢?」他不答反問。

  「我怎麼會知道你的事?」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愕然不解的回答道,然後感覺他似乎在黑暗中回過頭來看了她一下。

  「三位當家都很擔心你,還有那對雙胞胎也是,李大夫也是,山寨裡每一個知道你一個人下山的人都是——」他緩緩地開口說道。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是我的錯。」蘇靜初用投降認錯打斷他,終於明白他那句「你認為呢」是什麼意思,然後感覺既尷尬又抱歉。「是大伙拜托你來找我的嗎?他們一定是把你煩得受不了,你才會接下這份差事來找我,對嗎?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他沉默了一下,緩緩地沉聲問道︰「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啊?」她愣了一愣。

  「認為我是大伙拜托來找你的?」他繼續說︰「看樣子我上回跟你說我喜歡你的事,你似乎並沒有把它當真。對嗎?」

  啊浮浮,他這樣問是要她怎麼回答?要回答是或不是?蘇靜初頓時既慌張又羞赧的陷入無言以對中,完全不知該說些什麼。

  「怎麼不說話?」他追問。

  她又沉默了一會兒才羞怯的小聲答道︰「我……你要我說什麼?」

  「只要回答我,你願意嫁給我嗎?」

  蘇靜初被驚得腳步一個踏空,猛然踉蹌了一下,若非他反應迅速的反身扶住她,她已跌成狗吃屎狀。

  「你、你剛剛、剛剛說什麼?」她抓著他的衣袖,結結巴巴的抬頭看著在黑夜中看不清面貌的他問道,覺得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我說你願意嫁給我嗎?」他再次開口,語氣冷靜且認真,讓蘇靜初這回不只是臉熱,連整個人都熱得快要冒煙。

  她像是被燙到般迅速松開他的衣袖,頓時有些不知所措,結結巴巴、羞答答的小聲開口,「這、這種事你怎麼能、能問我?自古姻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這樣問我,要我、要我怎麼回答?」

  「我知道這事需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想你應該不會希望我去蘇家提親,至於跑去雲游四海的段大將軍,我是有心想向他提親,但也必須要找得到人才行。想來想去,我這才會決定直接向你求親。」常柏衍解釋道,不想她誤會他這麼做是在污辱她,不重視她。

  如果她想要,他甚至可以給她天下間最盛大隆重的婚禮,大擺筵席一個月,讓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倆成親之事也不成問題。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就給。

  他的回答讓蘇靜初呆愣了一下,因為她完全沒想到他已想了那麼多。他是認真想求娶她的,不是說說而已。至於他所說的她不希望他去蘇家提親的話……

  的確,她一點也不想他去蘇家提親,不僅因為她對那個家早已沒有任何歸屬感,更為了這段日子她所憂懼心煩之事。如果當年娘的死真與爹有關的話,甚至……

  想到這,她心情低落的問道︰「常柏衍,如果你說的馬桑是真的,我爹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常柏衍沉默不語。

  她安靜了一會兒,然後語帶哽咽的低聲說︰「我真的怎麼想都想不通。」心,真的好痛。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9-30 01:02 PM

第七章

  經過一夜的折騰,蘇靜初再回到客棧時,東方的天空已露出了曙光,天就要亮了。

  連續數日的精神緊繃加上昨晚林中樹上的驚魂,讓她整個人顯得既疲憊又憔悴,常柏衍見狀,二話不說便直接將她趕進客棧的一間廂房裡,霸道的命令她上床睡覺,有任何問題都等睡醒了之後再說。

  她無奈只得乖乖聽話,然後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知道有他在的關系特別放心,一沾枕就沉沉的入睡。

  一覺醒來已過晌午,她在客棧一樓大廳裡找到他,令她訝異的是,與他同桌而食的竟是那對昨晚為她誘敵離開的夫婦。一瞬間她便明白了一切,原來這兩個人是他派來保護她、守護她的人。

  丙然在她上前後,常柏衍立刻為她做介紹。

  她觀察的沒錯,這兩人是對真正的夫妻,是常柏衍行走江湖時認識的朋友,因為得知常柏衍正在尋找一個單獨上京的年輕姑娘,又恰巧遇見行跡有些可疑——明明很年輕卻裝老,明明沒生病卻又裝虛弱——的她,想著閑來無事便湊了個熱鬧,心想若真是讓他們遇對了人,那他們可就大發了,畢竟可不是人人都有那個機會能讓武林盟主欠自己一份恩情呀。

  只是他們沒想到除了找人之外,竟然還得搏命演出,真的是差點就得不償失了。

  「幸好我們夫妻倆命硬,有驚無險,哈哈哈……」被常柏衍喚作趙大哥的大漢哈哈大笑,然後被其娘子狠狠地白了一眼。

  「不過你來的速度倒是出乎意料的快,看樣子這位蘇姑娘對你的意義非凡呀。」說著,趙夫人若有所思的瞄了瞄蘇靜初,似揶揄又似認真的對他說︰「咱們夫婦倆是否可以期待,不久之後就能有杯喜酒可以喝呢?」

  「可以。」常柏衍直接點頭應道。

  蘇靜初聞言頓時整張臉都紅了起來,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鑽進去。他怎麼這樣說,自己又還沒答應要嫁給他。她在心裡嘟嘟囔囔的抗議,卻不好意思把這話說出口。

  趙氏夫婦聞言倒是一愣,隨即同時放聲笑了起來。

  「天啊,我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趙夫人邊笑邊說。

  「沒錯沒錯,我也沒想到,作夢都想不到。」趙大哥大笑幾聲後,用力的點頭附和。「我本來還以為你這家伙遲早有一天會去當和尚,哪有人像你這般年輕,身體也不像有什麼問題卻完全不近女色的,只有和尚才會這樣。真是沒想到都成了半個和尚的你竟然也有開竅的一天,太不可思議了。」說完,他忍不住又朗笑出聲。

  常柏衍面不改色的隨他們夫婦倆揶揄自己,完全不在意。

  見他這種反應,趙氏夫婦倆頓覺無趣,不再調侃他,改以正經嚴肅的神情提出疑問,「昨晚那群人是怎麼一回事?」

  蘇靜初立刻聚精會神的看向他,她也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誰想對付她?

  「不知道。」常柏衍微微地蹙眉。

  「竟然也會有你不知道的事。」趙大哥驚訝不已。

  「我又不懂佔卜,也不會未卜先知,怎麼可能事事都知道?」常柏衍苦笑以對,隨即他神情一整,露出有些冷冽無情,略帶殺意的表情,「這件事我一定會給兩位一個交代的。」

  趙大哥他們是利用常家鏢局傳遞消息的管道通知他的,消息會走漏便表示對方的爪牙可能已經混進鏢局之中,而且位居不低的位置。他絕對不會放過為虎作悵,背叛兄弟之人。

  「不需要,反正沒人受傷。」趙大哥一臉不在意,大刺刺的揮了揮手。「我倒是比較擔心你們,要對付你們的家伙可不是什麼善類,昨晚那四個人全是死士。」

  常柏衍臉色倏然一沉。「你確定嗎?」

  「嘴巴裡都藏了毒藥。」趙大哥嚴肅的點頭。「這樣的亂世,權貴富戶們養些護衛武士保家宅安康是很常見的事,但是死士就不一樣了。不是靠山背景雄厚,勢力極強,圖謀甚大者,是不可能會豢養死士的。」

  「死士嗎?」常柏衍嘴角微揚的冷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屑。

  「常兄弟,愚兄知道你武功高,那些死士對你而言毫無威脅性,但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個蘇姑娘要照顧,你可別大意失荊州了。」趙大哥一臉真摯的提醒。

  「這事還需要你提醒嗎?也不知是誰老忘了要照顧自個兒的夫人。」趙夫人倏地輕哼一聲,冷嘲熱諷的開口。

  「你又來了!」趙大哥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轉頭看了妻子一眼,然後對常柏衍抱怨道︰「常兄弟,你來評評理,她的武功明明就比我還高,卻還要我照顧她,應該是她要來照顧我才對吧?你說是不是?」

  蘇靜初聞言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對夫婦真的好有趣,太可愛了!

  不過趙大哥剛才所說的是真的嗎?想對付她的人是個靠山背景雄厚,勢力極強,圖謀甚大的人?如果真是如此的話,她當真要讓常柏衍來蹚這渾水嗎?這件事明明與他無關,如果他真因她而出了什麼事的話,那麼依附在常家鏢局旗下生活的千萬百姓們,以後還有誰能庇護他們免於這個亂世的迫害?她真該這麼自私嗎?

  蘇靜初不由得猶豫了起來。

  心,沉甸甸的。

  「大娘,我要五個饅頭。」

  「也給我五個,錢和這位姑娘一起算,跟她要。」

  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讓站在饅頭鋪前的蘇靜初一陣驚愕,迅速轉身回頭,只見常柏衍正面無表情——不,應該說是冷著一張臉站在她身後,明顯是在生氣——生她的氣。

  蘇靜初當然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因為她在兩天前不告而別獨自上路,而且為了擺脫他的追蹤,甚至逆向往回走了半天,直到遇上一隊要前往鄰縣的鏢局車隊,這才央請對方讓她搭了個順風馬車來到這個縣城。

  但是誰能告訴她,怎麼她才在客棧裡休息了一個晚上,他就這麼神通廣大的出現在她面前了?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怎會知道她在這兒?

  「你——」她開口說了個你字後,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憋了半會兒又想了半會兒,最後只能尷尬的說一句,「好巧。」然後干笑不已。

  常柏衍目不轉楮的瞪著她,有股想伸手扣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問她究竟在想什麼的沖動。

  她現在處在何種危險的處境之下,她應該比誰都清楚才對,結果她不好好的待在他身邊讓他保護也就罷了,竟然還拐彎抹角、東躲西藏的想將他撇開,她到底在想什麼?他真的快要被她氣死了。

  「你到底在想什麼?」忍了又忍,常柏衍最終還是忍不住對她咬牙迸聲質問。

  「我不想連累你。」蘇靜初猶豫了一下,終於老實說。

  她的回答讓常柏衍聽後更加怒不可遏,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怒氣沖沖的朝她丟了一句,「你跟我來。」說完拉著她轉身就走,連饅頭鋪的大娘不斷在他們身後叫著他們都沒有回頭。

  常柏衍一路將她拉進她昨晚投宿的客棧廂房裡,將房門關上,這才松開她的手,雙手盤胸,好整以暇的瞪著她。

  「剛才的話你再說一遍。」他命令道。

  「什麼話?」蘇靜初被他這樣一路拉著走,看見好多對他們指指點點、切切私語的人,讓她尷尬羞窘到什麼都忘光了,哪還記得自己說過什麼。

  「你說不想連累我。」他目不轉楮的盯著她。

  對,她想起來了,既然擺脫不了他,她也只能和他開誠布公,好好的談一談了。

  她深深地吐一口氣後,這才開口回答他的問題。

  「對,因此我才會一個人離開,沒想到你還是追來了。」她說著語帶憂慮的看著他,眉頭緊蹙道︰「常柏衍,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但是倘若真如那位趙大哥所說的,對方是個勢力強大且背景雄厚之人,你根本無須為了我招惹這樣一個強大的敵人,因為這可能會連累到整個常家鏢局。常家鏢局那些人是因為相信你才會跟著你的,你不能不為他們著想。」

  「這就是你獨自離開,還故布疑陣想讓我追不到你的原因?」他問她。

  她表情沉重的點頭。

  「笨蛋!」常 衍忍不住怒聲罵道︰「你當真認為我是一個瞻前不顧後的人嗎?真認為我會什麼都沒考慮,像你這樣莽莽撞撞,一個人到處亂跑,只差沒搖旗吶喊向對方招手叫道「我在這裡,快來捉我」嗎?」

  蘇靜初生氣的瞪著他,覺得被污辱了,但她在處理這件事上的確是有些莽撞,她想否認都不好意思。可是他也說得太過分了吧?什麼叫「搖旗吶喊向對方招手叫我在這裡,快來捉我」啊,她又不是真的是一個笨蛋。

  「我才沒那麼笨,至少我還有偽裝、有易容。」她小聲的嘟囔道。總覺得在他面前,她的冷靜自若、聰明睿智和身為白華山寨大當家的威嚴總是會不翼而飛,難道真是一物克一物嗎?真是不甘心。

  「你以為換件衣服、換個發型就叫易容嗎?如果你的偽裝和易容真有用,還會連續兩次如此輕易就讓人給認出來,然後通知我嗎?」常柏衍繼續冷嘲熱諷。

  「你的意思是這回又是有人告訴你我在這兒的?」她難以置信的睜大雙眼。

  「沒錯。」

  「誰?是誰?」她不信的大叫,實在太離譜了。上回她被趙氏夫妻盯上時,好歹還有被人盯上的感覺,這回怎麼會完全無知無覺呢?她不可能這麼沒警覺心啊。

  「我在江湖上有很多朋友,有些人快意恩仇行走江湖,有些人淡薄名利大隱隱於市。我這位朋友剛好屬於後者,不喜暴露身分,所以你也不需要知道他是誰,只需明白你的偽裝和易容根本沒有任何效果。」

  這真是讓蘇靜初一整個無話可說。真的是這樣嗎?虧她一路上一直都很得意自己偽裝技術高明,沒想到原來這麼差嗎?但這也讓她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他處處有朋友,處處有眼線,她想撇開他是不可能的事——也就是說,只要他下定決心要管這件事,她就算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常柏衍,你確定幫我這件事真的不會連累到常家鏢局,即使連累到了,你也有辦法解決,不會讓無辜的人受傷嗎?」她憂慮的看著他確認。

  「我確定。」常柏衍有些受不了她一再的質疑,斬釘截鐵的答道。

  靜靜地看著他自信滿滿且堅定不移的神情一會兒,蘇靜初終於松了一口氣,決定相信他。「那就好。」她點頭道。

  「放心了?」他問她。

  「嗯。」她點頭。

  「願意相信我的能力了?」他再問,劍眉輕挑,帶著諷意。

  蘇靜初微梗了一下,急忙開口表白她天地可證的真心,說︰「我從沒懷疑過你的能力。」

  「如果沒有懷疑,又怎會不顧危險的只身離開,連與我商量的機會都不給?」

  他有些嘲諷的說。

  「我只是不想連累你。」她迅速說道,這事她剛剛不是解釋過了嗎?

  「意思便是不相信我有能力處理、應付這件事。」他故意曲解道,然後目不轉楮的看著她說︰「我很不喜歡被質疑的感覺,尤其是被自個的女人質疑。」

  蘇靜初張口結舌的看著他,臉頰不由自主的又發熱了起來。「我還不是你的女人。」她吶吶道。

  「你不願意嫁給我?」他的眼楮危險的眯起。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迅速搖頭,不希望他誤解。

  「不是這意思那便是我的女人。」完全就是不容置疑的語氣。

  「哪有這樣的?」她紅著臉抗議。

  常柏衍沒理她的抗議,而是目不轉楮的直視著她的雙眼說︰「如果只有讓你真正的成為我的女人,才能讓你願意承認這一點的話,我不介意現在就讓你成為我真正的女人。」

  「你別開玩笑了!」她瞪向他,滿臉通紅。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如果真的只有讓你成為我的女人,你才願意相信我、依靠我的話,我真會那麼做。」他面不改色的看著她說。

  「你嚇不到我的,我相信你不是這種人。」她搖頭道。

  「我是。」他深深地看著她,然後就像是為了證明他所說的,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她。

  蘇靜初原本還強作鎮定、不為所動,但當他與她的距離愈來愈近,近到他快要踫觸到她的身體了,她才不由自主的隨著他每一步的逼近而後退,直到腳根猛然踫觸到床腳,一個失去平衡跌坐到床榻上為止。

  即使如此,他卻沒有因此而停下來,而是繼續向她靠近,站在她面前彎腰傾向她,使她不得不往後仰,拉開與他的臉的距離,直到整個背都貼到床面上為止。

  「常柏衍!」她再也遏制不住驚叫出聲的喝止他,內心開始感覺到慌張與驚怕。

  他終於停止進逼,只手撐在床面上,但與她的臉距離也不過相差幾寸而已,她完全可以聞到屬於他的男人氣息。他近在咫尺的懸在她上方,目光深邃的凝視著她。

  「你不會知道我在驛站發現你不見時有多擔心,各種可能的可怕情況不斷地出現在我腦中,我都快要瘋了。」他目不轉楮的看著她,緩聲對她說,向來平靜自信的神情被惶恐驚懼所取代,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心有余悸的模樣依然讓人心生不忍。

  「這輩子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與無助,覺得武功再高,錢賺得再多,號召力影響力再大又有何用?如果你在失蹤的這段期間發生了什麼事的話,那我——」

  常柏衍再也說不下去,因為他真的是愈講愈懼也愈氣,感覺自己一定得找個方式發泄疏解這股壓抑的情緒才行,於是他驀然低下頭吻住她,略帶懲罰意味的重重吻上害他如此難受的罪魁禍首。

  他的舉動實在是太過突然了,讓蘇靜初想發出驚叫聲,或是想抗拒都來不及,只能震驚的瞠大雙眼,然後目瞪口呆的被他吻住了唇瓣。她的呼吸不受控制的在那一瞬間停了下來,腦袋一片空白,除了感覺到他壓在唇上的重量以及隨之而來的輕啃外,再也感覺不到其它。

  常柏衍原本只是想稍微懲罰她一下,但她的味道太過甜美,唇太過柔軟,讓他不由自主的沉溺與深陷,想要更多,出於本能的溫柔引誘,只為得到她的響應。

  他知道自己不該失控,因為地點不對,但他卻一點也不想停下來,想讓她真真正正成為他的人。

  之前他所說的話都是認真的,如果只有讓她成為他的女人才能讓她相信他、依靠他,不再過分勇敢獨立、獨斷獨行,進而鋌而走險的話,他不介意做一回卑鄙小人先佔有她的身子,讓她從此再也無法將他視為外人,將他排除在她的事之外。

  不過雖是這麼想,他最後還是強迫自己停了下來,然後翻身仰躺在她身旁的床鋪上喘息著,一邊努力的將身體的欲望壓下來。

  不知為何,蘇靜初突然驚醒,猛然從床上坐起來,想以最快的速度逃離此地——至少逃離這張有他躺在上頭的床——卻讓他伸手一扣一拉,瞬間又跌進正從床上坐起來的他的懷抱之中,跌落在他大腿之上,被他摟了個正著。

  她才想掙扎,叫他放手,便聽見他以有些溫柔卻又無比霸道的語氣開口說︰「別再一聲不響的從我身邊離開,讓我擔心受怕。再有下次,就不放過你了。」

  說完,他又傾身吻了她一下,不過這回的吻是落在她額頭上。之後他便扶起她,松開她,徑自走出廂房,留她一個人在房裡撫平被他激吻後的情緒。

  蘇靜初已經完全不知道該做何感覺了,只知道以後不管做什麼事,她都得三思而後行,千萬不能再觸怒他,否則的話……她轉頭看了一眼床榻,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感覺——還是有感覺的——真的是一陣後怕。

  不是怕他,而是怕以後會沒臉見人。

  因為在名分未定的這種情況之下,她發現自己竟然心甘情願,一點都不介意就這樣成為他的人。她真的覺得好羞愧,不知道自己怎會變成這樣,她真的沒臉見人了啦……

  由於常柏衍強勢霸道的介入,蘇靜初接下來的行程頓時變得輕松又舒適了起來。

  首先,她不需要再搭乘驛馬車,和一群陌生人擠在一塊,因為他雇了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載他們上京。其次,她也不需要再繃緊神經,無時無刻不注意周遭的風吹草動以防萬一,因為現今有他這個武林高手在身邊保護她,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除了上面那兩點好處外,還有吃好和住好,完全不需要擔心盤纏的問題,再加上他經驗豐富,猶如老馬識途般不管到哪個城鎮都能找到最好吃、最好住,甚至最熱鬧好玩的地方,讓她邊走邊看邊玩,令她樂不思蜀到幾乎差點就要忘記此行的目的。

  有他在身邊的好處真的很多,但卻有一個壞處,那便是他總會讓她不由自主的感覺到尷尬,然後胡思亂想。因為自從那個吻之後,他似真把她當成了他的女人,不僅同行同食還同寢——雖然沒同床卻同住一間廂房,每晚皆如此,讓她如何能自在?

  「距離太遠我沒辦法保護你。」這是他給她的理由。

  「只是一牆之隔,距離並不遠。」她指的是隔壁的廂房。

  「對高手而言,這種距離在我趕過來之前,對方已足以取你性命。」他說。

  於是莫可奈何,她只好每晚都讓他進廂房與她同寢,然後一個人躺在床上隔著紗帳,看著或坐或躺在椅凳或睡榻上過一夜的他胡思亂想。

  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總想著有關他的一切,想著他為什麼會喜歡上她?

  她知道自己長得不錯,但除此之外再無其它可取之處。

  蘇家大小姐的身分早在當年她離開蘇家時就已經丟棄了,就算不丟棄,當年因外公功高震主而卸甲歸田時,那些原本為她趨之若鶩,想與她結親的世家公子、皇親貴冑也都紛紛轉向他人,好像她突然得了什麼難以根治的傳染病一般,頓時變得避之唯恐不及。也因此她在離開蘇家時都已經十四歲了,親事卻始終沒有著落。

  除此之外,她的品性在外人看來肯定也大有問題,畢竟哪有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會拋頭露面的鎮日與一群漢子混在一起,還跑到山上去當土匪,有空就習射舞劍,而不是彈琴刺繡。像她這樣的女子,有哪個男人會喜歡,更別提是讓一整個家族的人接受了。

  所以,很久以前她便已經想通也看開了,決定今生要老死在白華山寨內,終身不嫁。

  可是誰知道老天會安排身為孤兒,沒有家族負擔的常柏衍出現,還讓他在知道她身為土匪頭子與段良玉大將軍的外孫女身分之後仍對她說他喜歡她,讓她芳心悸動卻又掙扎不已。

  巧兒說的沒錯,她在感情上防心甚重,但卻不單是為了爹娘的事,還為了她的身分問題。

  她始終記得多年前她從炙手可熱的蘇家大小姐到乏人問津的段大將軍外孫女的事,那種被人嫌惡的感覺真的既可怕又無助,她明明沒有做錯什麼,外公和娘也沒有,卻因為外公恐會謀逆的流言而遭人避如蛇蠍,連爹都如此對待她們母女,叫她如何不對人心與感情充滿了懷疑與防備?

  但是常柏衍不一樣,對吧?

  他明知道她是段良玉大將軍的外孫女,也知道她是土匪婆子,鎮日與一群男人們處在一起,卻沒有任何嫌惡或反感的反應,反而還對她說喜歡她,為了保護她不遠千裡而來,他一定是不一樣的,對吧?

  可即使如此,她還是會覺得不安,覺得害怕。她真討厭這樣的自己。

  「常柏衍,你還醒著嗎?」她透過紗帳看著躺在窗下睡榻上的身影輕聲問道。

  睡榻上的身影緩緩翻了個身,轉而面向她的方向,出聲道︰「醒著。」

  「我睡不著,咱們聊聊天好不好?」

  「你要聊什麼?」他問。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喜歡我?」雖然有些羞赧不好意思,蘇靜初依然無法自已的問道。

  他略微沉默了一下才開口說︰「葛二當家也問過我相同的問題。」

  「啊?」她愣了一下。

  「我當時回答說不知道。」他接著又說。

  「什麼?!」她遏制不住發出錯愕的聲響,讓睡榻上的他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蘇靜初瞬間羞紅了臉,對自己的反應窘到不行,幸好此時是夜晚,兩人之間又隔著紗帳,他根本看不清她現在的模樣,否則她肯定會尷尬至死。為此,她發現自己似乎愈來愈喜歡黑夜。

  「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又突然被人質問,這三個字是我當時最誠實的回答。」黑暗中再度響起他的聲音,低低沉沉,輕輕柔柔的相當吸引人。「不過也因此讓我有機會仔細的開始思考,然後發現原來我是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你的,沒有特別的理由,就是喜歡了、心動了,產生了想與你共度一生的想法,而且還有些迫不及待,如此而已。」他說。

  蘇靜初突然眼眶發熱,莫名的想哭,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但卻知道自己真的很喜歡他的回答。

  喜歡了,心動了,產生了想共度一生的想法,還有些迫不及待,如此而已。她想這輩子應該再也不會聽見比這幾句更讓她心動的話了吧。

  「我這樣說不知道是否回答了你的問題?」他問她。

  「嗯。」她輕聲應道,將此刻的感動收藏於心中。

  「那麼換你來告訴我,你為什麼喜歡我?」

  聞言,蘇靜初突然有種自掘墳墓的感覺,這麼羞赧的事要她一個大姑娘家從何說起啊?於是她略耍了下心機,小聲的應道︰「我又沒說過我喜歡你。」她是真的沒說過啊。

  「嘴上沒說過,心裡也說過吧?為什麼?」

  他自大的說法讓蘇靜初頓時無言以對。心裡說過?這話他怎麼說得出口,還說得理所當然,真的是太佩服他了。

  她沉默太久,令他有些忍不住,便開口道︰「你說什麼?太遠了我沒聽清楚,不如我到你身邊去聽你說吧。」

  他突如其來的這一席話讓蘇靜初不由自主的呆愣了一下,覺得莫名其妙,因為她剛剛並沒有開口說話啊?不過很快的,她靈光一閃瞬間恍然大悟,他這是在威逼她快點回答他的問題啊,不然他就要過來了。

  丙然,透過紗帳,她看見窗下睡榻上的他先是坐起身來,然後又站了起來,一副真要走過來的模樣,令她趕緊投降開口叫道︰「等等,你別過來,我說!我說。」

  她真是怕了他了,誰會想到鼎鼎大名常家鏢局的常爺會如此無賴呢?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她有些壞心的想,搞不懂自己怎會老是被他壓得死死的呢?真是不甘心。

  「你長得很好看,年紀輕輕卻成就非凡,知道我身為土匪和段良玉大將軍的外孫女,卻不在意我這身分,還說喜歡我,更不遠千裡跑到這裡來保護我,我又不是鐵石心腸,又怎麼可能會不為你心動呢?我說完了。」她說得極快,但卻沒有撒謊或輕描淡寫的糊弄他,每句都是她的肺腑之言。

  常柏衍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心情愉悅不已。

  「你也長得很好看,非常的漂亮。」他投桃報李的說。

  蘇靜初只覺雙頰發熱,整個人害羞到不行。再一次,她感謝黑夜裡的黑。

  「靜初。」他喚道。

  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閨名,令她現在不僅雙頰發熱而已,整個人都在發熱。

  「嗯?」她輕應一聲,不知道他想與她說什麼,要這麼溫柔的叫喚她。

  「再過兩天就要到京城了,你有想過要怎麼去見你父親嗎?」

  瞬間,所有讓蘇靜初身體發熱的情緒全部消失,思緒也在停頓了一下之後短暫陷入一片空白之中,因為她一直不想去想,也不願意去想這件事。

  隨著愈來愈接近京城,她的心也愈來愈亂,愈來愈無所適從。她不知道原本義憤填膺的憤恨與想為娘親討公道的勇氣跑哪兒去了,只覺得惴惴不安,但卻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所以一直不願去想它,但是她真沒注意竟然只剩兩天的路程就要抵達京城了。

  她沉默不語,常柏衍也沒再開口說話,因為他並不是真的想要得到一個答案才問她,而是要她別再閃躲問題,好好的想一想接下來自己究竟該怎麼做,因為他看得出來這段時間她一直在逃避與遺忘,但這卻不是逃避和遺忘能夠解決的,她必須要做出一個決定才行,而這都是他無法幫她的。

  輕嘆一口氣,他翻身仰躺在睡榻上,安靜的陪伴她度過這個注定失眠的無眠夜。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9-30 01:03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9-30 11:12 PM 編輯

第八章

  京城,回到這個她從小長大,但在六年前離開便沒再踏進過一步的地方,蘇靜初的感觸相當復雜,從沒想過自己會再回到這個地方。

  坐在馬車裡透過半掩的窗簾,她看見了京城的繁華與熱鬧,看見了百姓的富裕與奢華,也看見了高官重臣們自欺欺人國泰民安的假象。

  如果她當年沒有離開京城,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明白何謂亂世,因為她所看見的全是眼前的繁華與熱鬧,富裕與奢華,還有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的景象,何亂之有?

  當年的她實在是既無知又愚蠢,離開蘇家之後能平安抵達位在邊境的白華山,完全是靠奶娘及其兒子的相護與照顧,這才能平安抵達目的地,否則她即使有十條命大概也活不到白華山去見外公,真的是邀天之幸。

  想起奶娘,也不知當年送她到白華山之後,便與其兒子一同回鄉下去養老的她如今可安好?身子是否依然康健?也不知今生今世是否還有再見之日,真的甚是想念啊。

  「你在想什麼?」

  為了掩人耳目而與她同坐在馬車內的常柏衍忍不住好奇的出聲問道,因為她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太過復雜了,有不屑,有自嘲,有思念,也有感嘆,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只是在想物是人非。」她對他說。「京城就和我當年離開時一樣,一點兒都沒有變,還是那樣的繁華熱鬧,只是這裡已不再有真心待我、疼我、歡迎我的人,如此而已。」蘇府裡再也沒有娘親與奶娘的存在,蘇府外有的也只是那些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世家而已,物是人非。

  「這裡有我。」常柏衍目不轉楮的看著她,溫柔的說道。

  「你又不住在京城裡。」她忍不住微笑的說,心裡的感慨頓時淡了不少。

  「我在京城裡也有產業,宅第也有,如果你喜歡這裡的繁華熱鬧,咱們成親之後可以在京城裡定居。」常柏衍毫不猶豫的說。

  蘇靜初有些感動,但卻對他搖了搖頭,因為她從未想過要再回到這個充滿假象、虛偽與勢利的京城來居住。別的地方雖然生活困苦、民不聊生,有好多悲劇不斷地發生,讓她見了心痛不已,但是人們的感情全是真的,努力生活也是真的,笑容和淚水也都是真的。她喜歡真實的世界更甚於虛偽、無知、不知所謂的活著的世界。

  「這裡充滿了虛偽與假象,我不喜歡。」她對他說。

  「英雄所見略同。」常柏衍忍不住輕聲笑道。

  說真的他非常開心,因為他也討厭京城這個地方,但是如果她喜歡的話,他會為她留在這裡,大不了就是多花點時間和錢財與那些高官貴冑周旋就是了。倘若那些人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話,他也不介意殺幾個奸臣和為富不仁者為民除害。不過她的回答卻讓他省了所有麻煩,這讓他非常開心。

  「看樣子你也很討厭這個地方。」她看著他。

  「這地方四處都充滿了腐敗潰爛的惡心氣味,讓人呼吸困難。」他撇唇道,語氣嫌惡。

  蘇靜初卻忍不住夠他逗笑了。惡心氣味?呼吸困難?這說法真的是……該怎麼形容呢?入木三分,真的是非常貼切,也真的很好笑。

  「決定了嗎?」他突然問道。

  她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然後慢慢隱沒於嚴肅又無奈的神情中。「你別總是這樣,在我開心時潑我一桶冷水。」她小聲抱怨道。

  「我有嗎?」他一臉無辜。

  她無言以對,然後輕嘆了一口氣,問他,「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如果你不想進蘇府去見蘇御醫,那麼見面的時間、地點、方式我都可以幫你解決,問題在於見面之後你該怎麼做,那就不是我能為你決定的了。你該怎麼做只能由你自己定奪,因為別人的想法、感受和決定都是別人的,而不是你的。」常柏衍深深的看著她,溫柔而真摯的對她說。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如果娘的死真的和爹有關,我……」蘇靜初說著眼眶便不由自主的紅了起來,聲音也跟著哽咽,再也無法多說一句話。

  常柏衍輕聲嘆息,伸手將她擁進懷裡,輕輕地拍撫著她,柔聲安慰道︰「既然你還沒做好決定,那就再等等吧,反正咱們也不趕時間。」

  一頓後,他又說︰「你只需要記住一件事,那便是你不是一個人,你的身邊還有我,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會站在你的身邊保護你、珍惜你,你只要記住這個就行了,懂嗎?」

  蘇靜初在他懷裡輕泣著點頭。

  常柏衍又嘆了口氣,將她摟得更緊一些,感覺心疼不已。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很想替她處理這件事,像那種寵妾滅妻,甚至心狠手辣藉自己醫術毒害發妻的禽獸,在他看來一刀殺了已算是便宜,但是他卻不能這麼做,因為那個家伙是她的親生父親。

  他知道她一定既痛苦又掙扎,也知道她很希望有個人能給她建議,甚至幫她做決定,但是那個人可以是任何人,卻不能是他。因為如果她聽了他的建議或決定,將來哪天若是後悔了必然會對他有所怨慰,他真的不想為了一個人面獸心之人在她心裡埋下芥蒂的種子,那樣心存芥蒂的關系與未來並不是他要的——

  所以再痛苦也要撐下去,掙扎也一定要做出一個決定,我相信你一定辦得到的,靜初。

  因為你可是白華山寨的大當家,護國大將軍段良玉的外孫女,巾幗不讓須眉的女中豪杰,還是我常柏衍未來的妻子,所以你一定辦得到。

  我相信你,所以你也一定要相信我,不管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即使是天塌了下來,也有我會替你擋著。一定要記住,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

  雖然常柏衍跟蘇靜初說他們不趕時間,她可以慢慢思考,慢慢決定,但是顯然有人與他們有著不同的想法,非常的迫不及待,因為他們倆才在常柏衍位在京城的府邸住了一天而已,便就有人找上門來請小姐回家。

  常柏衍聽見這消息時,劍眉挑得高高的,嘴角微揚的露出一抹莫測高深的表情,卻什麼話也沒有說。

  倒是蘇靜初滿臉錯愕,似乎沒想到蘇家的人能找到這裡,她轉頭看了常柏衍一眼,無聲的問他這是怎麼一回事?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對她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清楚,但是臉上表情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蘇靜初猶豫了一下,開口問前來傳話的人,道︰「對方有說他叫什麼名字嗎?」她離開蘇家已整整六年的時間,不知道還有幾個人記得她,而她又還記得、認識幾個?

  「他說他是蘇府的總管,姓趙,只需要跟您這麼說,您就知道他是誰了。」

  「趙總管?」蘇靜初有些驚訝,沒想到竟還勞動這位親自前來。

  「故人?」常柏衍出聲問道。

  「應該算是敵人吧?他是我爹的心腹大將,當年我娘失寵之後,便直接倒向了李姨娘。對了,現在不該稱她為李姨娘,要改叫她蘇夫人了。」蘇靜初有些嘲諷的撇唇道。

  「你要見他嗎?如果不想見,我讓人將他打發走。」常柏衍問她。

  「見了是否就要跟他回蘇家?」她問他。

  「任何人也別想在我面前強迫你去你不想去的地方,即便是蘇御醫親自前來也一樣。」常柏衍目空一切,霸氣十足的說。

  蘇靜初聞言對他微微一笑,然後正色道︰「我想見他,我想知道當年我娘的事,他身為我爹的心腹到底知道多少。」

  常柏衍點頭,看了屬下一眼,後者立刻心領神會的轉身去帶那位趙總管過來。

  「你打算要直截了當的問?」常柏衍好奇的問她。

  「只是想試探一下,如果他知情,肯定會露出些異樣的神情。」她搖頭道。

  扁聽她這麼說,常柏衍便明白她仍帶著希望,盼望她娘之死與她爹無關,她爹也不清楚她娘中毒之事。但是這可能嗎?他爹可是個御醫,醫術高明,又怎會被區區的馬桑給難倒呢?更何況即便他被難倒了,如果真有心救其夫人,也會向其它醫者求助,甚至集思廣益,但他做了什麼?從頭到尾便只是他一人負責醫治,再無第二名大夫為其夫人把過脈,開過藥。

  蘇御醫的罪行其實早已昭然若揭,只有她還在掙扎不信,讓人見了真的很於心不忍。

  餅了一會兒,常府的下人將趙總管領來。

  趙總管一見到蘇靜初便表現出激動不已的神色,眼眶含淚的演著戲,只是他演得賣力,觀眾卻完全不賞臉,始終冷冷淡淡的看著他,讓他再也不好意思演下去,只好舉袖拭淚,開口道︰「小姐,您這幾年到底去了哪裡?可知這些年來老爺和夫人都擔心死了,每逢佳節都唉聲嘆氣的想著您不知身在何處,是否平安。」

  「多年不見,趙總管還是這麼會說話,說起謊來面不改色。」蘇靜初微笑道。

  趙總管臉上表情微微一僵,但還是迅速恢復正常微笑道︰「多年不見,小姐倒是變得愛開玩笑了。」

  蘇靜初不想與他虛與委蛇這些無意義的話,直接問道︰「你怎會知道我在這裡?」

  「小的只是奉命來接小姐回府。」趙總管說。

  「奉誰的命?」

  「老爺。」

  「我以為我爹的消息來源皆來自於趙總管,我爹知道的事趙總管也必然會知道,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啊。」蘇靜初冷嘲熱諷道。

  趙總管似乎有些無法適應她的嘲諷態度,眉頭輕皺了一下,又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這才若有所思的緩聲開口道︰「這麼多年不見,小姐您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

  「我年紀也不小了,再這麼天真單純下去豈不是會惹人笑話?」蘇靜初皮笑肉不笑的道。

  「不知小姐有何需要帶走的東西,府裡的馬車正在外頭等著您,倘若要帶走的東西有很多,小的回去之後會立刻再派人過來為小姐您取回送過去的。」趙總管看著她說。

  蘇靜初安靜地聽他說完,先是緩慢地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口道︰「我有說要跟你回去嗎?」

  「小姐?」趙總管大概壓根兒就沒想到她會拒絕回蘇家,聞言後錯愕的看著她。

  「我在這裡住得挺好的,不想回去,反正那裡也沒有一個真心希望我回去之人,我回去做什麼呢?」蘇靜初淡淡的說,算是給了他回去可以交差的理由。

  「怎會沒人希望您回去呢?如果不希望您回去,老爺又怎會讓小的來此接您回去。小姐,您還是跟小的回去吧。這麼多年不見,難道您都不想老爺嗎?您忘了老爺在您小時候是多麼的疼愛小姐嗎?」趙總管語重心長的勸道。

  「小時候……」蘇靜初輕聲念著,臉上神情變得有些恍惚。也許沒有過往那些疼愛,爹的改變也不會那麼明顯,她和娘也不會那麼怨、那麼傷了吧?

  「小姐——」

  「你無須再說,我不會跟你回去。」蘇靜初打斷他,直截了當。「我讓你過來,其實是有問題想問你。」

  「有問題要問小的?」趙總管有些驚疑不定。

  「你還記得當年我娘生病的事嗎?」蘇靜初目不轉楮的看著他。

  「已逝的元配夫人嗎?」

  「你們現在是這樣稱呼我娘的嗎?已逝的元配夫人?那麼現今在蘇府內的那位,你們是怎麼稱呼的?填房夫人?小妾夫人?還是蘇夫人?」

  「小姐,婉夫人現在是老爺的正妻,也算是您的母親,您不能這麼無禮。」趙總管眉頭輕蹙的說道。李姨娘闉名李婉。

  「我的母親自始至終只有一位,她姓段,名明慧。」蘇靜初擲地有聲的說。

  「明慧夫人是小的見過最好的一位夫人,可惜當年身染怪病紅顏薄命,小的也很難過。」趙總管露出哀傷的表情。

  「娘當年真是身染怪病嗎?」蘇靜初依舊盯著他,緩聲問道。

  「身為御醫的老爺都無法醫治的病不是怪病是什麼病呢?老爺對於當年救不了明慧夫人的事,至今還自責不已,總是說他愧對小姐您呢。」趙總管感嘆的說。

  「爹他真的只是因為救不了娘而愧對我嗎?」蘇靜初輕笑。

  「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趙總管不解的問,表情有些愕然訝異,卻沒有任何一絲驚慌不安的神情。

  「當年娘生病,爹既然束手無策,為何始終沒有請別的大夫來為娘治病?」蘇靜初直勾勾的看著趙總管。「或是我當年年紀小記錯了,其實爹有替娘請過別的大夫進府來為娘把脈診治?趙總管可還記得?」

  「老爺是皇上欽點的御醫,是咱們天興國首屈一指,醫術最高明的大夫,連這樣的老爺對明慧夫人的病都束手無策了,別的大夫就更不可能有辦法救治夫人了,請來了又有何用呢?」趙總管說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趙總管可曾聽過這句話,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既然爹當時一個人束手無策,難道不該找其它大夫一起商量對策,集思廣益,或許就能找到救治娘的法子嗎?」蘇靜初追問道。

  「小姐當年之所以會突然不告而別的離家出走,就是因為這件事嗎?」趙總管愣了一下,不答反問的看著她。

  蘇靜初沒有應聲。

  「若真是如此,小姐就真的錯怪老爺了。」見她沒有否認,趙總管嘆息的對她說。「御醫之位是多少大夫夢寐以求的,多少大夫在老爺身後虎視眈眈想取而代之,一直生長在深閨內的小姐您可能不知道。當年老爺為夫人的病真的愁白頭發,因為身為御醫的老爺若是連自個妻子生病了都治不好的消息傳出,老爺這個御醫定會被剝奪其職位。

  「但即使如此,為了明慧夫人的病,老爺還是假借研究各種疑難雜癥的名義,私底下找過許多有名的大夫討論過夫人的病情,只可惜始終沒能找到醫治夫人的法子。老爺已是盡了全力了。」

  「你說的都是真話?」蘇靜初直視著他的雙眼。

  「小的怎敢欺騙小姐?」趙總管一副忠心天地可證,日月可表的表情。

  蘇靜初略微沉思了一下,驀然抬眼看向他,開口道︰「你把那些大夫的名單給我。」

  「什麼?」趙總管倏地愣住,愕然的看著她。

  「怎麼,難道趙總管要告訴我你已經忘了是哪些大夫,連一個都想不起來了?」蘇靜初面不改色,平靜地開口。

  「小的敢問小姐,您要那些大夫的名單要做什麼?」趙總管沉默了一下,猶豫問道。

  「我要做什麼需要向你報告嗎?」蘇靜初秀眉輕挑。

  「小的不是那個意思,其實小的並不知道老爺究竟找過哪些大夫,只是曾聽老爺這麼說過。」趙總管改口道,臉上有著為難與歉意的表情,但神情始終沉沉穩穩的沒有流露出一絲慌張。

  然而即使如此,聽見他改口,蘇靜初的心就開始往下沉。之前看他對答如流,言之鑿鑿的模樣,她還一度動搖,以為自己真的誤會了爹,結果全都是謊言嗎?

  「所以你也不知道爹當年是否真有找過其它大夫討論過我娘的病情。」她靜靜地看著趙總管,緩慢地對他說,這句話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小姐,您是怎麼了?您到底在懷疑什麼?這些年來您究竟去了哪裡,都和些什麼人在一起,難道是有什麼人跟您說了些什麼嗎?」趙總管一臉擔憂的看著她,說著忍不住瞟了一眼那個一直坐在一旁不發一語的年輕公子。

  他不知道那公子是何人,有何身分,但是能坐在這裡,自由進出這座據說是常家鏢局那位傳說中的常爺的府邸,肯定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因此,從進到這大廳之後,他便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逾越的言行舉止,就怕不小心惹到那個完全看不出深淺的年輕公子。因為他聽說常家鏢局的人個個武功高強,睚訾必報,和那位傳說中的常爺一模一樣,完全是物以類聚,他可不想平白無故得罪這麼可怕的一群人。

  所以,他真心祈禱自己剛剛所說的話沒得罪這個人,他可沒有任何影射的意思啊。

  「我需要懷疑什麼嗎?」蘇靜初不答反問。

  「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您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事,明慧夫人都不在人世這麼多年了,小的實在想不通。」趙總管急忙搖頭道。

  「當年我年紀還小,對什麼事都印象模糊。」

  「若是這樣,小姐可以回府裡去問老爺啊,這件事老爺知道的最清楚,不管您想知道什麼,老爺一定都會告訴您的。」

  「是嗎?」蘇靜初無法抑制的冷笑了一下,然後直接下令,「你回去吧。」反正再問也問不出什麼,只會讓爹的罪行更昭然若揭,她的心愈傷愈痛而已。

  「小姐真的不跟小的回去嗎?」趙總管忍不住又問了一次,見她一臉堅定不移,不為所動的模樣,終於輕嘆了一口氣,「小的遵命。不知小姐是否有話或是書信要小的替您轉送給老爺的?」

  「我會去見他。」蘇靜初沉默了一下,只說了這句話。

  「小的會替您轉達的,小的告辭。」趙總管點頭道,正準備要轉身離開時,那位始終沉默坐在一旁的年輕公子卻突然出聲叫住了他。

  「趙總管請留步。」

  他微愣了一下,轉身面對那位公子,說︰「請字不敢,不知這位公子有何指教?」

  「我聽聞趙總管長年跟隨在蘇御醫身側,耳濡目染之下對於一些特殊草藥的藥性也略知一二,我最近正好被一種草藥給迷惑住了,想向你請教一下。不知可否?」

  「公子,小的只是一個下人,不是大夫,您若對草藥有所疑問,何不找個真正的大夫詢問呢?小的不敢逾越,真的很抱歉。」趙總管小心翼翼委婉的拒絕。

  「我剛說的是特殊草藥,你沒聽清楚嗎?若不特殊我又何須向蘇御醫身邊一個下人請教呢?」常柏衍斜睨他一眼,冷聲道。

  趙總管倏地僵了下身體,因為清楚地感覺到從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怒氣與殺意。這個人一定殺過不少人!他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下口水,小心謹慎的改口,「小的真的只是略知一二,但是如果公子不嫌棄,小的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知公子想問的是何種草藥?」

  常柏行冷冷地看著他,看得趙總管渾身發毛,只能拚命抵抗想奪門而出的恐懼感,直到再也沒有多余心思去維持他在說謊時,那防備得滴水不漏的姿態之後,常柏衍這才不疾不徐的開了口。

  「馬桑。」他說。

  作夢都沒想到會突然聽見這個草藥名,趙總管整個反應不及,渾身劇震。

  他的反應讓蘇靜初的心跌進了谷底——不是,是跌進了萬丈深淵,再無一絲得救的可能。原來真的是馬桑,原來趙總管也知道,原來真的是爹,原來真的是。趙總管臉色微變,但仍以最快速度迅速恢復正常,然後歉然的開口。

  「請公子見諒,小的所知有限,真的不知您所說的這個馬桑是何種草藥。要不等小的回府,向我家老爺請教過後,再來答復公子您?」他看著這個令人感覺到懼怕的公子,戰戰兢兢的問。

  「不必,我可沒耐心等到那時候。」常柏衍嫌惡的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趙總管如蒙大赦,立即轉身就走,飛也似的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以及那位可怕的年輕公子。不過他的心思卻沒辦法逃離,一直困在那裡。

  這件事當真透露著古怪,他在回程途中不斷地想,小姐突然問起已逝夫人病情的事也就算了,那位公子怎會如此巧合的向他詢問起馬桑這味草藥呢?難道說小姐已經知道當年的事了?可是這怎麼可能呢?這件事除了老爺和他之外,根本沒第三個人知道。

  老爺親自開的方子,老爺親自抓的藥,馬桑這味藥當然不可能寫在方子上,而他也是在一次無意間撞見老爺在抓藥時,把馬桑這味沒有寫在方子上的草藥抓進藥包裡,混在其它藥材中煎給明慧夫人喝,這才會發現這個令人震驚的秘密。

  那位公子說的沒錯,待在老爺身邊多年,他的確耳濡目染的熟知許多草藥與藥理,這件事連老爺都不知道。

  馬桑,性味苦、辛,寒,有劇毒。主治祛風除濕,亦有鎮痛、殺蟲之效。根葉皆可用,因有大毒,只能作外用,但是老爺卻將它摻在夫人的湯藥之中,讓夫人將其喝進腹內。

  罷得知這件事時,他相當的震驚與害怕,卻不敢告訴任何人,因為即便說了恐怕也沒有人會相信他這個下人,只會害自己白白喪命而已。因此,他一直佯裝不知情,一直小心不透露出任何他知道這件事的痕跡,直到今天,直到剛才。

  小姐她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怎會知道這件事呢?離家出走之後便音訊全無,直到現在才突然回京城的目的是為了這件事嗎?夫人都已經過世了這麼多年,下毒手的又是老爺,小姐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難道還能手刃親爹為娘親報仇嗎?她這是何苦來哉?

  算了,這事不是他這個下人該煩惱的,他該煩憎的是這件事他到底該不該跟老爺說,如果要說又該怎麼說?如果不說,倘若小姐將今天與他的對話告訴了老爺,那麼他到時又該怎麼解釋為何沒將這件事如實稟報呢?

  趙總管眉頭緊蹙,煩惱不已。

  這件事難辦啊。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9-30 01:04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9-30 01:05 PM 編輯

第九章

  趙總管離開後,蘇靜初一直沉默的待在原位上一動也不動,甚至沒再開口說話,就只是表情木然,眼神空洞的呆坐在那裡,讓常柏衍見了既擔心又心疼不已。

  他知道她一直無法有所決斷是因為一切都是來自於他們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或證人足以支持他們的懷疑,所以她才猶豫,才無法下定決心。只是見她日夜因猶豫不決而掙扎,還得受傷心痛苦煎熬,他真的於心不忍。

  所以當她說想試探蘇御醫的親信趙總管時,他頓時覺得這是個好辦法,並且決定倘若結果不如預期,他不介意私下再將趙總管綁過來好好的談一談。趙總管若識相願意如實交代最好,若是不識相就別怪他先禮後兵。

  結果令他相當的滿意,只是她的反應令他非常擔心。

  「靜初,你還好嗎?」他關心的看著她,柔聲問道。

  聽見他的聲音,蘇靜初終於動了一下,然後緩慢地轉頭看向他,再緩慢地開口回應,「我沒事。」

  沒事才怪!她的反應一點也不正常,怎會沒事?

  「你若難過,想哭可以哭出來,這裡沒有別人,只有我而已。反正你也不是沒在我面前哭過,是不是?」他認真的對她說,真心希望她能夠哭出來,把情緒發泄掉,別壓抑。

  蘇靜初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就是了。

  「我為什麼要哭,這結果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嗎?要哭,之前就已經哭過了。」她對他說。

  「但是你一直都還心存希望,不願相信它會是事實,不是嗎?」常柏衍沉默了下才說出這個兩人皆知的事實。

  蘇靜初微僵了一下,這才慘笑的問他。「我很笨對不對?」

  「你不笨,這是人之常情,畢竟那個人是你父親。」

  「但他卻毒殺了我娘。」眼淚終於從她眼眶滑落下來,一滴接著一滴。她伸手將它拭去,卻怎麼也拭不完,因為眼淚愈掉愈快,淹沒了她的視線,也淹沒了她一直不讓自己失控的最後一絲冷靜與自制。

  常柏衍終於忍不住上前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擁進懷裡。「哭吧,把你所有的傷心難過全都哭出來,不要壓抑。」他柔聲道。

  蘇靜初緊緊地抱著他,在他懷裡哭得不能自已,她嗚咽的哭泣,聲音讓人聞之鼻酸。她心痛欲絕的吶喊,聲音卻哽咽得幾乎讓人聽不清楚。她不斷喊著、叫著的都是同樣幾句話。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爹他為什麼要殺害娘,為什麼?到底為什麼?為什麼?!」

  常柏衍沒辦法回答她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只有蘇御醫自己知道。又或許剛放走的那位趙總管也知道,他是不是該派個人去把那家伙給抓回來?他認真的思索著。

  另外還有一件事他剛才便一直在想,卻至今仍沒想出個答案,那便是到底是誰告訴蘇御醫他的女兒在這裡的?

  這個問題很重要。

  他們到達京城也不過才一天一夜而已,進城時兩人都沒露面,一直坐在馬車裡,他們搭乘的馬車雖舒適豪華,那也只是內部而已,外頭看起來除了大一些之外,就跟尋常的馬車沒兩樣,並不引人注目。所以,到底是誰這麼神通廣大,知道馬車裡坐著蘇家大小姐呢?

  他當然有想過那群死士的主子,因為大概只有那家伙知道他們的行蹤,但是問題在於那家伙憑什麼在短短一天之內就讓蘇御醫相信他所言不假?最重要的是,蘇御醫就算相信了,又為何會聽從對方之命,派人前來接女兒回去呢?

  他不相信要趙總管來接人是蘇御醫的本意,當年那家伙都可以狠心絕情的毒殺發妻了,對蘇靜初這個六年不見的女兒,他壓根兒不相信他會有什麼慈父的情感。

  所以,為什麼?難不成這一連串陰謀詭計的幕後指使者,也就是那群死士的主子不是別人,就是蘇御醫?!

  常柏衍被自己這個可怕的推論嚇了一大跳,但隨即他立刻將這個結論推翻,只因為沒有理由。

  蘇御醫就算再怎麼不喜歡元配夫人,甚至厭屋及烏的連元配夫人為他所生的女兒都不待見,也沒有理由,沒有道理非要對這個早已離開蘇府多年的女兒趕盡殺絕不可。如果說是現任那位蘇夫人還比較有可能,但是一個六七年前還只是個小妾的女人會有這麼大的本事嗎?

  他想不透,真的想不透,總覺得這件事錯綜復雜,似乎沒那麼簡單。

  摟著她坐下來,常柏衍輕輕地拍撫著她,直到感覺懷裡的她情緒似乎平靜了下來,也已經停止了哭泣,這才低頭看她,柔聲問道︰「好些了嗎?」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已經不是第一次在他懷裡哭得唏哩嘩啦的,蘇靜初這回是沒那麼尷尬,但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在她猛然發現自己竟坐在他大腿上時,那就不是用尷尬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

  她迅速漲紅臉,手忙腳亂的從他腿上跳了下來。「你怎麼……我怎麼……」

  唉,她到底是想要說什麼啊?

  沒理她不知所措的羞窘,常柏衍伸手再度將她拉回來,圈抱在他的大腿上。

  「常柏衍……」她掙扎的叫道,卻讓他柔聲制止。

  「別動。反正剛剛都坐了許久,再坐一會兒也沒關系。」他無賴的說。

  蘇靜初只覺得哭笑不得,哪有這樣的,他們倆還沒成親耶!而且就算剛剛她坐了,那也是因為她太傷心難過沒辦法注意到別的事,否則她又怎會讓他抱坐在他大腿上呢?這舉動太親密了。

  「你讓我起來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好不好?」她求道,這樣她真的沒辦法,全身都感覺不自在。

  「我怕一會兒你又哭起來,沒人就近安慰。」他一本正經的看著她,說出來的話卻讓她再度哭笑不得。

  「常柏衍,別鬧了好不好?」她嬌聲求道。

  「我是認真的。」他說,然後突然表情嚴肅的開口,「你有沒有想過,咱們一路隱藏身分,隱匿行蹤來到京城只不過才一天的時間,你父親是如何得知你我在這裡,還派人過來接你回去?」

  蘇靜初一時無法適應他話題的改變,先是怔了一怔,接著想了一下,然後驀然渾身一僵,剛因羞赧而染上些許嫣紅顏色的臉龐瞬間又變回一片雪白。

  「你的意思是,那些從白華山開始,一路追擊我的殺手,是他、他做的?」她的聲音發著抖,震驚而難以置信,心痛到無以復加。

  「我不是這個意思,沒有理由。」他搖頭說,不希望她被傷更深更痛。

  「那是什麼意思?」她的聲音果然穩了許多,不再發抖,但臉色依然蒼白。

  「我覺得那兩方似乎搭上了。」

  蘇靜初吃驚的看著他,終於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說,趙總管今天之所以會到這裡來接我,是因為那個幕後指使者,而我爹是為了那個人才派趙總管過來接我回去的?」

  常柏衍沉默不語的回望她,沒有回答是或不是。因為他相信以她的聰明才智,她應該可以自己想通這一點才是,只是又得再被父親傷一次。他真是愈來愈不想放過蘇御醫那家伙了,不能殺死他,至少也得讓他半身不遂方能解恨。

  再也不去想她坐在他腿上的舉止是否太過親密,蘇靜初現在只想貼靠著他,愈近愈好,因為她覺得好冷,心好冷。到底娘和她是做錯了什麼事,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要被這樣冷酷絕情的對待,她真的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究竟是為什麼?

  她伸手圈抱住忍不住打起寒顫的自己,隨後感覺到常柏衍亦伸手抱住她,將她摟進懷裡貼靠在他胸前,用他的體溫,他的關心和溫柔溫暖著她,讓她逐漸感覺不再那麼冷。

  「要不要明天就回白華山?」他忽然開口。

  「什麼?」她從他懷中抬起頭來,疑惑的問道,她大概是聽錯了。

  「要不要明天就起程回白華山?」他溫柔地看著她,緩緩地又對她說了一次。

  她並沒有聽錯。

  「為什麼?」她不解的問道,表情淨是疑惑。

  「你現在還想見蘇御醫嗎?有辦法冷靜的面對他嗎?如果沒辦法,繼續留在京城裡又有何用?」他不答反問。

  蘇靜初先是愣了一愣,接著低聲呢喃道︰「我想知道為什麼。」

  「你想當面問他嗎?如果他不認罪,堅決否認沒這回事,你又該如何?改而相信他其實是無辜的?」常柏衍說著輕嘆了一口氣。「靜初,這件事注定只能到此為止,你再追究下去既不能改變任何事,對你也只會帶來更深的傷害罷了。你應該懂的。」

  「我不懂。」她看著他,神情裡有茫然也有掘強。

  常柏衍輕聲嘆息,只好將兩人皆心知肚明的事挑明。

  「如果你一定要追究下去,他若否認,你會永遠掙扎在痛苦與懷疑之中,既無法相信他,又恨自己為何不相信他。如果他承認,面對害死你娘的凶手,你能手刃他為你娘報仇嗎?你不能,因為他是你父親。」

  說到這兒,常柏衍忍不住又輕嘆了一聲,伸手替她拭去從她眼眶內滾落的淚水,溫柔的看著她說︰「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為什麼的話,要不要我去幫你問他?」

  「他不會跟你說的。」

  「他一定會跟我說。」不說也得說。常柏衍在心裡冷笑著補了一句。

  「你……會傷害他嗎?」似乎看出他心裡的想法,蘇靜初有些掙扎,也有些猶豫。

  「你讓我別傷害他一根寒毛,我就不會傷害他一根寒毛。」他看著她回答道。

  蘇靜初頓時無言以對,因為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樣,是要常柏衍不要傷害父親呢?還是應該冷漠以對,隨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那個人不僅害死了娘,甚至連她這個親生女兒都不想放過,她為何還要為他擔心,還要覺得不忍心呢?

  「如何?」他在等她的回答,等她下決定。

  「我……」她的聲音梗在喉嚨間,難以抉擇。

  她還是太心軟,太善良了。常柏衍在心裡嘆息。但這就是她不是嗎?對非親非故的流民都不忍拒絕了,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她又如何能狠得下心呢?即使她再恨他、再怨他,甚至終生都不想再見到他,就算不再認這個父親,她也狠不下那個心。

  「我答應你盡量不傷害他。」不想她繼續為難下去,他替她做了決定。

  蘇靜初聞言瞬間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你準備何時要去問他?」她問他。

  「今晚。」

  常柏衍和蘇靜初兩個人都沒想到,不需要等到晚上,蘇御醫已先行找上門來,就在趙總管離去大概一個時辰之後。

  也就是說,趙總管回去稟報沒接到人後,這位蘇御醫幾乎沒擔擱什麼時間,便馬不停蹄的趕過來親自登門造訪,他在急什麼?

  接到門房傳來這個消息時,常柏衍和蘇靜初都是一臉愕然的表情,兩個人面面相覷,都從對方臉上看見了疑惑與不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事他們倆當然想不到,因為就連蘇御醫自己一開始都沒想到他會親自前來找女兒,一切都是因為趙總管辦事不利,在沒接到人之後,回去對他稟報時所說的那些話。

  趙總管對他稟報時,道︰「老爺,小姐這幾年不知在外頭經歷過什麼事,她對您好像有些誤會,所以才不願意跟小的回來。」

  「什麼誤會?」

  他當時還有些不以為意,心想,如果沒有誤會,那丫頭當年也不會一聲不響的離開,然後音訊全無這麼多年了。不過趙總管接下來所說的話卻讓他不得不專心起來。

  「好像是跟明慧夫人當年生病的事有關。」

  「這是什麼意思?」他從醫書上抬起頭來看向趙總管。

  「小姐問了小的,當年老爺既然無法醫治明慧夫人的病,為何不請別的大夫進府來替明慧夫人看病?似乎對老爺您當年的做法有些不滿。」趙總管回答。

  「還有呢?她說了什麼?」他眉頭輕蹙了一下。

  「小的自然為老爺做了解釋,小姐當時年紀還小,不懂朝堂之事,更不懂其中的利害關系。小的對小姐說,您已是天興國首屈一指,醫術最高明的大夫,您沒辦法,其它名不見經傳的大夫更沒辦法。

  「但是即使如此,為了明慧夫人的病,您還是借研究的名義和許多稍有名氣的大夫討論過,尋找能夠救治明慧夫人的藥方。老爺當年是如何的盡心盡力,別人不知道,小的可是記得非常清楚。」趙總管一臉嚴肅且認真的說。

  「之後呢?她可還有說什麼?」他問。

  「小姐要小的把當初您接觸過的大夫名單交給她。」

  「什麼?!她真的這樣說?」他倏地睜大雙眼,有驚訝也有震怒。

  「是。但是小的哪知道什麼名單呀,小的只記得當年老爺每每與別的大夫討論過後,失望而歸的模樣,哪裡知道老爺是去和哪位大夫討論。」趙總管苦著臉說。

  「然後呢?」

  「小的只能老實說小的不清楚。」趙總管無奈道,又有些為自己叫屈的說︰「小的是真的不知道呀。」

  「她要那些名單做什麼,她可有說?」他若有所思的問。

  「有,小姐的意思也是因為她當時年紀小,什麼都不明白,現在長大了,想知道明慧夫人當年究竟是生了什麼病,才想要那些大夫的名單的。」趙總管點頭道,「小的告訴小姐,只要跟小的回府問老爺便可知曉,但小姐不知道為何就是不肯跟小的回來。」

  「她沒說不肯回來的理由嗎?」他蹙緊眉頭。

  「沒有,但倒是讓小的帶了一句話回來給您。」

  「什麼話?」

  「小姐說她會來見您的。」一頓,趙總管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小姐並未告訴小的是何時會回來。」

  「還有呢?」

  「之後小姐就讓小的回來了。」趙總管搖頭道。

  蘇御醫若有所思的沉默了許久,這才點頭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老爺……」趙總管並沒有離開,卻是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著他。

  「還有什麼事?」他蹙眉問道。

  「小姐身邊有一位年輕公子。」

  「年輕公子?」他怔了一下,不知趙總管為何突然對他提起這事,難不成他口中的年輕人有什麼特殊的身分不成?「他是什麼人?」

  「小的不知道,但是他身上的殺氣很重,好像殺過許多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他又怔了一下,因為這個答案與他所想的相去甚遠。殺氣重的人他又不是沒見過,皇宮裡那些禁衛軍哪個身上殺氣不重的?還有一些皇親貴冑身邊的護衛,哪個不是殺氣騰騰的?趙總管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這樣大驚小怪著實令他失望。

  「知道了。」他有些不以為然的應道,但趙總管卻沒有因此停下,反倒以有些驚恐的語氣繼續說。

  「老爺,那位公子真的很恐怖,小的跟隨您多年,也見過不少大人物、大場面,能讓小的驚沭的人現在其實已經很少了,但是那位公子僅一眼就能讓小的悚然發抖。他突然叫住小的,把小的的冷汗都嚇出來了,然後莫名其妙的問了小的一種草藥,叫做什麼馬桑的,小的又不是大夫,哪裡知道什麼馬桑、牛桑還是羊桑,真是嚇死小的了。」趙總管說著不由自主的伸手拍撫著胸口,一副心有余悸,仍陷在當時的害怕中,掙脫不出來的感覺。

  蘇御醫原本已有些不悅的想開口制止他,不料竟聽見令他渾身一震的兩個字——馬桑。

  「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次?」他強作鎮定,冷靜的沉聲問道。

  「那位公子真的很恐怖——」

  「不是這個,是那個草藥名,你剛剛說是什麼草藥?」他忍不住打斷他的話。

  「馬桑。小的應該沒記錯吧?」趙總管不是很確定的皺起了眉頭,喃喃自語道︰「還是牛桑?羊桑?」

  「他真的說了馬桑?」蘇御醫目不轉楮的凝視著他。

  「對。」趙總管點點頭,又有些遲疑的問道︰「老爺,是馬桑,不是牛桑或羊桑,小的沒有記錯對不對?」

  「他當著靜初的面問你的?」蘇御醫沒理會他的問題,認真的盯著他問。

  「對,小姐就在一旁。」趙總管點點頭。

  「靜初她……」蘇御醫略微猶豫了一下,才問︰「她有什麼反應?」

  「這……」趙總管露出一臉為難的表情。「小的當時被那位公子嚇到心驚膽顫,所以沒注意小姐當時有什麼反應。」一頓,他不解的問︰「老爺,這個馬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沒什麼。」蘇御醫搖頭,眉頭緊蹙的思索了一下,又道︰「我要親自過去一趟,你去準備馬車。」

  於是,他便來到了這裡。

  蘇御醫安靜地坐在大廳裡等待著,在他身後站了兩名表情木然的侍衛,別看這兩名侍衛木木的,卻是高手中的高手,因為他們原先可是皇上身邊的護衛武官,是皇上親賜給他的,因此,即便是朝中大臣,見了他與他身後這兩名近身侍衛,也都得客客氣氣的。

  身為御醫的他,在朝堂上雖發不了言,也沒什麼實質上的權力,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怠慢他。

  可是就在今日,此時,他不僅被人怠慢,還被輕視了,因為他都已經坐在這裡超過一盞茶的時間了,不僅這府裡的主人和他那個逆女至今遲遲未現身,竟然連杯茶也沒送上來,簡直就是欺人太甚!他臉上的表情因此愈來愈陰沉。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時,他那多年不見的逆女終於姍姍來遲的走進大廳。

  「女兒見過父親。」

  蘇御醫抑制不住的冷哼了一聲,看著與其母愈來愈像的女兒,他的臉色忍不住又陰沉了幾分。

  「幾年不見你還真是長進了啊,竟然要爹親自到這裡來接你,還讓爹坐在這裡干等了一盞茶的時間,你還真是了不起呢。」他冷嘲熱諷的開口道。

  「女兒沒想過爹會親自前來,還以為有人冒充,畢竟女兒這趟回京的路上可是驚險不斷,不謹慎小心點不行。」蘇靜初面無表情看著父親道。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還有,什麼叫做驚險不斷?」蘇御醫皺眉問道。

  他莫名不解的反應讓蘇靜初忍不住小小的松了一口氣,看樣子父親應該不是那位幕後陰謀者才對。但不是卻不代表沒有關聯,她已經漸漸能夠接受這些殘忍的事實,漸漸地不再對他抱持任何希望。有點悲哀,但是心痛卻能少一點。

  「沒什麼意思。」她語氣淡淡的說。

  「你的教養和禮節呢?這是什麼態度?」蘇御醫不滿她的響應,怒聲斥道。

  「父親怎會來此?」蘇靜初不為所動的開口。

  「去把自個兒東西收拾好跟我回去。」蘇御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直接命令道。

  「女兒離家六年有余,父親難道都不關心女兒這些年來是怎麼過的嗎?您連問都不問嗎?」蘇靜初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蘇御醫皺了下眉頭,又看了她一眼,才說︰「有什麼話回咱們自個兒的家再說,在這裡說什麼呢?」

  「那裡還是我的家嗎?」蘇靜初輕聲問道。

  「你說的是什麼話?」蘇御醫怒目相向並斥喝道︰「因為知道你這幾年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我才一直容忍你,你卻愈來愈放肆!走,現在就跟我回家,你若不走的話,我就讓侍衛把你綁回去!」

  「在我府上誰敢動手試試看。」

  一個聲音突然從大廳門口處響起,其語調雖悠閑而緩慢,但威嚇度卻一點也不減。

  常柏衍緩慢地走進大廳內,神態輕松又有睥睨一切的氣勢,除了站在大廳中間的蘇靜初之外,他完全不看任何人。

  「怎麼站在這裡不坐下來呢?」他走到她身邊柔聲說,然後伸手將她牽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的動作自然而親昵,絲毫不在意一旁有無其它人在場,也沒有一絲猶豫。

  「你是誰?」看見自己的女兒和一名陌生男子如此親昵,蘇御醫皺了皺眉,自然而然的用起長輩的態度質問。

  「在詢問他人名諱前,是否該先自我介紹?」常柏衍不在意的瞄了他一眼,冷淡的說。

  「我是當朝御醫蘇光浩,也是蘇靜初的父親。」蘇光浩強忍著不悅與怒火,直視著他,傲然說道。

  看他對待女兒的態度與彼此親密的舉動就知道,這個無禮的家伙就算現在不是他的女婿,不久的將來也會是,但前提是他要同意這門婚事才行。膽敢對準岳父如此無禮的家伙,他倒是要看看如果他這個岳父不點頭的話,這家伙要如何娶到意中人。蘇光浩在心裡冷笑著。

  「我是常柏衍,江湖上習慣稱呼我一聲常爺。」常柏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什麼?這不可能!」蘇光浩猛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臉震驚與難以置信。

  常爺這個名字在天興國內可謂是如雷貫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常爺怎麼可能會是眼前這位年紀最多二十來歲的小伙子呢?他不相信。

  「這不可能。」他又說了一次,同時目不轉楮的瞪著常柏衍看,好像在他目光的直視下,他的謊言便能無所遁形。可是那家伙卻神態自若的看著他,始終氣定神閑,完全不為所動。他又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女兒,不料她竟然也是那副表情。

  所以這家伙當真是那位常家鏢局名聞遐邇的常爺?這怎麼可能呢?那位常爺成名已久,傳言說他是四十幾許的中年漢子,怎麼可能會如此年輕呢?他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但是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這個府邸聽說就是常家鏢局那位常爺在京城的私人府邸,如果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是常爺的話,他又怎敢在正主的眼皮子底下如此大言不慚的說謊呢?所以,他當真是那位連皇上都對他有所忌憚而三緘其口的「常爺」?

  蘇光浩震驚得當場失聲,張口結舌的瞪著常柏衍,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平日跟著他見多識廣的趙總管會那麼在意女兒身邊的這位年輕公子,並為對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殺氣而悚然發抖了,原來他是真的見到不得了的大人物。

  似乎能理解他需要時間平復震驚與不信,那位常爺始終面色淡淡的坐在那裡,漠然的等他恢復冷靜。

  「你的年紀和傳說中相差很多。」好一會兒,蘇光浩才開口說話。

  「我剛才似乎聽見有人想從我這兒將我的客人「綁」回去?」常柏衍看著他說,語氣淡淡的,但卻莫名讓人發怵,連一旁的兩名貼身侍衛都不由自主的渾身緊繃了起來。

  蘇光浩雖然也跟著有些緊張,但多年的御醫官威與氣勢卻不容他退縮,所以他挺直腰背強勢道︰「她是我的女兒!」

  「她是我的客人。」常柏衍看了他一眼,語氣依舊淡淡的,卻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讓蘇光浩頓時有種無法與之抗衡的感覺。

  「靜初是我的女兒。」他再次強調,但語氣卻弱了許多,同時解釋道︰「她離家多年,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當然得回家和家人團聚。她的弟弟妹妹們都相當的想念她這個大姊。」

  蘇靜初差點忍不住冷笑出聲,沒想到這樣的謊言父親竟然也說得出口,而且還說得如此之順,真是太可笑了。

  她的弟妹在她仍住在那個家裡時,不知道被誰灌輸了什麼想法,總是對她避之如蛇蠍,根本就不可能會想念她,反而可能更希望她能死在外頭,永遠都別再出現才對。

  「不管你說什麼,我的客人在我的府中,沒有任何人能夠強迫她做任何她不願意做的事,這就是我的原則。」常柏衍絲毫不為所動。

  蘇光浩感覺熊熊怒火盈滿心田,但他卻不得不隱忍,轉而向女兒說道︰「靜初,跟爹回家。」

  「因為弟弟妹妹想念我嗎?」蘇靜初拿他剛剛說的話,輕嘲的問道。

  蘇光浩臉色丕變,忍不住怒聲喝令,「我再說一次,跟我回家。如果你不跟我走,以後你就別再叫我爹,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蘇靜初忍不住慘笑一聲,道︰「在您說出這些話之前,您不是早就當您從沒生過我這個女兒了嗎?」

  「你胡說什麼?」

  「我有沒有胡說,您自個兒心裡明白。如果您真當還有我這個女兒的話,當年您就不會那樣對待女兒的母親了。」

  蘇光浩的臉色微微地變了變,但迅速恢復正常,強勢道︰「我怎麼對待你母親了?為了醫治她的病,我盡心盡力、親力親為,連煎藥都不假他人之手,雖然最後沒能將她治愈,但我已經盡了力,你還有什麼不滿?」

  「盡心盡力、親力親為,連煎藥都不假他人之手?」蘇靜初的眼淚無法控制的從眼眶裡掉了下來,她伸手將它抹去,慘笑道︰「原來是這樣,是您親自將毒藥摻在湯藥裡讓母親喝,母親的病情才會愈治愈嚴重對嗎?」

  「大膽!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蘇光浩聲色俱厲的朝女兒怒喝。

  「我只想知道為什麼?母親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事,您要這麼冷血無情的——」

  「住口!我看你八成是瘋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些什麼。看在你是我女兒的分上,我會幫你治病,跟我回去。」

  蘇靜初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實在是太好笑了。

  她淚流滿面,卻又笑不可遏,但笑意絲毫未到達她哀痛欲絕的雙眸中。常柏衍看了心痛不已,也憤怒不已。

  「夠了,別笑了。」他制止她,然後抬起頭來,冷冷地看向蘇光浩並下逐客令,咬牙迸聲道︰「你可以走了,但一個字都別再說,因為你承受不起我的怒火。」

  蘇光浩備受污辱的在一瞬間漲紅了臉,但是他該死的真的不敢再開口多說一個字,只能挺直背脊,抬高下巴,勉強維持著他身為御醫的尊嚴與氣度,然後不發一語的轉身離開。

  蘇光浩離開後,蘇靜初留下一句「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也跟著離開大廳,偌大的大廳裡就只剩下常柏衍一個人^乍看之下。因為坐在椅子上的常柏衍忽然開口道︰「出來吧。」

  突然一個身影從屋梁上躍了下來,定眼一看,不是常柏衍的小師弟展翔又是何人?

  「大師兄,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的?」展翔好奇的朝他問道,一**坐到一張椅子上。

  「我一進大廳就發現了。」常柏衍看著他說。「你什麼時候到的?躲在屋梁上面做什麼?」

  「當然是保護大嫂啊。」展翔理所當然的答道,接著卻嘿嘿嘿的笑得一臉奸詐、曖昧加不懷好意。

  常柏衍沒理他的發瘋,徑自沉聲問道︰「你怎麼會到這兒來,還來得這麼快?我昨天才到京城,你今天跟著就到了。鋒城那裡的狀況如何?近期有和白華山寨那邊的人連絡嗎?他們找到內賊了沒?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大師兄,你一次問這麼多個問題,要師弟我先回答哪一個?」展翔忍不住翻白眼。「還有,這段日子為了鏢局和白華山那攤子事,你小師弟我都忙得焦頭爛額了,你好歹也該先讓人奉上一杯熱茶給我喝,再對苦命的小師弟我說一句「辛苦了」之後再問吧?」他不滿的抱怨道。

  「那要不要先飽餐一頓再說?」常柏衍問他。

  「能夠這樣是最好了。」展翔立即點頭如搗蒜的桀笑。

  「廢話少說,快點報告!」常柏衍瞪眼道。

  展翔一臉的粲笑頓時僵在臉上,然後笑臉變成苦瓜臉,喃喃自語的說︰「果然是有異性沒人性啊。」

  常柏衍哭笑不得,拿這個不正經時間多,正經時間少的小師弟總是沒轍。他搖了搖頭,揚聲喚來下人,吩咐下人先送些茶點上來,再到大街上常家鏢局所屬的餐館去讓那裡的人準備一桌酒席送到府裡來。

  坐在一旁的展翔聞言,頓時開心得眉開眼笑。

  下人退去後,常柏衍沒好氣的白了小師弟一眼,開口,「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展翔心滿意足的點點頭,然後略微回想了一下大師兄剛才所問的問題,才緩緩開口回答。

  「我會這麼快到這裡,是因為我在上回接到大師兄你的來信之後的第三天晚上就出發上京了。至於鋒城那邊可以說是風平浪靜,那些冒牌土匪幾乎在一夕之間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直到看到你的信再對照了下時間,這才肯定大師兄的猜測沒錯,他們的目標真的是大嫂。」展翔一臉嚴肅。

  「之後我花了兩天的時間安排處理鏢局的事,又花了一天上白華山找那三位當家大叔,告訴他們咱們的猜測。雖然大嫂身邊已有你這個武林盟主在保護著,那三位大叔還是擔心不已,所以龐三當家也來了,不過他先回京城的家去見長輩,晚一點會過來。

  「白華山的內賊已經揪出來了,果然是在那些流民之中,不是山寨裡的人。三位當家大叔是既欣慰又生氣,尤其是席四當家,氣沖沖的提著刀子直說要去把那吃裡扒外的混蛋家伙給砍了,被另外兩位當家好不容易才攔了下來。」展翔想起那畫面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還是覺得很有趣。

  「是怎樣的人,背叛的原因是什麼?」常柏衍問。

  「一個叫福海的老頭。」

  「是他?」常柏衍驚訝不已。

  「大師兄知道他?」

  「見過一面,看起來像個老好人。聽說原本是個鎮長,家園被洪災沖毀後,便帶著百余口劫後余生的鎮民一路跋山涉水到白華山,是個受鎮民愛戴的人。」常柏衍蹙眉問道︰「他背叛大家的原因為何?」他有點想不通,畢竟白華山寨那些人若是出了事,他們那些流民也討不到好處,相反的,沒了白華山寨所捐贈的糧米,他們可能又得過三餐不繼,四處流離失所的生活。

  「老好人?」展翔頓時嗤笑了一聲。「大家都被他的偽善給騙了,那老頭不僅重權又重利,而且還心胸狹窄。大師兄知道他為什麼會背叛大家嗎?因為他覺得自己在鎮民中的地位被大嫂給搶走了,以前鎮民對他說的話和他的決定總是言聽計從,說一不二的,但到了白華山之後,他最常聽見的便是「要不要問問蘇姑娘」或「要不要問問大當家」之類的話,讓他很早就心生不滿。

  「加上他有個兒子好像叫什麼福全的,聽說很喜歡大嫂,但大嫂身邊的丫鬟在私底下譏笑他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被那老頭聽見,他因而更恨大嫂。然後有一回下山進城采買,被人盯上,便被重金所誘出賣山寨消息給對方。」

  「對方是什麼人?」常柏衍只想知道這個。

  「不曉得。」展翔搖了搖頭。「那老頭也只見過對方一次而已,也不知那人是主謀還是其屬下,後者的可能性應該比較高。還有,他們傳遞消息用的是信鴿,其他的他根本就是一問三不知。」

  「我以為你來這兒,是因為已經查到了什麼眉目要告訴我。」常柏衍忍不住失望道。

  「也不是沒有眉目。」展翔賊賊一笑。

  「是什麼?」常柏衍立刻精神一振。

  「那個策劃陰謀詭計之人應該就在這裡。」展翔說。

  「這裡?京城?」

  展翔點點頭。

  「理由呢?」常柏衍問道。雖然他也這麼認為,但他是從蘇家的舉動推測出來的,小師弟又是憑什麼這麼說呢?他有點好奇。

  「大師兄可知邊州境內的官老爺們從不管土匪盜賊禍害百姓之事?」展翔帶著些許不可思議的語氣對他說道。

  「這就是咱們常家鏢局比那些縣府大人、城府大人、州府大人們受百姓信任與愛戴的原因,你不知道嗎?」常柏衍沒說的是,何止邊州境內,天興國大多數州城都是這種情況,要不然也不會叫亂世了。

  「可是奇特的是,這回白華土匪作亂之事,不只鋒城裡的官老爺連絡咱們鏢局,周圍幾座縣城裡的府主大人們也都不約而同的找上咱們,要咱們想辦法為無辜的百姓們出出力,討個公道,你說巧不巧,大師兄?這些官老爺們何時一個個都變得憂國憂民,懂得體恤百姓之苦了?看樣子在不久的將來,天興國將會大興啊大興。」展翔嘲諷的說。「我看,要不干脆改為大興國好了?」

  「別胡說八道,若被有心人聽見那可是謀逆之罪,會被凌遲的。」常柏衍瞪他一眼輕斥道。

  展翔聳了聳肩,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由此,你便推測那個幕後主使者是在京城裡,而且官位不低,因為他能命令那些縣府、城府甚至州府大人?」常柏衍言歸正傳。

  「不只是推測,而是已經確定了,這是從邊州州府那裡摸來的密信。」展翔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丟給他。

  常柏衍看了他一眼,連問都不想問他是怎麼弄到這封密信的。他迅速看了下信中的內容,特別注意最後的署名——它竟是一封由樞密院裡發出來的密令,令他驚愕不已。

  「樞密」為中樞機密的意思,所行之事多為中樞密令,也就是住在皇宮裡那位所下達的密令。不過前提是,那位的皇權夠穩固,能擁有實權掌管這一切才行。

  現今天興皇朝的皇上雖在位已有十年,但由於當年登基時年紀尚小,先皇便為其安排了一個輔政王爺輔政,也就是現今的晉王。晉王是當今皇上的親叔叔,但為了那個皇位父子都能相殘了,叔佷又算得了什麼?

  晉王的野心滿朝文武皆知,這可從三年前皇上行冠禮之後,他卻仍把持著朝政不肯松手看得出來。但令人不解的是,他雖把持著朝政,手上也擁有不少私兵,但至今始終未有興兵謀反,自立為帝的謀逆舉動。

  不過這種事與他們這些小老百姓無關,因為不管誰當皇帝,國與國之間的征戰還是不會停,百姓們還是得受戰亂之苦而流離失所、民不聊生,因此誰當皇帝根本就不關他們的事。

  常柏衍一直以來也是抱持著這種想法,所以除了會影響到鏢局生意的必要信息外,根本就懶得理會與朝廷朝政有關的人事物,而今他卻是想不理都不行,只因為他的未婚妻已莫名其妙的被卷入其中。

  看樣子這件事肯定和段大將軍有關,否則一個原本養在深閨,後來又遁入民間半隱居在白華山上的小女子,又有什麼本事讓樞密院為她動員呢?

  樞密院是吧?當今能對樞密院下旨的可不只有皇帝而已,還有那位輔政王爺,所以這兩個人之中,到底哪一個才是這一切事端的幕後主使者呢?

  看樣子他得找個時間拜訪拜訪這兩位大人物才行。常柏衍嘴角微揚,冷笑著想。

  讓小師弟自己去找一間滿意的廂房住下,並要下人直接將餐館送來的食物全送到他那裡之後,常柏衍便走向蘇靜初暫時的居所。

  雖然她之前說要一個人靜一靜,但都過了半個時辰了,若是她能靜下來的話,也該靜下來了;若是不能,他又如何忍心讓她一個人獨自關在房裡傷心難過,走不出來呢?

  他走到她房門前,揮手讓守在房門外負責服侍她的兩名丫鬟退下,然後直接推開她的房門走了進去,然後一眼便看見那個趴在床上,不時傳來壓抑抽噎聲,肩膀一抖又一抖的身影。

  他將房門關上,輕聲嘆息的走上前,在她身旁坐了下來,伸手輕拍她的肩膀。

  「不是說不再哭了?說你已經接受這個殘忍的事實,也已經漸漸習慣了嗎?怎麼又哭了?」他柔聲問道。

  她沒有應聲,依舊將臉埋在被窩裡,不斷小聲的抽泣著。

  常柏衍又再輕嘆了一聲,伸手將她拉起來,溫柔地擁進懷裡,說︰「如果要哭的話,就在我懷裡哭。你的眼淚我來承受,你的痛苦傷心我來分擔,只願你今後不再有淚,只有喜極而泣,只有快樂與歡笑。」

  蘇靜初雖然沒有應聲,卻驀然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他,緊得像是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松手一樣。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抱他,常柏衍有些驚訝也有些激動與感動,雖然早明白她的心已經給了他,但是偶爾他還是會有種不確定的感覺,心想她是否是因他這一路的陪伴與幫助,這才讓她為了報恩而決定以身相許?

  他從來就不是個沒自信的人,但是不知怎的,面對她時便會不斷地想著自己不如他人的地方,其中包括他身世不明曾為乞丐之事,以及學問不高,不懂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不會吟詩作對的事。他真的很擔心她心裡其實是有些嫌棄他的,畢竟她的家世擺在那裡,雖然過去幾年她是待在白華山上做土匪,但在那之前卻是住在京城裡的大家閨秀,眼光不可能太低,所以他一直有點兒不安。

  可是現在,他感受著她的主動、她的擁抱和依賴,整顆心頓時安定了下來,再也感覺不到任何一絲的不安或不確定,只有平靜、幸福與感動。

  他不自覺的又將雙臂收緊了一些,安安靜靜地抱了她許久,這才緩聲開口對懷中的她說︰「我師弟來了,跟他一起進京的還有三當家。」

  蘇靜初怔了一下,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他,聲音沙啞的問道︰「龐大叔?」

  「對。」他低頭看她,只見她雙眼紅腫,鼻頭也紅紅的,不若平時般明麗漂亮,但卻更讓他心憐與心疼。

  「龐大叔怎會來這兒?」她表情茫然的問。

  「因為擔心你。」他空出一只手來溫柔地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一邊回答她。

  「不過三當家進京之後先回家見長輩了,晚些才會過來這裡。」

  「龐大叔來這裡,那山寨那邊怎麼辦?葛大叔是謀士,武功比我好不到哪兒去,席大叔武功雖高,但個性太過沖動、易怒,沒有龐大叔在一旁激他三思而後行,他會不計後果沖動行事的。」蘇靜初皺眉道,一臉憂心忡忡的表情。

  「他們征戰沙場,身經百戰時,你可能都沒出世,你根本無須替他們擔心。」

  常柏行忍不住失笑道,一頓後,他告訴她,「白華山的內賊抓到了。」

  蘇靜初倏地睜大雙眼,目不轉楮的看著他,卻不敢開口問是誰,因為她害怕聽見不想聽見的答案。

  「不是山寨裡的人。」似乎知道她在怕什麼,他先讓她松了一口氣,這才公布答案。「是那個鎮長福海。」

  「怎麼會?」蘇靜初難以置信的瞠大雙眼,脫口叫道。

  常柏衍簡單的將從小師弟那裡聽來的事說給她聽,至於要知道詳細的內情,就得等晚些龐三當家到這裡之後,才能進一步細說分明了。

  接著他又將小師弟所追查到的結果告訴她,並且說出他的推測,只是沒有明確將那兩位大人物說出來,只說和朝廷之事及人有關而已。

  說完這一切後,他問她,「段大將軍可曾對你說過,或交代過什麼有關朝廷方面的事情嗎?」

  「外公從來不跟我說那些事,我所知道的都是三位當家大叔跟我說的。也許等龐大叔來了之後,你可以問問他,或許他會知道些什麼。」蘇靜初搖頭道。

  常柏衍點點頭,然後換個話題。

  「你當年究竟是怎麼離開家裡去白華山投靠段大將軍的?我一直很好奇細節。」他說。

  「我有和你說過是我娘要我去的,她還要我絕對不能讓爹知道我去了哪裡,並替我想了脫身的辦法,便是在她過世之後,要我以到廟裡為她守喪七七四十九天為由,趁機離開。」蘇靜初說著眼眶忍不住又泛出了淚光。

  「當時我並不知道娘為何要我這樣做,以為是娘擔心在她死後,李姨娘被扶正會苛待我,加上爹那時又已對我不聞不問,這才會要我去投靠外公。現在我才明白,娘所擔心的根本就不是李姨娘,而是我爹。」

  「別又哭了,待會兒我介紹小師弟給你認識,你不會想腫著一雙眼楮去見初次見面的小叔吧?這樣會嚇到他的。」常柏衍伸手替她抹去懸掛在眼角的淚水,半開玩笑的逗著她說。

  蘇靜初雖然沒笑,但卻已將淚意逼回眼底。

  「我們還未成親,不能稱呼他為小叔。」她伸手拭去臉上殘存的淚水,小聲的糾正他說。

  「提到成親,你說咱們成親的日子要定在何時?一個月後如何?」常柏衍精神一振,興致勃勃的詢問她。

  蘇靜初一整個傻眼,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怎麼?覺得太慢了嗎?」他認真的問道,隨即在略微思索了一下後改口道︰「那二十天後好了。明天出發回白華山,雖然在時間上趕了一些,但是要在二十天後讓你從白華山上出嫁還是可以的。一會兒我就寫信讓人快馬加鞭送到鋒城,要那邊的人替我準備聘禮,送到白華山寨上去。至於你的嫁妝就不需要了,我只要你為我披上嫁衣,坐上花轎嫁給我就——」

  「停下來,停下來。」蘇靜初終於忍不住打斷他,「我不是覺得太慢了,而是覺得太快了。」她告訴他。

  常柏衍瞬間挑高了下眉頭,問道︰「那你覺得何時好?」

  「這個……至少也要等外公回來之後,看他老人家怎麼說吧?」不算蘇家,她的親人現在也只有外公一個人,成親這種大事理所當然要問外公的意見。

  「段大將軍何時會回來你知道嗎?」

  「應該不會太久吧?」她語氣有些遲疑。

  「不會太久是多久?他當初離開時,有說何時會回來嗎?」

  「雖然沒有,但外公都已經離開白華山三年多了,差不多也該回來了才對,對吧?」她不是很確定的望著他說。

  「我不是段大將軍,你這樣問我叫我如何回答呢?」常柏衍苦笑道。「沒說便代表歸期不定,倘若段將軍還需要五年或十年的時間才能過足雲游四海的癮回來的話,難道你也要等五年或十年後才與我成親,才嫁給我嗎?」

  蘇靜初張口結舌的看著他,被他所說的時間嚇到了。「這……應該不會吧?」

  她猶豫了起來。

  「除了段大將軍本人外,沒有人能夠確定他會不會。不過有件事我卻能確定。」常柏衍看著她。

  「什麼事?」她問。

  「我的耐心最多也只能再等三個月而已。」他說。

  「半年。」她立即與他討價還價了起來。

  「三個月。」

  「五個月?」

  「三個月。」

  「四個月?」

  「三個月。」

  他一整個就是不動如山,讓蘇靜初超無力的。

  「常柏衍,我真的希望外公能參加我們的婚禮,因為他是我現今唯一的親人。」她懇切的對他說。

  「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我會動員常家鏢局所屬的一切管道尋找段大將軍,同時將咱們倆三個月後要成親的消息散播出去,讓段大將軍能夠聽見這個消息。但是他能不能又或者會不會趕回來參加咱們的婚禮我就無法保證了。」他說。

  「不能再等半年嗎?」

  「一旦咱們倆要成親的消息傳了出去,情況將會變得有些復雜,所以時間不能拖太久。」常柏衍搖頭道。

  「什麼意思?」她不懂。

  「我在江湖上不只有朋友而已,還有很多敵人,誰也不知道那些人在這段時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夜長夢多。」他認真的說。

  蘇靜初頓時啞口無言。

  「害怕嗎?」他問她,然後柔聲對她說明道︰「我是個江湖人,你若是與我成親,未來的生活可能不會太平靜,至少想安安靜靜的待在一處宅院內過一生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常家鏢局遍布大江南北,有時候有些事只有我出面才能夠處理,而我若是出遠門的話,我會希望有你陪同前往,因為我會想你,也會擔心你的安危,所以只能辛苦你。你能接受嗎?」

  一頓,他又改以強勢霸道的語氣對她宣告,「你不能接受也不行,因為我是絕對不會放你走的,絕對!」

  蘇靜初聞言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是內心其實很感動,對於他的坦白、他的關心,還有他的愛意。

  「我又沒說要走。」她對他說,一頓又對他承諾道︰「我是絕對不會走的,即使你趕我走我也不會走。因為你曾經吻過我,還不只一次像現在這樣抱著我,你得為我的名節負責,你必須娶我。」說著,她朝他扮了個鬼臉。

  常柏衍突然覺得這樣的她好可愛,可愛得讓他好心動,心動得讓他好想現在就將她佔為己有,讓她成為他的人。

  三個月啊三個月,他該不會在未來三個月裡,因為太想要她而強忍到發瘋吧?

  總覺得他剛才應該要堅持一個月內成親的,真是後悔莫及啊。

  因為小師弟展翔和三當家龐龍的到來,蘇靜初的安全頓時又多了一層保障,常柏衍也就不急著帶她離開京城這個隱藏危險的是非之地了。

  既然讓他知道那個幕後主使者在這個京城裡,而且可能的目標也只有幾個人而已,他不把對方揪出來徹底解決這個麻煩實在是不放心也不甘心,於是他們便繼續留了下來,沒有馬上離開。

  沒想到這是個錯誤的決定,因為如果他們當時離開了,那麼眼前的麻煩事也就不會掉到他們頭上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蘇靜初難以置信的瞪著前來通報的下人,出聲問道。

  「外頭送來了好幾車的聘禮,說是要送給與他們有婚約的蘇家大小姐的。」下人又再說了一遍。

  「聘禮?你確定是要給我的,沒聽錯嗎?」蘇靜初再次向他確認。

  「小的確定沒聽錯。」一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接著又說︰「對了,之前曾來過這兒的蘇家趙總管也在場,便是他對小的說那些東西是他們家大小姐——也就是小姐您的聘禮,因為小姐您住在這裡,所以聘禮才會送到這裡來。」

  既然趙總管都出現了,那便表示沒有聽錯或弄錯的可能。但這是什麼晴天霹靂的消息?她哪來的婚約?這些聘禮又是從何而來?蘇靜初覺得腦袋一片紊亂,心沉甸甸的。

  「你去把趙總管叫過來。」她沉聲命令道。

  「他已經離開了。雖然小的曾經想阻止,但卻攔不住他。」

  「對方是什麼人?」從聽見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後,便一直沉默不語的常柏衍終於開口。

  「說是晉王世子。」

  「怎麼會有這種事,這不可能!」蘇靜初面無血色的搖頭,不相信竟然會有這種事。

  「晉王嗎?」常柏衍若有所思的皺起眉頭。

  「我發誓在我離開蘇家時,身上沒有任何婚約。」蘇靜初迅速轉頭對他發誓道,臉色慘白。「當年因為外公功高震主,被疑心有謀逆之嫌而卸甲歸田的事,京城裡所有的皇親貴冑、名門世家都對我避之如蛇蠍,根本沒人願意娶我。我真的沒有騙你,真的沒有婚約在身,真的沒有。」說著,她的眼淚不禁從眼眶裡掉了出來,心慌難受到不行。

  晉王世子的聘禮都送來了,這樣的話,她和常柏衍還有機會成親嗎?

  晉王是什麼樣的人物,全天興國的百姓都知道,那是地位僅次於皇上的朝中重臣,也是當今皇上的親皇叔、輔政王爺,權力聽說比皇上還要大,被這樣的人物相中為兒媳,她可還有逃脫的機會,真的逃脫得了嗎?想到這兒,她便淚如雨下,完全遏止不了。

  「我知道,你先別慌。」常柏衍柔聲安撫她,神情鎮定。

  他鎮定的模樣安撫了她,讓她收起淚意,擦干淚水,重拾冷靜地開口問道︰「現在該怎麼辦?外頭那些聘禮——」

  「退回去就行了。」常柏衍毫不猶豫的說。

  「可對方不是別人,而是晉王。」蘇靜初一臉凝重且擔憂的說。

  「晉王又如何?」常柏衍卻是一臉不在意的表情。

  「他不僅是晉王而已,還是輔政王爺,地位崇高權勢顯赫,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樣的人家所送來的聘禮,我們若是把它退回去的話,那……」蘇靜初無法再說下去,因為那後果真的是她完全無法想象的。

  得罪權勢濤天的輔政王爺,別說他們兩個人了,就連與他們有關系的所有人恐怕都會遭受到牽連。這件事絕對沒那麼簡單,把聘禮退回去並不能解決事情,相反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嚴重,更難解決而已,她真的很擔心、很憂慮。

  「別擔心,我也不只是尋常百姓而已,我還是常家鏢局的常爺常柏衍。」他平靜地對她說。

  「我知道常家鏢局的能耐和勢力在民間都是極大的,但是民不與官斗,他們若真要找常家鏢局的麻煩是易如反掌,你即使有能力可以處理那些事,但也會疲於奔命。」

  「放心,我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的。」他安慰她道,始終氣定神閑,老神在在的模樣讓蘇靜初完全摸不著頭緒。

  「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她問他。

  「我在想或許岳母當年被毒害的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蘇靜初猛然瞠大雙眼。

  常柏衍沒有回答,反倒挑眉一笑的問她,「想不想重游故居?咱們到蘇御醫府上走一走如何?」

  蘇靜初怔愣的看著他,神情慢慢地變得有些復雜與猶豫。

  真相就要大白了嗎?要去那裡看爹認罪,聽爹親口承認他是如何毒害娘,以及又為何要毒害娘嗎?她真的很不想去面對那殘忍的一切,但是她不能讓娘死得不明不白,至少要知道為什麼。

  於是,她毅然決然的用力點了一下頭,沉聲應道︰「好,咱們來去蘇家。」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9-30 01:06 PM

第十章

  蘇府因他們突如其來的到來,頓時進入一種好似全員戒備,草木皆兵的氣氛之中,讓一路行來的蘇靜初頓時有一種嘲諷外加啼笑皆非的感覺。

  這個地方是她自小成長的地方,住了整整十四年,雖然她嘴硬說這裡早已不是她的家,但這裡處處都充滿了回憶,充滿了母親生前與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它怎可能在她說了它不是家,就真的成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可是沒走這一趟她不會知道,原來這裡真的已經不是她的家了。

  這裡的丫鬟僕役們,一個個全拿陌生人的目光看她,沒有一個是她所熟悉的臉孔。而府中的建築雖然沒變,但屋裡頭的擺設卻全變了樣,從母親在世時的淡雅端莊變成了富貴奢靡。還有最讓她震驚痛心並且難以置信的是,原本植滿中庭,母親最喜歡的白梅樹竟然一棵不剩的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全是艷麗盛開的桃花樹。

  人是陌生的,景是陌生的,更別提早已不復存在的親情,這裡真的已經不是她的家了,再也不是了。

  讓下人領到大廳之後,他們倆皆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等候蘇府主人的到來,蘇靜初安靜是因為沉浸在人事全非的哀傷中無法自拔,至於常柏衍則是一臉平靜、沉穩的模樣,莫測高深得讓人看不出淺深與想法,讓暗中觀察著他們的人什麼有用訊息都沒得到。

  至於蘇府的主人蘇光浩,就像是為了要報復前幾日去常家所遭受的怠慢,既沒讓下人送上茶水,人也遲遲不見蹤影,讓常柏衍只覺得可笑。

  又等了好一會兒,常柏衍的耳朵輕動了一下,聽見遠處傳來朝這方向走來的腳步聲,二個、兩個、三個……好家伙,竟然一次來了九個人,其中竟然就有八個會武功,而且還不低,至於唯一一個腳步聲重的未習武者應該就是蘇御醫了。

  八個高手嗎?

  常柏衍嘴角微揚,嘲諷的冷笑了一下。

  姍姍來遲的蘇光浩終於從大廳外走了進來,原本跟在他身邊的八個人只剩兩個,其余六個皆在進門前便已分散四周隱藏了起來。

  見他出現,蘇靜初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但卻低著頭未看向他也未開口叫人,因為她已經無法再開口喚他一聲爹或是父親了。

  「蘇御醫果然是大忙人,要見一面還真不容易。」常柏衍開口輕諷道。

  沒時間理會女兒,只因為必須專心對付眼前這個男人,蘇光浩徑自走到首座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之後,這才以淡定的語氣開口道︰「不知常爺突然光臨寒舍有何指教?」

  「當然有,俗話不是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嗎?我看起來應該不像是個閑來無事,會到這裡來串門子的人吧?」常柏衍皮笑肉不笑的回應。

  蘇光浩忍不住輕皺了下眉頭,沒有應聲。

  「幾個問題請教。」常柏衍語氣一變,不僅聲音變得冷凝了起來,臉上表情也在一瞬間變得冷峻嚇人,令人膽寒。「第一個問題,晉王想要從段大將軍那裡得到的是什麼東西?第二個問題,靜初母親當年之死是不是與晉王有關?第三個問題,靜初與晉王世子的婚事是你點頭答應的?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退婚,二是找其他女兒代嫁。你選擇哪一個?」

  「常爺未免管得太寬了?靜初是我的女兒,她的婚事自然由我做主,外人無權置喙。」蘇光浩瞄了靜坐在常柏衍身旁默不作聲的女兒一眼淡聲開口,態度卻是強硬而堅決的。

  「意思便是沒得商量,你寧願得罪我,得罪常家鏢局,也要一意孤行就對了?」常柏衍眯眼道。

  「你不需要恐嚇我,得罪你或是因退婚得罪晉王府,我寧願選擇得罪你,也不願意去得罪晉王府、晉王爺。」蘇光浩面不改色,淡淡地回答。

  「我並沒有從你臉上看出來任何一絲害怕得罪晉王府或晉王爺的神情,你們原就是一伙的,又何必說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話呢?」常柏衍冷笑,然後目不轉楮的看著他緩聲問道︰「他允了你什麼?將來事成後為你加官進爵,子孫世代承襲嗎?」

  蘇光浩臉色倏地大變,還來不及出聲否認,便聽見常柏衍再度開口,「果然如此,和我想的一樣。」

  「你胡說八道!此等謀逆、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胡說?」蘇光浩亡羊補牢的迅速駭斥。

  「你不需要否認,反正你我都心知肚明。」常柏衍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說。「既然第三個問題,你不願給我答復,那麼這個問題我自己解決。還有兩個問題,你要先回答我哪一個?」

  蘇光浩再也受不了他囂張的態度,忍不住嘲諷道︰「你以為你的常家鏢局有和晉王府、晉王爺抗衡的力量嗎?簡直就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有沒有要試過才知道。」

  「好個要試過才知道啊!」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冷冷的笑意與怒意。

  常柏衍對於突然冒出來的聲音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卻在看見跨進門坎的聲音的主人時,忍不住驚訝的輕挑了下眉頭。他真是沒想到那隱藏在大廳門外的六人當中,竟然還有一位大人物在其中。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晉王爺,還真是巧合啊。王爺別來無恙?」他似笑非笑的開口問候,但人卻依舊四平八穩的坐在座椅上,絲毫沒有起身行禮的意思。

  「大膽!見到晉王爺,還不起身行禮?」跟在晉王身後的侍衛忍不住怒斥他的無禮與囂張。

  晉王手一伸,阻止了手下。他坐進蘇光浩讓出來的首座後,看著常柏衍微笑道︰「本王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老朋友。常爺別來無恙?」

  常家鏢局遍布整個天興國,其能耐連朝廷都無法小覷,甚至偶爾還得仰賴他們的護衛,因此在天興國內實際掌權與錢的晉王是見過常家鏢局這位大名鼎鼎的常爺的。

  「咱們倆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就不需要再客套了,開門見山的說吧。」常柏衍懶得與他虛與委蛇,直截了當的說。

  「常爺還是這副草莽脾氣啊。」晉王呵呵笑道。

  「草民本來就是個草莽之人,王爺難道不知?草民還以為身為輔政王爺的晉王爺在天興國內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呢。」常柏衍冷嘲熱諷道。

  晉王眼底迅速閃過一抹殺意,面上卻笑道︰「要說在天興國內無所不知者,本王在常家鏢局的常爺面前還得敬陪末座呢,誰的消息能有常爺的消息來得靈通呢?你說是不是?」

  「王爺說的沒錯,所以您也不需要再藏匿著您的野心和目的,直截了當的告訴草民您想從段大將軍那裡得到的是什麼,好結束這段期間沒完沒了的糾纏如何?」

  常柏衍態度散漫的說,但看向晉王的目光卻銳利逼人。

  「本王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何必呢?明人不說暗話。」一頓,常柏衍突然灑脫一笑道︰「草民倒是忘了王爺還真算不上是個明人,因為明人除了不說暗話外,也不做暗事。這暗事王爺做的還真不少。」

  「大膽!」

  這回不僅晉王身後的兩名待衛受不了他的囂張無禮,就連蘇光浩都朝他怒斥出聲。

  蘇靜初臉色微微地泛白,眼中淨是擔憂之色。常柏衍這樣觸怒晉王好嗎?雖然他們本就是敵對,要握手言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需要火上加油把情況搞得更加劍拔弩張吧?

  「你膽子真的很大,本王都忘了有多久沒遇到敢跟本王這麼說話的人了。」晉王再次伸手制止屬下,呵呵冷笑的看著常柏衍。

  「草民是個江湖人,膽子本來就大,不大的話要如何行走江湖?不大的話就算有十條命也不禁嚇,不夠死。」常柏衍面不改色,仍是那副散漫的姿態,淡淡的回道。

  「你以為本王在嚇你?」

  「草民還真沒這種感覺,王爺您有在嚇草民嗎?」常柏衍輕愣了一下,以認真的語氣問道。

  晉王臉上頓時閃過一抹羞怒之色,怒不可遏的冷瞪著他。

  常柏衍像是沒看見他變臉般的徑自接著說︰「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王爺。您想要的到底是什麼?當年蘇夫人之死雖是蘇御醫狠心絕情下的毒手,但這背後恐怕少不了王爺您的唆使利誘吧?還有那群冒名白華土匪在邊州四處為禍為亂的也是您的手段吧?現今被您大費周章盯上、設計上的目標——段大將軍唯一的親人蘇姑娘都已經來到您面前了,您何不大大方方的把您的目的說出來呢?這樣咱們雙方都可以省下不少力氣。」

  「這件事與你無關,你又何必多管閑事?」晉王沉默了一下,看著他沉聲道。

  「草民與蘇姑娘有婚約在身,三個月後即將成親。您說這件事還能與草民無關嗎?」常柏衍不為所動的回道。

  「胡說八道!」蘇光浩怒聲駁斥。「我是她的父親怎會不知道你和我女兒有婚約在身?更何況我的女兒早就已經許配給晉王世子,也已經交換了八字,你膽敢在此胡言亂語毀壞我女兒的名節?」

  瞄了一眼面無血色的蘇大小姐一眼,晉王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地揚起,心情突然變好。只要他的兒子娶了這個護國大將軍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為妻子,將她納入晉王府的一員,他就不信那個段良玉還會用歷代皇帝所傳承下來,用以保護皇位之正統,防止亂臣賊子奪取皇位的神秘兵符,為那個當初因聽信謠言而削奪他這位大功臣兵權的皇上大義滅親。

  那只神秘的兵符他從未見過,卻在小時候曾聽父皇提過,之後也聽皇兄在無意間提了幾次。

  聽說那兵符所能調動的是一支名為護龍衛的士兵,他們世代傳承,隱身於百姓之中,只有在那只神秘的兵符出現及召喚下,他們才會現身,才會出動,才會為他們的主子奮勇殺敵,死而無悔。

  聽說這支護龍衛共有三千名之多,個個勇猛善戰,以一敵十是輕而易舉之事。

  因為當年他的父皇在年少繼位時,就曾經發生過有人想謀逆篡位之事,結果就是這群護龍衛出現平定那次叛亂的。

  因此,他雖在朝中已大權在握,也掌握了京城裡絕大多數的兵權,但他卻遲遲不敢起兵謀反,忌憚的就是這一群人,和那只可以號令這群人的神秘兵符。

  段良玉是先皇,也是他皇兄在世時最信任且依賴的臣子,他相信那只神秘的兵符絕對是在他的手上不會錯,只可惜當年那老家伙卸任後離開得太快也太突然了,讓他在猛然想起兵符的事情時,卻再也尋不到他的任何蹤影,他這才將注意力移到那家伙唯一的女兒段明慧身上去。

  蘇光浩這人醫術是不錯,卻過於利欲燻心,現實且薄情寡義,他對於岳丈段良玉功高震主後又卸甲歸田所帶來的影響充滿了怨懟,自然對其夫人段氏也一樣。因此,只需稍微利誘一下,他便欣然入甕了。

  只可惜這家伙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不僅未能從段氏口中打聽出段良玉的去向,還將其害死,最後甚至連段良玉唯一僅存的血脈親人,也就是他的外孫女蘇靜初都給搞丟了,氣得他差點沒一劍把他給殺掉。

  這些年來,他一直派人明查暗訪段良玉的蹤跡,浪費了不少人力物力和時間卻一無所獲,直到半年多前偶然從某商團聽聞在白華山看見一個很像蘇家失蹤多年的大小姐的姑娘,他這才再度擁有了段家人的消息。

  派去查探虛實的手下傳來段良玉已離開白華山不在山上讓他有些失望,但幸好那位蘇家大小姐,也就是段良玉的外孫女還在。只要有她在就行了,因為他定會好好利用這個人質的。

  他派人假扮白華土匪禍亂邊境把事鬧大,就是為了要有名目能名正言順派兵討伐,畢竟聚集在那山上的可是一群上過戰場,驍勇善戰的將士們,普通官兵絕對拿不下他們。

  可也不知出了什麼差錯,那群笨蛋手下卻惹了常家鏢局,他在無奈之余也只好將錯就錯,干脆設計向來睚訾必報的常家鏢局出面解決白華山上那群人,讓蘇大小姐無所依靠後會乖乖返回蘇家,然後再嫁給他兒子。

  結果不知又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竟然讓常家鏢局這位大名鼎鼎的常爺和蘇家大小姐走在了一塊,一路相隨,一路護送進京城,結果卻不回蘇家,甚至還打算與蘇家扯破臉的模樣。他這才會先下手為強,直接將聘禮送過去,宣示所有權。

  總而言之,蘇家大小姐非進晉王府不可,他誓在必得,任何人都別想阻止或改變這個既定的結果。

  「你也配做一個父親嗎?」常柏衍看著蘇光浩冷笑的譏諷道。「親手毒殺女兒的母親,對女兒這些年一個人在外生活的事不聞不問,毫不關心,只關心如何抱住某人的大腿求升官、求發財,即使賣女求榮也在所不惜。」

  「你——」蘇光浩被氣到臉色青紅交錯,怒不可遏。

  「怎麼,我有哪句話說錯了嗎?」常柏衍冷笑。

  「你說的沒錯,但那又如何?」晉王開口說,臉上淨是得色。「自古以來,子女的親事都是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個外人沒有置喙的余地。」

  常柏衍緩慢地看向他,問道︰「我沒置喙的余地,那麼皇上呢?聖旨呢?」

  晉王的臉色倏地大變。「你敢?!」

  「只要我想做,沒有什麼事是我常柏衍不敢做的。」他目空一切,狂妄的說。

  「你以為皇上會理你這麼一個賤民?」晉王冷笑以對。

  「試試看就知道。」常柏衍不以為意的說,說完直接起身轉頭對蘇靜初說︰「咱們走吧。所有的疑問幾乎都已經知道答案了,至於引起這一切事端的那個問題的答案,我突然想到還有一個人可以為咱們解答,那便是皇上。我進宮請聖旨時再順道請問一下皇上就行了。」

  晉王臉色丕變,立即高聲喚道︰「來人!」

  「屬下在。」

  「送蘇大小姐回房間休息。」晉王強勢的下達命令。「三日後她將與本王的世子成親,成為晉王府的世子妃,你們都給我好好的服侍,聽清楚了嗎?」

  「屬下遵命。」

  隨著這聲回答,連同蘇光浩身後的兩名護衛,一共七個人瞬間全都朝常柏衍和蘇靜初壓迫而來。其中一名護衛開口道︰「大小姐,請讓屬下護送您回房間休息。」

  「王爺真的認為您有辦法把她留下來?」常柏衍看著晉王,平靜的問道。

  「試試看就曉得。」晉王將他剛才說過的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他,一頓後忍不住又說︰「任你武功再高強,本王就不信憑你一個人在七人圍攻之下,還有能力護她周全,讓她不受傷,平安的將她給帶走。」

  常柏衍聞言之後,突然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晉王怒聲質問,對於他自始至終都沒流露出一絲害怕、驚慌、擔憂之類的神色感到非常的不滿。

  他到底憑什麼這麼自信無所畏懼?就憑武功高強嗎?但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更別提是十四只手了,他當真以為他有辦法帶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沖出重圍嗎?他倒要睜大雙眼好好的看看他會有什麼下場。

  「誰說我只有一個人的?」常柏衍停下笑聲開口道,接著他突然朝虛空喚了一句,「小師弟。」

  就在眾人微愣,左右張望又驚疑不定時,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驀然在大廳之中響了起來。

  「終於輪到我出場了,我等到都快睡著了,大師兄。」

  隨著話聲落,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一個劍眉朗目的年輕人瞬間就出現在大廳裡,讓晉王與七位護衛武士皆變了臉色,神色震驚且駭然。因為他們竟然無人發現在這個大廳之中還藏了一個人,甚至一點感覺都沒有。

  試想,如果這個人有意要刺殺晉王的話……

  他們頓時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然而,這卻不是最讓他們驚駭的,最讓他們驚駭的是這年輕人只是「小師弟」而已,武功就在他們之上,而且很明顯還是高上很多,那麼被他喚作「大師兄」的常柏衍,他的武功究竟會有多高呢?

  他們這會才恍然大悟的明白為何這位常爺的模樣始終散漫松懈,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但說起話來卻又囂張狂妄到無邊,絲毫不擔心得罪了晉王會惹禍上身,他壓根就沒把他們放在眼裡才會這樣。

  「你們誰先上,還是要一起上啊。」展翔朝那七個人勾了勾手,囂張的態度和他大師兄相比完全不遑多讓。

  「這位少俠尊姓大名?」晉王沉默了一下,換上和善的表情,客氣的出聲問道,想以友好的態度來收買人心,只可惜展翔根本不吃這一套,理都不理他。

  「快一點,你們是要上不上啊?本少爺肚子餓了,快點打完本少爺才能去吃飯啊。」展翔有些不耐煩的對那七名護衛說。

  「王爺,您要打還是不打?不打的話就請您的手下讓讓,別擋路。」常柏衍看向晉王說。

  晉王臉色極度難看,雖然明知道自己這七名手下可能不是這對師兄弟的對手,但要他眼睜睜看蘇家大小姐被他們帶離開他又辦不到。

  突然間,他靈光一現,猛然伸手抽出一名護衛手上的劍,然後直接將那把劍架在蘇光浩的脖子上。

  「蘇姑娘,你若不想要你爹死,那就留下來。」晉王筆直的看向蘇靜初說。

  蘇靜初被突如其來的巨變嚇得面無血色,她難以置信的瞪著架在父親脖子上的劍,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她的視線迅速往上移向父親的臉,只見父親也是一臉震驚,但是只一會兒他便恢復正常,還露出了佩服的表情,雖然那只是一瞬間的變化,但她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案親被同伙背叛拿劍架在脖子上威脅自己的女兒,他不感到生氣、忿怒,反而感到佩服?佩服晉王竟能想到這麼好的辦法來威逼自己的女兒就範嗎?她已不再覺得傷心,只覺得悲哀,覺得嘲諷,覺得可笑。

  她哀莫大於心死,漠然的將視線收回,轉頭對常柏衍說︰「咱們走吧。」然後頭也不回,率先轉身往大廳門外走去。

  似乎沒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蘇光浩呆愣了一下,怒不可遏的朝她的背影大聲怒罵道︰「你這個逆女還不給我站住!你竟然敢不管親爹的死活,這是不孝!大不孝!聽見沒有?還不快站住!立刻給我站住!」

  蘇靜初不想哭,但已淚流滿面。她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守護在她身旁的常柏衍因此也跟著停了下來,他看了一眼淚流滿面的她,終於忍不住回頭冷冷地嘲諷蘇光浩。

  「意圖謀反者,死罪。今日你若真難逃一死也是罪有應得,記得死後見到你的夫人時要向她懺悔,說你不配為人夫,也不配為人父。」他鄙夷的說完,直接伸手摟住蘇靜初的腰,展開輕功帶她離開。

  展翔隨後跟上,縱身離去。

  離開蘇府一段距離之後,常柏衍突然停了下來,以嚴肅的口吻出聲喚道︰「小師弟。」

  「怎麼了,大師兄?」展翔被他嚴肅的語氣嚇了一跳,迅速轉頭看向四周,心想著難道他們被跟蹤,被包圍了不成?不然大師兄怎會突然這麼嚴肅?

  「送你大嫂回家,幫大師兄保護好你大嫂。」常柏衍將懷裡已恢復自制與冷靜的蘇靜初推向小師弟,慎重的托付道。

  展翔還來不及問大師兄要去哪裡,蘇靜初已驚慌的反身抓住他的手,迅速地追問道︰「你要去哪裡?」他想做什麼?

  「我要進宮一趟。」常柏衍答道。

  蘇靜初頓時松了口氣,她真害怕他為了不讓她被冠上不孝之名,回頭冒險要去救人,如果真是這樣她一定會阻止他。因為她寧願不孝,也不願他為她深入險境,寧願不孝,也不再認那一位為父親,再也不認。

  「為了那道賜婚聖旨嗎?那也不急在這一刻啊,不是還有三天?」展翔不解的問。

  「不僅是為了這件事,還有晉王謀逆的事。」

  「火師兄是要去告御狀?」展翔揚唇道,覺得很好笑,但常柏衍不僅沒笑,臉上表情還在一瞬間變得更加正經嚴肅了起來。

  「我擔心晉王立刻就會有所行動。當今皇上雖資質平庸,但性情還算不錯,也沒有想並吞鄰國的野心,致使戰爭不斷,民不聊生。晉王正好與他相反,聰明卻殘忍無情,野心極大,我不希望天興國有這樣一個皇上。」常柏衍認真道。

  「所以大師兄是打算去幫宮裡那一位?」

  「總要個理由讓他心甘情願的給我那道賜婚聖旨吧?」

  「但大師兄確定那一位會相信你所說的話嗎?晉王可是那一位的親叔叔,而且輔政多年都沒有謀逆,你要那一位憑什麼相信你這個草民的一面之辭?」展翔有些不樂觀的問道。

  「晉王想從段將軍那裡得到什麼,皇上一定知道,只要讓他知道晉王這些年來私下的舉動,他沒有不信的道理。倘若他真的不信,愚昧到那種程度的話,被篡位是遲早的事,不值得同情。」

  「但大師兄剛才不是說不希望晉王坐上那個位置嗎?」展翔有些不解。

  「在他坐上之前解決他就行了。」常柏衍回得自然,卻把一旁的蘇靜初嚇得目瞪口呆,震驚到面無血色。

  展翔見狀忍不住笑了一聲,道︰「大嫂可能不知道,前幾年宮裡那一位想拉攏大師兄,便想賜婚讓大師兄做公主駙馬,大師兄一氣之下,直接就跑進宮裡把那一位從龍床上揪起來要他收回成命。宮裡那一位大師兄都敢揪了,殺個想謀逆篡位的罪人又算得了什麼呢?反而還名正言順呢,你說對不對啊,大師兄?」

  「別耍嘴皮子了,人交給你保護了,你——」

  「大師兄放心,師弟絕不會讓大嫂少一根寒毛的,否則就罰師弟我以後一天只能吃三餐,不能吃五餐。」展翔認真道。

  常柏衍懶得理又變得不正經的他,轉頭對蘇靜初交代道︰「小師弟的武功只比我弱一些,定能將你保護周全。你別離開他的視線,若有什麼事或有什麼問題都要找他商量,別一個人決定或煩惱。我這一去可能沒這麼快回來,少則一天,多則二丁五天甚至更久都^可能。但我可以向你保證,等我回來時,這一切皆能迎刃而解。」

  「你小心些,保護好自己。」蘇靜初點點頭,柔聲交代。

  「好,等我回來。」

  「嗯,我等你回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9-30 01:07 PM

第十一章

  正如常柏衍所料,晉王在離開蘇府回到晉王府之後,立即展開行動,暗中開始調兵遣將準備舉兵佔領皇宮,謀逆篡位。

  護龍衛的存在與否現今已不是他最關心與擔心的事了,因為一旦那位多管閑事的常爺進宮將他在暗中尋找神秘兵符的事稟報皇上的話,那麼他想篡位的野心也就昭然若揭了。因此,他若不想死,也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奮力一搏了。

  成王敗寇,就看這一搏。

  為了阻止常柏衍進宮,他一踏出蘇府立即命人帶隊兵分二路,一路去守在常家門外,另一路則去守在進宮的每一道門前,倘若看見常柏衍出現,不管用什麼方法都一定要將他拖住,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絕對不要讓他進宮。

  只是晉王想都沒想過,常柏衍早在第一時間便已進宮去了,而且根本不是尋正常管道進去,而是潛進去的,反正宮裡的禁衛對他來說根本形同虛設,他完全可以來去自如。

  他找到仍待在御書房裡處理政事的皇上時,宮裡剛掌燈不久,皇上身邊仍有數名宮女和太監服侍著,他不確定其中有沒有晉王的奸細,只好耐住性子等皇上身邊的閑雜人等少了之後再行動。

  這一等便是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不過也讓他看見了這個少年皇帝專注政務的一面,讓他管起這回的宮變閑事管得也有那麼一點值得的感覺。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倒留在皇上身邊服侍的最後一位太監公公,同時順手點住皇上的啞穴,以防他驚叫出聲引來外頭的人之後,常柏衍這才走到皇上面前,讓皇上可以看見他的一舉一動,表示他的無威脅。

  「皇上,好久不見,別來無恙。」他開口說。

  皇上被他點住了啞穴當然是沒辦法回答他,不過在看清楚來人是他之後,原本驚慌駭然的神色倒是緩和了不少,人也迅速地冷靜了下來,他提筆在紙上寫下他的疑惑。看來,比上一回兩人第一次見面時,膽子似乎大了許多。

  你把朕怎麼了?為何朕無法開口說話?

  「草民擔心皇上太過驚慌會引來外頭晉王爺安排在皇上身邊的奸細,這才放肆了一點,還請皇上恕罪。」常柏衍平靜地說,臉上卻沒啥恭敬或惶恐歉然的神色,讓皇上頓時有種無言以對之感。

  皇上心想,這家伙真是個無法無天又膽大妄為的怪人,還好他已不是第一次面對這個怪人了,比起上一回睡到半夜突然被這家伙從龍床上揪起來恐嚇的經驗,這家伙這回的態度已經算是客氣了。

  皇上自我安慰的想,不過他剛剛說了什麼?晉王安排在自己身邊的奸細?他慢慢地皺緊眉頭,疑惑的看向常柏衍。

  「晉王爺即將謀反,最快今夜就會有所行動。」常柏衍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道,然後沒理皇上臉上震驚的神情,接著又道︰「晉王爺這幾年一直在追查段大將軍的下落,不知想從段大將軍身上得到什麼——

  「他利誘了蘇御醫迫害其元配夫人,也就是段大將軍的獨生愛女段明慧,想問出段大將軍的去向,失敗之後,又明查暗訪找到了當年得到母親示意而逃出蘇府的蘇家大小姐蘇靜初,也就是段大將軍的外孫女、現今唯一的親人,並且對她加以迫害與威逼,企圖讓其子娶她為妻,將她納入掌握之中。

  「草民在因緣際會下結識了蘇姑娘,並與她情投意合,互許終身,卻不小心被迫卷入這個陰謀之中。說實話,草民並不想多管閑事,無奈晉王爺似乎不願罷手,對段大將軍所擁有,他想要的東西誓在必得!」

  此時,皇上提筆迅速在宣紙上寫下兩個字︰兵符。

  常柏衍見狀,忍不住說了句︰「果然如此。」結果卻見皇上沒有停筆,接著又在「兵符」二字旁寫了另外兩個字。

  假的?!

  常柏衍倏然瞠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瞪著皇上問道︰「您說兵符是假的?」

  皇上神色有些著急的用力點頭,迅速又在紙上寫下一串話,他寫︰幫朕,請你幫幫朕,不管有任何要求,朕都會答應你,滿足你的。求你,幫幫我。

  皇上連朕字都不用了,改用「我」字,而且還用了「請」字與「求」字,可見皇上已經放下所有尊嚴在求他幫忙了。

  常柏衍揉了揉太陽穴,感覺頭有點痛。他伸手將皇上被點的啞穴解開,有些無力又無奈的坐下來問道︰「您說兵符是假的是怎麼一回事?」

  皇上輕試了一下自己的嗓音,確定一切正常之後,這才用著有些急迫的語氣迅速說明這件事。

  「在朕的父皇之前,皇家的確擁有一支名為「護龍衛」的奇兵,專門負責鞏固並保衛皇權免於篡位之事發生,但這批世代傳承的奇兵在朕的父皇在位時便已被幾次內亂耗盡,早已名存實亡。皇叔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上眉頭緊蹙的說。

  「其實朕一直都知道皇叔野心勃勃,也隱約猜得出皇叔之所以遲遲未舉兵謀逆是忌憚「護龍衛」的存在,因此朕也一直善用這點在虛張聲勢,同時盡速培養屬於朕的勢力,但是現在……」

  皇上說著神情突然變得有些恍惚與茫然,但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下一瞬間他的神情立刻恢復清明與堅定,沉著而鎮定,王者威儀無形的散發而出。

  看樣子皇上這幾年也是有所長進的。常柏衍默默的想著。

  皇上坐在龍座上蹙眉沉思了好一會兒,驀然抬頭看向他,殺氣凜然的出聲問道︰「可否幫朕一個忙?算朕欠你一個人情。」

  常柏衍有些好奇這一小段沉默的時間裡,皇上到底做出了什麼決定,臉上竟然有了殺氣?而且欠人情?這說法還挺有趣的,是在告訴他這不是御令,而是皇上自己的私人請求,難道是見不得光的事嗎?

  「欠人情倒是不需要,但草民需要一道聖旨,一道賜婚的聖旨。」常柏衍也不廢話,直截了當的說出他所需要的。他才不想讓當今皇上欠他人情,因為這就表示他們今後還得糾纏不休,他才不要這種聖恩,敬謝不敏。

  皇上輕怔了一下,立即恍然大悟。「你與蘇家大小姐的婚事?」

  「正是。」

  「好,這沒問題。」皇上立刻點頭允諾,然後目不轉楮的看著他,以嚴肅且真誠的神情再一次向他承諾道︰「但朕還是欠你一個人情,如果你願意幫朕這個忙,並且將它完成的話。」

  「人情就不用了,有那道聖旨就行。」常柏衍再次拒絕,然後直接問︰「皇上要草民幫您做什麼事?」

  皇上靜了一下,驀然沉聲道︰「刺殺一個人。」

  常柏衍輕挑了下眉頭,不用問也知道那一個人指的是誰。擒賊先擒王,只要把那個人除去,謀逆篡位的宮變威脅自然便能化解。

  這個任務對其他人來說可能困難重重,畢竟那位大人物養在身邊的護衛多如牛毛,而且個個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但是這對常柏衍這個武功高強的武林盟主來說卻不是什麼大問題。

  真正的武林高手從來都不太理會朝廷之事,那是一種默契,也是一種江湖潛規則,當然,也是有例外的情況,例如遇見令人發指而無法漠視的滅門慘案,又例如報父母之仇,還有奪妻殺子之恨等,而他剛巧就擁有了這麼一個可以動手的理由——奪妻,這不是天意又是什麼呢?

  常柏衍嘴角微揚,起身拱手道︰「草民願盡棉薄之力。」反正原本他就有意將那人解決,替未婚妻報殺母之仇了,這下有了皇命加身,也就更加名正言順、順理成章。

  「你可有把握?」皇上問他。

  「請皇上靜候佳音,不過在草民佳音傳來之前還望皇上能夠保重龍體。草民告退。」常柏衍說完輕笑一聲,身影一閃隨即消失在御書房內。

  御書房內的燭火輕輕地搖晃著,無人知曉在這宮中重地的御書房內剛才曾經有個外人來過。

  皇上靜靜地坐在椅上,薄埂的唇,緊緊地抿著,臉上的表情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陰影重重,晦暗不明。

  他一動也不動的靜坐了許久,也思考了許久之後,這才開口揚聲喚道︰「來人啊!」

  今夜的皇宮注定將不平靜。

  晉王的謀反對朝廷許多大臣來說,並不覺得意外,因為晉王的野心根本就是昭然若揭,所以大伙都心知肚明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對於晉王想篡位這件事,大臣們大多選擇消極或漠然以對,不是不忠,而是在這亂世唯有這樣才能明哲保身,況且朝中政權原本就大多把持在晉王手上,晉王坐與不坐在那張龍椅上,對他們這些臣子來說,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差別。除非晉王謀反失敗被擒或被殺,但這種事幾乎不可能發生,不是嗎?

  然而不可能發生的事卻發生了——晉王被刺殺於晉王府中!

  傳言當時晉王已暗中召集好兵馬準備逼宮,但隱藏在約定地點準備舉兵的將領卻遲遲等不到晉王的進攻命令,於是前往請示,卻驚見晉王倒於血泊之中,早已斷氣。

  晉王被刺殺的消息像長了翅膀,在最短時間內傳遍京城大街小巷,百姓們議論紛紛,卻不知真假,因此頓時人心惶惶。但很快的,在百姓們發現京城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人們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酒館妓坊仍是絲竹管樂之聲不斷,人人喜笑顏開,惶恐之心才逐漸弱了下來。

  不到幾天的時間,這消息便慢慢從百姓口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其它趣談或八卦流言,京城百姓們的生活一切如常。

  晉王之死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從那些晉王黨的權臣們突然接二連三被皇上派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控制住之後,還有誰會傻得相信這件事與皇上無關?所以大臣們一個個皆三緘其口,明哲保身。

  皇宮和京城之後有什麼變化,這些都與常柏衍和蘇靜初他們無關,因為就在晉王去世沒多久,常柏衍便帶著蘇靜初與師弟展翔佣三當家龐龍,四人一同離開了京城,踏上了回家的路,手邊還帶著皇上親筆御賜的賜婚聖旨。

  常柏衍因為得償所願,所以一路上心情都很好,但蘇靜初卻是沉默的時候居多,偶爾應和他們師兄弟與龐龍的問話時,也都是強顏歡笑,看起來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怎麼了?」常柏衍將小師弟趕到前頭去和身兼馬車夫的龐三當家作伴,柔聲的詢問她。

  「沒事。」蘇靜初淡淡的回答。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沒事。究竟怎麼了?」他再次問道︰「別騙我。」

  蘇靜初低下頭,沉默了許久,這才聲如蚊蚋的開口,「謀反是死罪對不對?那參與謀反的那些人……」

  她話未說完,常柏衍便已明白她在心煩什麼,擔心什麼了。這個心軟的傻丫頭,那個人早在七年前害死她母親時,就不當她是女兒了,還多次為自身利益而出賣陷害她,她竟然還在替他擔心?真是個傻瓜。

  不過不想她這麼擔憂難受,他還是老實的將他所知道的事告訴她。

  「晉王在未及舉兵謀反之前便已身亡,因此這次謀反牽扯的範圍會小很多,除了一些皇上早已盯上,搜羅證據,並罪證確鑿者會被處以死刑外,其它相關者多會從輕量刑,處以沒收家產、充軍、監禁之類等刑罰。」

  「那蘇家呢?」蘇靜初有些急切的問。

  常柏衍深深地看著她,緩聲回道︰「沒收家產,男子充軍,女子為奴,你自然除外。」

  蘇靜初聞言後沉默了下來,她垂下眼瞼,面色蒼白,不發一語。

  「這已是皇上網開一面的結果了,蘇御醫身為皇上的御醫,卻與欲圖謀反篡位者過往甚密,這代表的是什麼意思,你應該知道。」常柏衍伸手將她擁進懷裡,嘆息的說︰「皇上之所以網開一全是看在段大將軍和你的面子上,蘇家若非有你這麼一個女兒,早已被抄家滅門了,所以你不需要自責,因為是你救了他們,讓他們得以活命,沒有被凌遲處死,株連九族。百年世家,御醫蘇家也因此才沒被滅絕,所以你沒有對不起蘇氏這個姓氏,懂嗎?」

  蘇靜初仍舊沒有應聲。

  常柏衍繼續說︰「其實說是充軍,並非真的要他們上場打仗,而是去那裡當軍醫。戰場傷員眾多,大夫卻極度缺乏,讓許多可以救,不必死的士兵們一個個枉送性命。這事你回山寨問李大夫就知道了。蘇家男子個個身懷高明的醫術,但卻恃才傲物,缺乏仁德之心,這種懲罰對他們來說正好。山寨裡的人若是知道了這件事,肯定都會拍手叫好的。你說是不是,大當家?」

  「嗯。」窩在他懷裡的蘇靜初終於輕輕的應了一聲。

  只要有應聲就行了,這表示她至少有將他說的話聽進耳裡。常柏衍心想著,伸手安撫的拍了拍她,沒再開口多說什麼,因為該說的他都說了,他只希望她能夠早些想開,倘若她堅決要自責的話,那他也無可奈何,只能在未來的日子裡盡量逗她開心,讓她幸福,用以填補她內心的傷痛了。

  上京時一路驚險萬分,回程卻一路平順無比。

  終於回到白華山寨,蘇靜初有一種終於回到家的感覺,看著眼前一張張熟悉的臉,與他們臉上熟悉的笑容,還有笑容下的關心與擔憂,她只覺得眼眶發熱,鼻頭發酸,很有想要大哭一場的沖動。不過她還是強忍住了,因為她可是白華山寨裡的大當家,是大伙的頭頭與領袖,當然得保持冷靜自持的模樣才不會令人失望。

  可是當她穿過迎接她回來的人群,走進山寨大廳,看見端坐在大廳中的外公時,她的淚水頓時絕堤而出,再也擋不住,忍不了。

  她撲跪進外公的懷裡,放聲大哭,哭得像個孩子,不知道原本跟在她身邊與身後,還有在大廳裡的那些人何時全退了出去,獨留下她與外公。

  外公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不斷地輕拍著她,當她是個孩子。

  所有的事實與經過,三當家龐龍早已在第一時間便讓人傳了回來,大伙知道後全都義憤填膺,還有人對蘇光浩那混蛋沒被判死罪而是充軍感到不滿,怒不可遏的揚言要去聯系昔日的下屬,將那家伙綁到戰場上去,讓敵軍亂刀砍死。

  就在這時候,三年多前離開白華山雲游四海去的段良玉突然回歸,並在得知這一切之後制止了大伙,理由就如同常柏衍對蘇靜初所說的一樣,戰場需要大夫。

  對於獨生愛女當年「病死」的真相,段良玉並沒有太大的意外或忿怒,因為其實早在當年外孫女聽其母親遺命,千裡迢迢不辭路程辛苦與危險跑來投靠他時,他就已經知道女兒的「病死」絕不單純了。

  當時的他當然忿怒,恨不得立即回京一刀砍了害死女兒的薄情男,但是如果他真的砍了那該死的家伙,他可憐的外孫女該怎麼辦?她已經沒了母親,難道要讓她連父親都失去嗎?

  他掙扎了許久,也痛苦了許久,最後還是選擇作罷。至於害死他女兒那該死的家伙,他相信天理昭彰,那家伙終會得到應有的報應。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家伙竟會泯滅天良到這種程度,連親生女兒都想陷害,還好外孫女有貴人相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那位貴人,段良玉的心情頓時愉悅了起來。

  「好了,好了,別哭了,再這麼哭下去,以後這事可是會讓山寨裡的人拿它當笑話講喔。」他輕輕地拍撫著外孫女,柔聲說道。

  「外公,娘……娘她……」蘇靜初邊哭邊說,聲音沙啞哽咽得幾乎讓人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外公已經知道了。」即使聽不清她在說什麼,段良玉也知道外孫女想說什麼。他輕聲嘆息,「其實當年你娘要你來找外公時,外公就已經隱約知道你娘不是病死的了。我想你娘應該也是心裡有數,知道自己是被誰害死的,不然不會讓你來找我,還特別交代別讓那個人知道你的去向。」

  蘇靜初忍不住震驚的抬起頭來,淚眼婆娑,難以置信的看著外公——原來外公早就已經知道了嗎?

  「這是你娘的命,她自己所選擇的。一開始外公就跟她說過,蘇光浩這個人心不正,眼神閃爍,不是良配,她卻死心眼執意非嫁這個人不可,外公拿她沒轍,只得允諾,沒想到……」段良玉搖了搖頭,輕嘆了一口氣,沒再往下說卻笑道︰「你的眼光比你娘好太多了,常柏衍這個人外公剛剛雖然只看了一眼,但是目光清朗,坦誠而正直,相當不錯。外公很滿意這個外孫女婿。」

  沒想到外公話題會突然轉得這麼快,而且還轉到這上頭來,讓蘇靜初完全措手不及,只能呆呆的看著外公,然後臉色不由自主的慢慢地酡紅了起來。

  段良玉將外孫女扶起來,讓她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後,才凝望著她微笑的問道︰「成親的日子決定了嗎?」

  蘇靜初用力的搖頭,拭去臉上的淚水之後,才有些羞赧的低著頭啞聲答道︰「等外公做主。」

  「不是說日子已定在一個多月後嗎?」段良玉微訝的問。他就是聽到消息才一路馬不停蹄的趕回來的。

  「那是倘若您未歸來的話,現今您已歸來,當然要由您來做主。」蘇靜初理所當然的說,相信常柏衍也會同意這一點。

  「常家那邊?」

  「柏衍是個孤兒,家人只有師傅和兩位師弟,師傅早已避居山林,不理俗事。」蘇靜初輕聲說道,一頓後又問︰「外公,您會在意他是孤兒,沒有顯赫的家世背景嗎?」

  「京城蘇家是名門世家也是御醫世家,家世顯赫,但結果又如何呢?」段良玉搖了搖頭,慈愛的看著外孫女,「外公在意的不是他的家世,而是他的人品,以及對我外孫女好不好,能不能讓我外孫女依靠一生,幸福一生,如此而已。」

  「外公……」蘇靜初眼眶發熱,淚水忍不住再度決堤。

  「痴兒,痴兒。」段將軍搖著頭說,臉上淨是溫柔與慈祥。

  明慧,你女兒就快要成親了,要嫁給一個與蘇光浩完全不同的男人,你知道了應該會很開心,也會很放心吧?靜初一定能夠幸福的,爹有預感。你知道爹的預感向來很強,當年若是你肯聽爹的話,那麼也……

  唉,罷了,現在說什麼都是多余的了,你,安息吧,靜初丫頭會幸福的,一定會幸福的。

  常家鏢局那位盟主常爺要成親了,這消息在近兩個月內傳遍了江湖,這事不僅江湖人士知道,全天興國的百姓,甚至鄰國一些消息靈通的地方也都知曉,然後為這消息談論得熱火朝天。

  因為常家鏢局的常爺雖然大名鼎鼎,江湖上關於他的傳言也極多,但那些都是關於他作風、武功高強、能力卓越之類的傳聞,鮮少聽聞他個人的私事,例如出身來歷,又例如感情事。

  自古英雄配美人,美人愛英雄。像常家鏢局的常爺這種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怎麼想身邊也都要有幾個紅粉知己,幾個美艷妻妾之類的才對,結果怎會至今才娶妻呢?而且娶的還是一個土匪窩裡的土匪婆?!

  沒錯,就是土匪婆!

  白華山寨。

  白華土匪。

  這兩者之間真的很難不讓人連想在一塊啊,尤其是白華土匪前些日子還因四處為惡而聲名大噪,昭彰惡名傳遍許多地方,甚至是國家,因為受難者有許多是游歷於各國之間的商團商隊,白華土匪令人發指的惡名又怎能不眾所周知呢?

  可是鼎鼎大名的常爺,天興國許多百姓心中比皇上還要有權勢並且厲害的人,他什麼人不好娶,怎麼會去娶一個土匪婆子呢?難不成這其實是一出馴悍記?

  嗯,很有可能。

  白華土匪四處為惡,到處劫鏢,受害最深的不是商家富戶或是名門貴冑那些被劫之人,受害最深的反倒是那些人所聘請來護鏢護車護人的鏢師們,而那些鏢師們又多屬公信力最好的常家鏢局。

  常爺身為鏢局的頭頭,自然得想辦法解決這件事,便去找白華土匪談判,怎知卻讓土匪婆子看上想留做押寨相公,常爺不甘受辱,反演出一出馴悍記,把土匪婆子馴服得服服貼貼,非君不嫁。

  常爺是個敢做敢當的真男人,為表負責便允了婚,同時也將白華土匪折服,歸於麾下,最好的證明便是已有好些日子未曾聽聞白華土匪再度為惡的消息。

  蘇靜初聽聞靈兒從城裡聽來的這個謠言時,只是一笑置之。她完全不在意也不在乎百姓們是怎麼談論或看待她的,她比較在意的是山下的人現今是怎麼談論、看待白華土匪的,因為她真的很擔心外公和大伙一起建立的白華山寨會被她給毀了。

  記憶中,外公從未對她說過重話,但這回雲游回來,得知她收留了大批流民在山谷中,還為了養活那些人,帶領山寨眾人成為土匪之事後將她斥責了一頓,說她是婦人之仁,同時也連累了葛大叔他們被外公責罵,說不該任由她胡來,讓她真的是既羞愧又自責。

  外公的看法和常柏衍不謀而合,認為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

  外公說亂世自有亂世的生活方式,大家都是這麼生存下來的,她這樣做看似在幫助那些人,其實是在害他們,害他們忘了如何在亂世下生存的本能,哪天一旦失去了庇護,他們會死得比任何人都快。

  她深切反省,但卻已無法改變由於她的關系,害得大伙被烙上了土匪的印記,名譽盡毀的這個事實。再加上前些日子晉王的誣陷,根本就是雪上加霜,令她每每想起都懊惱不已。但是靈兒為她所帶來的這個謠言卻讓她看見了一道曙光。

  她真的作夢都沒想到與常柏衍成親竟然還有這個好處,可以讓惡名昭彰的白華土匪一夕間就改邪歸正,棄暗投明,只因為他們被歸類到了常爺的麾下。

  對山寨裡的人來說,這絕對是一個笑話,但她卻松了一口氣,真的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鋒城有史以來從未像今天這般熱鬧,喜氣洋洋,充滿歡樂與生氣。

  今天是常家鏢局常爺的大婚之日,鋒城百姓家家戶戶都自發性的為其張燈結彩,將整座城市點綴得熱鬧非常,一片喜慶,熱鬧滾滾。

  鋒城百姓們從未想過這個傳說中的人物竟會在他們這個邊境之城舉行婚禮,更沒想過因為這個婚禮,從四面八方來了好多人,差點沒將鋒城擠爆,但也因此帶來了許多意想不到的好處。

  例如生意人的生意大好。這不需要解釋,因為人潮即錢潮。

  又例如原本不斷的邊境騷擾整個偃旗息鼓,只因為聽說有幾批不長眼的假盜匪真敵軍在襲擊擾亂附近的小鎮時,直接撞在前來參加常爺婚禮而路過的江湖人身上,那些江湖人極度不悅,順手就把那些人給滅了。

  這消息一傳出來,邊境百姓們個個歡聲雷動、喜笑顏開,對常家鏢局和常爺也就更加心懷感謝與感激了,因為這一切都是他們所帶來的。

  常爺的婚禮辦的並不高調,沒有太過鋪張盛大的排場,也沒有什麼金鏤嫁衣、十裡紅妝之類令人嘆為觀止的畫面,但卻熱鬧非凡,笑聲、祝福聲、吃喝聲交織成一片。

  鋒城的喜宴一連擺了十天十夜,讓所有前來祝福的人,不管是先到還是後到,早到還是遲到,全都吃得盡興,喝得盡情,完全就是江湖人的作風。

  外面一片熱鬧非凡,熱火朝天的,蘇靜初所在的新房之內卻是一片寧和安靜,沒有人前來鬧洞房。

  蘇靜初相當的訝異,殊不知外頭有小師弟展翔和素有「金童閻君」稱號的二師弟張軍兩位門神把守,根本沒有人膽敢朝新房越雷池一步。

  常柏衍在江湖上的朋友極多,早早便交代了蘇靜初不需要等他,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時能回新房,以及能不能清醒著回房度春宵。

  蘇靜初完全理解,畢竟她也算是半個江湖人,再加上多年與山寨裡那些人在一起,對於男人的理解可比一般女人多得多。

  所以,她安靜地在新房裡坐了一會兒,確定應該沒有人會來鬧洞房打擾她之後,便讓巧兒和靈兒替她卸下一身厚重的行頭,洗去臉上妝容,用膳、看書、淨身、入睡,淡定的就和在山寨裡平日的生活無異,直把巧兒和靈兒姊妹給看傻了眼。

  這還是不是新娘,這還是不是新婚之夜啊浮浮?

  其實蘇靜初也沒想過自己會這麼淡定,一點也不緊張,好像嫁給常柏衍,待在他的保護範圍之內的感覺熟悉得有如上輩子就經歷過一樣,一整個就是自然與安心。

  她上床入睡,半夜似感覺有人爬上了她的床,她怵然驚醒,卻聽見他熟悉的嗓音,帶著即使淨過身也沖不去的酒氣與些微醉意。

  「是我。」他伸手摟住她的腰,整個人從後方貼了上來。她微僵了一下,但又很快的放松下來,因為知道是他。

  「你怎麼來了?」她問道,雖然這話聽起來有點兒奇怪,今晚是他們的新婚之夜,這兒是他們的新房,他不來這兒要去哪兒?但他們倆都知她的意思是在問︰外頭的筵席還沒散——這是肯定的——他來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的朋友怎麼可能會放他離開呢?那他又是如何脫身回來的?

  「因為我有兩個好師弟,還有一大票好兄弟。」他啞聲答道,熾熱的唇已貼上她的頸背,讓她不由自主的輕顫了一下,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

  這是他們的新婚之夜。

  「靜初,我的妻。」他沙啞的輕喃,熾熱的吻不斷地在她頸部游移,甚至探出舌尖輕舔,令她忍不住震顫,忍不住心慌想逃。但他的健觀卻緊箍著她的腰,不給她半分逃跑的機會。

  「靜初,別怕。」似乎感覺到她的緊張與害怕,他輕聲安撫,將她翻身仰躺,溫柔的吻上她的唇。先是淺嘗,然後慢慢加深,勉強控制著理智引領她。

  這相當的困難,酒意加上壓抑許久的欲望,再加上她的柔軟馨香甜美,還有她就在他懷中,而且已是他的妻,這一切皆讓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靜初……」他吻著她,情不自禁的呢喃輕語,一次又一次,像是終於擁有了什麼無價珍寶而心滿意足般。

  吻愈來愈狂烈,急切的索取。手禁不住渴望,一層層的撥開她身上與自己身上的衣裳,直到兩人之間再無任何阻隔,他的身體可以緊緊地熨貼著她柔軟細致、膚如凝脂的嬌軀為止。

  溫度在兩人之間迅速升高,他們肢體交纏,輕喘呻吟,熱情纏綿的繾綣了一整夜。

  這一天,她成了他的妻,他一輩子的牽掛。

  這一天,他成了她的夫,她一輩子的依賴。

  這一生,她為他生了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像他,女兒像她。

  這一生,他帶她游歷過許多國家與地方,看見許多無法想象的美麗風景,也成了許多百姓們眼中的美麗風景,口中傳說的神仙愛侶。

  他們倆相知相愛相惜相守到老,直到青絲變鶴發時仍然手牽著手,互相扶持,不離不棄,然後互許來生。

  「一輩子不夠,咱們下輩子再做夫妻吧,靜初。」

  「好。」

  ——全書完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9-30 01:07 PM

神奇的LINE

  某一天,萱寫稿寫到快吐血的時候,計算機屏幕右下角突然跳出一個通知框,原來有人邀請萱加入某群組。群組名為「資二班」,一看就知道是萱高中同學所組的群組,因為萱過去就是資二班的。

  要不要加入呢?萱猶豫了好一會兒,因為自從高中畢業之後,除了其中一兩位要好的同學外,萱幾乎沒與人連絡,真有一種情怯感啊。萱掙扎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點了加入,結果群組里只有與萱一直保持連絡的那位死黨婷在,真是一整個莊孝維!

  群組是死黨婷開的,她說在上找到同學絹,兩人聊得好開心,決定找其它同學敘敘舊,便先開這個群組再來慢慢拉人,叫萱也把有連絡的同學都拉進來,萱回了一句「我連絡的就咱們這兩三個,你都拉了,我還有誰好拉?」于是,萱只負責加入,然後冷眼旁觀其發展。

  神奇的LINE真的很神奇,在短短幾天內,竟就把失聯十幾二十年的同學們慢慢地一個個都連系起來,從開始的兩個人,當晚就增加到五、六個人,隔天中午萱起床時,發現人已增至近十人,然後一個星期之內,高中同學就陸陸續續的聚集了超過半數,直至今日已超過三十人,真的是太太太神奇了!

  群組隨著人員的增加,每天都熱鬧滾滾的,讓萱完全無法專心寫稿,只能狠下心來暫時把通知功能關閉,然後晚上一看,每次都兩、三百個未讀真的很嚇人。女人果然話多,無怪自古會有長舌婦一詞的產生。

  在群組中,萱始終沉默寡言,因為同學們多是主婦,家庭主婦有家庭與孩子的話題,上班族婦女有上班族的甘苦談,萱這個每天坐在家里的宅女還真的是有點兒搭不上話啊,尤其在看見他們相互問生幾個,孩子現在讀幾年級,有的答國小,有的答國中,甚至還有答高中的時,萱就一整個更加無言以對了,因為萱一直都覺得自己還很年輕啊,和十年前、二十年前其實也沒什麼變化(不要臉),怎麼同學的孩子都讀高中去了?這不是在逼萱認老嗎?太可怕了!

  既然連絡上了,同學會是一定要辦的,不過臨近過年,主婦們事忙只得拖到年後,年後很快要遇清明節,主婦們一樣要忙,就又拖到清明之後。這時,萱就覺得自己真清閑,真幸福,噗!

  總之,LINE真的很神奇就對了,大伙想找失聯多年的同學或朋友們的話,不妨試試這個人拉人的方法。

  不過話說時間過的真的很快,轉眼間就過了二十年,不僅同學們不知不覺成熟了二十歲,連咱們新月也二十歲了,真是太厲害了!沒想到孩子養著養著轉眼已經二十歲。

  二十歲是大人了,從牙牙學語、蹣跚學步開始,咱們一路行來跌跌撞撞,愈走愈穩,即便遇上風浪挫折也從未屈服與被打敗過,不論怎樣的難關,相信咱們都能挺過的,然後繼續迎接下一個十年,三十周年的到來。

  新月加油!大家加油!二十周年快樂!

  最後,未能免俗的一定要在賀歲套書里向大家拜個年,祝大家羊年行大運,萬事順心又如意,新年快樂!

  那,咱們下本書再見嘍,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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