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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2 07:06 PM

王晴川 -【雁飛殘月天】《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4-11-22 05:06 PM 編輯

【書名】:雁飛殘月天

【作者】:王晴川

【內容簡介】:

 俠情交融,一劍縱橫!

 宋金對峙,風雲激盪,「天下第一狂生」卓南雁橫劍補天!

 刀光劍影中更有群芳競艷,至情至性,百轉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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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爭鋒與歷史風雲交相輝映,

 金熙宗、金海陵、金世宗、宋高宗、宋孝宗五位皇帝先後登場,

 臥底龍驤樓、江南龍鬚、大金龍蛇變,朝野之間的間諜暗戰

 採石磯江戰、唐島海戰、瓜洲渡兵變,氣勢磅礡的海6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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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熔武俠、推理、懸疑、軍事小說等多種類型文學於一爐,

 融會圍棋、茶道、馬球、龍舟、琴棋書畫等多種文化元素

 全景展示儒家、佛家、道家、易經等博大精深之傳統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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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2 07:14 PM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一節:雪裂乾坤 龍遁九重

    呼嘯一天的朔風入晚之後終於小了許多滿天的大雪這時卻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大金國皇宮的夜在紛紛揚揚的雪花掩映下更顯得寂靜深邃。

    自熙宗皇帝三年前的那次擴建之後這上京的皇宮也有庭屋數千金翠碧相氣勢雄渾頗具當年宋國東京汴梁之風。深夜之中遠遠望去乾元殿、慶元宮、明德宮、武德殿諸多宮閣樓台黑巍巍的猶如座座挺秀的峰巒。凝冰的池塘、削瘦的假山、參差的廊簷給厚厚的積雪蒙著在暗紅的宮燈映照下全閃著一層幽幽的青光。

    便在這時卻有幾個貂帽裘衣的漢子裹著厚厚的斗篷迎著漫天大雪直向皇宮走來。

    「站住了做甚麼的?」宮門前守護的侍衛正釘子似地佇著瞅見來人急忙一聲喝問。「不認得我麼?」對面一群人中有人大咧咧地應了一聲。侍衛們挑起大紅燈籠才瞧清來人正是當朝駙馬唐括辯。宮門的守衛又瞧見這一行人中竟有熙宗的近侍局直長大興國那是宮中侍衛的頂頭上司十幾個守衛急將腰背再挺直了數分。

    大興國晃了一下手中的寢宮鑰匙乾笑道:「快到晉王殿下的壽辰了咱們當差的可得好生伺候著。」幾個侍衛也急忙擠出笑容陪著自己的上司呵呵地笑卻未曾覺大興國此刻的笑聲有幾分生硬顫抖。

    唐括辯、大興國幾人舉足入了皇宮就有一陣寒風捲著冰冷的雪糝子扑打在臉上絲絲的疼。唐括辯等人都將脖子縮在肥厚的貂皮裘衣內卻仍覺心底泛起陣陣的寒意。

    幾人之中卻有一人高昂闊步神色自若。這人身材頎長身披的金色狐裘依著女真習俗胸左開襟露出裡面的雪色木棉襟袍。宋金時木棉產量極少算是遠貴於絲綢的珍品布料。這棉袍顏色又是女真人最崇尚的白色雪夜之中瞧來頗有灑脫出塵之概再加上他那顧盼自雄的眼神和嘴角上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更顯得此人卓而不群。

    駙馬唐括辯盯了那人幾眼忍不住暗道:「完顏亮著實是一代梟雄。我們這一次來行刺皇帝那是大逆不道之事事若不成身敗名裂夷滅九族。偏這完顏亮竟能意沉得住氣。」

    原來大金國眼下這位熙宗完顏亶(按:「熙宗」本為完顏亶死後才追尊的廟號在此作為對完顏亶的稱呼只為方便讀者閱讀後文有時稱宋帝趙構為「高宗」與此類同。)本還算是個胸懷遠志的皇帝自登上大金國的皇位後重才禮賢南征北戰使西夏、高麗相繼稱藩。皇統元年更以兵威迫宋稱臣定下了每年給大金國上貢二十五萬兩的「紹興和議」。但熙宗偏在數年前喜歡上了夜以繼日的縱酒狂飲。無度的縱飲終於將那個睿智幹練的熙宗泡得喜怒難測性情大變數年前竟開始妄殺大臣而且多是一時興起之後不辨親疏不問罪責地親自手刃。幾年來弄得朝中大小官員個個自覺朝不保夕入朝前都如同上刑場一般先與親戚作別而行。

    熙宗如此行逕自然弄得朝野之中人人自危更使一些重臣心萌異志。領頭的便是這位臉上總是掛著冷笑的完顏亮。

    完顏亮的老爹完顏宗干是熙宗的親叔父兼養父也是金國的三朝重臣。完顏亮十八歲從軍征戰素來胸懷大志目視雲漢。因他是熙宗的堂弟仕途也就一帆風順兩年前便官升為位高權重的尚書左丞一年後再被升為平章政事更兼任都元帥。完顏亮大權在握愈張狂起來私下的吟詩唱和中便多有「等待一朝頭角就撼搖霹靂震山河」、「一朝揚汝名天下也學君王著赭黃」這樣的崢嶸之句。

    眼瞅著這兩年熙宗貪酒性暴弄得群臣生怨完顏亮自以為時機成熟便加緊培植黨羽。駙馬唐括辯、左丞相完顏秉德和近侍局直長大興國全是熙宗近臣卻皆因被暴戾的熙宗無故杖責而對熙宗懷恨在心。這些人便全給完顏亮招攬過來。除了大興國熙宗身邊的近侍阿里出虎和僕散忽土等人也被完顏亮以厚禮重利邀至身邊。

    完顏亮這些日子廣結重臣近侍已經惹得熙宗生了疑心數日之前更是遭到了熙宗的質問怒斥。完顏亮深知凡舉大事者必貴神之理便鐵了心鋌而走險。

    就在上個月酒醉狂怒的熙宗竟然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皇后裴滿氏隨即又將自己的皇妃烏古倫氏、夾谷氏、張氏一併殺死。完顏亮眼見熙宗喪心病狂自認時機已到算好這一晚該當阿里出虎和僕散忽土守衛熙宗寢宮精心謀劃之後便帶著完顏秉德、兵部侍郎蕭裕等幾個親信以駙馬唐括辯和大興國詐開宮門直入皇宮。

    這一晚正是大金國皇統九年十二月初九的深夜。

    從宮門到熙宗寢宮宵衣殿這一條路似是格外漫長幾個人腰裡揣著利刃默不做聲地只顧走。雪愈大了滿空都是綿密的雪花打得人睜不開眼。夜風小了許多深宮的夜更靜得駭人毬頭皮靴踩在積雪上出的咯吱吱聲響就顯得格外刺耳。

    左丞相完顏秉德的腿忽然踩到一堆軟綿綿的積雪腳一軟幾乎跌到。駙馬唐括辯一把揪住了他沉聲問:「怎麼了腿軟了麼?」完顏秉德昂起滿是油汗的腦袋咧嘴想笑一笑卻笑不出聲。近侍局直長大興國喘息了一聲嘀咕道:「莫說是完顏相爺便是我的腿也有些軟咱這事若是萬一出個差錯」

    話未說完一個人猛地伸出手堵住了他的嘴低喝道:「走到了這一步豈能回頭?是個丈夫漢便掀天揭地做下去。」大興國的嘴給那人的手扣得生痛正待作黑夜中卻見了那人灼灼閃動的雙眸正是兵部侍郎蕭裕。大興國知道這人是完顏亮的親信素來果敢多謀心下一寒之下便只乾笑了兩聲。

    「走!」說話的卻是完顏亮。他面上不見絲毫異樣心中也是陣陣的緊:自己這幾人身藏利器夜入皇宮雖說當值的宮內侍衛統領阿里出虎和僕散忽土都給自己收買但若是有個不聽使喚的侍衛高聲一呼那就是九死一生的險境呀。又或是阿里出虎二人臨事反悔事先向熙宗告密邀功這時熙宗的寢殿內外早布下了天羅地網

    想到此一股怒氣卻驀地從心底騰起:「都是太祖的子孫憑什麼就讓他做皇帝。哼哼當初父王立他還不是一時的權益之計論資歷我完顏亮是太祖的長子長孫他完顏亶算什麼太祖爺的嫡孫罷了!更何況他是給父王一手養大的沒有我爹完顏宗幹哪裡有他的皇位?況且今日我完顏亮行此大事實是迫不得已。」

    他不由長吸了一口氣潮濕的雪花灌入口中就化作一片冰冷寒意從喉嚨裡直刺入心肺間。完顏亮猛地打了個哆嗦心底忽然多了一份平生罕有的虔誠:「列祖列宗在上完顏亶行事癲狂不分善惡若不誅殺此獠列祖列宗的千秋大業就會頃刻葬送。請太祖太宗在天之靈保佑我完顏亮馬到功成!」這麼暗自念叨著心內就有了些底氣似乎大金完顏氏列祖列宗的魂靈都在頭頂向他俯視微笑。

    完顏亮側目回顧卻見身後緊跟的兩個漢子的目光一如往昔的凌厲逼人他的一顆心才漸漸凝定下來。

    這兩人一個是竹竿般的高瘦漢子一個卻是結實魁梧的壯漢乍一瞧全是相貌平平其實皆是給完顏亮籠絡來的當今武林之中的頂尖高手。那粗黑的女真壯漢名喚蒲察怒人稱「烈火刀」乃是武林絕頂高人「風雲八修」之中「刀霸」僕散騰的五大嫡傳弟子之一據說已得了乃師的真傳。這高瘦漢子則是個道人道號無憂子師出「風雲八修」之中最詭異的『巫魔』一派。

    刀霸、巫魔同為當今武林位列「風雲八修」之中的絕頂人物無憂子和蒲察怒自是互不服氣。深宮行刺九死一生這二人卻暗中較上了勁。無憂子展開高妙輕功踏在雪地上竟不留下一絲腳印。烈火刀蒲察怒則每一步踏出都震得地上積雪四散飛濺奇的是他落地時這麼大的架勢卻沒有出半分聲息。

    一行人中的大興國身為熙宗親侍武功自是不俗無意中瞧見他二人的舉步落足也不由心下暗歎:「瘦竹竿將踏雪無痕的功夫使到如此境界當真了得!這矮粗的鄉巴佬竟能將剛柔兩股勁力融會一處只怕更勝一籌這莫不是武林中傳說的絕頂心法『無弦弓』?完顏亮竟能籠絡到這樣的高手也當真是處心積慮。」

    終於瞧見了前面熙宗的寢宮宵衣殿了。

    那殿前兩條長廊都挑著紗罩西瓜燈有氣無力的點點燈光蜿蜒遠去望過去如同一條病蔫蔫無聲靜臥的長龍。殿門前燃著大紅宮燈紅朦朦的幽光照耀下無聲無息飄灑的片片雪花似是密匝匝的碎棉絮在空中織成一張蒼白紛亂的網。幽紅的燈光只照得殿前丈許稍遠的地方就看不清寢殿兩旁的林木山石全隱在一片冷肅黝黑的暗影裡。

    那殿前正晃著兩個人影正是今晚當值的親侍阿里出虎和僕散忽土瞧那帽子上全頂了厚厚的一層雪想是二人早在殿外心急火燎地守候多時了。完顏亮的心微微寬了寬使個眼色唐括辯、大興國等人也隨著他舉步跨上丹墀。

    頂上的八面宮燈將硃砂色的光芒劈面照過來映得幾個人眉眼須一團暗紅。阿里出虎輕輕伸出手緩緩地推開了宵衣殿的殿門。咯吱吱一聲響聲音不大幾個人卻都覺得格外刺耳。殿門只推開了一條縫那縫裡面黑乎乎的沒有一絲聲息似是一條深邃無比的深淵。幾個人凝在那殿門前驀然全覺得一顆心砰砰地跳得厲害似乎那道縫隙是個裂開嘴的惡靈要將他們一口吸噬進去。

    便在此時忽聽簷頂上噹啷啷的一陣脆響驚得幾人心魂間全是一震。完顏亮急抬頭看時才知是靜夜裡忽然起了一陣疾風吹動了簷上的那鐵馬銅鈴。幾個人給這鈴聲驟然一擾額頭頸下全竄出一層冷汗。

    正在極靜極靜的當兒忽聽殿內響起一聲叱喝:「誰?」正是熙宗的聲音。

    驀然間聽得這積威多年的主上泛著混濁醉意的怒喝眾人的心頭全如同炸響了一聲驚雷脊背上一股潮濕冰冷的寒意倏地游竄上來身子僵在那一動不敢動。微微一沉還是兵部侍郎蕭裕先呵了口白茫茫的熱氣咬著牙迸出一聲嘶啞的低吼:「事已至此不衝進去行麼?」

    金熙宗唯一的皇子、晉王殿下完顏冠這時候已經記不清這一晚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了。平生第一次飲烈酒而且是和自己敬若天神的父皇對飲他的心內說不出有多興奮歡喜。在他的記憶中父皇的臉上常是冷冰冰的雖然父皇望向自己的眼神總有些期許和欣慰但他極少跟自己說話像這麼將自己拉入他的寢宮徹夜長談的飲酒更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再過兩天就是完顏冠十二歲的生日了熙宗對自己這唯一的皇子十分寵愛。在他眼裡這孩子雖然性子柔弱了一些卻還伶俐機敏。照著大金國的規矩十二歲以後的孩子便該過本命年了。熙宗尋思在後天他的生日大禮上正式冊封他為金國太子。

    這一晚熙宗忽然興之所至便將從來沒有喝過烈酒的晉王完顏冠傳進寢宮陪自己飲酒。寬敞的大殿中還陪著個五短身材、目光灼灼的中年漢子徒單麻。綽號「矮修羅」的徒單麻雖然貌不驚人劍法卻是絕高乃是半年前熙宗親從龍驤樓調來的絕頂高手一來隨護晉王安危二來閒時好教這位天皇貴胄幾路上乘劍法。這位大金國將來的太子十二歲的生日之時熙宗要在明德殿上大宴群臣說不得完顏冠還要露上兩手助興的。

    完顏冠興沖沖地將滿心的歡喜都化作紅潤貼在了臉上。喝就喝吧照父皇說的男子漢不就是得「醉死」幾回麼?兩三杯酒下肚就覺得這軒昂的寢宮都在忽忽悠悠地轉起來再飲下去他就不知道這酒的滋味了。

    廳內的巨燭給絳紅紗籠罩住了透出的燈影是迷夢般的暗紫色。這光亮柔柔地鋪出去敷在碩大的帷幕上、繚繞的香煙上寢宮中的一切在完顏冠眼中便都變成一片朦朧的紫色連父皇狂蕩的笑聲都是紫色的……終於他的腦袋一沉就在一片醉人的紫色中暈在那案上了。恍恍忽忽地耳邊似是響起一聲無比寂寞的歎息。

    一片昏沉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寢宮內殿傳來父皇尖銳的一吼:「誰?」完顏冠的神智都給這喝聲震得一清想要睜開眼卻覺眼皮萬分沉重。

    猛聽得砰的一聲響寢宮的殿門忽然給人撞開一股冰冷的朔風捲著雪花打著旋灌了進來。完顏冠的眼睛拚力掙開一條縫卻見門外湧進來一群人。他瞧不清那些人的長相只恍惚著覺得那些人的頭臉、衣襟上全披著一層血紅的顏色。

    正要看個仔細劈面卻襲來一線刀光完顏冠迷迷糊糊地要待閃避身子懶懶地卻提不起半分力道。眼見那刀就要砍到頭上完顏冠忽覺背後生出一股力道一拖一帶將他的身子硬生生移開了半尺。饒是如此那閃電般的刀光還是在他頸下劃出道半尺長的血痕。

    一串血珠飛到錦袍上頸上的刺痛伴著刺骨的寒意直竄入心底完顏冠的酒意登時醒了大半。他啊的一聲大叫在地上打了個滾抬頭看時才瞧見一壯一瘦兩道身影各舞刀劍惡狠狠直撲過來。卻又有個矮粗的身影揮掌如風死死攔在身前可不正是師父「矮修羅」徒單麻。完顏冠痛得雙目都流下了淚來霎時間只覺自己似是跌進了一個驚恐黑沉的噩夢中去了。

    蒲察怒獰笑一聲:「不想這裡倒有一個硬爪子。平章爺你們去做大事這小子交給我們了!」口中說話手中鋼刀越使越快霍霍刀光如同亂蛇飛湧一般直向「矮修羅」捲過來。「你們當真是要造反麼?」徒單麻身上未帶兵刃立時給他逼得手忙腳亂急切間連聲音都顫了。

    原來熙宗和晉王完顏冠飲酒時徒單麻一直在一旁隨侍今日熙宗竟是興致出奇的高也隨手賜他御酒數觴。幾大觴烈酒灌進去徒單麻腦袋也有些飄飄然起來。完顏冠才喝了幾杯便醉倒在桌案上。熙宗見兒子醉倒酒意上湧之下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地痛飲數斛便醺醺然進了內室安歇。

    昏沉沉的徒單麻正待扶晉王出宮卻正好看見這幾人氣勢洶洶地直撞進寢殿若非矮修羅及時出手蒲察怒那一刀早要了晉王完顏冠的性命。

    猛然間只聽得無憂子一聲怪笑手中的喪門劍一吐一吞徒單麻立時一聲慘呼胸前鮮血淋漓卻是已被這詭譎如蛇的一劍在左胸上劃出一道血痕。「有刺客!」徒單麻驀地振聲長嘯。

    完顏冠的耳膜給那淒厲的嘯聲震得嗡嗡作響他終於知道這決不是夢。他顧不得頸下傳來的陣陣撕裂的疼痛急甩頭向內殿瞧去那幾個黑黝黝的影子已經湧進了父皇的寢室。

    殿內驀地響起父皇憤然的怒吼:「完顏亮你這幾個狗賊要待怎樣?」這一吼乍然而作有如靜夜中響個霹靂震得這寢殿都搖晃了一下子。無憂子和蒲察怒的招式都緩了一緩。

    微微一沉寢室內忽又綻出一道冷峻如鐵的聲音:「還不動手!」這喝聲咬牙切齒的如一根鋼針一般直扎入完顏冠的心底他一輩子不會忘記這聲冷喝。立時喘息聲嘶喉聲刀劍聲和父皇的慘叫聲一起迸出來完顏冠哭喊著掙扎著要站起來衝進去但雙腿軟軟的卻沒有半分力道。

    「住手——」徒單麻聽了熙宗的嘶叫驚怒之下只覺剛喝下的酒都隨著冷汗從每個毛孔裡飛濺出來要待奮力衝進內室但給蒲察怒二人風雨不透的招式絆住了如何脫身得了?

    嘩啦一聲內室的水晶珠簾給人一頭撞開渾身是血的熙宗狂奔了出來卻一頭栽倒在地。幾個殺紅了眼的金國重臣也一窩蜂地跟著衝出。

    完顏亮的狐裘已給他裂開木棉白袍上斑斑點點的全是血跡但他的刀卻最快最狠眼見熙宗撲到在地竟飛步踏上去雙手擎刀結結實實地自背後直搠進去。一蓬鮮血嗖的飛竄起來熱騰騰地濺了完顏亮一臉一身。熙宗掙起頭出驚天動地般的一聲哞叫便再沒有一絲聲息。晉王完顏冠的喉嚨裡咕嚕了一聲只覺滿腔的血一下子都湧了上來眼前一黑幾乎昏死過去。

    熙宗這一聲慘嘶驚得眾人心頭都是一顫。完顏亮也給那迎面射來的熱血打得心膽一縮這可是高踞九五之尊的天子的熱血呀。這個不可一世、君臨天下一十五載的皇帝終於在這個苦寒的雪夜裡給自己一刀戳死了!

    狂喜、得意、吃驚、不安諸般情愫竟一起湧上了完顏亮躊躇滿志的心頭他高昂起一張凝滿鮮血的可怖臉孔一霎時竟定在了那裡。

    「皇上——」還是徒單麻從心底出撕心裂腑的一吼乘著眾人呆愣之際身子疾縱攬起了跌倒在地的晉王完顏冠一腳踢飛了寢殿的窗戶飛身縱了出去。

    便在這時只聞腳步聲響寢殿的大門給幾個侍衛撞開竟是阿里出虎手下的侍衛聽得聲音不對奓著膽子衝了進來。一瞧見浴血倒地的熙宗皇帝幾個侍衛駭得面無人色腿軟的就先跪在了地上。

    「慌什麼」還是大興國拿出往日近侍局直長的威風厲聲喝道「龍驤樓武士徒單麻膽大妄為還不快追過去給我擒了來!」幾個侍衛慌得只顧叩頭跌跌撞撞地退出去卻在門外撞見更多聞聲奔來的侍衛內侍兩撥人亂糟糟地擁在一處寢殿外立時亂成一片。

    駙馬唐括辯眼見著數月前還杖責自己的皇帝血污滿臉地躺著也有些呆了只顧盯著那張雖死猶威的猙獰臉孔呵呵地傻笑。那笑聲沉沉地著實駭人。

    最先醒過神來的還是左丞相完顏秉德他輕咳了一聲道:「諸位國不可一日無君!今日昏君已廢太祖太宗的子孫尚在該當立誰為帝呢?」(按:金國的開國皇帝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因女真族建國之前的幾代氏族領都是兄終弟及的制度繼承故繼任者不是太祖的兒子而是太祖的兄弟完顏吳乞買是為金太宗。由於兄終弟及制度保證了繼任者有豐富的政治經驗因而有一定的優越性這也是完顏氏乃至女真族崛起的要因之一。及太宗晚年應太祖之子宗乾等掌權重臣之請還位於太祖一脈立太祖之孫完顏亶為皇儲。)

    完顏秉德說這話時雙眼灼灼地閃著光心下暗道:「不錯呀這時候群龍無我秉德之父是為大金國打下半壁江山的宗室英豪完顏宗翰這龍椅說來我也有份!」完顏亮霍地甩過頭眼中射來兩道怒獸般的光芒:「你說什麼?」他的目光似要把完顏秉德撕成碎屑語氣卻鎮定如常。完顏秉德心中一虛便不敢答話。

    兵部侍郎蕭裕陡然踏上一步喝道:「行大事之前早定下了立平章(按:其時完顏亮官為平章政事)為帝這時豈能反悔?」說著拉過了桌案前的一把檀木雕龍座椅直推到完顏亮身前叫道「請聖上以天下大事為重順應天命即刻身登大寶!」

    完顏亮盯著那龍椅上那精緻的盤龍雕紋心內一陣騷癢。他知道這時候還該當勉力推讓一番的但窺見唐括辯、完顏秉德等人火辣辣的目光口唇哆嗦了一下卻又不知說什麼是好。僕散忽土耐不住了過去將他拉過來硬生生按坐在椅上嚷嚷道:「請平章爺早做了皇帝咱們也早享富貴!」他是侍衛出身口不擇言說得卻是大實話。蕭裕眼見秉德幾人目光閃爍仍無臣服之意猛然揮劍砍斷了桌案一角怒道:「臨事反悔者如同此案!」他一聲色俱厲完顏亮身後的蒲察怒和無憂子的目光中也騰起了層層怒焰。

    左丞相完顏秉德也是個千伶萬俐的主兒瞥見蕭裕等人目中的殺氣急忙率先跪下。唐括辯、阿里出虎見他跪倒心中都萬分後悔讓倒讓此人搶了先急爭著匍匐到完顏亮的腳下。完顏亮眼見桀驁不馴的丞相和駙馬都跪倒稱臣緊縮的一顆心才略略舒展開來。這時大興國、蕭裕諸人全都爬在血斑斑的殿內三拜九叩血氣瀰漫的熙宗寢宮裡立時響起了一片「萬歲」之聲。

    完顏亮的雙手緊握著木椅扶手才不致興奮得打顫但那泛紅的雙眼卻忍不住模糊起來。他就勢嗚咽著把那兩行喜淚灑下來哭道:「若非主上嗜酒亂性動搖社稷我輩焉能做出今日之事」匍匐在地的眾位愛卿急忙稱頌皇帝是為了祖宗江山而大義廢絕實乃仁義明德之舉。

    哭號聲中完顏亮揮手去拭那眼中的淚水卻將手上、臉上的血污一把抹上了眼眶模糊了一片。他卻似忽然想起了什麼睜大凝滿血絲的雙眸喝道:「唐括辯!」伸出血手指著地上的熙宗屍布了第一道綸音諭旨「仍舊以他的名義擬一道旨意召都元帥完顏宗賢入宮就說是商議立皇后的大事!」

    完顏宗賢是完顏亮在朝中的死敵素來對熙宗忠心不二跟完顏亮處處針鋒相對眾人此時聽了完顏亮陰沉森寒的語調心下均是一寒。

    就在這一瞬間完顏亮已從驟登大寶的狂喜中醒了過來迅即恢復了往日細密深刻的睿智又低喝道:「蒲察怒率人緝拿晉王完顏冠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眼見蒲察怒施了禮後急匆匆地要走又冷冷叮了一句「若是抓不到他你也不必活著回來見我了!」

    ※※※※※※

    完顏冠給徒單麻夾在肋下飛一般地掠出了寢宮。「父皇我要見父皇」他哭喊著、嘶叫著卻給徒單麻一把摀住了嘴。「小祖宗別叫了這天已經塌下來了!」徒單麻顫抖的聲音中也夾帶著一股嗚咽「咱只求先要平平安安出了這皇宮和京城!」

    完顏冠曾跟隨父皇親自指定的飽學宿儒研習經史以往曾草草翻閱過漢人史書中的弒君篡位之事這時眼見素來沉穩幹練的師父竟也渾身微顫才從無盡的悲慟中略略掙回了一些神智:「是呀天已經塌了下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往後的大金國只怕再難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一個聲音在心內只是喊:「完顏冠你可要撐下去!死活不能丟了太祖太宗的臉!」他強掙著咬住自己的唇但心底劇痛這哭聲就是止不住只在喉嚨出一陣子嗚嗚低吼。

    起風了虎虎狂嘯的北風夾裹著片片雪花打在臉上完顏冠便覺著頸下的傷口刀割一般生痛。藉著皇宮長廊裡串起的盞盞宮燈散著的點點幽光他隱隱瞧見蒼穹上厚實的彤雲仍舊濃重地凝在頭頂上這沉沉的夢魘般的黑夜竟似沒有盡頭。

    隱約著不少的喧囂和火光從身後宵衣殿方向傳來。正是混亂萬分的時候兩個人卻不敢回頭穿過延光門一鼓作氣地向前衝去。路上遇見了幾個巡視的侍衛和內侍全不明白為何晉王這麼驚惶失措的奔逃只是遠遠地垂問安。到了皇宮的英武門前完顏冠和徒單麻故作鎮定喝出守門的內侍開了宮門大搖大擺地出了皇宮。

    剛行出去半里路身後就傳來了一串驚急的蹄聲跟著「晉王殿下留步」的呼喊一聲緊似一聲地在靜夜中傳來。師徒二人的心都是一緊情知這緊要關頭誰也不能相信立時加力狂奔。

    好在二人是趁著完顏亮等人心魂未定的一刻及早跑出來的漆黑的雪夜裡身後的追兵一時還辨不出他們在什麼方位。矮修羅顧不得身上傷痛展開絕頂輕功攜著完顏冠猶似足不沾地一般在雪地上飛步急掠。

    「咱這是去哪裡?」完顏冠的話中帶著哭音他知道自己已經從天上掉到了地獄這蒼茫大地再也沒有自己的立錐之地。「去哪裡?眼下這大金國能收留你的想來就只有那龍驤樓了!」「龍驤樓?」疾奔的完顏冠喘息起來他忽然想起來師父好像就是龍驤樓的吧忙嗚咽著問「它在什麼地方很遠麼?」

    「遠」徒單麻啞著嗓子說「完顏亮當權時最怕的就是咱這龍驤樓一年前借口汴梁人心思宋龍驤樓要虎踞中原衝要之地就將龍驤樓主芮王完顏亨遠遠地支到了黃河之南的南陽。」說著一把將完顏冠攔腰抱起負在背上加力飛奔。

    「芮王完顏亨?」完顏冠久居深宮卻總聽師父提起完顏亨的大名依稀記得這人就是師父總提起的大金國第一高手。

    徒單麻的眉毛上已經堆滿了飛雪驀地揚起雙眉道:「便是他!芮王完顏亨是咱女真的大英雄完顏宗弼的兒子勇武機謀不輸其父這時也只有他這龍驤樓主或能仗義出手!」頓了頓又道「還有殿下那塊龍紋玉珮還在吧?」

    完顏冠的心一顫急探手摸向懷中但覺胸口上的那塊玉還溫潤潤便一把攥緊了顫聲道:「在啊。」徒單麻低笑道:「好!這塊玉可是萬歲當著文武眾臣的面給殿下戴上的那便是殿下他日重登大寶的明證。嘿嘿若是我不成了殿下獨自尋到芮王完顏亨時他見了玉自會給殿下做主……」

    徒單麻本來心底無限的虛軟但說起「龍驤樓」和「完顏亨」之後立覺一顆心沉實了一些抱住完顏冠的手臂猛力緊了一緊喝道:「殿下你可要撐下去誅奸鏟邪、重整河山的重任可就看你了!」

    完顏冠渾身一抖抬起頭來頭頂的夜空深邃漆黑昏黑粘稠的夜氣裡隱隱地也透出一股血腥來。他覺得自己的心已被斫成了十七八塊正汩汩地冒出血來忍不住嗚嗚地又哭起來:「師父我不成、我……我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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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2 07:19 PM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二節:蒼山虎嘯 天馬托孤

    半月之後南陽之北伏牛山的山道上全力奔來兩個破衣爛衫的和尚。這二人正是亡命天涯的完顏冠和徒單麻。

    二人那晚深宵逃出京城一路之上多虧著徒單麻得自龍驤樓的神妙易容之術兩人忽而扮作乞丐忽而扮作和尚更有一次完顏冠竟給扮作個女孩子歷盡了千辛萬苦逃到這裡已經費了半月時光。

    眼瞅著就要到南陽了兩人卻終於在伏牛山下遇到了率人阻截的無憂子。一番激戰徒單麻奮力擊斃無憂子卻也中了無憂子的喂毒暗器。

    師徒二人亡命飛奔餘下的幾個金廷宮中侍衛卻在後面狂呼追趕。這些人跟著無憂子苦尋了多日雖然此刻領斃命但徒單麻也身負重傷眼見便要大功告成都紅了眼睛一般地呼喝苦追。徒單麻眼見一旁的完顏冠氣喘吁吁急忙提了一口真氣將完顏冠抗在肩頭一隻手擎著喪門劍奮力疾奔。這喪門劍是適才自無憂子手中奪來的正好給他用作防身利刃。

    濃濃的冬雲伴著暮色壓了過來冷颼颼的山風搖曳著山道旁光禿禿的幾根老樹出喳喳怪響讓人聽了就渾身冷。兩人轉了個彎子一頭便鑽入了密林深處。完顏冠趴在師父肩頭兀自渾身顫抖聲音裡又蘊了哭音:「師父他們要……趕上來了!」

    徒單麻肋下中了無憂子的獨門暗器只覺傷處陣陣酥麻兀自冷哼道:「咱就是跳崖也不會乖乖給他們擒住!」忽覺腳下一個踉蹌給一根老樹的樹根絆了一下急挺真氣穩住步子卻見那老樹之旁立著一塊光閃閃的大青石。

    這青石半人多高光滑如鏡上面銀鉤鐵劃地寫著八個大字「山多虎豹金狗莫入」。

    完顏冠瞧那「虎豹」兩字寫得甚大蒼茫的暮色下只覺一股猙獰之氣撲面而來忍不住抽了口冷氣顫聲道:「師父這裡面……。有大蟲吧咱不成繞個路?」徒單麻卻雙目一亮喃喃道:「原來這裡便是風雷堡怎地我卻忘了這個地方?」

    完顏冠一顆心仍是怦怦亂跳問道:「風雷堡是什麼所在?」徒單麻抱起他來騰身躍過那青石邊跑邊道:「風雷堡便在這伏牛山腳下據說這風雷堡主易懷秋原是個宋朝汴京人。自咱大金滅宋之後此人便常懷亡國之恨潛入我北地四處遊歷後來便在這伏牛山腳下紮下了根。這風雷堡仗著地處偏僻素來不將官府放在眼內單瞧這『山多虎豹金狗莫入』八個字就知這易懷秋有多猖狂。嘿嘿聽說龍驤樓主芮王爺久有剿滅此堡之心只是一直沒有騰出手來不想卻成全了咱們!」他說著苦笑道「小和尚我想先讓你暫且寄住在風雷堡你瞧如何?」

    完顏冠一驚:「這這風雷堡主不是個一心抗金的反賊麼我怎能到那裡藏身?」

    「你忘了你眼下只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和尚」徒單麻眼中掠過一縷深切的痛「這時候也只有在這個膽大妄為、對抗官府的風雷堡內才能求得一刻安穩。」

    兩個人說話之間在林中東繞西轉又狂奔了多時一時間倒聽不到身後的追兵呼喊了。徒單麻又道:「師父中了無憂子的碧磷毒針能挺多久著實難說!況且無憂子既已算出咱會南奔南陽此刻南陽城四處只怕早已被蒲察怒佈滿了眼線咱這一老一少呆在一處太過惹眼。我想來想去只有獨自一人先入龍驤樓找到芮王完顏亨求救!」

    完顏冠聽著他焦灼的聲音心下暗道:「這險難關頭我若一味膽小猶豫反倒讓他瞧得扁了!」便點頭道:「好便全憑師父安排!」徒單麻低聲道:「你這一口女真話可是萬萬不能在風雷堡那裡露出來。待會到了堡內我便說你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子這一兩日間你只需在堡中裝傻裝啞就成。」完顏冠心中一痛便沒有言語。

    又奔片刻卻見四周深林蕭蕭暮色沉沉這老樹林似乎永遠跑不到盡頭。急奔的徒單麻卻驀地止住步子如見鬼魅般地盯著前面叫了一聲「邪門」。完顏冠凝神瞧去卻見對面樹下凝立的正是適才見過的那塊青石。

    夕陽已逝「山多虎豹金狗莫入」那八個大字已然模糊了許多。山風吹來兩人的衣襟霎時一片淨濕完顏亮忍不住顫聲道:「師父咱……咱怎地又轉了回來?」徒單麻舉頭四顧叫道:「易懷秋果是高人這山林竟是照著五行八卦的奇門陣法佈置的!」

    一語未畢忽聽身後一聲呼喝四個黃衫侍衛穿林而出。兩人持刀一個挺著判官筆一人卻舞著霍霍雙鉤。若是往常徒單麻自不會將這四人放在眼內但此刻他身負毒傷哪敢戀戰呼嘯聲中背著完顏冠轉身便逃。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林中疾奔多時他只覺傷處忽癢忽麻身上的真氣竟已裹不住毒氣身後的四個侍衛呼喝連連越追越近。

    便在此時忽聞一聲咆哮震得老樹枯木齊齊搖晃簌簌枯枝亂飛的老林中卻驀地竄出一隻斑斕猛虎。

    「虎——」完顏冠驀地瞧那大蟲張牙舞爪地攔住去路驚得聲音都啞了。饒是徒單麻武功精強猛然見了這眼若黃燈、口若血盆的龐然大物也覺雙腿一陣軟。正這當口只聞林子深處又蕩起嗚的一聲虎吼有若悶雷乍響震得人心神搖曳。徒單麻叫聲苦也暗道:「一隻虎老子都應付不來兩隻豈不要生生了我們的命?」

    忽聞林中響起一聲呼喝:「小花又要出來闖禍麼?」聲音稚嫩卻是一個孩子的聲音。跟著林子裡便又竄出一隻吊睛白額猛虎身軀比先前那只還要長大一圈最奇的是虎身上卻騎著一個黑衣少年。

    先竄出來的老虎見了那少年卻嗚了一聲原地打了個圈子便一步躍到那只猛虎身旁。那少年呵呵低笑伸手拍著那老虎花斑斑的腦袋笑道:「小花什麼時候你會變得跟大花一樣乖!你整日價這麼瘋瘋扯扯長大了可嫁不出去!」那喚作小花的猛虎口中嗚嗚地叫著聲音低促倒似是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給師長捉住一般老老實實地臥在地上任他拍打。

    徒單麻和完顏冠都不由呆了若非親見實不相信世間竟有這等奇事。那少年卻一眼瞥見了他們昂頭笑道:「你們是誰?」

    完顏冠見這少年比自己大上一兩歲的樣子雖是一身破舊的黑布棉袍遮體卻有一股掩不住的飛揚跳脫的磊落之氣。那張臉膚色微黑雙眉斜飛一雙黑寶石般剔透空靈的眸子灼灼閃動如同清冽的古泉幽深難測。完顏冠頭一次見到這樣奇怪的目光那目光有幾分頑皮靈動更有幾分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疏狂之氣。徒單麻已搶著道:「咱們是江湖朋友給幾個金國宮中侍衛追殺至此!」

    那少年已望見了疾奔而來的四個黃衫侍衛長眉輕佻嘿嘿笑了兩聲道:「又是金狗子!」驀地撮口打個呼哨聲音尖銳在寂寂深林中遠遠傳了出去。一聲呼哨才落林子那端隱隱傳來一陣長嚎此起彼伏似是群狼怒嗥驚人肝膽。完顏冠也不知這深山老林中還有多少猛獸心中害怕緊緊攥住了徒單麻的手。

    那四個侍衛早已呼嘯著搶來但瞧見身前兩隻張牙舞爪的猛虎心中也是大驚立時凝住步子。當先那使判官筆的漢子卻是技高膽大喝道:「兩隻大貓有什麼好怕!正點子已經受傷擒住了咱這輩子就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一句話激得另三人眼紅心熱那使雙鉤的漢子最是猛悍長嘯聲中飛身騰起繞過猛虎直向徒單麻撲來。

    那少年雙眉一揚冷喝一聲:「小花!」那猛虎竟似極通人性揮爪縱上一爪便將那漢子右手的吳鉤擊落。那漢子雖驚不亂身子疾側左手鉤斜斜切向猛虎的咽喉。哪知那老虎嗚的一叫身子疾轉原地打個盤旋便躲過這又快又狠的一鉤那鋼鞭一樣的虎尾狠狠抽下登時打了那漢子一個觔斗。

    那漢子也真悍厲身子倒地單鉤卻脫手飛出噗的一聲刺入猛虎肩頭。這本是敗中求勝的妙招豈知打在老虎身上只如給它騷癢一般卻激出了那畜生的野性來。那猛虎了怒厲吼聲中疾撲過來一口便咬中了那漢子腦袋。

    另三人聽得同伴嘶聲慘呼心下驚駭正待上前相救。那少年已飛身自另一隻老虎背上躍下拍著那猛虎腦袋笑道:「小花還成該瞧大花的了!」那大花早就躍躍欲試得了指令咆哮一聲震得老樹殘葉簌簌疾落飛身撲來立時將個心驚膽戰的使刀漢子撲倒在地。另兩個漢子嚇得心膽欲裂顧不得同伴嘶喊轉身便逃。

    才奔出幾步猛聽嗥聲起伏林中竄出十幾匹野狼來距地狂嗥攔住去路。那使刀漢子瞧那野狼個個腿粗爪利大的足有一人來長驚道:「哪裡有這許多猛獸?」使判官筆的漢子怒道:「殺過去!」雙筆疾挑將兩隻野狼刺翻在地。正要奪路而逃猛聞一聲短促淒厲的吼聲凌空響起。黑影疾閃卻是小花奇快如電地凌空躍來一口咬破了那漢子的咽喉。剩下那使刀漢子眼見同伴先後斃命嚇得魂飛天外一個失神給群狼四下撲到咬翻在地。

    便在此時卻聽馬蹄聲響一個衣衫破舊的胖大漢子縱馬而來。那馬竟似不畏野獸直奔到群狼跟前才收住蹄子。那胖子長聲吆喝要喝住群狼。但狼性最貪獵物在口怎會放開。待那胖子躍下馬趕開群狼那使刀侍衛早已斃命。那胖子皺眉環顧歎息道:「沒留下一個活口可惜可惜!」驀地撮口一喝群狼股搖尾顫忽然夾著尾巴一起向林子深處竄去。

    「南雁」那胖子轉身向少年叫道「出了何事?」那少年卻不說話只漠然向徒單麻二人努了努嘴。徒單麻這時膽氣稍定眼見這胖子器宇不俗便是不言不語之時胖臉上也掛著三分笑意心中一動急將手一拱道:「閣下莫不是風雷堡『妙手乾坤』季巒季二爺麼?」

    那胖子也拱手笑道:「在下正是季巒!」徒單麻笑道:「久仰『風雷雙龍』的大名今日得見季二爺尊範實是三生有幸!咱是個流落江湖的假和尚遇上了難處想求易堡主出手相助!」他這身形容裝束季巒一眼便瞧出他不是和尚待見他直承自己是個假和尚心內的疑慮倒先去了幾成當下低笑道:「風雷堡內少不了五湖四海的朋友!卻不知閣下尊姓大名遇上了什麼難處?」

    「在下單天馬祖居江南練得是五毒掌的功夫因這功夫毒一些便給人送了個『五毒天馬』的渾號。這兩年往來南陽搗騰些茶葉買賣!」徒單麻一口氣連個結巴都不打地說下來倒似是說得天經地義的真事一般「在下生平最恨的就是金狗韃子結了不少仇家。這幾日卻給這金狗侍衛追擊連番易容也逃脫不了今兒一番惡鬥好歹宰了這廝!」說著將無憂子的喪門劍一併拋在地上。

    季巒瞅著那喪門劍面色一變沉聲道:「這是無憂子的劍聽說此人早就給金國權貴籠絡到了身邊!」轉頭四顧地上屍體的衣衫果然儘是侍衛裝束不由揚起頭來朗笑一聲「好你既殺得此人便算個好朋友請到堡內一敘!」

    徒單麻卻拱了拱手拚力擠出一絲笑容:「實不相瞞單某中了這無憂子的毒針帶著這位小兄弟行走不便!斗膽懇求先生收留我這小兄弟幾日。他是我一個故人之子天生殘疾是個能聽不能說的啞子跟著我只怕沒的送了性命!」季巒早瞥見了他臉上的隱隱青氣聽他這麼一說又點頭道:「單英雄中的這碧磷毒針易某也是束手無策!那你此刻要去哪裡?」

    徒單麻卻哈哈一笑:「單某在南陽還有幾個精通醫術的好朋友若是命硬能挺到南陽或許能撿得半條性命!」季巒微一沉思終究將雙眉一展道:「好這孩子季某收下了!單朋友騎了這匹馬去!今日老夫也不留你了但願咱們來日再會!」說著牽過自己的那匹駿馬神色鄭重地叮囑道「要出這玄機谷須記住逢林左轉無論聽得什麼怪響萬莫回頭!」

    徒單麻見他如此豪爽臉上也不禁露出感激之色向季巒深深一揖道:「在下若能活命自會加倍報答!」季巒卻笑道:「自來英雄命大老夫還指望你活著回來還我這匹好馬呢?」

    徒單麻已經飛身上馬聽了這話不禁嘿嘿一笑。正待揮鞭縱馬卻聽完顏冠喉嚨裡出嗚的一聲。徒單麻轉頭望去只見完顏冠已向自己跪了下來砰砰的接連磕下頭去。

    徒單麻驀覺喉嚨裡給什麼東西哽住了眼眶一陣潮濕卻終究一揮手道:「你你好自為之但盼著咱爺倆還有再會之時。」又昂向季巒道「那無憂子的屍身還在山道旁的棗樹林裡連這幾具屍身麻煩先生派人埋了免得惹來麻煩!」也不待季巒應聲便即一轉馬頭揮鞭而去。

    季巒見他托孤收馬自始至終卻未曾說得一個謝字倏來倏去頗有古人大行不顧細謹的凜冽之風不由心下喜歡。目送他在蒼茫的暮色中去得遠了才低聲道:「此人慷慨豪爽實是個成大事的豪傑!單天馬單天馬江湖上倒是沒有聽過這號人物呀」

    暮色愈加沉暗山間的風大捲起山道旁的枯枝敗葉四處亂舞。徒單麻在暮色之中奔行片刻忽聽腦後怪響陣陣既似怪獸哭啼又似鬼物怪笑不由一陣毛骨悚然。

    卻不知此處因坡陡路滑受地磁牽引人們疾奔過後常會聽到背後有怪聲起伏時人誤認為是鬼怪鳴唱這地方便多了「鬼鳴關」這個俗稱。徒單麻記著季巒所說的「萬莫回頭」的話不敢回頭只顧拚命揮鞭打馬如飛。

    終於奔出了這片玄機谷徒單麻卻覺半個膀子都酥麻了顯是毒氣正自蔓延而上。他知這碧磷毒針毒性最是猛惡若非自己久練毒掌只怕早就曝屍荒野了。再奔多時忽覺渾身氣血都是酸脹非常一股麻癢之感自膀臂鑽出直射向心肺之間。徒單麻眼前一黑險地沒有摔下馬來當下伏在馬上任由那馬潑刺刺地順著山道直奔下去。

    天色昏黑一片趁著黑色雲隙間的那幾點寒星的微光徒單麻終於捱到了龍驤樓前。

    就在翻身下馬的一瞬他陡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竟滾鞍摔了下來。迷迷糊糊地似有幾個人奔來架住了自己徒單麻卻覺雙眼一片漆黑知道那毒性竟已「拿」住了自己的一雙眼睛。「王爺我要見王爺——」徒單麻拚力喊著覺得自己的聲音竟似小得可憐他心下一片慌亂只怕芮王完顏亨晚到一步自己已是個看不到、聽不清的廢人。

    陡然間背心上傳來一股渾厚的內力竟灌得自己心腑間都是一暖一個沉著卻又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輕吟道:「那樁大事一出我便知道你遲早要來!」這聲音凝定自若似乎山崩地裂也決無可能讓此人有一絲震動。

    徒單麻的眼前似是開出了一線微光他伸出雙手死命地揪住那人衣袖嘶啞著嗓子喊:「芮王我老麻只怕是不行了」話一出口他的心智忽然一片昏亂他長吸了一口氣掙扎著說出了平生最後一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話「晉王殿下在在伏牛山腳下的風雷堡他已給我改了裝束他頸上有有半尺長的一、條、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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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2 07:20 PM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三節:漏網游魚 傷懷孤雁

    那少年和季巒領著完顏冠向風雷堡行去。遠遠地便見了那在暮靄中聳立的高大石堡堡前卻有一塊丈高青石上面縱橫雄放地寫著「風雷堡」三字。

    「是少爺和二當家的回來了!」早有幾個漢子笑著迎了上來。完顏冠一輩子沒瞧見過這麼窮的人和這麼窮的地方。對面迎過來的漢子個個衣衫破舊油乎乎的棉襖上都捲了邊飛了白絮更有人沒有棉衣身上胡亂裹了一張獸皮。只有身旁這少年和季巒的衣服還乾淨些卻也洗得掉了顏色。

    這風雷堡全是以山上採下的石頭壘就的塊塊青石光禿禿的渾似饑饉災民胸前的嶙峋瘦骨。四處房屋上面茅草也不見幾根地上往來有幾隻山羊和野狗也全跟那壘堡的石頭一樣滾滿了清泥。奇怪的是住在這樣窮困冷寂的地方這群人的顏色都還很精神眉宇間都透出一股跟那荒村敝衣毫不相配的勃勃英氣。

    進了石堡便聽得空曠的堡外響起兩聲野獸吼叫聲音沉沉的伴著遠處的血色晚霞更增蕭瑟之氣。完顏冠身子微縮似是有些害怕。那少年才回頭向他一笑道:「莫怕」說著伸手挽住了他道「有我南雁在沒什麼敢欺負你!」完顏冠點一點頭暗道:「原來這孩子叫南雁!」

    院子裡正半躺半坐著一個大漢手中舉著個酒葫蘆正自痛飲。眼見眾人進了院子那大漢忽然長身而起。

    他這一起身又讓完顏冠吃了一驚。藉著蒼暗的暮色只見這人身材高大威猛之極大冷的天他卻只穿著一件單衣雙袖褪起露出臂上暴突的肌肉配上一臉的暴起虯髯看上去真猶似傳說中的巨靈力士一般。

    這最奇的是這大漢身上橫七豎八地纏了數道鐵鏈從頸至胸再在腰間纏了數匝隨著他那走動鐵鏈拖地出鏘鏘銳響。卻聽一旁的南雁歎了口氣:「這厲潑瘋厲大叔過去不知有什麼窩心的事總是不開心喝醉了酒便這麼癡癡呆呆的。」

    「厲兄」季巒望著那大漢厲潑瘋笑道「天寒地凍何苦又折磨自己!」那大漢卻不理他只顧將酒葫蘆裡的酒盡數倒入口中。南雁瞧他喝得雙目紅忍不住上前一步輕聲道:「厲大個子你心裡又難受了麼?」

    厲潑瘋對季巒這風雷堡二當家的理也不理但聽了南雁這輕輕的一句話卻雙目直忽然雙膝跪地一把將他抱在懷中哇的哭出聲來:「少爺厲潑瘋該死厲潑瘋該死呀」季巒見厲潑瘋痛哭卻吃了一驚低喝道:「老厲你又什麼瘋了莫要再驚嚇了雁少爺!」

    這一句「驚嚇了雁少爺」幾個字竟是大有功效厲潑瘋聽了就悚然一驚季巒已經揮手將南雁拉了過來。

    厲潑瘋臉上的肌肉抖了一抖才將腰間掛著的酒葫蘆摘下來用力往口裡灌去。那裡面似是沒酒了厲潑瘋奮力晃了幾晃就無奈地站起了身眼見身前有一個粗大的石碾橫在身前惱怒之下便一腳踢去。那大石碾子少說也有二三百斤的份量卻給他踢得忽地直向天上飛去。

    眼見這沉重無比的傢伙給他踢得飛起數丈又呼呼地直向下墜來眾人不由又齊聲驚呼起來。厲潑瘋卻長笑一聲踏上半步揚起單掌一托穩穩地接住了又再反手一按將石碾重重砸在地上。

    眾人眼見這二三百斤的重物在他手中耍來竟如戲蹴鞠不由齊刷刷喝了聲彩。厲潑瘋卻晃著鐵塔般的身子拖著鐵鏈嘩啦嘩啦地走了。完顏冠心下更覺駭然他在大內宮中見過不少角抵力士但那些人若是跟這厲潑瘋動手較量只怕全是不堪一擊。

    ※※※※※※

    南雁拉著完顏冠進了大堂藉著明晃晃的燭光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白淨卻清瘦的小和尚心裡面有些歡喜:「風雷堡內什麼都好就是沒有跟我一般大的孩子陪我玩這孩子白得像個丫頭只可惜是個啞巴!」忽然瞧見他頸上傷口忍不住一驚問道:「你脖子上的這傷是誰給你弄的?」

    完顏冠聽得他問不禁將手撫上頸上的血痕那地方已經結了血痂但手摸上去還是有些撕痛。那種疼更多是來自心底的一股不堪回的剜心般的沉痛乍然騰起完顏冠的眼前立時一片模糊。他不願在生人跟前流淚拚力咬牙挺住。

    南雁見他欲哭不哭的可憐相頑皮的少年心性忽然作拍著他的肩頭道:「好了好了易伯伯說了大丈夫不流淚!不過——好漢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時!到了好漢傷心時哭個雨過地皮濕!」

    完顏冠給他這一「溫言撫慰」淚水終於止不住地流淌了下來口中嗚咽大哭。南雁見他哭得傷心心下大生憐憫手忙腳亂地給他抹淚道:「停停再哭你就不是大丈夫你就是小媳婦!」

    「這是刀傷!好毒的一刀呀再深得半毫就要了你的命了」穩步踱過來的季巒蹲下了身虛了一雙老眼藉著廳內亮堂堂的燈焰向他細細凝視著「你這小子倒是好大的命!對了你叫什麼?」完顏冠心中一動嗚嗚的只干叫了兩聲。徒單麻早跟他有言在先怕他說話露出上京口音索性讓他裝作啞巴。

    季巒呵的一笑:「倒忘了你是個啞子!該當如何稱呼你難道便叫你小和尚麼?」完顏冠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暗道:「終是要告訴他們個名號的總不成讓他們就叫我小和尚!」便伸手在空中比劃著。季巒老眼一亮笑道:「竟是個識字的小和尚寫下你的名字和年歲來!」尋了破紙禿筆推到他面前。

    完顏冠緩緩伸出手微一尋思握筆時故意將那毛筆猶似提槍握棍般地一把抓在手中。屋內還有幾個滿臉粗紅的小廝伺候著那幾人瞧了他這握筆的姿勢全不禁嗤嗤的笑完顏冠的一張臉給幾人笑得騰的紅了。倒是南雁走過來拍著他的肩頭小大人似地道:「休要理他們只管寫來!」

    季巒瞅了他一眼眼露嘉許之色卻見完顏冠已用毛筆在紙上抹桌子拖地一般寫下了「十二歲」三字微一思索又寫了「孤天」二字。

    季巒不由皺眉道:「你姓孤麼?」完顏冠寫下的這「孤天」二字正是將「冠」字之音拆開而成的其中隱隱含有「孤家寡人」、「君臨天下」之意聽得季巒這一問便在「孤天」之前又寫下了個「余」字那是取「漏網之魚」的諧音。

    寫罷這三個字完顏冠心下又是一陣摧心摘肺的疼:「從今以後我便是余孤天了!完顏冠這名字不知何時才能再用!」

    「原來是余孤天你十二歲了比南雁小了兩歲。呵呵南雁終日嚷著要做大哥這一回終於來了一個小弟!」季巒說著伸手拍著余孤天的頭笑道「莫怕有你這個大哥在以後這堡內沒人敢欺負你!」

    暖暖的屋裡面就蕩起一陣暖暖的笑聲。這笑聲竟讓余孤天心下生出一股感動:「這群人破衣爛衫卻窩在這光禿禿的石頭堡內自得其樂。這樣的人便是所謂的『遺民』吧可憐我這大金皇子卻跑到了宋朝遺民堆裡面來藏身!」

    季巒口中向南雁說笑眼神卻沉重許多只覺這余孤天雖是破衣爛衫口不能言但眉宇間卻有遮掩不住的一股矜貴傲氣只是受了驚嚇目下稍有些驚惶畏縮。

    眼見余孤天不時翻著眼睛的餘光瞟向自己一副心神不定之狀季巒不由歎一口氣溫言道:「孤天你不必提心吊膽的待在這風雷堡內便如同我們的孩子一般這一身僧袍都磨爛了就不必穿了。待會洗了澡且將南雁的衣服給你穿上吧。」

    南雁應聲跑出屋捧了一件光潔的衣服過來。季巒忍不住笑道:「你倒大方將自家過年才捨得穿的好衣服都送人了!」

    南雁昂起小臉搖頭晃腦地嘻嘻一笑:「易伯伯教我《論語》時說古時有個跟我一樣沒兄弟的人叫司馬牛子夏便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這可不是來了一個兄弟了麼!」余孤天瞧這衣服雖是半新不舊但比起南雁身上那件洗得褪了色的棉袍要好多了。他知這南雁是個大方豪爽之人心中微生好感向他輕輕點頭。

    一時余孤天洗漱完畢換上新衣又隨南雁到前廳用膳。雖然余孤天這幾日亡命奔波難求一飽但對著滿桌的山珍野味他仍是細嚼慢咽不曾缺了半分禮數。季巒在旁冷眼瞧了心內更是暗自稱奇。

    才吃過了飯便有人來報在堡外樹林子裡尋到了一具屍身這時已經運進了堡來。季巒知道那必是無憂子的屍體神色立時一沉命人取過火把帶著南雁和余孤天走到院外。余孤天遠遠瞧見無憂子那猙獰的面目心下害怕不敢多看急忙別過臉去。

    季巒卻過去掀起無憂子的道袍卻見屍身胸前肌膚上端端正正地印著兩個漆黑的掌印。那本就瘦弱的胸膛這時好似沒有骨骼的一具軟軟的皮囊顯是胸骨皆給這這可怖的掌力盡數震碎。季巒定了定神才道:「南雁你瞧如何?」

    南雁凝神瞧了片刻伸出兩根指頭漫不經心地搔著額頭道:「傷處烏黑顯是被毒掌功夫所傷。傷他之人毒功霸道一掌之間毒氣業已滲入他的肌骨之內所以死了半日功夫野獸卻不敢咬噬屍體。他衣袖之間還要數處細微血跡血色泛青跟他口鼻間流出的黑紫血色不符顯是他對手所流。」頓了頓又道「他那對手是受傷在先所以激戰中細微血跡濺得他雙袖都是但最終卻能將他一掌擊斃……必是這單天馬受傷之後故意示弱引得無憂子大意再暴起難!」

    余孤天大吃一驚師父徒單麻確是先給無憂子的碧磷毒針擊中索性激戰幾招後便倒地假裝毒誘得無憂子近前查看才躍起後一掌擊斃了他。這時眼見南雁僅從屍身上便將當時情形推斷得一清二楚不由心下又驚又佩。

    「好你個賊小子」季巒眼見余孤天連連點頭不由讚道「不枉了大哥一番調教!這果然是毒掌功夫可又比尋常的毒掌功夫凌厲百倍。卻不知那單天馬是何許人也?」說著雙眉緊鎖眼望余孤天滿目疑惑之色。但他連問了多時余孤天只是裝聾作啞地胡亂比劃一番問急了便嗚嗚的哭。

    季巒正自無法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咳嗽:「何必跟這殘障孩子多費唇舌累他擔驚受怕?」卻是一個削瘦老者徐步而來。兩旁莊兵立時紛紛給老者躬身行禮。季巒雙目一亮道:「大哥今晚不是該入止觀禪定了麼?小弟沒敢因這小事打擾大哥清修!」余孤天這時才知這老者原來就是風雷堡的大堡主易懷秋。

    「心驚肉跳的難以入定啊這事委實有些古怪!」易懷秋仔細盯著屍身咳了兩聲才向幾個莊兵揮手道「將這無憂子的屍身埋到後山山坳裡去坑挖得深些不要留下丁點痕跡!」說著大袖一擺轉身走入廳內。

    季巒面色憂鬱帶著南雁和余孤天也走了進來。明亮的燈燭之下只見易懷秋滿目凝重季巒心下不由一沉看了一眼余孤天道:「大哥這單天馬有什麼古怪麼?」

    易懷秋搖頭道:「也不好說!最讓我擔心的還是這無憂子的主子完顏亮!這人素來野心勃勃卻在前些日子篡位登基奪了大金國的天下。聽說他正自加緊網羅人手連天下武林的頂尖高人、『風雲八修』之中的『刀霸』僕散騰都要出山給他效命!」

    余孤天聽他說起完顏亮心中一陣火辣辣的痛凝神望去卻見這老人消瘦得如同寺廟裡的長眉羅漢蕭疏而灰白的頭散披在額前臉上的皺紋真如刀雕過一般深刻兩隻眸子也深陷下去了瞧上去似是七八十歲病入膏肓的老朽。

    「嘿嘿若是任由這梟雄坐穩了江山我大宋只怕是形勢更憂!」易懷秋說著深深歎息「只怕不出十年完顏亮便會揮師江南!」季巒聽了他這話不由一驚道:「眼下江南朝廷給秦檜狗賊把持朝綱弄得文恬武嬉烏煙瘴氣岳元帥已去誰還能擋得住金人鐵騎?」

    南雁眼見易懷秋凝思不語忽然道:「易伯伯你說過金國的女真人不過才幾萬人。為什麼咱們大宋千千萬萬的好漢卻怕了他金國幾萬的女真人?」易懷秋霜眉微抖咳了一陣才冷笑道:「一來是咱這朝廷無能大宋趙官家任由宵小橫行弄得忠良凋零自食苦果。二來麼便是咱大宋百姓人口雖眾卻最不心齊素來只好相互排擠相互算計!大宋國勢不振中原武林更是亂成了一鍋粥一群無知之輩終日裡自相殺做一團……」

    南雁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驀地頑皮地一笑:「我知道了咱們大宋的人雖多心卻不齊若是有個人站出來讓大伙息了爭鬥將勁往一處使一同抵禦金兵那不就成了麼?」

    「小小年紀居然懂得這個道理」易懷秋那一雙老眼裡還隱著一蓬光忽一閃動如星如電地望向南雁道:「這話不錯我大宋好漢若真是戮力同心中原之大又哪裡有金兵的容身之處?十幾年前卻是真有這麼一個人創建四海歸心盟將天下武林聚在一處折箭為盟同抗外侮……」說到這裡卻忽然頓住目光也悠遠起來。

    窗外山風呼嘯雖是隔了厚厚的窗戶紙仍擾得那燈焰微微抖顫映得他那張古柏青松樣的老臉忽明忽暗。

    南雁見他深深沉思忍不住問:「他叫什麼名字現在何處?」

    易懷秋的身子登時一震望過來的目光裡就多了一抹蒼雲般厚重的疑惑緩了緩才沉聲道:「那人便是『風雲八修』之中有『劍狂』之稱的卓藏鋒。十幾年前他還是明教的月尊教主以一把騰威神劍決勝千里在同心壇上戰敗了一十三家門派宗主使黃河兩岸的天下英豪摒棄成見立志歸心以『四海歸心盟』為號矢志共破金虜。」

    南雁聽得悠然神往睜大黑炯炯的眸子道:「以一把長劍戰敗四方英雄這人真是好本事啊!」余孤天心中正五味雜陳眼見他望著自己笑也呵呵地陪上張笑臉。

    一直微笑不語的季巒這時呵的一笑:「卓大俠獨勝天下英雄那是有的但若想會盟群豪使眾多英雄同心同德單憑武功又是不夠的。四方群豪擁戴卓盟主除了他的武功更多的卻是他那赤膽忠心和慷慨仗義。他天生是個領袖群倫的英雄只在那高台上豪氣凜凜地這麼一站便引得群豪心生崇敬!」

    南雁眼前似是現出一座直聳入雲的高台台上一個長衣飄拂的漢子臨風揮劍他心下悠悠地想:「只在台上這麼一站便引得群豪服氣這人不知是何等英雄!」

    易懷秋點頭道:「後來四海歸心盟便跟著卓盟主投到岳元帥麾下。那時你易伯伯也在卓大俠手下聽令受他指派率人過河相助北方義軍。黃河以北的義軍有了『四海歸心盟』這強援登時便成星火燎原之勢沒多少時日便有了四十萬之眾鋒芒所指所向披靡。岳元帥得了卓盟主的鼎力相助也是愈如虎添翼……若非後來的奸賊秦檜弄權只怕咱早就跟著岳元帥、卓盟主直搗黃龍迎得二聖還朝了。」想到壯年豪事心下感懷眼眶四周竟是一片潮濕。

    余孤天一直凝神靜聽。他隱約知道岳飛這個人知道那是宋朝能征慣戰的勇將連金國的大英雄完顏宗弼都不是此人對手幾次敗在岳家軍之手。這時聽了易懷秋的話不由暗自苦笑:「原來他們是岳家軍舊部我這大金皇胄卻跑到岳家軍舊部之內避難真是天大的笑話。」

    屋內一片靜忽地響起脆生生的一問:「那位卓盟主後來怎樣了?」

    易懷秋神色一震悠悠地瞅了問的南雁一眼才道:「卓藏鋒得了四海歸心盟的盟主卻在無意之中得罪了兩個人。第一個人便是奸賊秦檜。盟主是岳少保的左膀右臂秦檜要除岳大帥第一個自然先要除去他。另一個人卻是當時明教的日尊教主林逸煙。明教『日月雙尊』兩位教主之中論位分日尊教主還在月尊教主之上。試想卓藏鋒以副教主的身份得了四海歸心盟的盟主欲置他這明教日尊教主於何處?聽說那時卓藏鋒要揮劍抗金護國林逸煙卻想乘機壯大明教後來教內便鬧出了護國還是護教的林卓兩派之爭。到底卓藏鋒和林逸煙二人之間有什麼恩怨我們外人不得而知聽說後來卓藏鋒為息爭鬥終於自動率了幾個親信遠走。

    「那時恰是紹興八年秦檜獨相氣焰囂張這狗賊一心求和便設計奸謀先將盟主手下英豪驅散殆盡更遣出鷹犬全力追殺於他。卓盟主最終寡不敵眾……」說著聲音驀地一哽。南雁聽他語音顫一顆心也撲撲亂顫忍不住急問:「怎麼了難道那卓大俠死了麼?」易懷秋沉沉道:「或許是吧據說那一場追殺之後卓大俠不知所終!但我先後多次派人訪查他的下落也是毫無所得想必他多半便已遇難……」

    南雁睜著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瞪著易懷秋忽然道:「那位卓大俠是天下無敵的英雄他死不了的!」易懷秋滾滿濁淚的老臉上卻破出一線笑容:「是他是大英雄死不了或許棄劍隱居也未可知!」在南雁一個孩子的心中自是希望英雄永遠不死聽得易懷秋這一說倒更加認真起來道:「這卓大俠就是沒有死的!」

    「是就是沒死!」易懷秋也不與他爭只苦笑道「只是這卓大俠一去天下武林又如先前一般四分五裂卻再無卓藏鋒那樣頂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出來登高一呼了。」說著長長一歎感慨無盡。南雁卻將兩條修長俊氣的眉毛一挑一字字地道:「再過幾年我也要跟這頂天立地的卓大俠一般再開他一個四海歸心大會將四海豪傑聚在一處再不打打殺殺大夥一起使力將那金狗趕出中原!」

    「好孩子」不知怎地他這孩子氣的一句話竟讓易懷秋身子一抖伸出枯瘦的手掌將他肩頭緊緊攥住顫聲道「你小小年紀就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枉了易伯伯督導多年……」雜著老淚的目光中掩不住的一股欣慰之色還要待說什麼口中卻蹦出一串猛咳。他咳得那樣的猛那身舊得黃的袍子象深秋落葉一樣簌簌抖起來。余孤天聽他幾人對答心內忽酸忽苦當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大哥」季巒聽他咳得厲害急忙站起輕聲道「那老傷可又犯了麼?」易懷秋點著頭卻止不住那咳愈咳得急促起來:「咳咳……這傷是一日重似一日也不知還能撐得幾時!」季巒面色一慘急揮手道:「天色已晚大哥還是早日安歇!」便帶著兩個孩子匆匆退出。

    ※※※※※※

    當晚余孤天便給人安排住進了一間正房內。這風雷堡雖然窮破壘的屋子卻還不少這間房子也不是很大牆壁卻用桑皮紙裱糊得乾淨爽眼炕也是按北方人的習俗燒了火炕躺上去暖融融的。跟他這些日子胡亂棲身過的破廟、巖穴和野店比起來這地方實在該算是個天堂了。但余孤天卻睡不著。

    還是平生頭一次他這麼一個人呆著。屋裡還燃著蠟燭。藉著抖顫的燭光余孤天怔怔地盯著頭頂那昏黃古舊的屋頂心內的恐懼、憂傷如同無邊無際的海水一樣迅地瀰漫開來。他忽然將被子蒙住了頭嗚嗚地痛哭了起來。

    沉實地哭了片刻余孤天的心內才好受了一些卻聽得窗外驀地響起陣陣輕吼聽來似是個孩子低啞著聲音嘶喊。他輕輕起了身從門縫裡望過去卻見院中正有個少年在伸胳膊踢腿地練武。余孤天心下好奇推開屋門便走了出來。藍黑色的天上正有一彎透亮明朗的冬月皎潔的清光照得這大院子一片銀亮那在月下練武的孩子正是南雁。

    南雁也瞧見了他卻只向他微微一笑便自顧自地接著打拳。余孤天識得那拳正是少林弟子入門必練的伏虎拳法。其時這少林派的伏虎拳傳遍大江南北余孤天當年興之所至也曾學過幾日。

    可是余孤天凝神瞧了片刻卻不由暗自搖頭原來南雁舉足落步都毫無章法那拳打出去也是綿軟無力。這趟伏虎拳剛剛打得不到半套南雁竟已氣喘吁吁但他倒有個咬勁仍是一招一式認真之極地打下去。練到最後那招「跨虎歸山」時震足擰身後該當一個起身旋風腿後收勢的但南雁雙足無力一躍之下竟摔倒在地上。

    余孤天眉頭微皺想過去扶他終究是矜著步子懶得挪動。卻見南雁已經翻身而起又將那招「跨虎歸山」呼呼地打了一遍這一次落足在意身子歪晃了下好歹沒再跌到。

    「瞧我這身汗!」南雁收了拳便喘著氣向余孤天微微一笑邊說邊拍打身上的土。余孤天也向他點頭微笑見這南雁大冷的天身上衣衫卻只穿了兩件薄衣給汗水浸透了薄薄地貼在身上站在寒風蕭瑟的院子裡絲毫不覺得冷似的。

    南雁臉上還騰騰地冒著虛汗他卻懶得擦任由汗水順著那清俊的臉頰刷刷流下呵著冷氣道:「易伯伯說我這體質不該練武的身子太虛……」聽這聰明多智的南雁說自己竟然體虛無法習武余孤天心裡竟有些悻悻然的欣喜。眼見南雁汗出得像水裡撈出來一樣他心下好奇伸手抹了下他額頭上的汗。

    南雁說起自己的缺憾臉上神色登時懶散起來歎了口氣才道:「據說我打小便渾身是病三歲那年更是險些病死。忽地風雷堡外來了個古古怪怪的老和尚摸著我的腦頂骨說了一句什麼『百折不撓玉汝於成』又給他搗鼓一陣我這病便好啦大半。只是身子依舊是虛一動就出汗不止」他猛然飛足踢得一塊石子遠遠飛出道:「我倒真盼著那怪和尚再來一次把我全治好可他卻再也沒來!我還是想習武只是這麼偷著練胡踢爛打的終究不成器!」余孤天見他神色悵然心中才升起一絲同情:「他那麼聰明卻也有這麼多的煩惱!」

    「嘿嘿百折不撓玉汝於成!天知道我還要再『折』多少回才能變成一塊玉!」他說著怔怔望著天上的明月愣了半晌忽地閃著黑漆漆的眼睛望著余孤天道「你知道麼我還總做一個怪夢!夢見自己跑到一個怪得不能再怪的深山裡那地方有水有樹一個挺高挺俊的人就拄著一把黑黝黝的東西站在那目光炯炯地望著我!每次我總是一怕便醒了!」

    余孤天聽他說得陰森詭異只覺頸後冷風嗖嗖不由縮了縮脖子。「你怕了?這個夢可是千真萬確我連易伯伯都沒告訴就告訴了你一個!」南雁才眨著眼睛壞壞地一笑:「可別給大哥我傳出去!」

    這南雁有時懶懶的一句話也不多說但這時說起來就是沒完只聽他又道:「易伯伯傳了我們一門馴獸秘術。憑著這功夫我沒事時就在山林裡面混老虎、野狼都能做我朋友!除了在林子裡玩就是下棋!可惜風雷堡中卻沒幾人敢跟我下棋!」南雁說到下棋陰鬱的眼神驀地變得神采奕奕伸手攬住南雁的腕子道:「對了走帶你到我屋裡玩去!」

    他的屋子其實緊靠著余孤天所居的房屋。進得屋來卻嚇了余孤天一跳滿屋都是圍棋。凳椅上桌案上連地上都攤著圍棋子火炕上一張棋枰黑白分明的棋子錯落有致地點染在棋枰上顯然是打譜用的。

    余孤天啊了一聲險些脫口問他:「你這麼喜歡下棋麼?」其時圍棋風行天下金國的女真貴胄仰慕宋人衣冠文化也頗好此道。漢化頗深的熙宗皇帝就是箇中高手上行下效宮中之人也多好行棋打譜余孤天自認也是其中的一個高手。這時忽然見了圍棋倒有些出乎意料不想這荒僻山堡間竟也有孩童喜歡此道。

    南雁見他眼睛直不禁面露得意之色說:「易伯伯不讓我練武卻喜歡讓我下棋」拉著余孤天的手走過去一起坐到了炕上捻著炕上那白閃閃的棋子道「這東西也著實讓人入魔障!我玩起來就能一天不吃不喝。易伯伯每年我過生日的時候都送我一副圍棋。這滿屋子的棋都是他給的!」

    余孤天聽得「生日」兩個字心裡就似給刀剜了一把。生日自己十二歲的生日前夜頭頂上的天驀然塌了下來自己一步跌落了地獄。那個金國貴族少年最盼望的十二歲的生日自己卻是在顛沛流離中胡亂過來的。

    他覺得雙眼一陣潮濕怕給南雁覺忙低了頭拈起一枚棋子裝做細細把玩。南雁卻忽閃著眼睛早瞧見了他是個極機靈的孩子心下微微一沉:「是了這余孤天是個孤苦孩子想必每日裡吃喝都不保的我跟他說起生日裡有人送這送那的未免惹他難過了!」便一笑道:「你會下棋麼?易伯伯說我是個奇才天生學棋的料。這裡的大人們連易伯伯算上全給我殺怕了我讓他們四子都沒人敢下。你若跟我下我就讓你四子!」

    余孤天在宮裡面給人捧慣了這時聽得南雁狂傲的話語心中登時一陣氣惱只想立時揮棋佈陣殺得眼前這小子片甲不留但想起師父矮修羅說的「裝傻裝啞」的話心內又是一緊:「我這時是在這南蠻子的反賊窩裡面還是處處謹慎為妙。」便咬著牙搖頭比劃著不會跟著又仰頭打著哈欠做困頓之狀。

    「我倒忘了」南雁笑道:「你是長途跋涉只怕累得緊了。咱這就歇著吧!」將炕上棋子胡亂拾了起來一口吹熄了燈燭。

    兩個孩子並排躺在炕上。南雁手裡拈著一枚閃亮的棋子翻來覆去地把玩沉了一沉終於歎道:「我這輩子其實比你還苦起碼你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卻不知道我爹是誰我娘是誰……易伯伯說我是他撿來的孤兒可我總覺得他們像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似的!」

    余孤天給他的話攪動了心事霎時間心內淒苦也長長歎了口氣暗想:「這天下還有誰比我更苦?大金國已經換了個天地我從此便是個漏網之魚師父重傷之後去龍驤樓求援也不知怎樣了……」耳聽得遠處不時隱隱傳來野獸嘶吼之聲聲雖不大卻讓人心中陣陣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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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2 07:21 PM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四節:往歲前因 西風殘旗

    翌日黃昏南雁照常來問候易懷秋一進那禪房的就覺得氣氛不對。厲潑瘋雙眉緊鎖正在屋中來回走動。他身上穿了一襲黑袍那數道粗沉的鐵鏈還纏在身上背後卻插著一把大刀腳步頓挫之間鐵鏈與大刀撞擊出嗆啷啷的銳響聲勢驚人。易懷秋和季巒卻在斜陽淡影裡端坐不語面目凝重地盯著對面牆上一塊黑色的小旗呆。

    南雁見那小旗不過巴掌大小也不知是什麼布料制成色沉如墨卻有一股罕見的逼人氣勢自旗角桿頭隱隱散出。南雁走近了凝神細瞧見那旗上面更以紫線繡出了龍虎相斗的詭異圖案不由咦了一聲:“這東西好生古怪哪來的?”

    季巒這時才苦笑一聲:“今天晌午便在風雷堡外那‘大界石’上插著了。這小旗不過是給人隨手一插卻深入青石那插旗之人內力之深委實可怖!”

    南雁知道風雷堡的界石便是玄機谷外寫著‘山多虎豹金狗莫入’的那塊大青石來人竟能將這小旗插到那界石上只怕已經破去了玄機谷內的機關岔路。他撫著那毛茸茸的小旗心底忽然間竟也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顫聲道:“易伯伯這小旗子是什麼東西為什麼要插到咱們風雷堡來?”

    易懷秋的眉頭又是一緊沉聲道:“這小黑旗便是金國龍驤樓的信物!”

    “龍驤樓?”南雁雖是頭一次聽得這名字眼前卻莫名其妙地閃過一陣鐵馬金戈的殺伐之相心神竟隨之一顫急問:“那是什麼地方?”易懷秋的聲音透著一股憂急:“你雖不能習武這些江湖中事終究是要知道的了”這兩句話說得急了又咳了起來忍不住歎道“老二你今日跟他……說清楚些。”

    季巒也咳了一聲才道:“當今天下武林以‘四雄八修’為尊其中的‘風雲八修’乃是‘禪聖易絕劍狂刀霸棋仙茶隱醫王巫魔’八位奇人那‘江湖四雄’卻是金國的龍驤樓、建康的雄獅堂、洞庭湖大雲島上的明教和西子湖畔的格天社這四家鋒芒最猛的勢力。這四家勢力之中那雄獅堂幾十年來一直是抗金的中堅‘劍狂’卓藏鋒當初便是在雄獅堂羅堂主的鼎力相助之下才得以創建四海歸心盟。卓盟主……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之後年近古稀的羅堂主卻接過他手中的義旗聚起四海歸心盟中的鐵血精英再建雄獅堂苦撐抗金大業。羅堂主大名羅雪亭便得了‘獅堂雪冷’這麼個名號。

    “西子湖畔的格天社卻是奸賊秦檜的黨羽蓄養的無數格天鐵衛專為秦檜清除朝野政敵、殘殺抗金義士那格天鐵衛大總管趙祥鶴武功絕高素有‘江南第一手’的美譽為人卻極為猥瑣不堪因他名字之中帶個‘鶴’字拿手武功又是‘控鶴手’人們便呼他‘吳山鶴鳴’。”季巒說得挺快聲音中也透著嘶啞和焦急似是心內有什麼緊要之事“說到明教卻又該讓人長歎一聲了當初的明教只因行事詭秘魔性十足素來不為中原武林所容直到‘劍狂’卓燕藏鋒橫空出世才一手化解了這天下第一大教和中原武林的紛爭困擾。但卓藏鋒沒後眼下的明教教主林逸煙自恃神功無敵我行我素明教便又成了魔教。江湖中人稱呼明教教主林逸煙為‘洞庭煙橫’其實是罵他盤踞洞庭湖弄得烏煙瘴氣!”

    南雁聽他滔滔不絕心中漸漸驚訝起來:“易伯伯和季二伯雖然往日常跟我說些天下大事但這些江湖之事說得卻是很少今兒不知是怎麼了一口氣說得這麼多?”忽閃著一雙大眼睛道“這麼說明教、格天社和雄獅堂三大勢力說來都在江南實則卻都是互不服氣相互之間必是少不了明爭暗斗的。嗯洞庭煙橫、獅堂雪冷、吳山鶴鳴!這三家領的名號都好聽那第四家就是龍驤樓了吧?”

    “江湖四雄之中又以龍驤樓的聲勢最盛。那龍驤樓的主人完顏亨自號‘龍驤樓主’江湖中人便送了他‘滄海龍騰’這個大號!”季巒提起“滄海龍騰”這四個字竟覺得口舌干潤了口茶才道“完顏亨本是當初金國權勢熏天的都元帥完顏宗弼之子眼下也是金國的芮王爺。這人據說絕頂聰明文韜武略素來不作世間第二人想。傳言當初江南有諂媚之輩稱呼秦檜走狗、格天社大頭領趙祥鶴為‘天下第一人’趙祥鶴堅辭不受說有大金國芮王爺在他只敢妄稱江南第一。嘿嘿趙祥鶴這麼說一是隨著他的主子秦檜阿諛金人二來也是這完顏亨著實有過人之處——你易伯伯這傷便是傷在完顏亨的手上!”南雁一驚問道:“易伯伯你跟這完顏亨動過手麼?”

    易懷秋咳咳兩聲苦笑道:“何曾談得上動手?咳咳說來慚愧我只是給他隨手擊傷的。”南雁聽得心中一凜易懷秋身上之傷到底因何而起眾人全知之不詳這時聽他說起便連一直焦躁不已的厲潑瘋也停下步子凝神細聽。

    “那是紹興二年說話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易懷秋談起往事目光陡地悠遠起來“那時開封一帶最猖獗的就是金國立下的偽齊兒皇帝劉豫。這狗賊在開封的皇城內稱孤道寡、苛政濫刑弄得天怒人怨。老夫那時奉岳元帥之命正在這伏牛山下初建風雷堡以為他日岳家軍攻取河南府的內應。岳帥早有取開封之心便命我由風雷堡深入開封前去刺探偽齊的虛實。

    “那一次運氣極好一路順順當當地進入開封之後竟又得便摸到了劉豫狗賊的皇宮外卻正瞧見劉豫父子必恭必敬地送一個金國使者出宮。那金使不過三十來歲不到年紀瞧上去文縐縐的看那劉豫父子的狗一般必恭必敬的模樣我估摸著這人的官必然小不。那時候的易伯伯可不似眼下這般老氣無用正是氣盛膽大之時眼見這金人身邊也沒幾個護衛便動了刺殺他之心!”南雁知道易懷秋的性子提起金國官員一律稱為“金狗”這次說這金國顯貴居然只說“金人”那可說是客氣得很了心下微感奇怪。

    說到壯年豪事易懷秋蒼老的老臉上不禁湧出一絲潮紅竟連咳嗽也少了:“哪知一出酸棗門我便在路上瞧見了四五個高手一路暗中綴著他我猜想必是開封附近的高手義士要出手除這金使。也是我性子疏懶從無爭功之心眼見有人要出手便樂得一路上瞧個熱鬧。呵呵哪知這不思進取的性子倒是救了我一命!”

    他說著慘笑一聲聲音中多了不少蕭索之意:“那幾人跟著金人一出開封便同時出了手。五個漢子一施展身手卻嚇了我一跳這幾人竟全是中原武林的有數高手若論武功個個都勝我十倍。本來我是個不服輸的主但瞧了這幾人揮刃出招這才知道強中更有強中手……可怪的是那些我瞧上去頭暈眼花的絕招妙勢攻到那金人身前竟似全然無效。那金使簡直不是人瞧他在狂風暴雨般的急招中倏進倏退渾若鬼魅一般看得我心驚膽戰竟忘了上前相助……”南雁聽他語音顫抖忍不住和季巒對望了一眼心中都隱隱泛起一絲寒意。

    “忽然那金人一聲長嘯:劉豫老兒無用也讓你等瞧瞧我完顏亨的武功!嘯聲未絕雙手疾揮也不知他使得什麼怪異招法那五個漢子齊聲慘呼竟一起中招摔倒在地。”

    厲潑瘋忍不住擰眉驚道:“竟是一起中招倒地?”易懷秋黯然點頭:“這些年來我時常暗中回思這天外神龍般的一招。想來想去這等高妙招式世間也只有劍狂卓藏鋒或能施展。那時我卻給驚得呆在了一旁。那金人卻忽然回頭向我喝道:回去告訴劉豫老實做他的兒皇帝休得再要癡心妄想!原來他早就覺了我的蹤跡話一說完驀地踢出一腳將地上一根樹枝踢得疾飛了過來正射到我的右胸上痛得我幾欲昏去。還沒等我明白過來那人大袖揮舞竟已如飛而去。我掙扎著奔過去卻見那五個漢子除了胸前均有個清晰的掌印之外再無別的絲毫傷痕但人卻都已歸天了。”一口氣說完卻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南雁聽得心中突突亂顫似乎眼前也看到了五具僵直完好的屍體。這時卻聽窗外風聲呼呼卻是伏牛山的晚風又起來了。

    季巒點頭道:“是了完顏亨之父完顏宗弼一直忌憚偽齊尾大不掉後來更一手策劃了廢立偽齊皇帝劉豫之舉。想必那時他便對劉豫放心不下親命其子完顏亨前去試探偽齊虛實。劉豫這老狗想是嗅出了些味道便想暗中斬殺或是扣押這位金國元帥之子卻不料……”

    “正是如此!那也是完顏亨第一次涉足中土但自那之後完顏亨卻再也沒甚作為。據說是此人做事務求完美對自己武功仍是不甚滿意竟又閉關苦練直到三年之後才又重出江湖應乃父之命籌建龍驤樓。”易懷秋額頭上深刻的皺紋又層層堆積起來歎一口氣才道:“又後來岳帥遭了秦檜毒手慘死風波亭北伐大業毀於一旦。老夫心灰意冷誓死不回江南這才帶著諸多岳家軍的老兵棲隱風雷堡。”

    季巒忍不住沉沉一歎:“大哥你這傷便是那根樹枝種下的麼?”易懷秋揮手撫著右胸歎道:“那時是僥幸撿了條命後來百般打聽得知這完顏亨習練的功夫喚作‘滄海橫流’號稱‘一波才動萬波相隨’最是霸道狠辣。果然十幾年來這老傷一年重似一年。”南雁聽得心下生寒暗道:“只是隨手一擊就讓人受了這樣纏綿難愈的內傷這完顏亨的手段當真可畏!”

    卻聽季巒又道:“這完顏亨非但武功絕高才智機略也是冠絕一時他一手創建的龍驤樓專給金廷刺探大宋、西夏、吐蕃各國機密聽說樓內的龍驤武士不足百人但個個都是江湖上的一等高手又經完顏亨的獨門密法苦訓之後各自精於易容、追蹤、謀刺之道實是可畏可怖……”說到後來聲音竟也抖了起來“龍驤樓本來遠在上京一年前不知為何給當時的金國權臣、現今篡權登基的完顏亮遠遠的調到了南陽來就守在咱們的眼皮子底下!”

    南雁越聽越驚心下隱隱覺得一陣子憂急頭上又冒出騰騰的熱汗道:“他們派人將令旗插在這裡是要對咱們下手麼?”季巒臉上的胖肉一抖緩緩點頭道:“龍驤樓時常派人剿殺抗金同道幫派他們每次出手常提前一日將這龍虎旗插在敵家門上許是為了立威也許是為了故作姿態以示鳴而後戰!江湖傳言‘龍虎旗現雞犬難見’說得便是他們插旗之後對手若是不降他們便動手狠辣毫不留情!”

    他一口氣說完目光愈僵冷陰暗眼瞅著那龍虎旗默然無語。易懷秋也長眉緊鎖想著心事屋內霎時靜得駭人。一片揪心的冷寂中南雁倒覺得心下起了一陣火揚眉叫道:“他們欺上門來咱們就束手待斃了麼?”季巒望著他輕輕歎了口氣:“今日跟你說了這許多你易大伯必是已經有了安排!”

    易懷秋緩緩點頭閃爍的眼神如同初春摻了破碎薄冰的水面:“今日龍驤樓尋上門來單憑咱風雷堡斷難相抗。為今之計便是先逃出去些人去跑出一個是一個。我易懷秋沒有家室季二伯的孩子早已送到了江南眼下風雷堡的孩子就你一人了。雁兒咱爺們的緣分也到了……”

    說到這裡南雁已經明白過來急叫道:“易伯伯我死活不走南雁是風雷堡長大的男子漢絕不做縮頭烏龜!”話一出口驀然想起這自幼長大的世外桃源般的風雷堡要遭受不測之禍登覺心內如沸竟想沖出去死力廝殺一番。

    易懷秋哼了一聲冷冷道:“你南雁留在這裡跟著風雷堡幾個老家伙一起給人家燒成了灰便是男子漢大丈夫了麼?”南雁渾身一震登時啞口無言豆大的汗珠卻從額頭上不停地沁了出來。季巒嘿了一聲伸手按住了他的肩頭輕聲道:“不單是你天一黑堡主便會讓不會武功的僕役四散逃生。龍虎旗這一插一場廝殺血戰是免不了的風雷堡內會武功的不是當初岳帥帳下的踏白使(按:宋朝軍隊中專管刺探情報的高級細作稱為‘踏白使’)就是曾經縱橫兩河的義軍自不會屈服他金國龍驤樓的淫威!”

    南雁聽他說得毅然決然已是動了玉石俱焚之念心下登時陣陣酸楚直覺體內熱血給一股暖流帶著四處急湧忍不住大聲叫道:“我不走!說什麼我也要留下!”厲潑瘋這時卻忽地扭頭向他喝道:“你定然要走!他們只怕就是沖你來的!”這一喝聲音好大將屋內的三個人震得全是一驚。南雁一愣怔怔地道:“他們為何是沖我來的?”

    “老厲”易懷秋口唇抖似在央求“你何苦說出!”厲潑瘋卻驀地重重地一頓足道:“你們又何苦瞞他難道當真要瞞他一輩子麼?”猛然扯開了自己胸前衣襟叫道“瞧瞧這個!”南雁瞧見他胸前赫然一朵五瓣火焰的紋身不禁心下大震解開自己衣服露出自己心口上一團七瓣火焰的紋身叫道:“厲叔叔這火焰我也有的!這……這是為什麼?”

    “只因你是明教子弟!”厲潑瘋的吼聲有若炸雷一聲聲地在南雁心內炸響“只因你父親便是明教月尊教主、四海歸心盟的盟主卓藏鋒!”南雁大張雙目扭頭向易懷秋瞧去卻見易懷秋也是身子微顫緩緩點頭。霎時間南雁如遭電擊暗道:“原來我爹便是卓藏鋒原來我叫卓南雁……我長到一十四歲卻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厲潑瘋雙手板著他肩頭喝道:“這火焰便是咱明教印記!五瓣為豪六瓣為英七瓣為雄。”他越說聲音越大裂著衣襟拍著胸膛吼道“你爹是大英雄從未想過自己的兒子只會過一輩子舒坦日子。他雖要帶你先去北國暫避卻於路上親手在你身上紋出了咱明教頂尖人物才配的七瓣徽記還給你起了‘卓南雁’這個名字。大雁南飛終有一日你這大雁要獨自飛回大宋去的!”

    卓南雁自幼就見了這火焰紋身問了易懷秋幾人多次他們只是不說。這時聽了厲潑瘋的話他胸中熱流翻湧顫抖的聲音中帶著哽咽:“卓南雁卓南雁原來爹爹早就盼著我北雁南飛歸還故國!他還要我做一個大英雄!”

    易懷秋雜了淚的目光中夾滿了關切和歉疚:“不要怪易伯伯瞞了你十四年你這身世……我本打算瞞你一輩子的。你性子剛烈知道了父母大仇之後必然奮不顧身地前去復仇沒的裡送了性命!”

    卓南雁眼中熱淚奔湧渾身突突顫抖哭道:“易伯伯我、我不怪您。我只是想知道我娘、我爹……。他們還活著麼?”易懷秋黯然搖頭道:“卓大俠性情剛毅若還活著必會趕到風雷堡來看你……令堂趙芳儀趙女俠是親自送你來風雷堡的。那時你才兩歲身染重疾趙女俠也在劇斗之後負了內傷。她眼見百般救治你不成終究心力交瘁而亡……”

    聽到這裡卓南雁只覺胸口酸楚嗚地一聲痛哭出聲。雖然易懷秋等人待他甚好但卓南雁還是常常幻想自己的父母有朝一日會忽然出現在眼前夢裡的父母只是個朦朦朧朧的影子卻能帶給他無比的溫暖。今日驟然得知了自己的父母消息卻是冰冷無比的死訊霎時他的心一陣空蕩蕩地難受:“原來我卓南雁當真是天地間一個沒爹沒娘的孤兒!”

    易懷秋等人聽他痛哭心內都是萬分難受。卓南雁只哭得兩聲又霍地昂起頭來攥拳問道:“易伯伯我爹、我娘是給誰害死的就是秦檜那老狗麼?”易懷秋的眼神熠然一閃卻緩緩搖頭:“這事說來話長令堂臨終遺言命我不得使你執有報仇之念。許多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的為好!”

    “為什麼?”卓南雁覺著一陣陣的憋悶委屈忍不住叫起來“我偏偏要知道是誰害死的我爹爹媽媽!”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他本來忿忿地睜著眼不讓淚水垂下來這一拼力叫喊登時又有兩行熱淚刷地滑落。易懷秋的霜眉陡地豎起叫道:“不成就是不成!這風雷堡難道是聽你的麼?”這一聲色俱厲立時又劇咳起來。季巒歎息一聲將卓南雁的身子攬入懷中揮袖給他抹去淚水道:“南雁這是什麼時候了大敵當前咱可不要惹伯伯生氣待退了強敵……”說著聲音一餒便說不下去了。卓南雁心中一凜果然住口不言。

    “單憑風雷堡之力萬萬不能與龍驤樓硬抗”片刻之間易懷秋已經回復了凝定略一沉思又道“潑風你就在此守著天一擦黑就帶南雁走!將余孤天也帶上。這孩子必非常人若當真是忠義之後咱不能讓他落入龍驤樓手中。若是他與龍驤樓有絲毫瓜葛便一掌斃了!”他說一聲厲潑瘋便應一聲。卓南雁聽得最後一句心卻一抖又忍不住瞪起眼睛插話道:“我瞧這余兄弟……倒不似壞人!”

    易懷秋眼見厲潑瘋眉毛聳動一副躍躍欲試之狀又叮囑道:“不管風雷堡出了何事你們都萬萬不可回頭急南下去江南雄獅堂投奔羅堂主!我寫給羅堂主的書信便在那包裹之中。”又轉頭望向卓南雁微笑道“你的東西易伯伯已給你收拾好了你瞧瞧還缺什麼?”說著遞過來兩個包裹。

    卓南雁瞧見包裹外插著一把精巧的短劍知道這必是易懷秋留給自己防身用的將手伸進包裹撥弄了一下瞧見卻是兩套剛做好的棉袍想是預備給自己過年穿的。驀覺手上一硬卻是摸到了兩個圓圓的盒子細瞧時竟是一副圍棋盒子。

    易懷秋緩緩笑道:“這圍棋的棋子挺考究易伯伯前幾日才給你弄來在你身邊留個念相吧!過不了這一晚咱爺倆的緣分也就了了……”卓南雁抬頭正望見那一張無比熟悉無比慈祥的臉孔心中一陣酸楚再也忍耐不住叫了一聲“易伯伯”便想扎到他懷中痛哭。

    “伯伯最厭啼哭流淚的小兒女之狀”易懷秋卻伸出干枯的手掌硬生生地止住了他“嘿有生必有死有緣必有散又何必憂懼悲傷?”他低緩的聲音中自有一股說不出的沉靜力量使卓南雁心頭一靜硬硬地頓住了嗚咽但淚水仍是撲簌簌地淌了下來。

    易懷秋揚起了兩道白眉問季巒道:“都准備好了麼?”季巒昂道:“是玄機谷的埋伏已然開啟。宋鐵槍、李長塔和魯金剛三人在他們布下了多重埋伏宋鐵槍還用召獸之術引來了伏牛山上的狼群!大花、小花兩只猛虎稍後也會趕到眼下的風雷堡固若金湯!”跟著一聲招呼守在門外的宋鐵槍、李長塔和魯金剛全都全都進來躬身聽令。

    卓南雁知道這三條漢子都是風雷堡內的悍將和這兩位堡主素來齊稱“兩龍三彪”這三人齊出還用上了召獸之術顯是已到了萬分緊急的時候了。一念未畢卻聞遠處狼嚎之聲此起彼伏那嚎聲越來越是響亮也不知暮色之中有多少只野狼正在向堡外聚來。

    易懷秋的神色卻愈凝重寒霜已經爬滿了額頭頰邊的肌肉在抖顫的燭光中一跳一跳的沉了沉才向宋鐵槍道:“將那桿忠義旗給我拿來!”宋鐵槍愣了一下仍是匆匆而出再奔回來時手中已捧了一面裹得齊齊整整的大旗。易懷秋雙手接過了緩緩攤在床上卻是一面破舊的月白大旗。上面染的不少血跡隔得年月久了都化作斑斑點點的絳紅。大旗中央那斗大的“岳”字卻分外醒目。卓南雁雙目一亮叫道:“是岳家軍的大旗!”

    “是呀如今的天下只剩下這一桿岳家軍的大旗了吧”易懷秋伸手撫著那殘破的大旗口中呵呵低笑“老伙計可是好久不見了!”他再抬起頭來時深邃的瞳仁中已迸出針芒般的精光對宋鐵槍道:“你去告訴他們待會玄機谷若是阻不住金狗你們便乘黑四散突圍萬不可留下逞這血性之勇!咱堡裡那霹靂震天雷不管多少只管給我拿來埋在院東的大旗桿下!”幾個人聽了心頭都是一凜。卓南雁知道易懷秋已起了玉石俱焚之念渾身熱血一撞便想叫聲“易伯伯”但忽然想起適才易懷秋說過的話口唇動了動終究是沒有說出什麼。但覺體內的熱血呼呼地湧上來心肺間一陣陣的酸楚難受。

    宋鐵槍應了一聲虎目之中也有淚湧出終究是一咬牙匆匆而出。卓南雁抬眼望去卻見夕陽正無奈地垂落外面已是蒼茫一片。他的心中還存著一絲僥幸:“易伯伯和季伯伯何等武功這風雷堡的埋伏又是何等精巧幾個金狗興許是沖不進來呢!”

    易懷秋卻向他望過來輕聲道:“待會我讓你們走時便走片刻不可耽擱。逃生之後不可妄自提及自己身世明白麼?”卓南雁倔強地挑起了眉毛道:“為什麼?”心中暗道:“我偏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卓藏鋒的兒子!”易懷秋歎了口氣伸手按住了卓南雁的肩頭:“伯伯最後再囑咐你一句話!”卓南雁聽他語音嘶啞心下酸痛拼力咬了一下嘴唇聲音卻仍是抽搐顫:“請伯伯說!”

    “你是卓藏鋒的兒子自幼又在風雷堡中長大注定了這一輩子多受磨難!但你記住了拔劍而起挺身而斗不過是血氣之勇!忍人所不能忍才是天下大勇!”老人說到這裡向他深深凝視額頭上深刻的皺紋頻頻地抖著“還記得那老和尚說的話麼百折不撓玉汝於成!”

    卓南雁微微一愣隨即心下明白過來:“是呀聽易伯伯說我爹的仇家多得很我可不能逞那於事無補的血氣之勇!”當下重重點頭道“是百折不撓玉汝於成!南雁定會記著!”口中不經意間說到“百折不撓玉汝於成”這八個字時驀覺熱血沸騰似乎這一瞬間整個人已經長大了許多。易懷秋又沉沉地望了望他才點頭道:“好咱們這就上風雷塔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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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2 07:25 PM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五節:揮旌玉碎 喋血龍驤

    風雷塔其實是堡內一處可以了望四方的高塔眾人在暮色之中登上塔來卻見斜陽將落殘霞如血遠天一片蒼茫的紅色。堡外黑壓壓的已經聚了百十條野狼只是這灰毛蒼鬃、蠢蠢欲動的群狼卻陣壘分明地分作四隊彼此各不相擾。

    卓南雁知道這是伏牛山內的四撥野狼各有自己的狼王和領地這時竟也給宋鐵槍一起召來。

    這時晚風漸緊凜冽的風中只有群狼聲勢浩大的嗥聲卻再不聞一點別的聲息。厲潑瘋忍不住擰眉罵道:“要打便打賊廝鳥弄什麼玄虛怎地到這時還不露面?”

    忽見堡外一只高大壯碩的灰狼挺身而起昂頭長嚎一聲悠長的聲音中帶著十足的威嚴。這一聲叫罷西的群狼忽然全都悄然無聲。跟著東邊一只頸前帶著白毛的烏黑大狼也揚起雪白的脖子長長嘶嚎一聲霎時間東狼群也靜了下來。接著又有兩只壯碩無比的大狼先後仰天嘶叫。

    卓南雁知道那是四只狼王在各自傳令狼性最是堅忍機敏瞧它們這如臨大敵的樣子難道敵人業已來了麼?他縱目遠望卻見遠山沉暗蒼林蕭瑟哪裡有什麼生人的影子。

    跟著那四只狼王又先後厲嗥幾聲聲音或長或短似乎是在各自分兵派將。群狼聽了號聲立時四處散開將石堡四周全都圍住。卓南雁只見這百十多只狼忽聚忽散全都悄寂無聲不由心中暗自佩服又見群狼全都雙耳豎起挺胸昂頭地四處張望心裡不由緊了起來。

    一旁的厲潑瘋焦躁道:“狼王將群狼散開難道是已測知敵人要四面來攻麼?”季巒沉聲道:“十多年了我在山中見群狼布陣獵物多回從來沒有這般謹慎小心。只怕敵人已經來了咱卻沒有察覺!”

    驀地卻見東側一只灰黑大狼挺身長嚎聲音淒厲悠長。群狼立時一陣躁動。易懷秋忽沉聲喝道:“在天上!”

    卓南雁昂頭望去卻見蒼暗的天穹上忽然現出一片黑點倏忽放大忍不住驚道:“是大鷹。”易懷秋卻嘿了一聲道:“不是鷹是金雕!”

    那鷹群飛近卓南雁才瞧清那群東西雙翅寬大羽金光果然全是體形碩大的猛悍金雕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暗想:“龍驤樓想必早知道我們風雷堡內有虎狼相護他們調來金雕助戰真是有備而來!”季巒卻道:“怪不得他們能輕易破去宋鐵槍在玄機谷布下的多重埋伏原來龍驤樓有金雕相助!”

    群雕在空中鼓翼盤旋卻不沖下。卓南雁霎時覺得風雷塔上的西風凜冽了許多也不知是晚來風疾還是雕群鼓蕩出來的陣風。堡下群狼挺足長嘯嚎聲此起彼伏聲勢驚人。

    驀然間一只猛雕平展雙翼自空中箭一般直插下來這一落勁急如電狼陣之中最靠前的那只灰黑大狼猝不及防竟給猛雕的雙爪抓中眼球立時淒聲慘嗥滿地亂滾。四五只狼疾奔過去助戰那金雕卻已振翅飛起爪上鮮血淋漓暮色中瞧來分外猙獰。

    猛聽得玄機谷外響起一聲竹哨的呼哨聲短音厲。空中的群雕似是得了指令立時紛紛鼓翼撲下。剎時間狼嗥四起雕群和狼群殺在一處。伏牛山的群狼體大力猛本來最是凶蠻奈何這次的對手卻更厲害。那群金雕雙翼展開幾乎長達丈余鐵爪尖利又力大無比每每一撲一抓就能將撕開大狼堅韌的狼皮傷筋斷骨。若是飛撲不中金雕立時就會展翅高飛決不給群狼反擊的時機。

    更可怕的是這群巨雕顯是給高人苦心馴過玄機谷外的哨音不時響起或悠長或短促雕群的起落進退全循著哨聲竟是暗合分進合擊的兵家之道。有時是一兩只先後擾敵有時是幾只連環誘攻有時則是聲勢驚人的群起而攻。群狼在地上干挨打只有嗷嗷怒嗥的份。

    易懷秋凝眉瞧了片刻便提氣喝道:“放箭!”守在堡上的莊兵早就蓄勢待得令後箭如雨直向雕群射去。眾人眼見地上的金雕和狼群搏殺在一處怕亂箭傷了野狼都對准天上高飛的金雕射去。但群雕這時才顯出了它們的可怕巨雕竟會揮翅撥打亂箭大翅一揮勁風鼓蕩便會將羽箭拍落。

    一輪亂箭過後竟沒一只金雕落下。風雷堡內羽箭素來不多大敵當前眾人驚駭之下便不敢再多放箭。

    季巒大怒搶上去自一個莊兵手中接過弓來對准飛撲下來的一只金雕奮力一箭射去。噗的一聲羽箭直貫入金雕腹中卻又余勢不衰直釘在了一只野狼的背上。

    金雕和野狼一起滾翻在地驚得雕群和狼群都是一亂。季巒連連頓足拔出箭來望著天上金雕又一箭射出。這一箭又疾又准眼見便要射中陡然間只聽嗖的一聲不知哪裡飛出一只羽箭竟將季巒射出的長箭擊落。易懷秋眼見這一箭後先至勁猛勢准不由暗自喝了聲彩:“龍驤樓內果然臥虎藏龍!”

    驀地又聞哨聲淒厲頻頻催促雕群猛攻。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狼王精心布好的陣勢便給群雕沖散。十幾只強悍的大狼先後給啄得眼瞎腿殘更有幾只形體稍小的狼竟給飛撲而下的巨雕提起頸背抓上天空再高高摔下摔得血肉模糊。

    再戰片刻群狼心驚膽戰驀地那只灰毛狼王仰頭嘶吼聲音驚惶急促。幾十只野狼聽了這嚎聲全都夾起尾巴跟著那只狼王向西竄去。這灰毛狼王帶著的是伏牛山最大的狼群余下兩個狼王見勢不妙也帶著幾十只野狼先後退走。季巒連連撮口呼哨但狼的性子都是欺軟怕硬這時膽氣一怯任是他如何吆喝也約束不住。

    風雷堡下卻只有那白頸的黑毛狼王帶著本部二十余只野狼拼力死戰只是這時勢單力孤給金雕輪番撲下連抓帶啄傷亡慘重。卓南雁眼見那黑毛狼王的一只眼睛已給金雕啄瞎雪白的頸毛上鮮血淋漓兀自呲牙苦戰心中不由陣陣難過。

    易懷秋卻歎道:“兩年前這黑毛狼王險些被大花咬死是我自大花口中將它救下。嘿拼死報恩這是古來的俠士之風!”

    那竹哨聲嘻溜溜地又再響起這一串哨聲響過天上一群金雕卻鼓翅掉頭直向遠山飛去了。厲潑瘋眼見群雕沒入暮雲深處忍不住頓足喜道:“哈這群扁毛畜生跑啦!”卓南雁卻連連搖頭沉吟道:“未必!瞧狼群的樣子怎地似是更加小心?”果然只見那獨眼狼王仰頭嘶叫聲音愈加淒厲。它身旁那二十幾只野狼聞聲立時聚在狼王身旁鬃毛擎起在西風中惶惶地盯著前方。

    猛然間只聽得一陣猛獸厲吼之聲在山林深處響起這時天已擦黑凜冽的西風裡驀地傳來這滾滾怒吼真讓人心驚膽戰。卻見黃影閃動數只花斑大豹沖出山林疾向群狼撲來。

    “是獵豹”易懷秋老眼一寒道“金雕攻敵全憑目力犀利。到了傍晚金雕目力不及便成了廢物。龍驤樓正好遣走金雕換成獵豹看來他們這攻擊是一次猛過一次。”

    一語未落堡下的群狼已和獵豹殺作一團。群狼苦戰已久早就力竭又都身負有傷幾乎全憑著一股血性才能支撐到現在。那五只獵豹卻是蓄勢已久又兼體大力壯橫沖直撞過來立時將狼群咬得鬼哭狼嚎一片。

    那狼王擎著頸下染了血的白毛拼命嘶叫。群狼立時散開三五只狼對付一只獵豹嗷嗷地亂咬。不提防一只花豹直向狼王撲去饒是那狼王身手矯健還是給獵豹一口將耳朵咬去鮮血濺出染得狼頭模糊一片。

    易懷秋心中一痛揚聲道:“讓它們退了罷!”守在堡下的宋鐵槍幾聲呼哨吹過四五只力盡的蒼狼當先退去。

    狼王昂嘶叫待余下的群狼先後退走才睜著綠油油的獨目緩緩退去。那五只花豹眼見它鬃毛炸起眼射冷電一時竟也不敢窮追。

    借著蒼穹中最後的一絲余光卓南雁見那只黑毛白頸的老狼一瘸一拐地向遠山退去心中驀地一熱:“便是虎狼之中也有英雄這老狼威風凜凜真是英雄!”

    厲潑瘋眼見那五只獵豹在堡前四處躍動耀武揚威不由怒道:“不敢真刀真槍較量盡遣些畜生上來龍驤樓算什麼能耐!”易懷秋冷哼一聲:“龍驤樓如此煞費苦心為了對付咱風雷堡想必早已准備多時了。”

    猛聽得一聲虎嘯自西山深處傳來。易懷秋不由臉現喜色道:“是大花、小花它們來了!”這兩只猛虎平時散處深山伏牛山連綿數百裡急切間宋鐵槍尋它們不見這時終於趕來。五只獵豹眼見身後猛虎沖到急忙厲吼著轉身迎戰。

    夜色闌珊呼嘯的西風裡夾著濃烈的血腥氣息虎嘯豹吼之聲驚得人肝膽欲裂。大花小花仗著一股銳氣和野性一下子便沖得五只豹子陣腳大亂但天色昏黑卓南雁已難瞧見到底誰占了上風。

    忽聽大花怒吼一聲宛若晴天打個霹靂跟著一只豹子慘聲嗚咽黑暗中也不知出了什麼變故。卓南雁正急得滿身大汗忽見眼前一亮卻是堡中莊兵有人燃起了火把明亮的火把光芒下卻見一只豹子橫身倒在血泊之中顯是適才被大花一口咬死。

    “熄了火把!”易懷秋見了火把光芒吃了一驚急縱聲高呼。但是已經晚了那余下的四頭花豹見了火光忽然四散退開。那大花小花卻是混跡深山的野獸平時最怕火光猛覺身後火起立時吃了一驚尾炸毛豎惶惶欲退。

    便在這時猛聞幾下鼓聲響起遠處黑暗之中驀地射來一串弩箭。這排弩箭勁急無比顯是連環機弩所。大花正被火光一驚的當口登時給七八只亂弩射中前胸狂吼聲中翻身到地。

    “大花——”卓南雁心中劇痛忍不住驚呼出聲。忽聽四五道嘯聲同時響起。嘯聲極近極響又在這緊急關口乍然而作委實驚心動魄。隨著嘯聲數十個矯健黑影直向堡中掠來。

    那小花眼見愛侶慘死嗚地一吼縱身便向迎面的黑影撲去。火把光芒驟然一燦卓南雁才見對面湧來的卻是一群灰袍漢子那小花橫沖直撞呼呼兩爪便將兩個漢子撲倒在地。

    “大伙散開老子來對付這只大貓!”怒喝聲中一個手持大斧的漢子快若疾風般沖到劈面一斧斬在了小花頂門登時鮮血飛迸。小花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嘯仍是奮力撲過去。

    那漢子眼見自己開碑裂石般的一記重斧斬在猛虎頭上居然無功不由冷笑一聲身子旋風般的一個疾轉大斧輕飄飄地橫掠過來登時劃在小花咽喉。這一斧又快又狠全仗著猛虎前撲之力登時將虎喉劃開小花慘嘯一聲終於無力癱軟在地。

    這時那要命的火把終於熄滅借著那一絲殘光卓南雁瞧見那持斧大漢敞胸露懷一身灰袍在風中颯颯飛舞卻是個光頭長的女真人!他心中又痛又驚:“這三次攻擊果真如易伯伯所料一次猛於一次!龍驤樓的人技高心毒這一場血戰風雷堡怕是凶多吉少。”

    那漢子一斧斬了猛虎膽氣大壯揚聲喝道:“殺!留下小孩活捉余下的不分老弱男女一並殺了!”驀地鼓氣一聲長嘯在暗夜之中遠遠傳了出去立時四面八方都有殺聲響起。季巒聽得殺聲心中一沉:“他們借著金雕居高臨下的目力必是已經破去了玄機谷的埋伏。風雷堡已經無險可守眼下只有拼力死戰!”

    眾人下得塔來退回易懷秋的禪堂。忽聽得黑暗之中只聽得吼聲四起:“殺呀——”“殺了金狗——”

    卓南雁聽出那是風雷堡群豪的殺敵怒吼但這吼聲每每喊到半截就換作呃呃的一聲短促叫聲心下正自奇怪間卻聽身旁的厲潑瘋呼呼喘氣:“龍驤樓來的都是高手出招好不狠辣竟全是一擊必殺!”

    風雷堡內的群豪有當初的兩河義軍也有不甘忍受秦檜淫威的岳家軍老兵這些漢子上陣殺敵都是好手但若是對付武林中的絕頂高手卻又力所不及。想到這每一聲呃呃的短呼都是一個熱血漢子瞠目倒下卓南雁心內就是一陣烈火焚燒般的難受。

    “都是熱血男兒叫他們不要死守卻是沒有一人逃生。”易懷秋說著呼吸也短促起來。驀地一道喊殺之聲從東南直竄了進來跟著守在門外的宋鐵槍爆一聲喊率著數十個漢子便迎了上去。

    易懷秋陡地在黑暗中昂起頭來道:“東北已破了個缺口賊人只怕攻進堡來了。”一陣狂風卷著逼人的寒意撞了過來將屋門砰然蕩開。卻見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院子裡黑沉沉的還沒有一個人影沖進來但那喊殺叫罵之聲卻是越逼越近了。

    “雕狼大戰之時我便瞧見他們已在暗中張網布陣了”易懷秋的聲音沉沉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冷定“聽著西南方喊聲最疾卻是只喊不攻那是金狗的擾敵之計他們佯攻西南實則強攻東北和西北。東南方位悄寂無聲其實是藏了高手等候從那裡突圍逃生的人自投羅網!我這就出去將龍驤樓的金狗引到東邊!厲潑瘋你帶著南雁他們向西突圍!”

    話一說完他枯瘦的身子已經凌空躍起那面岳家軍的大旗也被他只手揮舞隨著他一起投入到暗夜之中。

    卓南雁啊的一叫拼力張眼向外望去但那夜色太黑太濃根本瞧不見易懷秋的身形只見那抹月白的旗影在朔風中招展飄蕩直向東方掠去。他忽覺口邊一鹹卻是兩行淚水無聲無息地流下。

    這一次卓南雁終於沒有哭出聲來只奮力凝望著黝黑的門外。那抹在沉暗夜風中飄蕩遠去的白影深深烙在了這小小孩童的心中。

    厲潑瘋霍然立起提起卓南雁負在了背上大踏步便往院外走去。才閃出院外卻見沉沉的夜色之中盡是一點點一簇簇閃耀的火把幾十個灰衣武士往來沖突攔住了風雷堡的莊兵四處劫殺。

    跟這些服飾光鮮、兵刃閃亮的龍驤樓武士比起來風雷堡的漢子衣衫襤褸兵器殘舊不少人還揮著種地用的破鋤鐵鎬實是寒酸到了極點卻兀自人人苦戰無一退卻。

    厲潑瘋口中低聲咒罵將身形隱在黑暗之中悄然潛行。四周都是刺耳的喊殺聲和兵刃的撞擊聲幸喜沒人瞧見他二人。

    卓南雁忽然想起什麼叫道:“哎唷厲大叔還有余孤天咱們該帶上的!”厲潑瘋喘了口粗氣兩只火紅的眼睛在夜色裡閃了閃終究是回過頭又向院子裡沖來。卻見院中喊殺陣陣退回來的宋鐵槍和隨後沖進的十幾個金兵已經殺做一處。

    余孤天一整日貓在屋中黃昏時分聽得堡外虎嘯狼嗥一直就心驚肉跳。這會聽得外面的喊殺聲越來越近他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師父出事了!完顏亮手下那批逆賊已經尋到了這裡!”他在黑漆漆的屋內團團轉著想逃出去卻怕貿然沖出撞見金兵可這麼呆在屋中無異於坐以待斃。

    正自慌得六神無主門支呀一聲開了一個胖大的身影閃了進來正是季巒。借著院中些微的火光余孤天瞧見季巒鬢散亂渾身浴血不由吃了一驚。

    “余孤天你逃生去吧”季巒緊緊盯著他喘息著道“龍驤樓的人馬沖了進來咱們要支撐不住……”余孤天這才瞧見季巒的腹前竟插著一把劍鮮血正自汩汩而出但聽得他說到“龍驤樓”這三字心下微動雙目熠然一亮。

    季巒重傷之下心神卻極是清楚見了余孤天閃爍的眼神心中驀然一沉:“今早剛得了訊息大金皇帝之子晉王完顏冠尚在人間難道當真是他龍驤樓當真是為他而來?”

    原來完顏亮做賊心虛畏懼有人以熙宗之子的名號圖謀不軌將完顏冠私逃的訊息封鎖得嚴緊之極。以風雷堡季巒之能卻也是剛剛在今晨得到了一點消息饒是他多謀善斷一時也想不到這破衣爛衫的啞和尚就是當今大金國的太子。但余孤天才來投奔龍驤樓便驟襲風雷堡已引得季巒對心下生疑此刻眼見他目光閃爍季巒心中疑心更甚。

    他心下疑雲萬千卻不露絲毫聲色只喘息道:“快快逃吧遲了就……不成了!”余孤天心下剎時一涼:“我跟師父千裡迢迢地前來投奔龍驤樓豈料芮王完顏亨也是個勢力小人得知我藏身之處後竟也揮兵來擒我好跟完顏亮邀功請賞!”

    當下也懶得跟季巒說什麼滿腹悲憤地向屋外走去。剛跨到門口忽聽身後傳來一聲低呼:“晉王殿下可要一路保重呀!”余孤天身子微顫啊的一聲回過頭來卻正瞧見季巒那一雙在黑暗中灼灼閃動的眸子。

    季巒眼見了此刻余孤天的神色登知自己所料不差他雖不明白龍驤樓大舉來攻到底要對這位落魄太子如何卻也知道風雷堡能有今日之災實是自己當初貿然收留此子所致。驚怒之下掙扎著一步跨過來反手便扣住了余孤天的脖子喝道:“原來都是因了你這裝聾作啞的小賊……”

    余孤天見他忽然變得凶神惡煞一般知道自己行跡洩漏要待抽身逃走但脖子給這人一把扣住了立覺呼吸艱澀難受之極。一霎時他的臉便憋得通紅生死關頭卻將心一橫反手一掌重重推在季巒腹前的長劍上嗤的一聲那劍登時從季巒身上透體穿出。

    季巒身上早受了四五處厲害內傷本就是燈枯油盡的關頭經這一劍透體刺入悶哼聲中身子一晃便栽倒在地上了。

    余孤天只覺喉嚨一暢呼呼地喘了幾口氣正待逃走門外卻奔進兩個人來正是卓南雁和厲潑瘋。這兩人去而復返正是來此接上余孤天一起逃走才跨進屋來正瞧見倒在血泊中的季巒。卓南雁驚叫一聲疾跑過去將他扶起來卻見他已是不成了。

    季巒還殘存著一絲神智口中道:“余…余……”

    余孤天只道他這就要戳穿自己的身份心下驚慌要待逃跑偏偏雙腿不聽使喚。卓南雁眼見這往日笑容滿面的二伯氣息奄奄不由心如刀割忍痛道:“是是我自會照顧余孤天小弟!”季巒的口唇一陣哆嗦卻再沒有掙出一個字來整個人便已僵硬了。

    卓南雁心痛萬分厲潑瘋已一步跨上扯住他和余孤天便向外沖去。三人才探身出屋只聽喊殺震天風雷堡和龍驤樓的人馬在院中已剿殺成了一團。

    魯金剛和李長塔正合斗一個矮矮胖胖的灰衣漢子。那人手中兵刃是根軟軟的長鞭揮動之間鞭上竟生出一股剛猛之極的力道將魯金剛的撲刀、李長塔的大槊震得東倒西歪。

    厲潑瘋只看了兩眼便知他二人不是這矮胖子的敵手但眼下萬分緊迫的事還是護著卓南雁和余孤天逃出去當下肩上背了卓南雁一手攬住余孤天疾步沖出。

    忽見那矮胖子軟鞭疾旋竟將李長塔和魯金剛猛攻過來的兩件長兵刃卷在一起撲刀和青銅槊相互激蕩震得兩人都是虎口麻兩件兵刃嗆啷啷地竟全都摔到地上。李長塔一愣之間心口已中了那矮胖子一記鐵掌鮮血狂噴栽倒在地。

    厲潑瘋濃眉一抖忽然一腳踢在地上的撲刀上撲刀靈蛇般竄出直向那胖子射去。那矮胖子猝不及防悶哼聲中嗤地一下已給撲刀插入腹內。魯金剛已然撲到拼著斜肩挨了他一掌卻一肘猛打在刀桿上樸刀竟被他打得自那人腹內洞射而出。

    那人怪叫聲中身子軟軟倒下死前的雙目在火光下鼓鼓的突著似是不信世上有如此捨生忘死之人。

    厲潑瘋這一踢刀殺敵卻也露了行跡立時就有三四道身影疾向他撲了過來。宋鐵槍這時也揮槍殺到攔在他身前嘶聲喊道:“你快退莫忘了堡主重托!”厲潑瘋心頭一凜左掌抓起正在地上疾奔的余孤天飛身一躍遠遠地便縱上了牆頭。

    院裡同時響起了四五聲叱喝“好俊功夫”、“風雷堡還有這等身手的人”、“休讓這廝走了!”厲潑瘋聽這幾聲冷叱或沉雄或冷峻夾在紛亂的廝殺聲中居然字字不亂便知這幾人均是高手不由心膽一寒。

    正要向院外竄去忽然咦了一聲只見院外東側卻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映得東邊天空一片火紅。閃耀的火光下卻見那大旗桿上緩緩揚起了一面月白大旗旗上那猩紅的“岳”字在烈火光焰下迎風怒展煞是醒目。

    這就是當年百戰百勝的岳家軍行軍布陣時挑過的大旗十年前讓金人聞風喪膽的岳家軍大旗。在這個淒冷慘酷的冬夜裡在這烈焰燭天的火光下那卷舞的旗面殘舊了許多但招展起來的依稀還是十年前的雄風。

    幾個要待撲來的龍驤樓高手見了那旗子神色不由一餒心內霎時都閃過了一句幾乎忘卻的話語“撼山易撼岳家軍難!”

    激戰之中的風雷堡群豪陡然間見了那大旗卻均是心神大振。這些熱血漢子十年來貓在這山溝裡苦哈哈地種田打獵也不肯出堡臣服金國。他們穿的用的多是十年前的破舊衣衫洗得掉了色爛了線仍不肯換卻這些南朝衣冠也不願退歸江南為的便是他們曾隨著心中那位永遠的大帥在這片熱土上灑過血揮過汗垂過淚水也留下過笑聲。

    十年後重睹這那火光中呼呼怒展的大旗這些貧苦漢子霎時覺著體內湧起一股熱騰騰的少年豪氣握著柴斧、獵叉的臂膊格外有力起來呵呵大叫拼力死戰。這一來本就穩操勝券的龍驤樓武士立時陣腳微亂。

    驀地一個禿頂辮的高瘦老者疾掠過來用女真話長聲喝道:“何三斧你隨我追那使刀的漢子旁人跟著徐和尚砍了那破旗子!”這老者顯是此次龍驤樓人馬的主使隨口一喝就有說不出的威嚴。

    “徐和尚遵命!”一個胖大和尚昂應了一聲跟著又有四五個漢子長喝呼應呼喝之聲起伏震耳顯是均為高手。立時院中鏖戰的諸多金人全隨著那和尚向東殺去。

    那老者卻雙臂一展有如一只蒼鷹般直向厲潑瘋撲了過來。跟著一聲呼嘯那斬了小花的持斧大漢也飛步奔來。

    厲潑瘋罵了一聲攜起兩個孩子從牆頭上飛身竄了出去。院中的宋鐵槍卻知院外東側的旗桿下埋有霹靂震天雷急撮口嘻溜溜打了個哨子數十個正待奔往東側的風雷堡豪傑愣了一愣才聽到宋鐵槍的嘶聲一喊:“來保護少主要緊!”眾人一驚急隨著他和魯金剛也向厲潑瘋奔逃的方位沖來。

    厲潑瘋背上負著卓南雁左臂攬住了余孤天的腰腳下勁氣展開直如怒豹驚馬一般向西沖去。老謀深算的易懷秋所料不差這西側果然沒有伏下高手只有十幾個金兵虛張聲勢眼見厲潑瘋氣勢洶洶地沖到急硬著頭皮上前阻攔卻給他手起幾刀如同切瓜砍菜一般殺得四散奔逃。

    卓南雁忍不住叫道:“好厲大叔這幾下子殺得痛快!”厲潑瘋哈哈狂笑腳下絲毫不停將那十幾個金兵遠遠拋在了身後。

    那老者長聲怪嘯和那提著大斧的漢子銜尾追來。魯金剛和宋鐵槍帶著幾十個風雷堡豪傑不久便即趕來揮刃殺散了這十幾個金兵自後奮力疾追。三撥人先後奔出風雷堡才跑出一箭之地忽聽得身後風雷堡東側響起震天價一聲巨響腳下堅硬的大地也在這怒響中微微顫了顫。

    卓南雁的心卻隨著那響聲忽然裂成了數片他回頭望去卻見風雷堡內火光耀眼掛著岳家精忠旗的旗桿已然消逝不見。

    “易伯伯——”他撕心裂腹地長呼了一聲他知道他的易伯伯已隨著那聲炸響和那面他奉若神明的岳家軍戰旗一起遠去了。想到從今而後他再也見不到這寵他、愛他的老人再也見不到那張鐵一樣剛毅的臉孔了卓南雁的全身都不禁抖顫了起來。

    “不好!”那提著巨斧的漢子愕然止住步子提起鼻子狗一樣猛嗅著夾著血腥的硫磺氣息罵道“徐和尚他們只怕中了易懷秋這老狗的算計!”那老者也知幾個手下只怕已隨著這聲巨響灰飛煙滅了卻紅了眼珠子叫道:“正點在前面先攆上再說!”提起十成真氣起落如風直向厲潑瘋撲了過去。

    厲潑瘋身法雖快到底攜著兩個孩童堪堪著要給這老者攆上了。他是個血性漢子此刻料知易懷秋與敵同歸於盡不由悲怒滿腔眼見身後敵手逼進驀地吐氣開聲掌上力將余孤天和卓南雁遠遠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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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2 07:26 PM

本帖最後由 terry850324 於 2014-9-12 07:27 PM 編輯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六節:虎視鷹揚 壯士斷腕


    卓南雁哎喲了一聲身子在夜風中呼呼地疾飛了數丈之遠落下地時卻穩穩當當地毫無損傷。他伸手扶住了身旁的余孤天沉暗的夜色中瞧不見他臉上神色只覺那跳耀的目光顯得說不出的慌張。卓南雁也不知說什麼是好只緊緊握了下那雙冰冷的手掌回頭望時卻見身後厲潑風大刀閃爍和那禿頂老人斗得正疾。

    陰寒的夜風搖晃著四野的林木蕩起蕭蕭的嗚咽之聲黑魆魆的群山頂上是墨色的天那上面只幾顆殘星在眨眼。厲潑風便在這穿梭呼嘯的夜風中揮刀如電虎吼連連。那把沉重之極的厚背鋸齒刀隨著他的狂舞刃上九枚銅環交互撞擊出陣陣驚人心魄的銳響。那老者卻悶聲不響手中揮著一件古怪的尺形兵刃步法錯落招式古怪。

    交手數招厲潑風覺得對方招術看似綿軟無力卻如抽絲縛繭一般將自己的大刀緊緊纏住。兩人身形交錯而過的瞬間厲潑風借著些微的星光瞧見老者手中那尺樣兵刃閃著一層烏油油的光他腦中電光一閃忍不住大叫一聲:“量天尺?”老者怪笑道:“南蠻子倒知道不少!”

    猛聽得有人一聲怪笑:“海壇主您先去‘照料’那兩個小孩。這小子正對我何三斧的脾氣交與我正好!”卻是那提著大斧的漢子何三斧飛步趕到。

    厲潑瘋聽得“海壇主”三字心下微沉:“原來這干巴老頭果真便是號稱‘海東青’的金國邪派高手。聽說此人擅於調鷹馴豹橫行塞北二十載罕遇敵手數年前忽然絕跡江湖想不到卻入了龍驤樓!那金雕、獵豹必是此人所馴!”

    一念未決何三斧已凌空掠至揚手一斧便向他當頭劈到。厲潑瘋橫刀疾攔刀斧相交出震人心魄的一聲巨響兩個人的身子都是微微一晃。

    那綽號“海東青”的老者已揚眉叫道:“不錯這兩個孩子才是正事!”也不見他如何作勢飄然一翻便到了卓南雁身前。卓南雁大吃一驚雙掌一分擺了個伏虎拳中“跨虎登山”的姿勢橫身擋在余孤天身前。

    海東青呵的一笑:“賊小子倒有些膽子!”卓南雁虎著眼瞪著他一顆心怦怦亂跳嘴裡絲毫不肯吃虧:“賊老頭還有些功夫!”海東青怒哼了聲正待出手忽聽數聲馬嘶卻是魯金剛和宋鐵槍已經率人奔到有幾人胯下還騎著剛從金兵手中搶來的戰馬。那海東青目光陡然一寒身子勁急如電地倒飛出去反手揮出砰砰兩響便有兩個風雷堡的漢子應聲倒地。他料得此刻卓南雁二童難以逃遠但若敵手趁亂催馬逃奔只怕難以應付便先求斃敵殺馬。

    忽然火光閃爍眾人均覺眼前一亮。卻是一個漢子死前將火把丟在了地上地上一團干枯的灌木碎枝立時燃起了一團火來。宋鐵槍和魯金剛眼見海東青隨手揮灑間就斬了兩個兄弟不由呵呵大吼一挺鐵槍一舞撲刀分從左右撲上。

    海東青也不與他二人纏斗覷准了騎馬的三個莊兵身子疾如游龍一般竄了過去鐵尺疾揮啪啪數響那三匹牲口頭上中尺隨聲癱倒在地竟是腦骨碎裂立時斃命。

    十幾個風雷堡的漢子眼見他武功精強手段毒辣均起了同仇共亟之心齊聲怒吼揮著破鋤鐵鎬便撲了過來。海東青磔磔怪笑東一穿西一插每一出手必有一個風雷堡漢子應手倒下。魯金剛和宋鐵槍挺身追趕卻總是跟他差了幾步之遙。卓南雁一直拼力嘶叫著為風雷堡的群豪助威卻只見那攥著鋼叉鋤鎬、穿著破舊棉衣的漢子在紅彤彤的火光中先後倒下去不由肝膽欲裂忽覺聲音一陣啞竟是哭喊得嗓子都劈了。

    猛聽得那邊厲潑風和何三斧齊聲怒喝金鐵交擊之聲連綿不絕地響起開山斧和厚背刀兩件沉重兵刃瞬息之間連撞了數下。卓南雁不知誰勝誰負心急如焚陡覺腕上一緊卻見余孤天緊緊握住了自己手腕身子簌簌抖。卓南雁不由輕聲道:“莫怕厲叔叔最是厲害過不多時便會斬了這兩個金狗!”

    厲潑瘋的亂披風刀法這時已經施展到了極處卻依然被那漢子的開山大斧緊緊壓住。他心下暗自駭異:“龍驤樓內果真臥虎藏龍這何三斧武藝還不及那海老怪我便戰他不過。怪不得易堡主不讓我留下跟他們硬拼。”想起易懷秋心下悲憤刀法一緊招招全是捨生忘死。

    那海東青忽然哈哈大笑急奔的身子霍然一頓反向身後的魯金剛和宋鐵槍撞去。魯宋二人這才瞧清身旁的十幾個兄弟均已隕命悲憤之下齊聲怒吼鐵槍和撲刀狂風暴雨一般地向海東青揮去。但這二人跟海東青的功夫相差太遠不過四五招間便即險象環生。兩個人火紅的臉孔上全抹了層鐵一樣的堅毅之色只是死戰不退。

    猛聽得啪的一聲魯金剛背上中了一掌鮮血狂噴他這人卻也真是硬氣大吼聲中將撲刀拼力向他拋去身子急滾已經抱住了那海東青的雙腿。宋鐵槍嘶吼了一聲:“兄弟!”鐵槍捨生忘死地疾刺過去卻給海東青反手攥住頂門上給量天尺當頭砸了一下。宋鐵槍哼也未哼身子便軟軟倒下。

    厲潑瘋這邊卻已經分出了勝負兩個人戰決各以真力硬拼厲潑瘋內力不濟只得一步步向後退去。砰的一聲他的大腳猛然踩到了一片炙熱原來竟給那巨斧客逼到了那團燃燒的篝火之中。一團跳耀的烈火立時把他身上衣服燃著。

    火光中猛聽得兩個人同時大喝一聲巨斧客的開山巨斧劈頭砸下厲潑瘋避無可避只得側身一伏巨斧還是凌厲無比地掃到了他的背上。一串火星四濺厲潑瘋背上纏著的鐵練替他挨上了這一斧。嗆的一聲三道鐵練齊齊迸裂。

    便在此時厲潑瘋的厚背鋸齒刀電閃而至本以為勝券穩操的巨斧客料不到自己這一斧竟然徒勞無功驚駭之下不及閃避竟給這劈山斷岳的一刀攔腰斬為兩截。

    慘叫之中巨斧客的兩段身子轟然倒塌在那團篝火中砸起一片卷著血腥的焦木燃枝。兩人攪動的強大氣勁打在那篝火上那團火如遇勁風竟倏地熄滅。那股勁風余勢不衰疾拍在卓南雁和余孤天藏身的灌木之前駭得二人一起低頭。

    海東青眼觀六路實在想不到何以占了上風的巨斧客竟然給對手砍成兩段驚怒之下連環兩掌盡數拍在魯金剛背上。“魯叔叔!”卓南雁拼力嘶吼了一聲一股怒火直竄起來竟顧不得自己不會武功拾起地上的那桿鐵槍便沖了過去。才跨出兩步卻見魯金剛口中鮮血狂噴已然氣絕但雙臂兀自鐵一樣地將他雙腿緊緊箍住。

    卓南雁的眼裡噴著駭人的紅光激憤之下渾沒想到自己這麼貿然上前是以卵擊石鐵槍疾抖直刺海東青心窩。他年紀雖小但這一槍含憤刺出竟也虎虎生威。

    厲潑瘋大驚失色急叫道:“少主快走!”要待沖過去相助卻覺脊背上一陣酥麻傳來渾身軟綿綿的提不起力來。原來他適才遭那巨斧客掃了一斧雖被鐵鏈擋住但背後要穴受震手足麻一時之下竟動彈不得。

    “小賊作死!”冷笑聲中海東青反手在那鐵槍上一格立時將槍遠遠震了出去跟著左臂一長便將卓南雁脖子抓住喝道:“小賊是誰這莽漢為何叫你少主?”若非他龍驤樓有令要活捉幼童和少年這一抓早要了卓南雁的性命。

    卓南雁只覺喉頭緊卻仍是破口大罵想到這禿頭老怪非但親手殺了魯金剛和宋鐵槍更是這一次率人突襲風雷堡的主謀他惱怒之下女真話、中原話夾雜著易懷秋平時常說的開封方言諸般他想得到的污言穢語一股腦地傾瀉出來。

    海東青本就性子暴戾此刻給他罵得心下著惱連環兩腿踢出將魯金剛的屍身遠遠踢了出去口中喝道:“小南蠻子老子寧肯給樓主重責也要扼死了你!”手下緩緩使力卓南雁口中呃呃連聲立覺呼吸艱難但他是個執拗性子兀自掙著一雙眼睛向海東青怒目而視。

    海東青卻陰著嗓子笑起來:“小南蠻子你若肯服軟爺爺便饒了你。若是你小子有種便這麼瞪著爺爺爺爺一點點地扼死你!”卓南雁雖然罵不出聲那噴著火的眼睛仍是狠狠地死瞪著他。地上的厲潑瘋怒如狂破口罵道:“海老怪你個直娘賊的這般欺負一個孩子算什麼能耐?”大刀撐地要待站起但穴道被封只覺手臂突突顫就是站不起來。

    一旁的余孤天眼見卓南雁勢危本想撲過去救他又覺自己這點身手上去也是白搭慌張之下身子緩緩後退只想悄悄溜走。海東青卻早瞧見了他仰天罵了一聲右掌一振量天尺疾飛過來正擊在余孤天胸前要穴上。余孤天身子一軟緩緩栽倒那量天尺竟又忽悠悠地劃了個圈子重又飛回到海東青手中。

    這一招勁力拿捏恰到好處正是海東青的拿手好戲。他右手飛尺襲人扣住卓南雁脖頸的左掌仍是慢慢加力。卓南雁雙手使力要扳開海東青的手指卻覺那幾根指頭如同鐵鑄一般半點都扯不動。

    隨著海東青鐵指慢慢收緊卓南雁的頭腦漸漸昏沉張大了嘴卻吸不進什麼氣息來心底一個聲音只是喊:“我、我這是要死了麼?”

    生死之際卓南雁猛覺丹田之中有一股熱騰騰的勁道直沖上來霎時胸中膨脹欲炸求生之念逼迫著他揮起雙掌奮力推出。海東青內功精湛自然不將這孩童的掌擊放在眼內冷笑聲中任由這兩掌拍在了自己胸前。

    猛聽得一聲慘嗥響起海東青的身子斷線風箏一般向後跌出。卓南雁這隨手一擊的勁力竟是奇大無比海東青只覺一股強悍的勁氣隨著掌勢直撞過來登時遠遠跌了去身子尚未著地口中已經噴出一口血來。

    卓南雁全力擊出這一掌之後忽覺渾身汗出如漿眼前一黑便摔倒在地。厲潑瘋大驚急叫了一聲“少主”。卓南雁低低地答應了一聲身子卻軟軟地提不起半分力道來。

    厲潑瘋見他尚能應聲心下稍安回頭看時卻見余孤天穴道被封平躺在地那海老怪卻在地上喘息著緩緩坐起盤膝而坐正自全力運功。厲潑瘋心中一凜知道這老怪此刻受傷極重但若是由他先行回復功力自己三人只有任其宰割急忙收攝心神凝氣調息。

    卓南雁拼力抬起頭來卻覺天上的星光愈黯淡地上只能瞧見兩個黑黢黢的影子隱隱地覺得厲潑瘋暴呼暴吸深長有力海東青那裡卻如泥胎木偶一般沒有一絲聲息。

    山道間一時靜得駭人風雷堡那頭竟也傳不出任何聲息只有山風往來穿梭這深山的冬夜此刻就象一塊濃得化不開的墨汁將野道山林間的一切全染成一片凝滿了血腥的幽暗。卓南雁大口呼吸著清冷的夜氣過了片刻忽覺四肢一抖竟也慢慢地撐起了身子。

    又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忽聞海東青一聲低笑身子疾彈已從地上躍起直向卓南雁撲來。他這時功力稍復狂怒之下只想一掌先將卓南雁斃了。

    “狗賊!”一旁的厲潑瘋竟也在這時出雷霆般的一聲怒喝挺身縱起劈頭一刀已向海東青腦後砍到。海東青怪叫了聲“來得好”身子疾伏量天尺斜揮一招“咫尺天涯”瞬息之間反守為攻。厲潑瘋心下微驚大刀盤旋要待再斬卻見海東青呼呼呼連環三尺分襲自己的胸口、小腹和咽喉。海東青適才曾和厲潑瘋交手數招已對他的亂披風刀法路數了然於胸此時這三招似是隨手攻出卻是早就盤算好了的毒辣招數。

    厲潑瘋嘿了一聲錯步退開時忽覺那量天尺上生出一股強勁的黏力將他的大刀粘住後逼到外門一愣之間海東青的鐵掌已然當胸推到。厲潑瘋只得揮掌相對雙掌才交便覺腹背之間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他素來以駭人的膂力取勝這時硬拼掌力便實在難敵這功力深厚的海東青。

    海東青呵呵怪笑掌上勁力排山倒海一般湧了過來只盼一舉奏功。生死之際厲潑瘋忽地奮聲大喝腳下輕飄飄地一轉這一轉看似漫不經心卻恰恰將海東青掌尺上的勁力盡數卸開。海東青一驚之下厲潑瘋的大刀忽然直向他咽喉刺來。他這把厚背鋸齒刀素來大劈大砍此時忽然使出這等剛柔相濟的劍招著實出人意料。

    那老者驀地見了這一式怪異劍招更是大驚失色錯步叫道:“這……這莫不是太和補天劍法?”心膽微寒之下竟有些身法凝滯便在此時驀覺身上一痛背後已給銳物刺中。原來卓南雁覺得這時勁力回復自地上拾起一桿長槍拔步奔來覷個空隙便奮力向海東青刺了過去。偏巧海東青見了厲潑瘋這天外飛來的一記怪招竟是心神大亂立時給卓南雁這乘虛而入的一槍刺個正著。

    海東青驟覺背後中槍內力迸出脊背上剎時堅逾頑石但不知為何今晚卓南雁手上的勁道竟是大得驚人鑌鐵槍勢不可擋地直搠進來半個槍頭登時扎進了後背。海東青長聲嘶吼反手一掌掃在卓南雁肩頭將他瘦小的身子遠遠拍了出去。

    卓南雁的身子跌到地上海東青才瞧清暗算自己的竟又是這個瘦小的孩童心下又是驚奇又是駭異驀覺耳畔吼聲如雷竟是厲潑瘋的連環三刀已如疾風驟雨一般劈到。

    他這時重傷之下實是難以抵擋這般勢若瘋虎的刀法拼力施展獨門步法“戲波步”連竄三步仍是躲不過最後一刀頭上辮連著薄薄的一層頭皮給這一刀盡數削了去。海東青心膽俱碎飛步縱出身子登時隱入黑暗之中幾個起落瞬息間便去得遠了。

    “少主!”厲潑瘋卻懶得理他大叫著跨向卓南雁“你……你傷得怎樣?”驚駭之下聲音都抖了。卓南雁卻自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咧嘴笑道:“沒甚麼老家伙的爪子還不夠硬!”話一出口又覺心腹內熱氣奔竄煞是難受。厲潑瘋見他無恙心下稍安問道:“你往日病蔫蔫的適才這一掌一槍怎地有這大氣力幾乎要了老家伙的命?”

    卓南雁心中也是茫然不解搖頭道:“我不知道!那時候我只覺著心底下迸出一股氣力稀裡糊塗地就推出去一掌。那一掌也沒覺有多厲害多半是這老家伙不中用!”

    厲潑瘋覺著他說話時口中微喘不由歎氣道:“那老毛病又犯了麼?”卓南雁苦笑道:“正是還是小時候種下的毛病用力之後就出汗難受!”厲潑瘋聽了這話身子卻微微一顫長歎一聲道:“走吧這時咱卻是半刻不能耽擱!”將他一把扛在肩上又過去攬住了余孤天的腰夾在肋下足下生風飛一般向南馳去。

    三人向南奔出好遠回頭望時卻見風雷堡方位已經起了熊熊大火。卓南雁心如刀割忍不住揮起拳頭捶著厲潑瘋的肩頭道:“可憐易伯伯可憐風雷堡的眾位叔伯……厲大個子我、我將來必要學會武功找那海東青、完顏亨這一干龍驤樓的狗賊報了這血海深仇!”論輩分卓南雁該叫厲潑瘋為“厲叔叔”只是他性子散淡有時便隨口喊他“厲大個子”厲潑瘋也是絲毫不以為意。

    “不錯這才是我的好少主!”厲潑瘋腳下不停口中叫道“易懷秋這老頭什麼都好就是人老了膽子太小瞧你身上有些鳥病便不讓你習武。為了這事我可是沒少跟他吵!”卓南雁聽了這話卻搖頭道:“厲大個子不許你說易伯伯壞話老人家也是為了我好!”

    厲潑瘋哈哈一笑:“灑家就是這個脾氣其實這倔老頭我是佩服得緊的。嘿你若不練武這一身大仇要到驢年才能得報?他***男子漢大丈夫有些小傷小病算得什麼總不能終日當個姑娘家養著!喂小和尚你若是難受便拍我一下!”最後一句話卻是對余孤天說的。

    余孤天被他夾在肋下給呼嘯的夜風吹得頭皮麻但這時逃命要緊旁的全顧不得了聽了這話便只含混地應了一聲。

    卓南雁卻給厲潑瘋的話說得眼前一亮叫道:“正是到了雄獅堂我定求羅先生教我武功。若是練不出個樣來怎對得起我爹的在天之靈!”想到自己的父親卓藏鋒當年以一把鐵劍會盟天下心中更覺熱血沸騰忽然問“對了厲大個子適才你跟那海東青打斗忽然使出一招來怎麼就嚇得那老家伙失魂落魄?”

    厲潑瘋嘿了一聲:“那是跟你爹學來的一招劍法。卓教主劍法天下無敵蒙他老人家瞧得起私下傳了我三招劍法。只是他這太和補天劍法何等精奧我這笨驢一般的人總是連皮毛也學不到。他奶奶的想必這海老頭曾經領教過教主神劍一見之下嚇得屁滾尿流讓咱們得了便宜!”卓南雁心裡面熱辣辣的暗道:“太和補天劍法這名字好大氣魄不知我這輩子還能不能學得到爹爹的劍法?”

    “這是教主的在天之靈護著咱呢”厲潑瘋仰頭向天喃喃自語“教主、夫人二位英靈在上你們活著時是英雄死了必然也是神仙求你們保佑俺厲潑瘋跟少主人這一路平平安安的直到江南!”

    卓南雁和余孤天聽了這話全忍不住一起舉頭望天上瞧去卻見頭頂上大塊鉛色的冬雲正在廣袤幽暗的蒼穹上緩緩翻滾這又是一個深寒刺骨的漫長冬夜。

    厲潑瘋性情雖暴卻是個耿直漢子生怕余孤天被夾得難受不時也將他和卓南雁位置對調。余孤天被點的穴道本就不重隨著厲潑瘋奔騰良久已然解開。兩個孩子要他放下來自己跑他卻只是不肯內力展開邁著大腳奔跑了很久兀自快逾奔馬。

    疾奔了幾裡路腳下的山路又變得崎嶇起來前面一座峰巒疊嶂的山嵐猙獰地矗立在深黑的夜色裡。厲潑瘋卻忽地住了步子望著黝黑的峰影歎息道:“過去歇歇!”卓南雁拼力睜起眼向前瞧去只隱隱瞧見山腳下一座破廟給一片松樹林子環著冷寂寂地甚是荒涼。

    邁進黑黢黢的廟裡厲潑瘋便晃亮了火褶子將地上兩根枯樹枝點燃了。卓南雁才瞧清這是座破敗已久的山神廟飛簷積灰四壁洞穿那金漆脫落的神像也缺了半邊身子。他心下奇怪:“這是逃命的緊要時刻厲叔叔這急性子人為什麼偏要到這破廟中歇息?”

    厲潑瘋卻揮起袖子在那神像身上擦了幾下才沉沉歎了口氣:“瞧這血跡便是你娘趙芳儀趙女俠留下的……”卓南雁身子陡然一顫借著閃爍的火光才瞧見神像胸前那一灘已凝成碧色的血跡心底就是一片沉沉的撕痛:“原來厲叔叔是讓我看這個!”扭過頭緊緊盯著厲潑瘋顫聲問:“我娘她在這地方跟誰廝殺過?”

    厲潑瘋的雙眼給那跳耀的火光照成一片血紅的顏色沉聲道:“那時四海歸心盟在一夜之間土崩瓦解又逢明教有變教主身邊只余幾個忠心漢子秦檜那狗賊更親遣心腹爪牙‘吳山鶴鳴’趙祥鶴率手下鐵衛追殺他夫妻二人。那時你還不足三歲。卓教主無奈之下只得帶上我們幾個兄弟親自護送你母子二人舉家北上想要先將你們寄養在風雷堡內他再回來重整四海歸心盟和明教。”

    卓南雁心中一苦不禁張口問道:“厲大個子為什麼我爹這樣一心為國的大英雄卻在大宋國內難以存身?”

    厲潑瘋卻給他問得一愣。望著卓南雁那清泉般純淨的眼神厲潑瘋的心中陣陣刺痛那張火光下通紅的臉孔愈加猙獰沉了沉忽然將腳在地上重重一頓罵道:“他奶奶的咱大宋國人從上到下便是不喜好英雄大凡英雄好漢都是不得好死!當初的宗澤宗爺爺是這般岳元帥是這般咱卓盟主也是這般!”

    余孤天聽了這話竟也心有所感:“豈止宋國如此我大金不也是一樣麼?賊酋完顏亮篡位舉國附逆竟無一個男兒!只師父徒單麻一人忠心耿耿算個英雄卻也不得好死!嘿嘿人活世間忍辱偷生趨炎附勢原比做個特立獨行的英雄要好得多!”

    卓南雁卻在火光中昂起了小臉亢聲道:“我仍舊要做英雄象我爹爹一般做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好這他娘的才是教主的好種!”厲潑瘋心神激蕩之下仰頭望著黑沉沉的廟外一顆心似是又回到了十年前聲音也變得沉郁無比:“趙祥鶴那狗才號稱‘江南第一手’卻連你這襁褓中的孩子也不放過竟命人對你暗下毒手。雖然我們防范得緊卻也讓你受了內傷。那時我們從杭州一路北上連番激戰之下才到常州夫人和你的身子便愈虛了。教主聽得天柱山飛來峰下的南宮世家有種起死回生的什麼靈藥無奈之下便讓我們先護送夫人和你北上他卻先要繞個彎子西去南宮世家親去取那靈藥……”

    卓南雁隱約聽易懷秋說過南宮世家是江南武林六大世家之一高手輩出名望鼎盛心下便是一沉。余孤天卻聽他二人絮絮叨叨心下不免著急但當此之際卻也只得沉著性子侯著。

    “哪知教主趕到南宮世家卻正遇到等候多時的大金國第一高手、龍驤樓主完顏亨後來‘吳山鶴鳴’趙祥鶴也率著大批鐵衛趕來劫殺。據說江南雄獅堂羅堂主大老遠地趕去相助教主……”厲潑瘋說得雙眉抖動神色愈加悲憤“那一戰當真是驚天動地!只可惜到底誰勝誰敗卻是誰也不知而教主卻再也沒有音訊!”卓南雁聽得心神搖曳暗道:“爹爹雖有‘獅堂雪冷’羅堂主相助但對手‘滄海龍騰’、‘吳山鶴鳴’都是頂尖高人更有大批黨羽這一戰只怕凶多吉少!”

    一陣冷風吹來將那兩根樹枝火苗噗的打滅了。三人心中都是一沉卻聽廟外風搖松林出颯颯濤聲有若群獸齊吼。

    厲潑瘋的雙眼卻在黑暗中爍爍閃著:“我和幾個兄弟護著夫人北上也是步步荊棘一路廝殺追殺的高手被我們殺了不少但明教五個兄弟卻只剩下了我一人。捱到這山神廟內卻又是一場血戰我和你娘拼死惡戰斬了最後兩個格天社的鷹爪子。但那一戰之中夫人為了護著你卻也受了重傷這才硬撐著到了風雷堡。你還不足三歲本就有傷那一戰之中又受了驚嚇夫人到了風雷堡後對你百般救治不得心神更是大為損耗沒多久便也去了……”

    他說到這裡忽然揮拳猛捶了一下前胸黯然道:“你後來大難不死身子卻總是多病病蔫蔫的難以習武。易老頭見你性子執拗始終不敢將這血海深仇告與你知。夫人臨終前也曾遺言不得讓你知曉自己身世只盼你安安穩穩地過這一生。嘿嘿咱這一回要活著逃到江南雄獅堂那是千難萬險之事路上隨時都可能喪命我老厲只能將心底藏了十多年的這些話說了出來好歹讓你做個明白鬼!”

    卓南雁的心忍不住一陣抽搐:“原來這殘破的山神廟裡十一年前竟有這般驚心動魄之事!是了怪不得厲叔叔醉酒之後總是哭喊‘夫人夫人你先走啊’想必母親在這慘烈的一戰中受了不治之傷厲叔叔便為此常常自責不已。嘿易伯伯瞞著我是為了我好!這時厲叔叔說給我聽也是為了我好!”

    在這一日一夜之間他經歷了太多的生離死別得知了太多的慘酷真像。那一顆小小孩童的心靈忽然嗅到了一股從未想到的人生的蒼冷況味。這種錐心的痛楚難以言說卻那樣銳利那樣持久。

    他大喘了幾口氣忽然道:“厲大個子我娘……她長得什麼模樣?”厲潑瘋一愣聲音霎時舒緩了許多:“你娘長得很美便如天上的仙女一般劍法也是很高因她愛傳白衣江湖中人便送了她個‘素衣劍’的綽號。”卓南雁的心中一陣迷茫只覺喉頭哽咽便再難說出什麼。

    一股冷風穿堂而來拍得人肌骨俱寒。厲潑瘋卻忽然將手重重拍在卓南雁肩頭低吼道:“南雁今兒帶你來這地方就是讓你記住了潑天大仇!男子漢大丈夫只要有一口氣在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報了這大仇的!”

    兩個孩子聽了這咬牙切齒的聲音心下一緊全在沉沉的夜色裡點了點頭。在這一瞬間兩顆不同經歷不同境遇的心靈裡竟燃起完全相通的仇恨火焰來。

    “小和尚”厲潑瘋卻轉頭對余孤天道“咱們這一回要下江南逃命路上說不得處處都有追兵埋伏你若不想跟著我們擔驚受怕待會下山之後我便將你放在路上的荒僻村莊裡!”余孤天卻知道這一次風雷堡遭襲多半和自己有關官府和龍驤樓的人抓的是他如何敢落了單?急忙拼力搖頭。厲潑瘋才歎息一聲:“好那便一起走吧!”攜著二童走出廟來。

    他為避龍驤樓鋒芒不敢南走南陽向東繞了個圈子往東南跑跑停停地行了大半夜天蒙蒙亮時已到了羅渠鎮。

    正巧今日正有個早集已有人迎著稀薄的朝陽擔著擔子、趕著騾子三三兩兩地聚到大路上來了。想是臨近年關菜農商販都想在這冬閒時節賺上兩個閒錢。厲潑瘋大喜拿出包裹裡的銀子買了兩匹騾子自乘一匹將兩個孩子放到另一匹上加鞭趕路。

    想是龍驤樓從未把風雷堡這小地界放在眼內只道海東青這等高手出動必操勝券竟未再多派人馬前來三人途中也就再未遇見任何阻隔路上也沒見官軍往來巡視。

    厲潑瘋卻不敢有絲毫松心心知龍驤樓手段通天路上越是這般無事他心中倒越覺不安。三人不敢停歇只胡亂在牲口背上嚼了些干糧一刻不緩地催騎南下。也虧得這兩匹走騾健實有力疾走了大半日已經到了唐州地界。

    行到黃昏時分三人精疲力竭猛一抬頭卻見一座嶙峋起伏的大山佇立遠方雖是寒冬仍能見著山上林木的蔥郁秀氣端的雄麗多姿。厲潑瘋展眉叫道:“前面的便是桐柏山啦翻過此山便是大宋地界!龍驤樓再凶也不能將咱們如何了!”三人快馬加鞭直向山道奔去。

    才在山道上拐了兩個彎子忽聽遠處隱隱傳來一聲長嘯。這嘯聲有如一條張牙舞爪的蒼龍劃空而來倏地鑽進眾人的耳際再從耳朵裡直竄入心間扎心刺腑地甚是難受。卓南雁和余孤天給那嘯聲擾得頭腦一昏渾身抖顫險些要從坐騎上載下來。

    厲潑瘋雙掌疾探將他二人穩穩抓住了口中驚道:“他奶奶的什麼人內力如此了得?”一道尖細的笑聲橫空傳來:“風雷堡的小子你們逃得過海老怪卻逃不過蕭大爺的手心!這一次鷹揚壇的海老怪丟了大臉正好顯出我龍驤樓虎視壇的手段!”

    卓南雁只覺那笑聲便若根根針刺扎在耳中煞是難受眼見身前的余孤天渾身顫抖急忙自後抱緊了他再伸手緊緊箍住韁繩口中喘息道:“是……龍驤樓的人!”

    厲潑瘋面色陡變黯然道:“是龍驤樓的虎視壇主‘百年身在愁病中’蕭別離!聽說龍驤樓有鷹揚、虎視、鳳鳴、龍吟四壇一壇勝於一壇。海東青是鷹揚壇壇主他這次鎩羽而歸之後這虎視壇壇主‘病書生’蕭別離便親自出馬了。這人比那海老怪還要難纏百倍快走快走!”

    卓南雁見他面色慘變心中一驚:“厲叔叔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提起這病書生也是忌憚得緊不知這是個何等人物?百年身在愁病中這綽號當真怪異得緊!”

    三人縱馬疾奔片刻卻聽那笑聲又自背後傳來:“跑得再快些啊老子最愛玩這貓捉老鼠的把戲!”聲音似哭似笑就在耳後不遠似的。三人愕然回顧卻只見亂石嶙嶙野徑蕭蕭哪有半點人蹤?

    厲潑瘋忽然想起這荒山冷寂只怕是這廝內功精深聽著蹄聲跟蹤而至。眼見前面閃過兩個岔路他將兩個孩子提到身前三人合乘一匹大青騾自向東行卻任由那匹空騾子向西奔去。

    再奔了片刻他干脆抱著兩個孩子飛身躍下在那青騾臀上狠力拍了一掌大青騾四蹄放開潑刺刺地順著山道直奔下去。厲潑瘋卻挾著兩個孩子向山上掠去。

    這桐柏山是天下四瀆之一的千裡淮河的源地也是江淮兩大水系的分界之處山勢兼容北國雄渾和南疆秀麗之美更因南北氣候交匯於此故而林木繁茂多姿。好在這是深冬時節崎嶇的山道上沒有礙眼絆腳的亂草雜枝只是寒天路滑美不勝收的奇峰怪石反成了奔逃的阻礙。厲潑瘋一邊攜著二人在山上亡命飛奔一邊低聲咒罵著這滑腳的石頭。

    但這病書生蕭別離好不了得三人奔了半柱香的功夫他那呼喝又遙遙傳了過來:“給蕭大爺綴上了還想逃麼?你們逃得越久蕭大爺越會狠狠折磨你們!”這聲音似乎極遠又似乎就在耳邊。厲潑瘋神色一變罵道:“只怕跑不了啦待會若是這廝追來你們不必管我只管翻山逃命!”

    卓南雁心中一沉:“厲叔叔素來膽大今日怎地說出這樣喪氣的話來?”正要說什麼卻聽厲潑瘋沉聲道:“少主有一樁事情你要記住了咱們都是明教中人避難在風雷堡。便是因為咱們風雷堡慘遭滅頂之災這大仇人就是龍驤樓主完顏亨!他日你若是學得武藝便千難萬險也要先給風雷堡報了此仇!”

    卓南雁望著他灼灼閃爍的雙眸想起那些在火光中破衣飛揚、滿臉堅毅的群豪登時胸中燃起滿腔怒焰一字字地道:“那完顏亨雖是金國的第一高手可這個仇我是一定要報!”

    厲潑瘋贊一聲好道:“咱明教中人最重恩仇分明!這二百條熱血漢子的潑天大仇若是不報那真是枉自為人了!”卓南雁心中也滿是悲憤口中不住呼呼喘氣。

    三人伏身在接天蔽日的密樹叢林中穿行四周都是掉了葉子的老檜蒼柏濃郁的木葉氣息不斷撞擊著他們的鼻端。蕭別離的嘯聲卻不緊不慢地在耳後時時蕩起。

    疾奔的厲潑瘋忽然咧嘴一笑說:“小時侯師父給我說過一個故事他說曾經在山溝裡看到兩只狼合著追一群山羊”他粗啞的嗓音壓得極低沙沙地響著卓南雁不知他為何這時要說故事卻也只有耐心聽著“幾只小羊落了後眼看要被那兩只狼撲到了忽然一只老山羊掉頭沖了回來後來那狼便撲住了老山羊小山羊卻逃了。”他說到這裡又嘿嘿笑了兩聲道:“他***這故事我師父那時講得出彩極了給我講起來卻是這麼干巴巴的。”

    卓南雁心中一動:“厲大叔這時干嘛講這故事難道他要學那老山羊?”扭頭望著厲潑瘋那在樹蔭中忽明忽暗的一張臉卓南雁看不清那臉上的神情只覺得這黑黝黝的臉凝重無比。

    厲潑瘋陡地在一處岔路前凝住了步子將他們放了下來低聲道:“由這條山路南行便是大宋地界少主莫忘了厲潑瘋在這樹林裡和你說的話!”也不待他回答忽然在密林中折向西北竄了下去。

    卓南雁喉間一陣哽咽猛然明白了什麼低叫道:“厲大個子你也給我好好記著無論如何你都要好好活著!我卓南雁自會前來救你!”厲潑瘋轉過頭狠狠點頭眼中閃出驚喜光芒跟著越行越快片刻間便融在了沉沉的密林中。

    蕭別離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哈看你們還跑得到幾時——還不給我站住!”他喊頭一個字時幾乎就在卓南雁二人身後說到“站住”時卻遠了許多原來是現了厲潑瘋狂奔的身影便轉向西北追了下去。

    卓南雁幾乎便想舉步追出但隨即想道:“卓南雁呀卓南雁若是你此時沖出去不但枉自送了性命還辜負了厲叔叔的重托豈非連那幾只小山羊都不如?”正自猶豫間面色焦急的余孤天已狠拉了一下他的手。卓南雁長吸了口氣只得跟著他伏身向山下奔去。

    忽然間遠山中傳來厲潑瘋嘶啞的聲音:“姓蕭的明教厲潑瘋在此咱們兵刃上見個真章!”卓南雁知道厲潑瘋故意大聲說話是說給自己聽的當下腳下加不敢稍做停留。

    隨即一陣兵器撞擊的聲音密如爆豆般傳來卓南雁的心也隨著這撞擊聲劇烈地跳動著腳下越奔越快。

    猛聽得蕭別離哈哈大笑兵刃交擊之聲噶然而止再響起來時卻又遠了許多。卓南雁驀地仰起頭呵呵地大笑起來:“厲大個子你給我好好活著你要給我好好活著!我定會回來救你!”臉上淚水滾滾而落山間寒風拍在潮濕的臉上錐心刺骨的痛。

    余孤天見他忽哭忽笑心下害怕拉緊了他飛步下山。堪堪要到山腳余孤天腳下卻踩著了一塊滑溜溜的青石腳下一軟二人都立足不住竟自山道間骨碌碌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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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2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terry850324 於 2014-9-12 08:05 PM 編輯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七節:曲動蕭寺 氣凌豪橫


    桐柏山南麓便是大宋京西南路的隨州地界自紹興和議之後金宋兩國便不在邊界派駐重兵。二人連滾帶爬地下得山來跑了片刻便瞧見了那路邊的界石。

    卓南雁心下陣陣激盪:「爹爹給我起名叫卓南雁就是盼著我早一日回歸故土。我這隻小雁長到了一十三歲可不是終於回來了!」想起風雷堡群豪殉義厲潑瘋生死不明那股喜悅立時又煙消雲散了。余孤天卻一直面色沉鬱雖是暫時逃脫敵手但他想起從此別離故國心中又泛起陣陣撕痛。

    兩個孩子不敢片刻停留飛步急奔身後卻一直沒有傳來厲潑瘋或是蕭別離的聲息。卓南雁的心卻不禁慢慢向下沉去明知道余孤天不會說話依然不顧冷風呼呼灌進口來連連地問:「孤天你說厲大個子會不會再追過來他……他會不會有事?」余孤天胡亂地點著頭想起厲潑瘋多半無幸心下竟也絲絲的有些難受。

    二人跑跑停停地一口氣逃了數里之遙卻見蒼暗陰晦的天穹下冷寂寂的橫著一座蕭瑟的村落。

    這時山風四起天色陰得好重頭上的濃雲一團團地似是給爐火烤過的閃著青灰暗紫的怪異顏色給朔風一蕩低低地都快壓到頭頂了。道路兩旁無數枯草荊棘全在寒風中蜷縮著身子瑟瑟地抖動。

    迎面刮來的山風裡摻了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汗水涔涔的身子給冷風一拍煞是難受卓南雁身上陣陣冷眼見余孤天牙齒不住打顫便道:「這麼跑下去不累死也得凍死咱們得找個地方歇歇!」余孤天唔了一聲卻揮手向前一指只見一座冷寂寂的小廟正挺立在風雪中。

    二人飛步奔到近前卻見廟上的匾額上寫著「楊將軍廟」幾個字推門走進去卻見大殿前燃著一堆篝火一群人正圍火取暖。卓南雁見了生人先吃了一驚待瞧清楚那只是幾個烤火取暖的村民才心下稍安。

    這廟院子不小正殿上供著一尊神像依稀是個面目清秀的青年將軍。廟裡似是沒有常駐僧道七八個村民圍在殿前一個面色黝黑的六旬老者彈著一面小羯鼓正說著書。想是農閒時節這小廟擋風遮寒便引了一批村民來此聽書。一股子生炭濕柴燒出的煙氣伴著陣陣暖意在昏暗的殿內四處亂竄著。

    卓南雁凝神四顧卻見遠處明柱下還倚坐著個面目削瘦、衣衫破舊的中年漢子身旁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瞧神情似是一對父女因隱在暗處瞧不清長相只依稀瞧見那漢子手中抱著一對牙板和胡琴顯是流落江湖唱曲的父女倆。

    廟裡的眾人全聚精會神地聽那老者說書也沒人注意這兩個少年悄沒聲息地湊了過來。

    只見那老者敲著羯鼓搖著梨花板唱道:「滴溜溜號帶齊飄威凜凜掛甲披袍撲咚咚鼓擂春雷雄赳赳人披繡襖。百戰百勝岳家軍長驅河洛馬咆哮。」

    宋時百姓好聽藝人講抗金英雄的俠義故事時人稱為「鐵騎兒」。這老者說的正是當初岳家軍北伐之事。卓南雁自幼生長於深山一聽之下便覺得新鮮無比開始心內還惦記著厲潑瘋但終究是少年心性漸漸地心思便全在那鐵騎兒上了。

    那先生才唱了幾句那廟門忽又支的一聲開了兩個皂衣漢子晃著身子蹩了進來瞧打扮全是宋朝的官府捕快。

    當先那人瘦臉凸顴骨頜下翹著一叢山羊鬍子進來後目光四處亂掃道:「兀那說書的你們瞧見了個身子高大的老乞丐來過麼?」說書老漢和幾個村民連連搖頭。

    山羊鬍子罵了一聲叫道:「也不知是哪裡來的老不死乞丐居然去招惹格天社!這凍死猴的臘月天還累得咱爺們頂風冒雪的四處尋他。」他身後那隨從道:「管他呢格天社的大爺下了令要咱尋他咱出來胡亂應應景也就是了。一個老乞丐能逃得了格天社的天羅地網去麼?這大冷的天凍也凍死他了。」二人說著撥開人群坐在了火前山羊鬍子向老漢喝道:「接著說接著說揀一段熱鬧的說來聽聽。說好了爺有賞!」

    那老漢應了一聲停鼓不敲張口說道:「老朽今日既來到這楊將軍廟便說一說當年楊將軍的鐵血丹心。話說楊再興楊將軍隨著大軍北伐在岳元帥帳前討了個正印先鋒官率了三百條好漢逢山搭路遇水架橋一路長驅直入不想卻在臨穎外的小商橋前正撞上金國四太子兀朮手下三大王帶領的數萬大軍。那四太子手下三大王是哪幾個?正是龍虎大王、蓋天大王、昭武大王各帶一萬大軍氣洶洶好不威武怒沖沖如狼似虎!」

    在岳飛屈死風波亭之後岳家軍之事被官府嚴禁議論傳播但民間百姓、尤其是金宋邊界上久受金人欺凌的窮苦百姓卻仍是喜聞岳家軍故事。山羊鬍子卻算個官差聽那老者說這岳家軍楊再興的故事不由皺了皺眉。

    只聽那老者又道:「有道是兩軍相遇勇者勝眼見著敵眾我寡楊將軍卻毫無懼色吼一聲驚天動地催動坐騎千里青霜駒揮動神飛亮銀槍直撞入敵陣。這一番大戰直殺得天昏地暗那時天降大雨雙方將士流下的血水全落入了溪澗之中。正是——」說著拖個長腔將小鼓一敲亢聲唱道「漫漫殺氣飛滾滾征塵罩百戰袍甲紅四野陣雲高。」聲音淒郁蒼涼如帶金戈鐵馬之聲。

    圍坐著的村民全聽得津津有味卓南雁更忍不住高聲叫好只有餘孤天聽得南朝俠義之事心中不是個滋味。

    那老者唱了幾句臉色便一片沉暗歎道:「那天上大雨拚命的下地上兩軍拚命的殺這三百條岳家軍好漢如同三百條猛虎跟著楊將軍在數萬敵騎之中橫衝直撞斬殺金兵兩千名直殺了那萬夫長、千夫長、百夫長無數最終三百豪傑盡數不屈戰死。那橋下的溪水已給血水染得赤紅一片成了一條血澗赤溪。那楊將軍在敵陣之中殺得幾進幾出全身浴血如同紅人一般兀自毫無退意。

    「到得後來他單槍匹馬守在小商橋上以一人之力竟殺得數萬金兵過橋不得。金兵無奈只得放亂箭射死了他。饒是如此楊將軍死後半個時辰金兵硬是不敢近前。後來岳大帥揮兵到此尋到了楊將軍的屍身火化之後竟得了箭鏃兩升。正是驟雨雄兵數重圍將軍百戰碎鐵衣。青史圖書載丹心橫戈氣寒虎羆威。」這老者說得眉目聳動聲色並茂聽得眾人盡皆動容。

    驀地小鼓咚然一響一段「鐵騎兒」已然說罷。卓南雁抬頭看時卻見院中昏溟蒼茫暮雪正緊這一段書竟使眾人聞之如醉神馳萬里。

    那老者拱手道:「諸位爺這楊再興楊將軍如此忠義後來京西一帶廟宇多有他的牌位!」就有村民連連點頭應和道:「是俺們這楊將軍廟都道是供的是楊六郎想必也是這位楊將軍。」幾個人就將銅板丟到老者的銅盤裡。

    「狗屁岳家軍狗屁楊將軍!」那山羊鬍子官差卻一把火竄到了腦頂上跳起來尖聲罵道「當著我丁長富丁大爺的面還敢胡言亂語楊再興算個屁!那岳飛又如何?十年前還不是給秦相爺宰了!這楊再興若是不死風波亭上說不得也得陪著岳飛挨上一刀!」他這放聲一叫惹得眾人全是一驚。

    山羊鬍子丁長富已走過去劈手一把將盤子裡的銅錢奪了。那老者氣得面皮白卻不敢作聲。幾個山民也是敢怒不敢言。

    卓南雁雙目紅便待作忽然想起:「易伯伯說過忍人所不能忍才是天下大勇!我一點武藝不會上去徒然吃虧這不知進退的暴躁脾氣可要暫且改改!嗯這小子叫丁長富可要記住了這狗賊名號!」

    那丁長富兀自指著說書先生罵罵咧咧:「趁早給爺閉上你的狗嘴遠遠地滾走不然抓了你交與那格天社!你這老東西若有種便到京師秦相爺府裡面去說這『鐵騎兒』去!哎喲——」話沒說完忽然驚叫一聲跳起老高捂著嘴叫道「是誰嗚嗚***是誰放暗器暗算……嗚嗚……老子?」眾人凝神細瞧才見丁長富的嘴中竟已鮮血淋漓。丁長富哇的一聲張嘴將那「暗器」吐了出來。他那隨從低下頭來一瞧不由扯著嗓子叫起來:「丁爺奇了是根羽毛。莫非是這球鳥毛打掉了您的三顆牙!」

    眾人全是一驚。卓南雁凝神瞧去卻見地上淋漓的血跡中果然插著一根翠色綠羽心下暗道:「這翠羽長不過指似是鳥翅上的翎子。這一根輕靈的翠羽怎會打落了丁長富的滿嘴牙齒?」

    忽聽得一道粗沉的聲音笑道:「跳樑小丑無知蟊賊也敢在這楊將軍廟內胡言亂語!趁早給爺閉上你的狗嘴不然抓了你交與那閻王爺!你這小蟊賊若有種便到陰曹地府裡面去放你的狗臭屁去!」這笑聲乍然而作滾滾如雷震得眾人耳中嗡嗡作響。

    卓南雁聽這人最後兩句卻是拿丁長富的話轉過來罵他不覺大是解氣但轉頭四顧卻見院中飛雪飄飄殿內火焰抖顫也不知是誰出的笑聲。

    丁長富捂著嘴竄出殿外四處查看卻哪裡有半個人影正自心驚膽戰間一個白鬍子村民忽然向那神像跪下叫道:「神仙呀莫不是楊將軍顯靈麼!」一群村民連那說書先生都給他這聲喊驚得渾身一抖不由自主地跪在白鬍子身後齊齊向那神像磕下頭去。不少人口中還唸唸有詞。丁長富眼見眾人下跪心中半信半疑但他此時驚魂未定也不敢貿然上前生事。

    卓南雁心下暗自稱奇:「這必是一個武林高手出手教訓那狗官差!只是這人身手好高竟然來去無蹤真是奇了!」四顧之下見只有那一對唱曲的父女悶聲不語地側身倚在柱子下似是對眼前一切全不在意。

    便在這時卻聽廟外一個清朗的聲音叫道:「大雪風寒世伯不如暫到這古廟之中避上一時!」立時又有一聲沙啞的笑聲響起:「哈哈言之有理!這西北風白毛雪刮了老夫的老面皮不打緊!若是吹著了閒侄女花容玉貌的小嫩臉可就大是要緊!」聲音響亮在暮野之中傳出好遠。

    廟門一開卻走進來四五個人。當先一人四十餘歲年紀身著碧綠武官時服手中擎著一根金光閃閃的竹節鞭瞧這人白面長眉顧盼甚豪只是那胸前衣襟裂了數個口子瞧上去就有幾分狼狽。他身後還跟著兩個窄袖快靴的烏衣隨從各自打扮倒是齊整只是一個左眼眶烏青一個右眼眶紅腫湊到一處便多了幾分滑稽。

    在那武官身側卻伴著一對青年男女。那青年公子二十歲上下面如冠玉雙眉挺秀腰間懸著一口長劍。那女子方當妙齡眉彎眼柔姿容俏麗竟是個標緻美女她背上也背著一把長劍。兩個人俊朗娟秀牽著的馬也都是金鞍玉轡當真是璧人寶馬交映生輝。眾人眼見這荒村野廟忽然走入這樣一群華衣貴人都覺著奇怪。

    那公子只掃了一眼便笑道:「世伯都是一群窮棒子這是個沒主的野廟。咱暫且歇歇待風靜雪停了再上路不遲!」他口中向那武官說話眼睛卻偷偷向那女郎望去。那中年武官也賊溜溜地瞥著女郎笑道:「言之有理便這麼著了!」

    那女郎卻秀眉微皺伸出白嫩的玉手掩住了鼻子道:「離他們遠一些鄉巴佬髒得緊真熏死人了。」那公子應了一聲將馬牽到簷下在殿內神像前掃了一處空地扶那女郎坐下了。

    那武官眼尖卻一眼覷見了丁長富身旁地上的那根翠綠色的羽毛飛步竄上去小心翼翼地拈了起來顫聲叫道:「羽毛……這、這莫不是御鳥的翎毛?」當胸一把揪住了丁長富喝道「狗賊這羽毛是哪裡來的你是如何偷了這御鳥又藏匿何處?快快從實招來!」

    丁長富給他一連串的厲聲喝問駭得面無人色哆哆嗦嗦道:「小人是本地差官丁長富奉……格天社大爺之命四處搜尋個老叫化子這羽毛……。小的也是剛剛看到!」那武官怒氣勃單掌一吐將他震得飛出幾步之外直撞到那香案上喝道:「讓老夫抓個人贓並獲還敢狡辯?」

    那公子卻緩步踱來瞅著那翎毛道:「世伯息怒!聽這小子口音瞧這小子打扮似乎真是本地差役。這廝功夫尋常諒也沒有手段到京師去盜御鳥。」回頭向丁長富喝道「這位是格天社的副總管、號稱『浩氣千古』的桂浩古桂大人還不過來參見!」丁長富和那隨從急忙過來磕頭。

    「賢侄言之有理!老夫都是給那老叫化子弄的一路上心魂不定」桂浩古說著瞧見幾個村民和那說書先生戰戰兢兢地轉身想要出殿又厲喝一聲「全給老夫站住了!此時真相未明呆在這廟裡的全有嫌疑。待會老夫歇息之後還要一個個親自審問!」幾個村民眼見忽然間惹上了官司全都哭喪了臉只得乖乖坐在火前。

    那美艷女郎卻道:「桂伯伯您說的那御鳥什麼的是怎麼回事?那老叫化子又是怎麼回事?」桂浩古立時換上一副笑臉走過來象拍撫自己愛女一樣地拍了拍那女郎的臉頰笑道:「閒侄女你南宮哥哥沒告訴你麼?」

    「我們雷家接了您的飛鴿傳書便立時兵出五路我在路上急匆匆地一通亂趕卻湊巧遇上了這位南宮公子才知他南宮世家也接到您的傳書相邀。」說到這裡那女郎卻白了一眼那公子嗔道「哼哪知他這人呀一路上只會假現慇勤十句話裡沒一句正事!」

    那公子見她輕嗔薄怒嬌媚可人登時心神大醉笑吟吟向桂浩古拱手道:「這一次加上我這『飄花劍女』雷青鳳妹子在內江南霹靂堂雷家出馬了五位好手。我們南宮世家算上區區不才也是六大劍客齊出這可都是被您傳書邀來的。我只知要捉的那個老叫化子『醉羅漢』原是嵩山少林寺羅漢堂的長老法名無懼入了江南丐幫之後一直跟咱格天社作對卻不知他跟御鳥之案有何干係?」

    這幾人說話聲音響亮旁若無人。卓南雁聽了他們的話腦中轟然一響:「原來這南宮鐸是那南宮世家的聽厲叔叔說爹爹當初便因闖入南宮世家之後下落不明的!不知這驚動了格天社、南宮世家和霹靂堂的叫化子『醉羅漢』到底是何許人也?」當下雙目望著熊熊篝火愈凝神靜聽。

    桂浩古卻乾笑兩聲故作神秘地道:「這御鳥的主人來歷不凡便是鼎鼎大名的崇國夫人!」雷青鳳秀眉一挑問道:「崇國夫人是誰?」

    桂浩古似是極喜這女郎問笑道:「青鳳侄女想是專心練武連崇國夫人的名頭都沒聽過。」雷青鳳見他說話之間又笑嘻嘻地伸手向自己的臉頰撫來不由心下大是懊悔問這句話。正惱也不是、躲也不是的當南宮鐸邁上一步恰好擋在她身前笑吟吟地道:「這崇國夫人便是聖相爺的孫女今年不過八歲卻是福慧雙全小小年紀便給聖上御封為崇國夫人……」

    卓南雁聽易懷秋說過當今大宋諸多阿諛之輩提起秦檜來都要在相爺之前破天荒地加個「聖」字。這時聽得大宋皇帝趙構將秦檜的孫女、一個八歲的女孩封為什麼崇國夫人不由心中又恨又惱。一旁的余孤天也不禁暗自搖頭:「想不到秦檜氣焰如此之勝照這麼下去他會不會也做了南朝的完顏亮?」

    「御鳥主人來歷不凡御鳥的來歷更加不凡」桂浩古這下沒有摸到美人玉面橫眼掠了南宮鐸一眼才向雷青鳳笑道「這崇國夫人雖然年幼卻頗得聖相和聖上喜愛。那一日崇國夫人進宮面聖恰恰趕上宮中剛自隴山進了一批鸚鵡。崇國夫人便問一隻鸚鵡還思鄉麼?那鸚鵡卻答道:思鄉!聖上恰恰在旁聽到了登時也起了思鄉之情立時命人將這批鸚鵡放回隴山。萬歲爺眼見崇國夫人喜歡鸚鵡便另賞了她一隻翠羽鸚鵡這便是御鳥的來歷了!」

    南宮鐸拍手笑道:「好鸚鵡通靈夫人聰慧聖上仁德這真乃傳流千古的雅事!」桂浩古歎道:「崇國夫人自得了這御鳥自是萬分寵愛走到哪裡都要隨身帶著。可是一月之前崇國夫人隨母親去靈隱寺上香卻在飛來峰下給一個打扮得如同叫化子般的老和尚出手奪去了御鳥隨行的格天社『白虎七宿』居然攔他不住!」雷青鳳櫻唇微動忽然看了看桂浩古那隻老手急忙住口不言。南宮鐸倒替她問道:「這老叫化子想必就是桂大人千里追尋的醉羅漢了?」

    「正是這廝!」桂浩古白臉一紅冷哼道「老夫帶著白虎七宿連日追趕他卻從臨安竄出一路北上。這老傢伙不敢真刀真槍地跟咱們較量卻連出詭計先後弄傷了老夫手下的白虎七宿。一到隨州境地這狗賊便再無蹤影。好在今天讓老夫遇上了南宮賢侄和青鳳侄女咱三人聯手必能擒到這老賊。」雷青鳳聞言雙眉一挑躍躍欲試那南宮鐸卻皺眉沉吟道:「世伯醉羅漢為何要搶崇國夫人這只御鳥?」

    「這老賊無法無天明擺著是跟聖相作對!這御鳥是聖上所賜這麼不明不白地給人奪走聖上便不怪罪聖相他老人家臉上也不好看!」桂浩古說得心頭火起重重頓足叫道「相爺若是起火來那還得了便說這一年前的『獅貓案』吧!崇國夫人喜愛的一隻獅子貓無故丟失相爺責令臨安府找尋。臨安府請畫師將此貓的畫像畫了一百多幅在全城張貼找了半年仍是毫無音訊。因這『獅貓案』牽連入獄的便有一百多人知府曹泳急得焦頭爛額最後終於憋出個法子他找人打了一隻比那獅貓小不了多少的金貓獻給相爺才算保住了頭上的烏紗帽!」

    卓南雁越聽越怒暗想:「便因為他孫女的一隻貓秦檜便牽連了一百多人入獄這老賊真是無法無天!」余孤天卻想:「嗯這知府雖然大是破費但好歹保住了頭上烏紗過不了幾年還能再撈回來。」(按:秦檜孫女的「獅貓案」見於陸游《老學庵筆記》其事大致如此。)

    南宮鐸和雷青鳳聽了全都凝眉不語。卻聽桂浩古歎道:「這獅貓案剛了又來了個御鳥案。咱可真要小心措置不然聖相一怒雷霆大作誰也擔待不起!」

    話音剛落忽聽廟內響起嗤嗤嗤的幾聲冷笑聲音清脆嬌嫩顯是對桂浩古所言大是不屑。這笑聲本來不大但恰在桂浩古三人高談闊論停歇之時出眾人全聽得真真切切。循聲望去卻見冷笑之人正是端坐一旁的那賣唱的小女孩。

    那女孩也側過頭來斜睨桂浩古紅通通的篝火登時映紅了她的半邊臉頰。卓南雁這時才瞧清那女孩容貌但見她花膚如雪瑤鼻櫻唇雖只扭過來半邊臉兒卻已有一股明珠美玉般的容光自然流照出來。

    卓南雁本來心下奇怪這個賣藝女孩膽敢嘲笑朝廷武官待得瞧了她的容貌登時一呆若非親見實難相信世間竟有如此仙姿麗質的人物。那飄花劍女雷青鳳本就是個罕見的美女了但跟這豆蔻年華的小女孩一比登時成了庸俗脂粉。

    桂浩古聽了那聲冷笑本來心頭惱怒但轉頭瞧見了這樣粉雕玉琢的女孩心頭怒火頓消一轉眼又瞧見了那男子手中抱著的牙板胡琴不由大咧咧地笑道:「難得唱曲的小娘生得這般標緻往後不要胡亂笑!若不是桂大人我素來惜香憐玉你可就要倒大霉啦?」

    「我可沒敢笑各位大爺!」那女孩睜大瑩澈的雙眸搖了搖頭道「我是適才做了一個好玩的夢夢見東海裡的一隻老鱉丟了個什麼東西就讓蝦兵蟹將去找。那群蝦兵蟹將遍尋不見便回來稟報老鱉說海裡面找不見想必不是天上的鳥偷的就是地上的貓偷的——不是鳥案就算貓案!格格鳥和貓居然會到海裡面偷東西這蝦兵蟹將不是太笨了麼?」

    她語音動聽笑聲純真宛若雛鳳乍鳴冷玉輕擊。但說出的話卻是膽大之極不但將秦檜比作了老鱉更將桂浩古諸人罵作了蝦兵蟹將。卓南雁忍俊不禁嗤地笑出聲來心下更是佩服這女孩的膽氣。

    桂浩古狠狠瞪了卓南雁一眼又轉頭盯著那女孩。說來也怪他本是心下怒氣勃但只瞧了一眼那張清麗得惹人憐惜的純淨臉孔滿腔怒火偏又作不出當下冷森森地道:「小娘兒胡言亂語是活得不耐煩了麼過來給大爺唱個曲子唱好了便饒了你!」

    那女孩秀眉微挑小嘴扁了扁似是頗不情願。她身旁那中年漢子卻冷著臉道:「月牙兒這一路上儘是惹禍!禍也惹了曲子若不唱好回去看我怎麼罰你!」略調了下弦指捻臂抖之間立時就有一縷蒼冷如訴的琴音響起來。那聲音悠長淒清若斷若連人人聽了心頭都沒來由的一陣悲涼。

    那女孩似是極怕這漢子秀眉蹙了蹙撅起櫻唇道:「爹爹別急月牙兒唱就是了!」說著將牙板輕擊曼聲歌道「長江千里限南北雪浪雲濤無際。天險難逾人謀克敵索虜豈能吞噬!」

    這一開口而歌聲音婉轉清潤就如一抹清清泠泠的山泉蕩進眾人的心脾間。似這般以牙板唱曲的當時喚作「小唱」就是以拍板合著曲樂輕唱慢曲講究重起輕殺。宣和年間東京汴梁的李師師最擅小唱曾以此道風靡東京有風雅人便給小唱起了個雅名叫「淺斟低唱」。

    眾人怎麼也想不到在這荒野小廟內竟能聽到這等美妙唱曲一時之間桂浩古等人的怒氣竟消彌不少。

    卓南雁自幼長於荒野素來少聞曲樂這時乍聽這美若天籟的歌聲更覺心神一蕩。這時廟中諸人全將目光集在那喚作「月牙兒」的女孩身上卻見她將牙板夾在指縫中叮叮噹噹地敲得悠然有致。

    她這一轉過頭來眾人藉著跳耀的火光和朦朧的煙氣更有霧裡觀花之感。這女孩見這麼多人一起瞧她似是有些害羞微微垂下頭去眉宇之間便籠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淡淡輕愁。火光下卻見她那黛眉翠煙眸凝秋水愈顯得清麗絕俗。

    她的歌聲不高但愈是這麼宛轉低回愈是惹人屏息傾聽。只聽她唱到:「阿堅百萬南牧倏忽長驅吾地。破強敵在謝公處畫從容頤指。破強敵在謝公處畫從容頤指——」聲音倏地由低轉高。她年紀幼小本沒有高歌遏雲的功夫但妙在喉音曼妙這兩疊反覆的高亢之處仍是唱得嫻熟無比好似一抹清風越飄越高直入雲霄。

    卓南雁聽得入神忽聽那桂浩古低聲問道:「這小妞唱得著實不錯這詞聽著有幾分耳熟卻不知是誰人手筆?」南宮鐸低聲笑道:「她唱的是一《喜遷鶯》乃是被貶多年的故相李綱死前牢騷所做。詞中以秦王符堅暗喻金兵借史言事說他李綱自己便是從容指畫的謝公鼓動大宋之人隨他一起抗金。」

    聽南宮鐸說起「李綱」的名字時卓南雁心中先是一動:「原來這是李綱老丞相的詞怪不得如此慷慨激昂。易伯伯常說李剛忠烈是個大大的好官卻一直不為昏君所喜後來鬱鬱而終。這女孩敢唱他的詞真是不同凡俗!」登時對這女孩愈加另眼相看。

    只聽南宮鐸又道:「李綱的詩詞已被聖相禁了多年大人正好借此將這小丫頭扣下!」桂浩古被他說破心思卻故意將臉一扳道:「言之有理!公然吟唱李綱詩詞那還得了!待會可要將這小丫頭帶回去好好管教!」他身旁的兩個差官急忙低笑湊趣:「恭喜大人得了美……」桂浩古想到得意之處忍不住笑道「多虧賢侄心思機靈老夫這一路大風雪總算沒有白挨!」

    他幾人壓低聲音說話自以為旁人無法聽到哪知卓南雁天生耳目之力逾常人都聽得真真切切。他心中登時燃起一片怒火:「原來大宋狗官如此喪盡天良見這女孩美貌便要借口抓走!」忍不住向那幾人怒目相視。只聽南宮鐸接著笑道:「哪裡!小侄還有多謝世伯這次傳書相邀!若無您這調度我南宮鐸焉能跟青鳳妹子輾轉數日形影相隨?」

    雷青鳳聽他說起自己忍不住格格嬌笑嗔道:「怎地又扯到人家身上來了。呸!見到美貌小妞便動歪心思!」一扭頭忽然瞧到了卓南雁憤憤的目光登時紅暈滿面秀眉一蹙向南宮鐸道「這小叫化子死死盯著我看好生無禮!」南宮鐸和桂浩古甩臉瞧見卓南雁怒沖沖的眼神都是一驚心下均想:「難道我們的話都讓這小子聽到了?」

    這時候月牙兒那一闕《喜遷鶯》剛剛唱罷廟中眾人全是心神皆醉。南宮鐸卻向卓南雁厲聲喝道:「賊小子活得不耐煩了麼亂瞧什麼?」余孤天聽了這一喝臉色乍白他是驚弓之鳥急扯了卓南雁的手便要走開。

    卓南雁也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他心中卻還惦記這桂浩古要打這女孩的主意低聲嘀咕道:「慌什麼!咱又沒有招惹他們我……」話未說完忽覺眼前一花那南宮鐸已經閃身竄到他面前忽然揮手啪啪啪啪打了他四記耳光。

    卓南雁給他打得頭暈腦脹口邊的鮮血霎時流了下來抬頭叫道:「我沒招惹你們你憑什麼打我?」南宮鐸冷笑道:「沒招惹就打不了麼?公子爺打人還問憑什麼!」驀地反手一掌重重打在他臉上將卓南雁的身子打得直向後跌去。

    他要在意中人面前大獻慇勤身子一彈如影隨形地直竄過去。卓南雁身子在空中才要落地南宮鐸已閃在了他身前單掌疾探抓住了他胸前衣襟使力一貫將他雙膝著地狠狠摔在了地上。

    那女孩眼見他驟然出手傷人不由花容失色啊的一聲驚叫。廟中村民見南宮鐸毆打一個孩子本來有人心中不忿但見了他這奇快無比的身手嚇得都不敢言語。桂浩古、丁長富等人卻都抱膝而坐樂得看個熱鬧。余孤天急得身子打顫但心內猶豫終究不敢上前。

    卓南雁雙膝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只覺劇痛欲折。卻聽那女孩顫聲道:「爹爹您瞧他們……」又聽那漢子冷哼一聲:「跟你說了少管閒事!」卓南雁正要掙扎起身南宮鐸的二指卻搭在了他眼上冷冷道:「小叫化子你得罪了『飄花劍女』雷俠女。快快給雷俠女磕三個響頭不然公子爺就剜了你這雙眼珠子!」心內卻想:「也不知這小叫化子聽到了多少若是給他傳揚出去只怕南宮世家、霹靂堂和格天社的名頭都要有損。不如找個茬子將這小子殺了滅口!」

    卓南雁雙手撐地要待站起但才一抬頭便覺眼中酸痛無比。這時候他心底騰起一股悲憤之氣早將易懷秋說的「忍人所不能忍」的囑托拋到了九霄雲外張口叫道:「小爺我只給祖宗父母磕頭死也不給你兩個狗男女磕頭!什麼雷家、什麼俠女你們恃強凌弱沒的裡玷污了這一個俠字!」

    雷青鳳聽了他這一罵不由玉面一寒喝道:「南宮師兄跟這小叫化子費什麼話他敢對我雷家出言不遜將他一劍斬了!」南宮鐸哼了一聲:「我偏偏先讓他磕過了頭再宰了他!」手指用力將卓南雁的頭向下按去。

    卓南雁只覺腦頂上重如泰山壓頂雖死力強撐著腦袋還是一寸寸地向地上低下去。這時他滿腔怒火渾身熱如火焚心中卻只有一個念頭:「死也不能給這惡毒女子磕頭!」猛地一歪頭噗的一口痰向南宮鐸吐了過去。二人相距太近南宮鐸心思又大半在雷青鳳身上登時給卓南雁這混了血的口水啐在了腿上的襟袍前。

    「小叫化子是你自己找死!」南宮鐸目射寒光單掌提起便向卓南雁頂上拍落。那女孩啊的一聲驚呼纖手疾抬忽覺腕子一緊已被她父親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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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2 08:04 PM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八節:縱膽任俠 拔劍驚虹

    南宮鐸這勁力十足的一掌已經凌空拍下。這時他惱怒之下滿擬一掌拍得卓南雁七竅流血哪知手掌才落忽覺臂彎曲池穴上一麻手臂便落不下去。跟著身前的卓南雁不知給什麼怪異力量一牽呼的疾飛了出去落地之時穩穩當當地立在了地上。

    南宮鐸一驚抬頭才見一個光頭長髯的破衣老丐笑瞇瞇地站在卓南雁身前。南宮鐸心下一凜:「這老丐是何時到的又是使得什麼手法將這小子拉走怎地我全沒瞧清?」一拂之下才在臂上拈出一根翠綠的羽毛來登時心下大震:「莫非他竟是用這輕飄飄的翠羽拂中了我的曲池穴?」

    桂浩古卻跳起身來破口大罵:「老叫化子果然又是你!這一次看你還能逃到哪裡去!」雷青鳳嬌軀一幌便閃到了南宮鐸身前拔劍出鞘冷冷道:「原來閣下便是我們要找的醉羅漢無懼和尚!」

    那老丐卻不理他們伸手撫著卓南雁的頭旁若無人地笑道:「好孩子你這身骨氣竟比我老人家還硬氣!我老人家十二三歲時若是有什麼大俠俠女的拿刀子動劍讓我磕頭我一二百個頭也給人家磕啦!」卓南雁瞧這老丐身子高大滿面紅光頜下亂糟糟一堆烏黑的長髯偏偏頭頂光光瞧上去似是個和尚一般。他聽出了老丐對南宮鐸的譏諷之意便強自笑道:「那是您老人家運氣好想必您年少之時天底下還沒有這麼多的狗屁俠女大俠。」

    丁長富這會卻也聽出了他的笑聲叫道:「老東西適才就是你暗算的老子!」嗆啷啷亮出鐵尺鐵鏈手法乾淨利落只是口中掉了幾顆門牙說話未免露氣含糊。無懼和尚連連搖頭笑道:「他***老子不過是想躲在神像背後睡上一覺偏偏遇上許多瘋狗野狗母狗公狗跑到老子跟前嘶叫不停。掃興掃興當真掃興!」

    驀地大叫一聲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他已竄到丁長富身前啪啪兩響丁長富和那隨從齊聲悶哼二人已經面向神像跪倒在地竟已被那老丐踢中了腿上穴道。只聽無懼哈哈笑道:「敢在楊將軍跟前胡言亂語老子便罰你們在這裡跪上十二個時辰!」

    卓南雁眼見他這一進一退快如飄風忍不住心懷大暢暗想:「什麼時候我也練成了這樣的高妙武功遇上了惡狗兇徒上去也是這麼兩下子!」

    南宮鐸和那雷青鳳眼見無懼和尚此時背向他們背上露出老大空門忍不住對望一眼驀地雙劍齊出疾刺無懼後背。卓南雁一驚急叫了一聲:「小心!」無懼大笑聲中身子忽然直挺挺向下栽去如同一塊石碑般地硬生生砸到了地上就勢一滾便輕輕巧巧地躲過了那勁急無比的雙劍。

    南宮鐸雙瞳一縮忍不住讚道:「好脆生的一招『大栽碑』醉羅漢之名果然不虛!」他二人一擊不中隨即雙劍盤旋緊緊守住了門戶。

    幾個村民和說書先生眼見要起爭鬥心下驚慌都要逃出廟去但那兩個各自腫了一隻眼的格天鐵衛這時候門神一般地守在廟門口氣勢洶洶誰也不敢上前眾人無奈之下只得貓在院子邊上那根老柏樹下。卓南雁拉著余孤天溜到神像背後探頭瞧著熱鬧一扭頭間忽然不見了那對賣唱父女的蹤跡。

    無懼見他們這一刺一收法度謹嚴不由連連搖頭歎道:「師出名門卻行此以大欺小、暗算偷襲之事真真可憐了你們這身功夫了!」說著翻起眼睛瞪著南宮鐸道「你便是南宮六劍中的什麼『一劍奪命』南宮鐸麼?嘿嘿南宮世家的上代掌門南宮皋何等英雄怎地傳到你爹南宮參手上就壞了門風!」

    南宮鐸臉上陣青陣白。桂浩古已昂起一張胖臉叫道:「廢話少說無懼老兒快快交出御鳥!」和雷青鳳、南宮鐸三人各挺兵刃虎視眈眈地盯住了無懼。

    無懼仰頭笑道:「那隻鳥兒麼呵呵味道平平!」桂浩古顫聲叫道:「怎麼你……你將御鳥吃了?」無懼的大頭猛點鄭重其事地道:「正是!不過這狗屁御鳥終日養尊處優養得肥胖流油遠沒有山間野雀有嚼頭!」猛然將手一揚幾根綠色鳥羽紛紛揚揚地自空中飛落。

    桂浩古身子抖自地上捧起幾根鳥羽心下又驚又怕幾乎便想放聲大哭。無懼見了他那模樣大是得意仰天笑道:「看在你老兄的面子上和尚好歹留下這幾根鳥毛好讓龜大人拿去跟秦檜老賊請功!」桂浩古忽然昂起頭來恨聲道:「你這一次劫了御鳥引得格天社帶動大批人馬隨你北上是不是還有什麼陰謀詭計?」

    「誰說龜大人是草包一個這不是還有些見識麼」無懼和尚冷冷笑道「可惜這時領悟未免晚了。雄獅堂羅堂主和本幫莫老幫主想聯絡江南各路英豪籌備再開四海歸心盟會卻怕你們格天社礙手礙腳這才請老和尚出馬略施小計引開你們這群鷹犬!」

    卓南雁聽得他說起「四海歸心盟」雙目登時一亮暗道:「原來羅老伯真的要重開盟會啦!」無懼說著卻霍地收起冷笑昂然道:「便衝著『四海歸心』這四個字這一路之上灑家才對你和你手下的那白虎七宿手下留情!」

    「嘿嘿果然又是這四海歸心盟」桂浩古眼裡登時迸出一層碧幽幽的利光冷笑道:「實不相瞞格天社大總管趙祥鶴趙大人深謀遠慮早已洞悉了羅老兒的奸謀此刻趙大人業已北上建康親自攪散你這撈什子盟會!哼哼死了一個卓藏鋒又冒出個羅雪亭!眼下四海晏如太平盛世抗什麼金擊什麼虜?」一聲呼喝金鞭劃出一道黃光直上直下地砸向無懼的光頭。

    無懼擰腰閃開怒道:「可憐卓盟主一心為國卻跟岳元帥一般給你們這群奸詐小人暗算致死…」口中說話腳下步法踉蹌好似醉漢一般東一倒西一歪卻將桂浩古的連環數鞭盡數閃開。卓南雁在旁瞧見那單鞭捲起道道金光招招擦著他身子掠過一顆心七上八下地倒替他揪心不已。

    南宮鐸和雷青鳳眼見桂浩古強攻無效急挺長劍上前。這二人的劍法師出名門「飄花劍女」雷青鳳劍招迅捷每一出手便如雪花六出一樣連環六式。南宮鐸號稱「一劍奪命」劍法卻是沉穩老辣辛毒如蛇。三人聯手登時將無懼團團圍住。

    四人鞭來劍往殺得呼呼生風那團取暖的篝火給拳風劍氣擾得忽明忽暗。旁人早已遠遠避開只苦了跪在神像前的丁長富和那隨從。二個人一迭聲地叫喊不休「哎喲羅漢爺爺小心小的腦袋!」「姑奶奶——留神小的耳朵!」

    無懼和尚的身子在鞭影劍海中前傾後倒瞧上去隨時要給兵刃掃中一般可偏偏就是履險如夷。他口中兀自滔滔不絕:「金國跟咱們講和不過是瞧明著打咱們不過暫且等候時機而已等到朝中柱石忠良都給你們算計盡了要兵無兵要將無將之時你們的金狗爺爺若不兵來攻老子就割了這顆腦袋給你們!」卓南雁聽得連連點頭暗想:「他說的這話跟易伯伯說得差不多這等道理難道當官的都瞧不出來麼?」

    桂浩古卻喝道:「老夫現下便割了你這狗頭!」老羞成怒之下奮力一鞭抽得老了收手不及將那神像前的香案打得碎成數段嚇得跪在香案前的丁長富嗚嗚大叫。

    無懼呵的一笑一招「滾地龍」急攻過來右掌蛇一般地疾伸過來攥住了金鞭的鞭頭左掌斜斜拍向了他肋下空門。鐵掌未到一股勁風已壓得桂浩古肋下隱隱作痛。桂浩古大吃一驚正要撒手扔鞭卻見青光閃動南宮鐸的長劍後先至搶上來擋住了他肋下破綻。雷青鳳劍如匹煉刺向無懼脖頸。

    全文字版小說閱讀更新更快盡在支持文學支持!這二人一攻一守都是救友攻敵的精妙招式只是這兩劍卻全落在了醉羅漢的算計之中。眼見飄花劍女長劍攻到無懼叫一聲好右掌撤了那鞭化掌為指在那劍上一彈錚然一響震得她玉手酥麻。醉羅漢的左掌劃了個圈子仍是在桂浩古的腿上抹了一下。

    這一抹輕如拂柳桂浩古卻覺腿上一陣酸痛。醉羅漢這一掌餘勢不絕不待招術使老勁力暴吐乘著南宮鐸出劍護友之時已在他肩頭拂了一下。南宮鐸身子踉蹌半邊膀子立時酥麻驚駭之下一張臉已沒有半分血色。

    無懼一招迫退了三人心中大是得意不由昂頭笑道:「羅堂主屢次囑咐對武林各方豪俊要以和為貴。咱們都是大宋武林同道何必要拚個你死我活!大伙暫且住手如何?」話才說完忽覺背心上一麻一股陰寒的勁力已自「命門穴」上急透而入。

    無懼一驚暗道:「我手下留情他們卻施此暗算!」身形搖晃之間卻見一道白影如草中驚蛇一樣在眼前疾閃而過跟著嗆啷嗆啷的兵刃落地之聲不絕那桂浩古、雷青鳳和南宮鐸的身子已經先後栽倒在地。

    無懼知道另有高手來襲驚怒之下鬚眉戟張奮力回身一招「醉騎驢」擊向那道遊走不定的白影。

    哪知拳到中途忽聽得一聲冷笑那人竟一把抓過跪在地上的丁長富擋在胸前。無懼知道自己這一拳開碑裂石倉卒收拳之際渾身氣血受震臂上尺澤穴上更撞到了一股冷颼颼的掌力。醉羅漢再也支撐不住便在丁長富呼爹喊娘的哭號聲中緩緩倒在了地上。

    一股朔風撲地捲來那團顫抖的篝火突地滅了兩扇殿門給勁風吹得忽悠忽悠的響大殿之中霎時變得陰沉沉的森冷瘮人。卓南雁睜大了眼睛才瞧見挺立在神像前的白衣人。這人書生打扮身高臂長只是身子太瘦在昏溟的暮靄中瞧來似乎瘦得只剩一道白慘慘的影子。

    那「白影子」卻連連咳嗽著道:「好咳咳醉羅漢果然有些門道中了我摧經傷脈的化血七殺勁……咳咳還能擊出如此剛猛的拳法!」

    那白衣書生說著猛然提起丁長富的脖頸將他在地上重重一頓。丁長富只覺一股霸道剛猛的勁力自頸上透來腿上穴道自解。他回頭見這人左耳上垂著一根光閃閃的金環估摸這病鬼一樣的人物必是個「金國老爺」當下就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道:「多謝大人相救!本地小吏丁長富給您磕頭了!」

    無懼和尚跌坐在地卻亢聲大罵:「姓丁的不要認賊作父!這病鬼是金國龍驤樓虎視壇壇主蕭別離你給這金狗磕什麼頭?」地上的南宮鐸、雷青鳳和桂浩古三人聽了「龍驤樓」三字都是一驚那白袍書生卻揚眉笑道:「醉羅漢還有些見識不錯在下便是『病書生』蕭別離!咳咳……百年三萬六千日不是愁中即病中!」

    躲在神像後的卓南雁心中一顫:「這廝竟追到了這裡厲叔叔難道已遭不測?」回頭看余孤天時卻見他也是目光惶然握著自己的手中冷浸浸的全是汗。

    躺在地上的桂浩古卻乾笑起來:「原來是蕭大人老夫格天社副總管桂浩古這兩位是南宮世家和霹靂堂雷家的高手我們奉了相爺指令追擒這老乞丐至此咱們可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啦!」蕭別離似是有些不信細細瞧了他那身翠綠的武官時服才冷冷一笑:「江湖都道南有格天社北有龍驤樓。在下今日一出手便擒了格天社的副總管回去之後樓主定有重賞!」

    桂浩古忙道:「大伙是一家人談不上什麼擒不擒的!紹興十六年老夫曾隨秦御使出使貴國見過龍驤樓主芮王爺芮王爺天縱神武英邁過人委實讓人一見心折。今日一見蕭壇主更是雄姿英武功通神老夫心中萬分佩服萬分佩服!」他為人做官素來抱定「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的不二法門這時性命攸關自是將高帽子一頂頂地堆上來。

    蕭別離心中萬分受用卻連連搖頭道:「龍驤樓的病書生遇上南蠻子素來是血流成河趕盡殺絕!嗯雷青鳳這小妞如花似玉暫且留下來慢慢享用。看在樓主面上便也饒你桂大人一命。餘下的人都是難逃一死。」說著將冷森森的目光從殿內掃到院外口中「一二三」地數起數來似是在盤算今日要斬殺多少個「蠻子」。

    此言一出躺倒在地的南宮鐸和雷青鳳固然是心驚肉跳那幾個村民和守在門口的格天鐵衛更暴一聲喊便要奪門而出。蕭別離冷喝一聲大袖急拂將一把銅錢以「滿天花雨」的暗器手法飛拋出去那幾人哎喲哎呀的驚呼急叫個個癱倒在地。

    無懼和尚瞠目大叫:「蕭別離我無懼和尚決不會向你這金狗求饒!只是那幾個無辜村民老實巴交你卻殺他們作甚!」蕭別離還未言語丁長富卻一步竄了過去揮掌重重打在無懼臉上罵道:「天殺的驢毬老花子這會子當著金國蕭爺爺的面還敢猖狂!」

    眼見無懼雙目圓睜根根虯髯倒豎而起丁長富心下害怕但此時他急欲向蕭別離獻媚買命咬著牙從懷中摸出一把匕抵在無懼喉下轉頭對蕭別離擠出一臉諂笑:「蕭爺您只需點一下頭小的便給您料理了這不識好歹的老東西!」

    蕭別離卻搖頭道:「不成!」丁長富見他那顆瘦骨凸出的腦袋狠狠一搖心中就是一顫卻聽蕭別離瞇著眼道:「一刀子捅死了還有什麼趣味!這等硬骨頭難得一見遇上了可要慢慢折磨」忽地咧嘴一笑「姓丁的你若是有本事弄得這老和尚向我出口求饒我便饒你一命!若沒這本事老子今日第一個便取你性命!」

    丁長富渾身一抖回頭向無懼咬牙道:「老……老花子聽見沒你若不給蕭爺求饒老子先將你十根指頭一根根地斬下來!」無懼哈哈大笑:「灑家自打三十歲半路出家到了少林寺得了『無懼』這個法名之後便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慢說是他蕭別離就是龍驤樓主、閻羅老子到此灑家仍舊是無懼!」

    卓南雁在後面聽著心內突突亂顫既恨這丁長富為虎作倀又暗讚無懼和尚膽氣過人。忽覺眼前一亮一股光焰映得廟內通紅一片想是神像前有人又點亮了那團篝火。

    跳耀的火光下丁長富的臉色愈駭人口中低聲咒罵將匕抵著無懼胸前衣襟緩緩劃下。無懼呵呵冷笑:「慢著點這刀要進得急了老子沒命你也沒命!」好似那刀不是刺在自己身上一股血水卻汩汩冒出將他胸前衣襟染得殷紅一片。

    「好……你個老花子這就休怪丁爺手狠了!」丁長富的聲音倒有些顫了驀地攥起無懼的手掌一刀斬下登時將他左掌上的小指砍了下來。一股血水嗖的竄出老遠直濺到地上雷青鳳的臉上嚇得她尖聲驚叫。

    蕭別離卻給這聲驚叫提起了興致撫掌笑道:「過癮過癮想不到這南蠻子宰割南蠻子竟然這般有趣!」無懼卻也跟著哈哈大笑:「狗賊再斬來老子這笑聲若是抖上一抖就算老子輸了!」丁長富的手掌上也濺滿了血眼見無懼神色自若手竟有些抖了。蕭別離在旁一迭聲地道:「快斬快斬沒用的東西快出刀啊!」

    丁長富把牙一咬正要再將匕砍下驀地裡神像背後竄出一道黑影合身一撲將他的身子撞得一個趔趄。丁長富吃了一驚定睛瞧時卻見正是先前被南宮鐸暴打的那個破衣少年不由扯著嗓子叫道:「驢毬的老子整治這老花子卻又來了一個小花子跟著找死!」

    卓南雁卻不理他橫身擋在無懼身前叫道:「蕭別離你要抓的不是我麼?這老爺爺是條頂天立地的好漢這滿院子的人都跟你無仇無怨你何必跟他們為難?」他年紀雖小這般義正言辭地挺身而言卻自有一股凜然氣勢。

    蕭別離呵呵冷笑:「兩個風雷堡的漏網小魚兒還能逃得出爺的手心麼?那一個小賊也不要躲躲藏藏了出來吧!」余孤天戰兢兢地自神像後挪出來一顆心砰砰亂顫心內不住埋怨卓南雁行事莽撞。

    卓南雁倒自知難逃索性挺起胸膛對蕭別離道:「我厲大叔在哪裡也被你殺了麼?」蕭別離眼裡光芒閃爍:「這莽漢殺了何三斧哪裡這麼容易就一刀殺了!老子也要將他帶到龍驤樓內慢慢折騰!」卓南雁聽得厲潑瘋暫無性命之憂暗自放心道:「既然如此我們兩個隨你走!旁的人你可就放了吧?」

    蕭別離將吊梢眉一挑冷冷道:「病書生一生行事只聽龍驤樓主一人的話豈能讓你這乳臭未乾的孩子擾了興致?丁長富你可還欠著我一刀呢!」

    丁長富給他寒冰似的目光一瞅渾身一個激靈反手將卓南雁推開幾步舉刀便向無懼手掌砍下。卓南雁大急猛然撲上伸手捉住丁長富的手掌一口便咬了下去。

    丁長富啊的一叫匕險些脫手低頭看時虎口上已經滲出血來。他驚怒之下犯了蠻性一把將卓南雁拉到近前獰笑道:「好老子先整治了你這小花子!」揚手將卓南雁那棉襖撕開露出了他瘦弱白皙的胸膛。他聽出蕭別離是為了抓這兩個孩子而來不敢傷了卓南雁性命卻一刀在他胸上劃出一道血痕。

    卓南雁痛得一聲慘呼無懼和尚眼中似要噴出火來扭頭怒聲喝道:「丁長富你這狗賊喪盡天良!老夫若是有三寸氣在天涯海角也要取你狗命!」

    便在此時卻聽得幾聲胡琴之音嗚嗚地連響數下。這琴聲在陰沉沉的廟宇中乍然而作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一股冷肅蕭殺之氣。

    眾人一驚之下卻見一個漢子緩緩在黑影中站起身來正是那對賣唱父女中拉琴的漢子。這人在醉羅漢和桂浩古等人過招之時便不知藏身何處直到這一刻卻又陡地現身而出。他緊緊盯著卓南雁胸前的烈火印記快步走近口中顫聲道:「你這孩子竟是明教弟子難道、難道當真是你……」

    丁長富一股邪火正沒處洩見這漢子渾身顫抖地步步走近不由掀起八字眉罵道:「窮唱曲的快給大爺我……哎喲!」

    他的話未說完身子忽如稻草一般向外飛去直落到院子當中的老柏樹下哼哼唧唧地卻再難站起身來。殿中高手不少卻也只有醉羅漢和蕭別離瞧清了他這一招快捷無倫的出手。醉羅漢忍不住凝眉沉思南宮鐸等人卻心下齊齊一驚:「難道這窮唱曲的深藏不露竟是個絕頂高手?」

    蕭別離也是面色微變適才他沒有出手阻攔就是要瞧瞧這拉胡琴的怪人身手如何這時不由哼哼一笑:「好脆好硬的一招『龍抬頭』閣下是誰?」心下也是暗自稱奇:「這廝隱身暗處藏氣收神我竟一直沒有覺出他是個高手!」

    醉羅漢忽地揚聲叫道:「哈半劍驚虹名不虛傳!」那漢子才揚起一張冷冰冰的臉孔昂然道:「不錯在下明教林逸虹!」他本來一直低眉順眼的縮著身子這一挺身揚眉雙瞳之中精芒如電立時顯得英氣逼人。

    其時明教教主「洞庭煙橫」林逸煙的大名早就轟傳天下其弟林逸虹在近兩年才名聲鵲起號稱以半招「驚虹劍法」打遍江湖聲勢之盛直追乃兄。

    卓南雁這才得手掩住胸前衣襟心中又驚又喜暗道:「原來這大叔也是明教的武功竟然這麼高!」

    蕭別離給林逸虹那冷森森的目光一打心底也泛出一股寒意卻猶自笑道:「久聞江南武林以格天社、雄獅堂和明教鼎足而三剩下的就是南宮世家、霹靂門雷家、丐幫這江南各派了。今日蕭某在這野店之中一舉擒下了江南武林這多高手實是三生有幸若再能一鼓作氣擒住林兄便是錦上添花了!」

    林逸虹冷冷道:「蕭兄的偷襲之術別有一功若非暗中偷襲未必便能一舉擒下醉羅漢而毫無損!」他二人雖是稱兄道弟言語之間卻已經劍拔弩張。

    醉羅漢無懼聽了他的話卻心中大暢哈哈笑道:「說得好!林逸虹你可比你那死板板的哥哥林逸煙有意思得多!」林逸虹聽他提及兄長卻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道:「不敢兄長於我如父如師林逸虹可不敢妄自跟兄長相比。」說著一撩襟袍邁步走到空曠的院落之中昂然道「明教林逸虹在此領教龍驤樓虎視壇主高招!」蕭別離哈哈大笑:「能跟林兄一戰我這趟南下才算不虛此行!」大笑聲中也緩緩踱到院中在林逸虹對面丈餘站定。

    他二人談笑風生步履從容似是多年不見的老友要敘舊談天一般但殿內眾人均知這一戰干係重大蕭別離若是再勝了林逸虹非但江南武林顏面大損殿中這幾個人多半也性命難保。眾人心中驚愫不錯眼珠地瞧著他們心中都是怦怦亂跳。

    那女孩月牙兒邁步走進殿來自袖中取出一幅長長的翠巾先來給卓南雁包紮傷口。卓南雁胸前給匕劃開一道血口子雖是皮肉之傷卻也痛得他夠嗆。月牙兒白皙的小手如同一對好看的蝴蝶在卓南雁胸前翻飛忙碌著竟是靈巧之極。

    卓南雁自幼在男人堆裡面長大見的都是滿身泥土的莊稼漢從來沒跟女孩子打過交道。這時兩人離得極近只覺一股淡淡的香氣從月牙兒身上傳來似花似露的極是好聞卓南雁忽道:「月牙兒你身上好香!」

    月牙兒秀眉一蹙凝脂白玉般的小臉上紅霞飛撲抬起清炯炯的眸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卓南雁愣了一愣暗道:「瞪我做什麼你身上就是很香麼?」原來風雷堡主易懷秋生性粗豪心中少有禮法之念。卓南雁跟他長大心中也從來沒什麼男女之防這時不由奇怪自己這一句話為何會惹她生氣。月牙兒心細手巧給他敷了金瘡藥包紮完畢卓南雁竟沒有覺出痛來。

    他心下感激但見她一直冷著臉不跟自己說話又有幾分氣惱忽地頑皮性子作神秘兮兮地低聲道:「我聽人說女孩子有一件事情萬萬做不得不然長大了可嫁不出去!」月牙兒想不到他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忍不住道:「什麼事情?」

    卓南雁緩緩道:「裝啞巴!」一語出口險些笑出聲來心下大是得意「你冷冰冰地對我愛搭不理這時可不是乖乖地跟我說話了麼?」

    月牙兒秀眉絕倫的彎眉挑了兩挑終究一跺蓮足默然走到醉羅漢身前拿藥給他止血裹傷。卓南雁眼見月牙兒臉上現出又羞又惱的神色心內倒有幾分後悔:「這小丫頭不識斗未免勝之不武!罷了你不招惹我我也不再招惹你!」扭過頭不再看她一雙眸子直向院子裡那兩個人望去。

    已經入夜了頂上蒼穹黑得像一個倒扣的瓦盆呼嘯的朔風裡那根老柏樹搖枝擺幹出陣陣讓人心悸的絲絲啦啦的聲響。大殿裡還有一團篝火只是快燃盡了只剩下條條隨風抖顫的猩紅。藉著那點幽暗的紅卓南雁瞧見院中的二人淵停岳佇一般地立著晚風將二人的襟袍撩起老高衣袖給風鼓著獵獵作響。

    滿天飛雪密匝匝地從天而落在二人的鬚眉頭肩上都灑了一層玉屑卓南雁一瞬間竟生出一股恍惚覺著這兩人已化作了石像恆古以來便在這裡對立了。

    「好!」還是蕭別離大笑一聲緩緩一步踏上。他這一步跨出腳下半尺深的積雪登時給一股無形的巨力推動著向兩旁湧出地上竟現出一片尺寬的無雪土地來。林逸虹渾身衣襟更給一陣狂風鼓蕩著出有若裂帛一般的嘶響來。

    沉思不語的無懼和尚這時卻渾身一震喃喃道:「好霸道的化血七殺勁!聽說蕭別離就是為了練這邪門功法傷了身子久咳不止得了『病書生』這綽號這化血七殺勁摧筋傷脈不知林逸虹的魔功可否抵擋得住?」

    一語未畢卻聽蕭別離笑聲再起雙臂平展凌空躍起整個人如同一隻搏兔蒼鷹般向林逸虹當頭撲下。人在半空雙袖卻捲起滿地飛雪直向林逸虹撞了過去。無懼眼見那白茫茫的一片大雪給他袖上騰起的罡風帶著如同兩面雪牆分從左右直向林逸虹身上裹去驚得住口不言心下暗道:「這廝功力精深至此便不用偷襲我也不是他對手!」

    林逸虹身子一幌悄無聲息地疾退了兩步那兩面雪牆已經撞在一處登時飛起丈高的雪浪飛花濺玉煞是好看。林逸虹冷哼聲中左袖疾拂了幾下那雪浪給他勁氣一撞立時分出四五道細浪來劍一樣向空中的蕭別離刺去。

    蕭別離雙臂一振大喝聲中右拳已經當頭擊下將迎面射來的「雪劍」砸成一片玉屑白粉剛猛的拳勁隨即擊向林逸虹頭頂百會穴。林逸虹卻似不敢硬接他這猛厲的拳勁竟再退一步左掌疾飛斜斜斬向蕭別離的雙腿。他身旁雪片正自飛落而下給這掌力一蕩又升騰而起。蕭別離雙目怒張驀地吐氣開聲:「去!」雙掌一合滿空怒雪如給颶風攪動化作一團盤旋不已的「白龍」將林逸虹緊緊裹住。蕭別離的身子終於從天而降也鑽入了那團飛轉的雪龍之中。

    卓南雁眼見那雪龍越轉越大二人的身影漸漸模糊不由目瞪口呆回頭問那無懼:「大師到底是誰佔上風?」

    無懼眉頭緊鎖尚未答話地上的南宮鐸已歪著頭叫道:「這樣的打法我可還是頭回看到!那姓林的一退再退只怕要糟!」卓南雁向他怒目而視正要反唇相譏忽見身旁的月牙兒蛾眉微蹙臉上神色緊紅通通的火光下愈襯得她面如皎玉。他不由長眉一挑賭氣般地道:「我瞧那姓蕭的才要糟!」

    「我爹不會輸的」月牙兒緊緊盯住那團漸旋漸粗的怪異雪柱咬了咬櫻唇道:「他還沒用右手!」眾人都吃了一驚凝神看時卻見二人模糊的身影在雪團之中時隱時現林逸虹那右臂果然始終軟軟垂在腰間不動。

    卓南雁暗自吃驚:「這林逸虹恁地高傲難道他真要單臂勝這病書生麼?」南宮鐸連連搖頭:「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麼高手性命相拼哪有右臂不動的道理只怕他右臂已然受傷了。」地上的雷青鳳卻最怕林逸虹落敗急得破口大罵:「你又知道什麼你當『半劍驚虹』跟你一般膿包麼?」

    南宮鐸面紅耳赤卻決不敢跟她鬥口連道:「是是鳳妹我還不是跟你一般的心思盼著他一劍斬了這病鬼!哪知他偏要單臂對陣嘿嘿他拿自己的性命做兒戲無妨豈不是拿咱們的性命也當作兒戲了麼?」

    「林逸虹使的莫不是明教的三際神魔功?」一直不語的無懼和尚忽然嘀咕了一句聲音卻極是低沉「想不到他竟暗中修煉這門邪功!」他語音微抖透著打心底泛起的顫慄這低低的一聲嘀咕也只有卓南雁聽到了。

    卓南雁聽他語音抖神色凝重心下奇怪:「三際神魔功是一門什麼功夫怎地這老和尚如此害怕?」

    話音才落卻見那盤旋不已的粗大雪柱忽地四散爆開一片雪粒子勁矢般打過來拍在眾人臉上獵獵生痛。卓南雁卻似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大張了雙目原來他正瞧見那白霧般四處湧動的雪花中林逸虹的右臂忽然龍一般地翻了起來這臂膊此時竟膨脹得水桶粗細右掌中更擎著一把短劍精芒如電直刺蕭別離的咽喉。

    他這右臂不動則已一動起來就驚人眼目那如椽粗細的巨臂驀地揮出一把雷霆怒劍委實有排山倒海之勢。

    蕭別離眼見林逸虹一直左支右絀卻遲遲不肯施展劍法原也早就留意他那右手此時見了這險湍怒龍般的一劍叫一聲好右掌一翻便迎了上去。他指上都套著純鋼指套素來不畏刀劍反手揮動之間化血七殺勁已提至八成將這一招平平常常的「手揮五弦」使得剛猛無儔。

    驟聞轟然一響鐵指和短劍已經撞在一處這響聲如同金石交擊卻又隱隱含著一股風雷之聲。蕭別離只覺一股絕大的勁力從五指直竄入體內五臟六腑煞是難受。這人也真強悍竟怒聲厲喝雙掌齊齊翻出卻是一招更平常的「推石問路」只是此時他須皆張竟已用上了畢生修為。林逸虹雙眉一揚短劍上光華更燦凜凜劍光直向鐵掌撞去。

    鏘!這一聲卻短促鬱悶如同裂帛碎錦。隨著這聲怪響滿地積雪如遇狂飆帶著尖銳的呼嘯疾向四處飛濺出去。

    藉著微弱的火光卓南雁卻見林逸虹的身子隨聲而退一連三步堪堪抵在了那棵老柏樹上。蕭別離卻低哼了一聲身子化作一團白光疾飛而起直向廟外逸去。他身形才逝空中卻又響起兩聲淒厲的慘叫那兩個格天鐵衛直挺挺地自半空栽到大殿前喉嚨中鮮血淋漓已是不能活了。顯是遁走的蕭別離暴怒之下出手殺了這兩人。

    殿中那團篝火給屍身帶起的罡風一砸登時熄了。眾人一驚之間黑暗中又傳來蕭別離的笑聲:「咳咳好一個有勇有謀的林逸虹咱們來日……咳咳再會!」笑聲夾著連綿的咳嗽暗夜中聽來說不出的陰森怪異倏忽便去得遠了。

    「爹——」月牙兒驚叫了一聲聲音顫得讓人揪心。眾人一驚之間耳畔忽又響起一聲冷哼:「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是林家子弟遇事要剛毅沉穩怎地總這麼慌慌張張的!」

    眾人只覺眼前一亮才見林逸虹幌著火褶子走了進來冷峻蒼白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口角上還掛著一絲絳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2 08:05 PM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九節:平湖歸雁 翠竹爭棋

    「您受傷了?」月牙兒走過去作勢欲扶卻給她爹一把推開了。

    「爹沒事!他這摧經傷脈的化血七殺勁還沒練到家已給我傷了三焦經脈!」林逸虹說著卻歎了口氣「他臨走前說我有勇有謀實是心裡面不服氣。呵呵龍驤樓好了不起麼?」說話之間掌指齊施或拍或按將地上無懼四人的穴道盡數解了。

    桂浩古身為官人素來與明教勢同水火眼見林逸虹對自己也是一視同仁的救下忙不迭地將一堆高帽子笑送了上來:「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今日林大俠大展神通力挫賊虜實是……」他這一下站得猛了猛覺腹內一痛身子一晃重又跌坐在地。

    林逸虹淡淡一笑:「諸位眼下雖能行動自如但化血七殺勁猛厲非凡單憑外力難以盡除請諸位少安毋躁且在此運功片刻!林某有言在先你們是傷在金狗手中此時咱們都是大宋百姓自家恩怨且拋在一旁我給眾位在此護法。」南宮鐸、無懼等人心存感激這時候卻不是客氣的時候各自微一頷便凝神調息。

    林逸虹又命月牙兒將篝火生起自給那幾個村民和說書先生都解了穴道好言安撫讓眾人去了。轉頭又見那丁長富可憐巴巴便也出手解了他和那同伴的穴道訓誡他二人以後不得為惡。他生性沉冷少言寡語卻更有一股凜然逼人之勢將二人嚇得呼爹喊爺唯唯諾諾而去。林逸虹卻拉著卓南雁的手走到廟外四顧無人這才低聲道:「孩子你叫什麼?」

    卓南雁昂起了頭道:「我叫卓南雁!」林逸虹凝視卓南雁胸前那片紅焰印記聲音都有些抖了:「你胸前這九瓣烈火封印只有教主及其親子才堪刺與。我大哥尚無子息你……你莫不是卓藏鋒卓教主之子?」

    適才卓南雁衣裳裂開林逸虹見了他胸前露出的烈火封印後便大是驚奇這才拚力出手將他救下。卓南雁想起易懷秋的叮囑本想堅不承認自己是卓藏鋒之子但此時瞧見了林逸虹焦灼的眼神又陡然聞得「卓藏鋒」這三個字驀地覺得胸中一陣熱流湧動不禁挺起胸來叫道:「不錯我爹就是卓藏鋒!是爹爹親自給我起的『卓南雁』這個名字。」

    林逸虹緊盯著他身子竟一直顫抖驀地仰天大笑三聲連道:「好好卓二哥你的兒子果然還在世間!」心神激盪之下眼中竟湧出兩行熱淚一把抓住卓南雁的手叫道「好孩子我們這一次就是探知了你流落在金國的消息才大老遠地趕去尋你!哪知在桐柏山下轉了大半個月卻是沒有丁點音訊。天可見憐今兒終於叫我們在這野廟之中尋到了你!走跟你林三叔上明教去!」

    卓南雁卻退了一步睜大黑漆漆的一雙眸子問:「你是林逸虹那個林逸煙是你兄長?」林逸虹將眉頭一皺道:「不錯!你該喚他教主不可直呼其名!」卓南雁搖頭道:「風雷堡的易伯伯說過就是明教的那個什麼林教主逼走了我的爹爹。我不要再去明教!」

    「風雷堡的易懷秋?」林逸虹登時將臉一沉怒道「休聽那外人胡言亂語!你小孩子不曉事更不要瞎說。卓二哥和我們兄弟一個頭磕在地上是過命的交情。我們之間絕無私怨只有所見不同所謀有異!嘿長輩的事你這小毛孩也難以理會!」說到這裡聲音竟有些哽咽揮手抹了淚水不再言語。

    卓南雁見他神色激動心下奇怪:「瞧這林逸虹的神色不似作偽易伯伯也說是我爹為平爭端自願率人出走!這麼說爹爹之死未必全怨那林教主的逼迫?」但一想起父親卓藏鋒無論如何是因與林逸煙起了爭端而走上那條茫茫不歸路的心下便是一陣憤激搖頭道:「易伯伯說要我去建康雄獅堂投奔羅雪亭羅大俠!」

    林逸虹斬釘截鐵地道:「不成你是卓教主之子生下來便是我明教中人怎能寄身別處?你爹生前仇家太多若是你這身世傳了出去黑白兩道不知多少人都要取你性命!況且我……」說到這裡卻忽然住口不言抬頭凝視遠處頓了一頓才道「我明教以兄弟相幫為本我自不會讓故友之子投奔他人!我非但要將你帶到明教更要教你一身武功!」但卓南雁來了性子撒潑打賴哇哇大哭死活不肯。

    那女孩月牙兒一直在旁冷眼旁觀這時忽然冷冷道:「小毛孩你爹給你起的『卓南雁』這名字是什麼意思?」

    卓南雁聽她叫自己小毛孩心頭一怒本想反唇相譏但瞧著那雙明如秋水的眼睛終究心一軟老老實實地道:「那還有什麼意思自是盼著我北雁南飛回歸故土麼!」月牙兒將櫻唇一撇道:「那就是了你的故土在哪裡?那建康是你的故土麼行在臨安是你的故土麼這大宋國全是你的故土麼?」

    卓南雁給她問得一愣一時不知說什麼是好。月牙兒又道:「你忘了你爹親手在你胸前刺下的明教烈火印了麼那烈火印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明教才是你終究要回來的故土!」卓南雁心中一震暗道:「只怕真是如此爹爹雖然自明教遠走但在他心中仍舊要我做一個明教中人。」當下收了臉上的胡鬧神色向月牙兒深深一揖道:「多謝月牙兒提醒我這便跟著林師傅回歸明教!」在他心中爹爹卓藏鋒即便不是因林逸煙兄弟而死多半也是與之有關便將先前叫過的「林叔叔」改作了「林師傅」。

    月牙兒卻將秀眉一蹙道:「月牙兒這名字可不是你這小孩子叫的我叫林霜月——這名字你自然也叫不得!過些日子回了明教你若隨我爹爹習武按著師門規矩還要叫我師姐的!」

    卓南雁聽她幾次叫自己「小孩子」不由將小嘴一鼓眼瞧著她那明淨如玉的小臉高高昂起來顯得說不出的神氣和美麗心內更想跟她嘔氣故意搖頭說:「我眼下還沒入師門可叫不得你師姐。假若入了師門習武卻要叫你師姐那便不入這師門也罷!」眼見林霜月聞言後那對好看的眉毛又挑了起來他登覺心下大慰裝作沒事人似地將頭扭開。

    這時候卻聽廟內的無懼和尚一聲低喝雙臂一振身子疾彈而起。他本來受傷最重但仗著功力深厚卻最先復原。無懼和尚大步流星走到院中歪著大頭向林逸虹上下瞅了兩眼道:「林逸虹這一次和尚多虧了你出手相助道謝是不用了反正和尚是欠了你一命!」

    林逸虹拱手一笑正要作答無懼又搖頭道:「廢屁客套話就不必說啦你適才使得當真是三際神魔功麼?」林逸虹微微點頭:「晚輩不過初窺門徑剛剛練到『乘風鼓翼、騰鯤化鵬』的鯤鵬勁。」

    無懼撇著嘴點頭道:「我適才見你一直蓄勢不右臂先是如同廢了一般僵硬後來又膨脹如帆便知你只練到『神魔三勁』之中的第一勁!呵呵這門功夫和天下第一邪功『天衣真氣』都是凶險難料的魔功越往後練越是凶險無比。老和尚勸你乘早丟了這門邪法否則浸淫一深難以自拔!」卓南雁心下奇怪:「這無懼當真是個直性子人口口聲聲稱呼人家的功夫是魔功也不怕人家著惱。」

    「多謝大師提醒」林逸虹卻只淡淡一笑「晚輩就是魔教的邪魔外道若不練這邪功還能練什麼?」無懼一愣隨即揚頭一笑:「說得也是!怪我和尚婆子心切了」回頭冷冷瞧了殿中兀自盤膝打坐的三人一眼長歎一聲:「終日裡只知自相殘殺哪一日才得四海歸心啊!羅堂主這一回只怕又是癡心妄想啦。和尚先去了!」大袖一擺疾向廟外掠去歎息才落人已遠去。卓南雁聽他那聲歎息痛切無比竟也驀地覺出一股蒼涼意味心下翻來覆去地暗自思量他那句話。

    又過片刻南宮鐸、雷青鳳和桂浩古也先後起身。這三人或是朝廷官吏或是世家名門此時危勢既去言語之間便對這救命大恩輕描淡寫道謝幾句之後便匆匆而去連那兩個格天鐵衛的屍身也不收拾。

    「這三個狗才都他娘不是好東西」卓南雁卻氣不忿望著三人背影在心中暗自咒罵忽然想起一事對林逸虹道「林師傅我求您一件事!」林逸虹皺眉道:「什麼?」卓南雁道:「我想求您看同在明教的份上出手從那蕭別離手中救下厲叔叔。」

    林逸虹一歎搖頭道:「適才聽那蕭別離言道厲潑瘋已被押入龍驤樓。不說那龍驤樓主便是龍吟壇內的幾位高人武功就未必在我之下。況且厲潑瘋脾氣怪異我去救他他未必肯隨我來。」

    卓南雁一陣懊惱心下暗自後悔:「左右不過是你不願去救卻說了這麼多大道理!早知不跟你開這個口!嘿哪一日我學會了武功自然去龍驤樓救下厲大個子!」他回頭又看了眼余孤天向林逸虹半是央求半是撒賴道:「他是我兄弟是個沒爹沒娘的苦命人。你若要帶著我就得帶上他!」林逸虹皺了皺眉問余孤天:「這位小弟你願不願隨我們前去?」

    余孤天這時卻覺得心灰意冷跟師父剛逃出皇宮時他也曾想過要舉兵復國但這些日子提心吊膽地東奔西竄那點雄心早丟到了九霄雲外。只覺似這樣裝聾作啞地亡命天涯跟在風雷堡外看到的那些骯髒顢頇的小狗小羊也沒什麼分別。聽了林逸虹的問話他只是有些麻木地垂下了頭心下猶豫著:「天下之大到哪裡還不都是一樣地吃喝拉睡難道真要跟這幾人去那魔教總壇裡安身麼?」

    林逸虹見他神色漠然心中先有三分不喜巴不得他搖頭留下便道:「明教中人要吃齋持戒還要勤習武藝你若吃不得苦便不用去了。」哪知余孤天聽了「勤習武藝」這四字卻眼前一亮暗道:「若真能學得這林逸虹一樣的劍法便奪不回江山若是混入深宮之中刺死了完顏亮那亂臣賊子也算給父皇報了大仇!」當下重重點頭攬住了卓南雁的胳膊。

    卓南雁瞥見余孤天那孤寂的眼神心中也是一苦望著林逸虹道:「他好可憐求您允了吧!」林逸虹無奈只得歎一口氣道:「那便走吧!」卓南雁走出幾步卻凝住了身子回望著桐柏山的方向心下也跟夜空一般黯然消沉:「厲大個子待我學成了武功自然便去救你!只是……卻還來得及麼?」

    當下四人一起上路起程趕往明教設在君山洞庭湖的總壇。那病書生蕭別離已然受傷遁去龍驤樓便是捲土重來一時也難尋他們蹤跡。四人向南行得多日便到了郢州境內這裡已是明教教眾活躍之境路上不時有本教弟子前來迎接照顧一到這裡便如龍入大海龍驤樓再也難以追擊。

    一路南行卓南雁卻覺有些憋悶。余孤天是個「啞巴」那林逸輝卻是個跟啞巴差不多的悶罐葫蘆終日冷著臉不言語。只那林霜月伶牙俐齒的能說愛道偏偏這小丫頭高傲得緊一日裡也跟他說不上幾句話。

    路上卓南雁求了她幾次讓她再唱個曲她卻惱他開口閉口地叫她月牙兒這個小名道:「你當我真是個唱曲的麼?那是本教『和光同塵』的教規為了行走江湖不至露了行跡!跟你說過不要叫我月牙兒的叫我林姊姊!」

    卓南雁覺得她生氣的樣子著實好看乾脆路上更是起勁地叫她「月牙兒」林霜月惱怒之下不免時時對他冷嘲熱諷不是指摘他整日衣衫不整就是笑他飯後油光光的不曉得抹嘴。卓南雁找到了對手深覺有趣哪時林霜月不罵他了倒覺著冷清定要找個機會惹她跟自己拌嘴。

    路上非止一日終於在過了年後的正月裡趕到了君山洞庭湖。

    卓南雁長這麼大還沒有看到過大的湖泊乍然見到煙波浩淼的洞庭湖新鮮得連連跳躍叫道:「這麼大這是海吧?」林霜月一路上和他屢次鬥嘴都是旗鼓相當這時得了機會冷笑道:「哪裡是海?這裡就是洞庭湖了《岳陽樓記》沒讀過麼『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說的便是這裡了。真真是沒有見識!」卓南雁混沒把她這一通搶白放在心裡只顧盯住眼前一片空闊無際的湖面馳目騁懷。

    此時已是黃昏沒有一絲風波光粼粼的水面此時望上去鏡子似的平坦。一輪斜陽正向西低徊而去那靜謐的湖面給夕陽映得昏紅一片。深冬時節遠的近的仍有數艘漁船在湖上徜徉犁出道道金色的水紋。那水紋在夕光下緩緩散開化作萬千金色的光點隨波閃耀似是有無數靈異的精靈悄悄地起舞。

    洞庭湖一帶的百姓靠著這八百里湖水吃飯入水打魚要看老天爺眼色自古就養成了敬神畏鬼的民風。明教往代教主早就來此傳教更看中了這地方天高皇帝遠便將明教總舵移至岳州洞庭湖濱的大雲島。

    十數年前洞庭湖西南的鼎州曾有鍾相楊麼以巫教吸引民眾起而叛亂屢敗官軍。後來岳飛率兵前來平叛明教兩位教主林逸煙和卓藏鋒曾鼎力相助岳家軍此後楊麼的叛軍在岳飛剛柔相濟的清剿之下土崩瓦解明教卻在洞庭湖濱穩穩地立住了腳跟。雖然跟歷代一樣明教依然為當政的朝廷所忌但在這水路縱橫交錯、螺嶼星羅密佈的洞庭湖一帶卻是呼風喚雨氣勢極盛。

    林逸虹帶著他們乘船行了片刻對面一個三面鄰水的小島便遙遙在望了。這當地人俗稱的大雲島就是叱吒江湖的明教總舵明教中人都恭恭敬敬地稱呼它為「大雲光明島」江湖中人卻畏如蛇蠍地呼之為「魔島」。

    此刻的大雲島正披著一層琥珀色的晚霞光芒遠遠望去有如一塊異彩斑斕的靈石嵌在水天交接之處。

    船到岸邊只見那島上竹林密佈暮靄四合。他們才棄舟登岸便聽竹林中傳來一陣叱喝之聲卓南雁抬眼瞧去見前面稀疏的竹林後是一片空地地上齊刷刷地挺立著二十多個少年男女教眾在這群少年前面一對少年正自揮拳苦鬥。兩少年縱高伏低出手都是又快又疾。那群少年教眾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全沒瞧見卓南雁他們走來。

    卓南雁只見那對比武少年忽而運掌成風忽而變抓急撕招式奇奧狠辣不由眼睛直低聲對林霜月道:「月牙兒他們做什麼呢?」林霜月卻櫻唇一翹冷冷道:「才不告訴你!」卓南雁嘿嘿冷笑正要出言譏諷忽聽頭頂傳來一聲長笑:「林老二你可來了!」聲音極是高亢響亮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卓南雁抬頭望去登時吃了一驚只見身旁高高的翠竹上端坐著兩個老者一個滿頭白蓑衣藍袍打扮得跟個漁翁一般。他對面那老者是個身子瘦削的青袍文士。在那高竹下方卻有一塊大青石石上縱橫交錯地劃著副棋盤一局棋才剛入中盤。高聲叫嚷的顯是那白漁翁只見他手中拈著一枚白子正自抓耳撓腮。

    「好高的功夫!」卓南雁不由吐了一下舌頭暗想「不過下一盤棋怎地還不嫌麻煩地坐到竹梢上去?」定睛細瞧但見那老漁翁端坐在數丈高的竹子梢上任由翠竹隨風擺動他身子好似一片浮雲微微起伏悠閒無比。那青衣老者卻不知使得什麼身法他坐的那根粗大翠竹連枝帶葉竟是紋絲不動。顯然二老武功路數各自不同此刻端坐竹梢也是互較高深武功。

    林霜月不由格格一笑向那老漁翁道:「九翁你又跟慕容先生賭棋啦!怎地不長記性這一回又要輸給人家什麼?」老漁翁連道:「呸呸呸!小妞子開口就不吉利!誰說我要輸?前些日子我跟慕容智連下了七盤都是大獲全勝殺得他聽到我『九步登天』彭九翁的名頭便要跳到洞庭湖裡遠遠避開!」

    林霜月笑道:「那七盤必然沒有綵頭你才勝得順順當當是不是?」彭九翁瞠目道:「你怎知道?」驀地大叫一聲「哈你是說慕容智這老鬼那時是故意輸給我的!」林霜月一笑不語。彭九翁對面的青衣老者慕容智冷冷道:「現下才知道麼可是晚了!」

    幾人這一說話那群少年便瞧見了他們。一群孩子忙向林逸虹躬身行禮齊刷刷地叫道:「拜見白陽長老!」幾個跟林霜月年歲差不多的少年男女便跑到她身前問候。這些少年個個衣著光鮮拉著林霜月的手問長問短不時用眼睛偷瞅著卓南雁幾個女孩還嘻嘻地掩口而笑。卓南雁知道他們必是笑自己衣衫破舊。林霜月和余孤天在路上便得了教眾送來的新衣換上了但卓南雁覺得自己這衣服雖破卻是風雷堡留下的舊物說什麼也不肯換下。

    這時見那幾個孩子笑他卓南雁倒故意挺了胸笑吟吟地昂頭觀望比武。那兩個少年酣鬥正疾驀地那矮壯少年出招猛了一些高個少年飄然疾閃借勢一搭一挑將他矮粗的身子遠遠送了出去。

    卓南雁見這一招飄逸靈動忍不住高聲叫好。林逸虹也不禁微微點頭長聲道:「好這招『孔雀剔翎』使得恰到好處!」那高個少年聽得誇獎轉身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弟子陳金多謝長老誇獎!」微微一頓人叢中又躍出個壯碩少年叫道:「陳師兄我來領教!」揮拳擊向那高個少年二人又鬥在一處。一群少年也紛紛轉身過去凝神觀戰。

    忽聽端坐竹梢上的慕容智冷冷笑道:「快落子啊!這一局你輸給老夫本輪『武英會』的小狀元便該由我帶走!」彭九翁伸手狠揪自己的白鬍子賭氣般地叫道:「催什麼老夫早下一刻你老東西早輸一刻!」屈指一彈手中一枚白子勁射而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棋盤「天元」位上。

    卓南雁拿眼睛一掃便知彭九翁這著棋毫無章法這一局棋頹勢已現。當下懶得再看扭頭去看那兩個孩子比武。耳畔卻聽林霜月對余孤天道:「余孤天將來你也要習武可要記好了!本教少年習武的弟子每半年都要進行一輪『武英會』大比武。武英會決出的狀元、榜眼和探花便由本教淨風五子挑走傳授高明武功。咱這大雲島週遭共有五島七嶼淨風五子平時都在五島七嶼上居住。」說著指著那竹梢上的兩個老者道「那兩位便是十天明使彭九翁和催光明使慕容智今日特意上大雲島是來挑徒弟來啦!」

    卓南雁聽她語音清脆將這事說得一清二楚不由嘻嘻一笑:「月牙兒這丫頭還不壞這話其實也是說給我聽的!」眼見那陳金步步為營大佔上風不由心中一陣惆悵「不知我何時才能練成這等精妙武功!」

    余孤天聽了林霜月的話連連點頭心下卻沒來由的一陣懊惱:「我這金枝玉葉竟要跟這群野獸般的魔子魔孫在一起打打殺殺!」

    驀聽慕容智呵呵大笑:「林老二你這兩個孩子是從哪裡弄來的呆頭呆腦跟你倒有幾分相似!」他棋藝遠勝彭九翁飛落一枚黑子之後便能讓彭九翁冥思苦想好多時候這時忍不住便跟林逸虹搭訕。林逸虹性子沉默呵呵一笑卻不言語。卓南雁聽他罵自己「呆頭呆腦」卻有些心下著惱轉過頭細瞧那棋盤。

    彭九翁眼見右下角一隊白棋形勢岌岌可危將一枚白子在手中拋來拋去嚷道:「月牙兒你瞧這一子落在哪裡為好?」林霜月螓輕搖笑道:「不可說不可說!」彭九翁怒道:「為什麼不可說?」

    林霜月道:「第一爹爹總教訓我觀棋不語真君子!月牙兒若說了爹爹必然生氣。第二月牙兒的棋藝可比不得慕容伯伯說了也是白說!」慕容智嘿嘿冷笑:「月牙兒出去一趟長了不少見識!論到圍棋這大雲島上能勝得了我的也只有你爹林老二了!」

    卓南雁一直凝視棋盤不語這時忽然大步走了過去指著邊角一處道:「在這裡尖!」(按:「尖」和下文提到的「拐」、「沖」等等皆為圍棋術語)一語才出竹頂上的慕容智和竹下的林逸虹不由同時咦了一聲。卓南雁指點的這一著出人意料白棋不但脫困有望更隱隱對黑棋形成鉗制之勢。

    彭九翁卻看不出這一著有何妙處但見對面的慕容智神色微變心想這一著總錯不了當下哈哈笑道:「英雄所見略同!難得這小娃娃竟跟老夫一般的高明!」雙指疾彈白子精準無比地落在卓南雁指點之處。

    慕容智面色一冷明知卓南雁這一手甚是高明卻不願對這小孩的一手棋多作思忖隨手應了一子。卓南雁苦思多時早想好了幾記妙著眼見黑棋這一拐平平淡淡便命白子向上衝出。林逸虹想不到卓南雁棋藝不俗在一旁凝神觀望沉思不語。

    彭九翁倒樂得有人支著卓南雁每一指點他便大叫「英雄所見略同」老老實實地依言落子。連著叫了七聲「英雄所見略同」之後白棋巧妙脫困黑棋右下角卻薄了許多。

    行棋至此彭九翁的白棋已一掃頹勢大有後來居上之相。慕容智的臉色愈陰沉彭九翁卻是得意洋洋哈哈笑道:「慕容智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丈夫便是輸了也該講些風度愁眉苦臉地作什麼笑上一笑成不成!」

    「誰說老夫會輸?」慕容智雙眉微皺驀地振聲大笑笑聲鼓蕩震得竹林之中落葉蕭蕭。卓南雁、余孤天和林霜月不由一起掩耳。彭九翁怒道:「笑得跟哭喪一般丁點風度也沒有!」

    慕容智長笑不止忽然左手一振三片竹葉嗖嗖嗖疾向彭九翁臉上射去纖纖細葉給他以深厚的內力貫注不啻利箭飛刀。彭九翁冷笑道:「輸急了眼麼?」故意賣弄本事不以手接一口真氣吐出吹得竹葉擦臉而過。

    「這叫老狗掀簾——拿嘴對付!」慕容智長笑聲中展開「滿天花雨」的精妙手法枯枝雜葉連綿不絕猶如一片翠雲將彭九翁頭臉盡數籠住。彭九翁這回不能好整以暇地「拿嘴對付」雙袖疾揮震得碎葉殘枝四處飛出口中哈哈大笑:「林老二你可看到了慕容智這傢伙可是黔驢技窮哪裡還有丁點神教明使的風度可歎啊可歎……哎喲!」

    一語未落他端坐的那根翠竹忽然從中折斷彭九翁身子搖晃狼狽不堪地躍下地來。原來適才慕容智故意長聲笑左手又連竹葉擾亂他的心神右手卻乘其不備驀地打出三枚圍棋子將彭九翁坐下的翠竹擊斷。

    待得彭九翁在地上站穩慕容智才飄然躍下悠然道:「九翁咱們說好竹上賭棋輸棋者敗先落地者亦敗!這一回是誰敗了?」彭九翁鬍子亂翹卻氣得說不出話來。慕容智搖頭笑道:「輸便輸了九翁也不必如此沒有風度嘛!罷了這一回武英會的小狀元我讓給你啦!」

    彭九翁雙目一亮笑道:「當真?」慕容智嘿嘿一笑霍地身子疾晃電般閃到卓南雁身前探手揪住了他胸前衣襟將他提了起來。這一閃一揪快如鬼魅以林逸虹之能驟出不意竟也沒能防範。林霜月啊的一叫:「慕容伯伯不要傷他!」林逸虹身子微動待見卓南雁落入他掌握之中只得微笑不語。

    「小娃兒當真聰明!」慕容智緊盯著卓南雁笑道「林老二我要收這個娃兒為徒!」卓南雁給他那幽深的眼神盯得渾身難受大叫道:「不成我才不做你徒弟!」慕容智一愣隨即笑道:「小娃兒想必不知江湖上不知多少人夢寐以求作我催光明使的弟子。你跟我去了赤雲島我自會讓你習得一身精妙武功。」

    卓南雁只覺這慕容智性子陰沉說不出的討厭連連搖頭道:「我不要做你弟子你這人太也……沒有風度!」情急生智忽然將彭九翁的口頭禪說了出來。

    彭九翁拍手大笑:「老傢伙連這小娃兒都說你沒有風度。若換作我早跳進洞庭湖裡淹死啦!」林逸虹踏上一步笑道:「慕容兄能瞧上他自是這孩子的造化。只是……這孩子來歷非同一般逸虹要親自收他為徒!」

    慕容智雙眉微皺正要言語忽地咦了一聲伸手捉住了卓南雁的手腕面色突變似是遇到了什麼怪異之事。

    林逸虹眼見他臉上變色身形倏地一閃雙掌化爪急抓而出。這一招「結草啣環」使得快如電擊慕容智心神微怔之間雙臂「少海穴」已被他緊緊扣住。彭九翁和林霜月不由齊聲叫好。慕容智嘿嘿冷笑雙臂驀地變得泥鰍般滑不溜手身形暴退已從林逸虹掌中脫出。林逸虹自也不願跟他翻臉動手乘他一退之間已將卓南雁拉到身邊。

    「原來林老二是想自己收他為徒!」慕容智哈哈大笑「可是這孩子身有怪疾只怕終生難以習武!」原來他適才聽得卓南雁脈象有異微一沉思便覺出了卓南雁體內經脈的怪異之處。

    卓南雁心中一沉卻揚眉叫道:「胡說八道!誰說我不能習武我、我不但能習武還要練得比你高上百倍千倍萬倍!」他此時最怕聽的便是有人說他不能習武慕容智淡淡的一句話卻氣得他眼淚幾乎流下來了。

    林逸虹微微一笑正要言語卻見那對拚鬥的孩子又分出了勝負。那陳金使一招「江海同歸」將對手打得口吐鮮血。這時再也無人上前挑戰這叫陳金的少年便成了本輪武英會的狀元。一群少年大聲鼓噪喝彩幾個孩子忽然搶過去將陳金架在頭頂簇擁著去了。

    「陳金這小娃有福能做了老夫的弟子也是他三生的造化!」彭九翁手拈長髯搖頭晃腦。林逸虹忽道:「九翁怎地慕容行和曲流觴二位明使未來挑選弟子?」

    明教淨風五子除了彭九翁、慕容智和早年追隨卓藏鋒抗金、戰死沙場的韓道人還有兩位。那地藏明使慕容行是慕容智的親兄弟外號「大力神魔」外家功夫登峰造極。綽號「曲水流觴」的降魔明使曲流觴則以「彈指神通」的功夫縱橫江湖在五人之中武功最高。

    「他們挨罰了!」彭九翁歎一口氣「你們離島不及半月慕容行跟曲流觴醉酒貪杯壞了本教禁酒之令給教主撞見啦。教主罰慕容行帶上思過索在這大雲島上傳授群童武藝。罰曲流觴禁錮在白虹島半載不得下島一步。」林霜月聽了不由歎了口氣柔聲道:「可憐的曲老伯每次我偷酒給他喝都叮囑他不要讓教主瞧見。怎地他這麼機靈的一個人回回飲酒總是給教主覺?」

    慕容智冷冷道:「你曲老伯雖然機靈卻如何能逃得過教主的法眼?教主若是成心整一個人誰能逃得出去?」說著似是自覺失言猛一頓足霍地飛身而起幾個起落便直落到了湖中的一葉扁舟上。也不見他揮臂划水內力自腿上源源貫注舟上小舟輕輕隨波起伏竟自飄然而去。

    卓南雁看得目瞪口呆暗道:「這慕容智、彭九翁便各懷奇技武功決不在林逸虹之下那教主林逸煙不知該是何等身手了?」

    林逸虹卻猶自喃喃道:「禁錮在那寸草不生的白虹島半年?教主這懲戒未免也太重了!我去找教主給二位明使求情。」明教教主林逸煙本是他兄長但林逸虹生性嚴謹又對林逸煙甚為崇敬每次提及兄長總是畢恭畢敬地稱為「教主」。彭九翁卻歎道:「不勞掛懷啦教主三日之前閉關參修『三際神魔大法』天王老子也不見要到一百八十日後才得出關。」

    「那不是要到半年之後才能見他?」林逸虹重重地一頓足道「嘿持齋禁酒乃是本教大戒曲流觴身為本教淨風五使之一卻怎地屢教不改?」

    彭九翁卻翻著一雙通紅的眼珠道:「少拿著你白陽長老的位份來壓人。哼哼三十年前『曲水流觴』喝酒之時你還在穿開襠褲滿處亂竄。」說著忽地仰天長歎「卓教主早就去了明教三長老一囚一遁淨風五使中的韓道人也早早的撒手歸真留下我們四個老東西又屢因小過受罰嘿嘿明教精英遲早會風流雲散走個精光!」驀地大袖疾揮如一隻大鶴般飄然而起倏忽閃入林子深處去了。這人自稱「九步登天」委實輕功高妙。

    林逸虹面色一變似要怒待見他飛身遁走忙叫道:「九翁!」也隨著他飛身投入竹林。

    卓南雁聽他們說及明教往事心中一顫:「易伯伯說我爹在世時明教曾因護國還是護教引一場急變明教中人因而心氣不齊。想不到過去了十多年依然如此。」正自愣一旁的林霜月卻道:「咱們走吧我先帶你們前去安歇!」卓南雁和余孤天便跟著她一路前行。

    島上到處都是樹蔭竹影瀟瀟的竹葉在這冷肅季節不算繁茂但黯淡的夕陽光芒卻只能無力地從竹蔭間隙裡投下點點昏黃的光暈。林子中也不知是什麼水鳥在鳴叫那聲音聽起來怪怪的好像是有人在撥弄木梳的齒子似的。卓南雁和余孤天手行走其中卓南雁只覺處處新鮮好玩余孤天卻雙手抱肩心底泛起陣陣的冷寂孤單。

    再行得片刻眼前豁然開朗一處極大的莊院聳立在寬坦空曠的平地上。莊院背後是一座高聳的山峰亂石高矗枯籐橫生嶙峋巉巖映著蒼紫的暮色顯得格外峻峭。這莊院依山而立三面環水便有一股不可言喻的奪人氣勢。莊內院落四合屋宇甚多以參差的竹林四處點染別具情致。林霜月帶著二人轉了幾轉進了竹林深處的一處烏頭門高聳的寬大院落。

    院子裡屋脊迭起前堂後寢全是歇山式大屋飛簷四挑頗有氣勢。卓南雁的目光卻一下子院子當中一塊青閃閃的太湖石上那上面銀鉤鐵劃地刻著一個「劍」字在一抹金色斜陽的映照之下便有一股虎嘯龍吟氣吞八荒之勢。

    「這裡便是卓二伯當初的居處『藏劍閣』了」林霜月在斜陽影子裡幽幽看著他聲音輕輕的似是怕驚起他的沉思「這個『劍』字據說便是你爹爹當年親手揮劍刻上去的。」卓南雁無語地撫著那凜凜生威的劍痕心底忽然生出一種難以明狀的深切痛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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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2 08:06 PM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十節:孤憤誰訴 紅袖添香

    卓南雁和余孤天便這麼在島上住下了。

    這是一個他們都不熟悉的水的世界每天一睜眼就能聽到吱吱呀呀的櫓聲聽到漁人用腳踩跺船板催促漁鷹入水的啪啪聲每晚睡覺最後聽到的聲響也必是遠處起伏不定的濤聲。卓南雁覺得這個世界新鮮而又神秘美中不足的是他仍舊不能習武。

    第二日一早卓南雁和余孤天這兩個新來的孩子便跟島上數十個少年教眾混在一起習拳。可卓南雁還是老樣子練不了幾招依舊大汗淋漓手足酸軟地呼呼喘氣。林逸虹見卓南雁喘噓噓的樣子想起慕容智的話這才吃了一驚給他認真地切了脈之後不由搖頭連道古怪:「你這脈象太過古怪只怕我是無能為力了。可惜教主仍在閉關只有等半年後待教主出關來給你親自診治!」

    卓南雁大失所望之餘更多了一份焦急在風雷堡內他不知自己身世不得習武便不習了但這時深知自己身負父母和風雷堡大仇卻仍是無法習武不由急得雙目紅叫道:「林師傅我……我這輩子當真是廢人一個麼?」林逸虹歎一口氣道:「教主神通廣大文武醫道無一不精只盼著他能醫好你這病吧。嘿便是醫治不好你也不必過於傷悲教主勵精圖治本教正需各路文武俊彥從明日起你便專心習文吧。」

    林逸虹說得不錯明教教主林逸煙顯是個心懷遠志之人明教這幫孩子都是依著他的安排精挑細選上來的聰慧少年每日上午演武下午習文。只有在武英會中憑真本事打出來的出類拔萃者才會各依所長投入曲、彭、林和慕容兄弟等人門下專習各路武功。眼下這群孩子便由遭罰的地藏明使慕容行教拳法林逸虹親自傳授他們劍法。

    余孤天在皇宮裡雖然學過武但終究是當作閒暇時的健身小道從來沒有真正下過苦功武功進境跟群童相差尚遠。好在他心性聰慧揮拳練武悟性極高加之身負大仇恨不得早日武功大成習武之時加倍刻苦。

    這一來卓南雁更覺孤單。每個上午看著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們叱吒生風揮汗如雨他心內就是一陣陣的刺痛。

    到得下午二十多個少年男女濟濟一堂在通頌《二宗經》、《證明經》等明教經典之後便在一個白老儒的帶領下全力研習儒家的經史子集。

    開始卓南雁覺著奇怪在他心中只覺明教弟子必是如同林逸虹或是厲潑瘋一般苦練武功之後四處劫富濟貧罷了這樣的研習經史難道是要考舉人中狀元去麼?

    林逸虹聽了他的疑問淡淡一笑:「教主心懷天下他時常說眼下天下大亂朝廷昏庸正當我明教大展身手之時。而要重整河山卻不能單憑武功精強更要文武兼修咱明教弟子不但要出他幾個進士狀元便是琴棋書畫鬥雞走馬這些達官顯貴喜好的小道咱們也要勤加精研出些人才。」

    卓南雁一愣問:「學圍棋什麼的有何用處陪著那些達官顯貴去下棋喝茶去麼?」林逸虹點頭道:「不錯!咱們眼下正在待機而動若是本教弟子憑著經學策論之學博他個進士狀元出將入相直入朝廷機樞要地那是最好。若是不能據說大宋皇宮內有棋待詔一職圍棋高手可以憑棋道直入皇宮伴駕。若是本教弟子能出一個棋待詔深入大內混入這些顯貴堆裡刺探各種消息也算為本教立功!」

    卓南雁這才聽出了他話中深意面色一變道:「難道咱們是要……」他在風雷堡長大易懷秋雖時常跟他痛罵朝廷昏聵卻是一心忠耿常以大宋汴京遺民自命。在卓南雁心底也就天經地義地認為似岳元帥、易老伯這樣報國抗金的才是大好男兒。這時聽了林逸虹的話「扯旗造反」這四字在他腦中一閃便沒有說出口來。

    「你猜得沒錯」林逸虹卻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目中精光一閃道「明教以日月為尊眼下烏雲遮日改天換日的重擔自然便落在了咱明教弟子身上。這便是教主常說的先要忍辱負重才能乘勢而起。」說著用手一拍卓南雁肩頭慨然道:「南雁你雖不能習武但聰明伶俐若是文才上搏他個出人頭地一般的也是本教棟樑!」

    卓南雁隱隱覺得他說的話有些不妥但終究是少年心性給他幾句話撩撥得熱血上湧暗想:「不錯岳元帥、易老伯還有爹爹媽媽說來說去還不都是給這昏庸朝廷逼死害死的!我若是全力幫著明教改天換日一樣也算是給他們報了大仇!」自此之後便在讀書上苦下功夫。慕容兄弟之中的高個子慕容智和林逸虹文武皆通也時常親來給眾童講授武舉中的兵法和圍棋之道。

    卓南雁在風雷堡內雖讀過些書但教他讀書的易懷秋卻是性子疏散之人平日又是說史多於說經卓南雁也就跟他一樣讀書「不求甚解」學問上毫無根基可言。除了林逸虹教授的圍棋一道上他游刃有餘之外在兵法、書法和科舉經學上都是吃力之極。

    教他們科舉經學的那白老者叫范同文乃是幾個月前林逸虹派人專門自石鼓書院請來的碩儒學問淵博為人謹嚴。這老儒自然不知明教的底細只是眼見這些孩子年紀雖小卻已經過了蒙學之齡他便從嚴教起。小說整理佈於bsp;這一日下午那范同文照例來教眾童《孟子》眼見卓南雁是個生人便點起他來問道:「可曾讀過《孟子》麼?」其實卓南雁除了蒙學之外隻馬馬虎虎讀過一年《論語》但他素來是不願給外人瞧扁了的好強脾氣便含糊應道:「知道一些。」

    「聖人之學入目即應入心知之即為知之哪裡有『知道一些』的道理?」范同文聽了心中先有幾分不喜翻著老眼盯著眼前這個濃眉俊目的瘦弱少年又冷冷道「那你便說說看都知道一些什麼?」他這聲音一冷曉得他脾氣的群童都是心下生寒幾十道目光全向卓南雁瞧來。卓南雁給眾人瞧得臉上火辣辣的搜腸刮肚地想了想忽然記起易懷秋掛在口邊的幾句話便昂頭道:「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此之謂……大丈夫。」

    范同文聽他將「富貴、貧賤、威武」的次序全都念倒不由搖頭道:「錯了全錯了!」卓南雁臉上一紅卻大張雙眼道:「對的呀易伯伯便常常這麼念的!」范同文只當那「易伯伯」不知是哪裡的一個誤人子弟的腐儒眉毛越皺越緊怒道:「還敢頂嘴?好讓咱們聽聽你那易老先生是怎麼教的將這梁惠王章句第二章讀上一讀!」

    卓南雁本想說「易伯伯沒有教過我《孟子》」但瞧見范同文兩道似哂似嘲的目光心下微惱順手拿起書硬著頭皮便讀了下去。這一下立時露了丑除了起「孟子見梁惠王。王立於沼上」兩句還算通順之外餘下的磕磕絆絆不是句讀不符就是白字連篇。待念到「予及女(此字該讀汝)偕亡」一句時更老老實實地讀成了「及女偕亡」。

    滿堂少年全都哈哈大笑范同文卻氣得面如寒霜學著卓南雁的語音道:「好一個『及女偕亡』的『大丈夫』!」不由分說拉過卓南雁的手來啪啪的連拍了幾大竹板。卓南雁的臉羞得一塊紅布也似在滿堂哄笑之中暗下決心:「我這時還不能習武讀書學文上若是再落於人後可就丟死爹娘的臉了!」

    當晚回到藏劍閣卓南雁連晚飯都顧不得吃便苦讀《孟子》。無奈他這文字功夫差得太多餘孤天口不能言他遇上了難題也無人請教一夜熬紅了眼睛卻毫無進境。

    第二日范同文進了書堂頭一件事便吩咐道:「昨日那個要作『大丈夫』的站起來讀書!」群童哄笑聲中卓南雁默然無語地立起身來。這群孩子已跟范同文學了三月《孟子》已經通讀了一遍卓南雁卻只會昨日教過的兩章沒學的照舊不會少不得錯字連篇又惹得眾人大笑。范同文深信「嚴師高徒」的道理瞅見卓南雁出錯拽過手來便打。卓南雁挨打時總是一聲不吭這一下更惹惱了范同文一連三日日日都要挑些差錯抽他板子。

    幾天下來卓南雁便瘦了許多倒不是讀書有多苦更多的苦楚卻是來自心內的折磨。習武不成習文不就巨大的挫折讓這快言快語的少年一下子沉默起來臉上的線條也愈瘦硬只是他的眼神卻變得愈不屈與銳利。他身上還穿著風雷堡內帶來的棉袍雖已洗得乾乾淨淨但終究是破舊不堪。

    在諸多同窗學童眼中這個病蔫蔫的清瘦孩子衣著殘破整天沉默不語卻又笨得總挨板子實在是個落落寡合的「怪童」。他挨打之時不少孩子便跟著起哄笑。卓南雁是個倔強脾氣先生愈是痛打同窗越是哄笑他愈是板著臉悶聲不語。

    便在卓南雁事事不順之時他卻覺跟他同住在藏劍閣的余孤天也是日夜愁眉緊鎖心事重重。他問了幾次余孤天只是搖頭。卓南雁哪裡知道余孤天心內的萬千愁緒。

    倒退幾個月餘孤天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陰差陽錯地跑到這個大澤野島的魔教總壇跟一群「魔子魔孫」混在一處學武習文。他每日裡裝聾作啞、屈尊降貴也就罷了最難受的卻是群童對他的嘲弄和不屑。

    除了卓南雁叫他「小弟」林霜月叫他「余孤天」這個名字別人每日裡都是「啞巴」、「啞巴」的叫著輪到擦洗灑掃這些粗活累活都要喚來這個年紀最幼的「啞巴師弟」來做。他這金枝玉葉受苦受累地一天下來不免筋酸骨軟但眾人卻全不領情那一個個瞧著他的眼神裡依然寫滿了不屑。

    漸漸的余孤天只喜歡一個人呆著那時候他會小心翼翼地取出貼肉珍藏的那塊玉。師父徒單麻曾說這是他重登大寶的證物他一直將這玉視作自己的命根子摸著那細膩的雕紋品著那溫潤的清涼他的心才會安穩一些。

    余孤天還添了一個毛病他喜歡上了一個人閉住了眼胡思亂想。只要一閉上眼在那個一片昏黑的世界中他隱隱覺得自己還是大金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子。在那裡他有權勢有父皇有一切他會跟著那無所不能的父皇在獵獵旌旗下張弓狩獵在紫色的宮殿中推杯換盞在堆滿了各種雪人雪象雪馬的高樓廣廈裡叱奴喚僕……

    但只要一睜開眼茫然、無助和憤恨立即就化作一條無形的毒蛇狠狠地嘶咬著他那顆孤寂的心。

    這一日早上卓南雁讀書讀到眼睛酸痛忽奇想:「天小弟這兩天苦惱得緊不知是不是練武不順。左右無事不如前去瞧瞧!」便信步向群童習武的湖濱走去。遠遠地便瞧見慕容行正帶著群童練拳。

    慕容行個子矮小性子暴躁拳法走的卻是剛柔相濟的上乘路子。今日他教的這一趟八卦飛星掌雖只九招但每一招掌勢變化繁複步法更與五行八卦方位相合極是難練。群童看了多遍都領悟不了急得慕容行滿頭大汗口中奶奶爺爺的不住亂罵。卓南雁在旁瞧著不由連連搖頭暗想:「這慕容師父性子太躁這般教徒弟十成功夫傳不出一成去!」

    慕容行這一急群童心下慌亂步法掌勢愈雜亂無章。慕容行越看越怒罵道:「他***月牙兒偏偏今日沒來不然讓她練兩手也好給你們這些蠢材開開眼……」忽見群童之中有一個瘦小的身影走步出掌居然像模像樣細瞧卻是余孤天。慕容行眼前一亮叫道:「小啞巴出來將這兩招練一趟!」

    余孤天紅著臉應聲而出。他當日曾跟徒單麻學過一套八卦連拳步法也要配合八卦方位這時將八卦連拳的拳理拿來暗中揣摩居然打得形神皆似沒出半點差錯。

    慕容行大喜展眉吼道:「瞧見沒有小啞巴這六根不全的人全練得這般好這一招有什麼難的!一個個的出來練哪個再練不好老子巴掌伺候!」余孤天聽了他似罵似誇的這句話一張臉更紅得燒默然退在一旁。

    跟著上來的幾人卻依然難明拳理不是掌勢不對就是步法踏錯方位。慕容行連著用巴掌「伺候」了六個少年火氣漸大叫道:「罷了罷了!他***今日不練了除了小啞巴你們全得受罰!老子罰你們站四平樁幾時想明白了老子再來教!」

    四平樁就是四平馬步是武功中最累最苦的樁功。群童擺好了姿勢片刻功夫就累得滿身大汗不由個個肚裡叫苦連天。慕容行橫眉立目地罵了多時終於大袖一拂怒沖沖地去了。

    卓南雁再瞧片刻眼見群童愁眉苦臉不由搖了搖頭也要轉身而去。才轉過身忽聽身後傳來一聲罵:「假惺惺做什麼樣子?滾開!」卓南雁回頭看時只見余孤天走回陣中老老實實地也要跟著眾人一起站樁受罰卻不知給誰罵了一句。

    這一罵立時惹得眾怒作群童的火氣都向余孤天身上撒來:「罵得好小啞巴快滾!」「若不是你小啞巴逞能咱們大家何苦受罰?」又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揍這小崽子!」立時就有兩個高大少年揮拳向余孤天打去。

    余孤天連挨兩拳心下驚慌轉身便逃。盛怒的群童卻四下裡兜了上來有人明裡出拳有人暗中出腿七手八腳辟里啪啦地亂打過來。余孤天八面受敵又怒又怕急得哇哇大叫卻衝不出去片刻功夫就被打得鼻青臉腫。

    卓南雁在旁瞧得怒氣填膺大叫一聲:「住手!」飛步趕去護在余孤天身前叫道「大伙都是師兄弟憑什麼欺負人?」

    卓南雁的身份林逸虹從未告知旁人。在眾人眼中卓南雁就是一個身穿破衣、終日寡言的古怪少年而且這少年還不能習武不會唸書笨得總挨板子。這時候群童正打得興起忽見卓南雁這怪童竟敢出來跟大伙作對不由愈鼓噪起來。「哈原來是這要裝『大丈夫』的小乞丐!」「小乞丐來給小啞巴叫屈真是一對瘸驢瞎馬!」

    「將這小子一起揍了!」不知是哪個喊了一聲群童一起擁上拳打腳踢。卓南雁頭臉上霎時挨了幾拳他也立時惱了揮拳還擊但終究寡不敵眾片刻功夫腹背上又接連挨了數下重擊。卓南雁身子搖晃險些栽倒卻兀自橫身揮拳拚力護住余孤天。他雖沒怎麼練過武功卻是天生的力大非常這時惱怒之下呼呼幾拳竟打得身邊幾個少年徹骨生痛。

    「這小雜種敢下狠手!」挨了他拳頭的孩子哇哇大叫。群童氣勢洶洶竟捨了余孤天拳腳全向卓南雁招呼過來邊打邊罵:「打死這小殘廢!」「不能文不能武的小廢物留著也沒什麼用打死算了!」

    卓南雁初時聽他們喊自己「小雜種」之時已是心下惱待聽他們罵自己「小殘廢」、「小廢物」時心中更是火辣辣的痛:「原來我在旁人眼中不過是難成一事的廢物!生不如死的殘廢!」驀地一股怒氣自心底直竄起來口中亂叫道:「我卓南雁不是廢物我不是殘廢!」悲憤之下雙臂疾掄不管不顧地亂打亂劈。

    可是打他的孩子卻都練武經年出拳飛腿頗有章法。一片混亂中有個少年下拳狠辣劈頭一拳竟打得卓南雁鼻血長流。跟著他眼睛上也挨了一巴掌雙目難以視物卓南雁身子搖搖欲墜卻兀自叫喊不休地揮拳亂打。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聽得有人一聲斷喝:「住手!」卓南雁勉力將眼睛睜開一線卻瞧見林逸虹帶著林霜月正如風趕來。群童眼見情形不好一聲轟叫四散逃逸。卓南雁陡覺四肢無力眼前一黑便軟倒在地。

    過了不知多久卓南雁再睜開眼才見自己已經躺在一張溫暖的屋中。對面朦朦朧朧地卻現出一張嫩白娟秀的少*婦臉龐雙眉彎彎滿目關切。卓南雁驟然見到那美婦眼中慈祥柔和的目光不由心中一暖自己常在夢中見到的母親不就是依稀這個樣子麼?他迷迷糊糊如在夢中輕輕叫了一聲:「娘——」

    那夫人聽了他的叫聲溫然一笑道:「好孩子你可醒了!」聲音溫和無比卓南雁一生之中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慈愛親切的聲音剎時覺得心中滿腹委屈要向她傾訴忽然坐起一下扎入那夫人懷中放聲哭道:「娘娘雁兒可找到你了……這麼些年您為什麼不來找我!」

    那夫人微微歎息:「這苦命的孩子!」伸手緩緩撫著他的頭。卓南雁只覺那手出奇的溫暖登時如在夢中本來極好強的一個人這時淚水卻止不住的流淌了下來。

    哭了幾聲卻聽有人輕聲哼道:「還總說自己是大丈夫呢竟小孩子一樣的哭起鼻子來了!」卓南雁抬起頭卻見身邊那人雙瞳閃亮顧盼生姿正是林霜月。

    他微微一驚立時從半夢半醒中明白過來身子一掙急忙坐起紅著臉瞧著那美婦道:「原來是林……林嬸嬸南雁適才無禮了!」這美婦正是林霜月的母親。

    林夫人倒一笑:「你的事你林叔叔早跟我說了。沒爹沒娘好可憐的孩子往後林嬸嬸就是你的娘有什麼失禮不失禮的!」卓南雁卻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爹爹已經重重處罰那幾個帶頭打人的壞小子。瞧你弄的眼睛也腫了衣服也撕得不能穿了!」林霜月卻開口埋怨起他來這小丫頭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你也真是的又不會武一個人跟他們一堆人胡打什麼?」卓南雁唔了一聲揚起頭來道:「他們欺負余小弟!欺他是個啞巴我瞧在眼裡看不過去!」這時翻身坐起才覺得臟腑不痛好在身上只受了些皮肉之傷。

    「你倒夠義氣」林霜月看了他一眼嗔道「我遠遠地瞧著你自己腹背受敵還拚力護著余孤天呢!其實你身上有病又何苦強自出頭替旁人打仗?」這最後一句話本是出自好心的埋怨但不知怎地卓南雁聽在耳內心裡卻是萬分刺痛。他忽然想到自己曾跟這小丫頭鬥了一路的口她是個無論文武都在教中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是個師長喜愛、同窗羨慕、父母呵護的公主一般驕傲的人物。在她眼中自己必然就是一個毫無用處的病人廢物。

    想到這裡他霍地挺身而起怒道:「我就是個百無一用的廢人!我這廢人要怎樣就怎樣用不著你們管更不用你假惺惺的來可憐!」忽然想到自己身負大仇卻無能為力霎時心中淒苦兩行清淚刷的滑下。他不願給林霜月瞧見自己流淚一扭頭轉身奔出。

    「卓南雁——」林霜月和林夫人齊齊叫他他卻不應低了頭越跑越快。林霜月愣在屋中望著他那瘦削而倔強的背影漸去漸遠忽然心中好生後悔。

    卓南雁一口氣奔回藏劍閣正瞧見余孤天一個人灰頭土臉地坐在院子裡呆。眼見他奔進來余孤天才翻身站起迎了上來。卓南雁心中依然滿腔憋悶忽然抓住他的雙臂叫道:「天小弟你說我……我是個廢人麼我是個廢人麼?」

    余孤天見他如此也不禁一陣難過連連搖頭心下卻也思潮起伏:「這卓南雁對我真好只是他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世只怕會頭一個揮劍殺了我!嘿我還得在這野島上跟這些魔子魔孫裝聾作啞地混下去直到劍法練得跟那姓林的一樣的好才能設法逃離這鬼地方。」

    卓南雁大叫兩聲才覺心內舒暢了許多忽然長歎一聲拍著余孤天的肩頭道:「我鼻青臉腫的今日不去讀書了。你快去吧晚了又要挨那姓范的板子。」眼見余孤天面露畏懼之色他卻一挺胸膛叫道「那幾個小子若是還敢欺負你就來告訴我我再去跟他們拚命!」說罷獨自回到屋內抓起那本《孟子》了狠一樣地苦讀起來。

    黃昏之後他草草吃了飯足不出戶地又接著讀。正在燭下皺眉苦讀忽聽得屋門啪啪地輕響了三下跟著林霜月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進來成麼?」卓南雁一愣乾巴巴地道了聲「進來吧!」

    林霜月推門而入。她這時換了一身翠綠衫子烏鴉鴉的一頭青絲輕鬆寫意地散垂肩頭手中卻捧著一件嶄新的深碧繡花衲襖道:「穿上試試這是我娘下午托人出島給你買來的。」

    卓南雁本想推卻但想起林夫人那慈愛溫和的目光心中一暖便默然接過棉衣。那件捨不得換下的棉衣也給群童撕扯得實在破爛不堪了他仍然脫下來端端正正地疊起放好。這簇新的深碧衲襖穿在身上卻似給他訂做的一般貼身整齊。

    當真是「人佩衣衫馬佩鞍」他這繡花碧襖上身燈下看來立時顯得英姿颯爽比起往日那個病蔫蔫的破衣怪童就如同換了個人一般。林霜月不禁拍手笑道:「這就好看多了!」卓南雁嗯了一聲低頭歎道:「你娘真好!」

    「你才知道島上的人都說我娘好!」林霜月提起母親似乎甚是得意忽然轉頭看到了卓南雁放在桌前的《孟子》妙目一轉問道「你還在看書麼?」卓南雁臉上一紅微覺尷尬暗想:「這小丫頭處處跟我作對見我秉燭苦讀只怕又要譏諷我蠢笨夜裡面用功苦讀白日裡還要挨打!」

    「你知道用功就好」她這回笑起來卻沒什麼譏諷之意「我就是怕你犯倔死活不讀書白日裡再挨板子。」她說著深深一歎:「那范先生性子急躁他打你時你越是這麼一聲不吭他就越是惱你無禮。要想不挨他的板子就要學會虛心求教!」

    「他們都瞧我不起我又何必求教他們?便是問了也只會惹來一頓冷嘲熱諷。」卓南雁說著心內忽然生出一股自怨自艾之氣梗著脖子道「哼我素來就是如此他要打便打!終有一日我卓南雁心中的學問會勝那姓范的十倍!」

    「好一個『大丈夫』」林霜月的小嘴一抿笑道「有這個志氣就好!」自從那日卓南雁說出那句「此之謂大丈夫」遭到范同文譏諷之後滿屋同窗都叫他作「大丈夫」這綽號自是帶著三分玩笑七分戲謔。這時卓南雁聽林霜月也這麼叫不由將眉毛一掀道:「我就是要作大丈夫!你笑什麼信不過我麼?」

    林霜月的澄波眸子閃了一閃卻輕輕歎道:「我信得過你!」卓南雁跟她曾經鬥了一路的嘴對這高傲的小丫頭是半畏半忌但不知怎地這時見她這麼鄭重其事地點頭說出「我信得過你」這五個字來胸口一熱心內忽然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滋味有幾分感激有幾分歡喜更有幾分絲絲甜意。

    這時候夜色初闌燭影搖紅藉著溫暖的燭光卓南雁不由抬起頭細細看她卻見林霜月似是剛剛沐浴過的樣子雪膚紅潤青絲微濕更顯得初蕊新蕾般嫵媚。這時余孤天早回屋就寢了書房內只有卓南雁和林霜月兩個人。

    紅彤彤的燭影下驀地瞧見林霜月那雙剪水雙瞳卓南雁心內忽然有些慌亂地怦怦亂跳當下急咬了一下口唇忙低下頭去。

    「大丈夫要能屈能伸」林霜月似乎不知他心裡想的什麼語音幽幽的倒像是大姐姐勸戒自己的小弟「這時的當務之急還是先要將書念好不挨先生的板子!」林霜月說著自他手接過了書一口氣讀下來順暢流利之極。卓南雁默默聽著暗自佩服想:「月牙兒雖是個女孩但習武學文都是出類拔萃不知何時我才能跟她一般。」

    「這部《孟子》我們早就背得熟了的。先生常說『孟子是儒學正宗讀孟子然後知孔子之道尊聖人之道宜行』可惜我也是一知半解……」林霜月說著伸出纖纖玉指在書上指指點點將一些疑難之處細細說與他聽。

    《孟子》多言心性論仁政說養氣思想深邃內容廣博特別是其中又記孟子當年與戰國各方才俊的機智雄辯卓南雁對那段歷史全然不知若不是林霜月細加講解卓南雁便是再挨上幾頓板子也是難以入門。卓南雁大喜之下便將心中的許多疑問拿來細問這都是他挨板子的老題目其實也不算什麼難題只是他從不開口問人也就一直無從得知經林霜月細細剖解心中便似打開了一扇窗子許多光亮便一下子透了進來。

    深夜寒窗孤燈明燭二人身子挨得極近那熟悉的淡淡幽香不時自林霜月身上傳來卓南雁忽覺這往日裡呆板的經書這時忽然變得可愛可親起來。

    興致勃勃地讀到「滕文公下」那一段話時卓南雁不覺意有所會拍了下大腿叫道:「『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這話說得好大丈夫便當如此孟老夫子真是聖人!」他本是極聰明的一個人這時心智一開立時便將先前所讀的書全串了起來忽閃著眼睛又道「嗯這一段話跟『公孫丑』那一章中的幾句『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說得是一樣的道理只要我心中有仁義便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他便是富可敵國的財主、千乘萬騎的諸侯又能耐我何?」

    「當真是孺子可教」林霜月見他領悟不禁破顏一笑又道「明日便該講『滕文公下』你常背的『大丈夫』這一段。范先生必然還會找你麻煩他常說這一段要與『養氣』之說相互參詳。你記住了孟子論『養氣』有四要一曰養勇二曰持志三是集義四為寡慾……」再將其中要義細加解說。

    卓南雁這時興趣大增只覺這孟老夫子壯志凌雲言行邁單只他那句「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的豪言壯語便深和我心。兩個人交互啟不知不覺之間已是過去了大半個通宵竟是毫無倦意。

    他興致來了又有許多新問題源源湧出。林霜月雖然聰明終究是一個小女孩過不多久便給卓南雁問得秀眉深蹙不由對聰慧機敏的卓南雁另眼相看道:「聽先生說這部書就是皓窮經研究一輩子的。你問的這些東西我倒從來沒有想過看來只有去問先生了。」

    「我不問他們」卓南雁卻搖了搖頭直直望著她道「我只問你。」林霜月扭頭瞧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這老師今天可是累了了有什麼事明個再教了!」卓南雁不知她為何忽然神色又冷淡下來見她要走急起身送到院外。

    卻見天上疏星幾點一輪明月已下林梢皎潔的清光照在院中猶似鋪了一層水銀。卓南雁見林霜月纖弱的背影踏在那層水銀上漸行漸遠他心頭一熱忍不住輕聲道:「月牙兒謝謝你!」話一出口忽然又想起了什麼連道「哎喲對不住。你不喜歡我叫你月牙兒那我以後就叫你……林師姊。」

    林霜月停下步子回頭看他一眼輕聲道:「那也不必你願意叫『月牙兒』便也由著你吧」說到這裡忽然輕輕一笑「要讓你說個謝字可真難得緊呢!」也不待他回答腳下加快跨過那層清波樣的月光窈窕身形便消融在沉沉夜色之中。

    轉過天來那范同文果然又叫起卓南雁好在他問的竟真是林霜月早就料到的孟子「養氣四要」。卓南雁這一回有備在先居然侃侃而談問一答十。范老先生見他忽然間智慧大開不由吃了一驚待見卓南雁臉有得色不由沉著臉訓道:「君子之道應該泰而不驕。小有所得何必如此沾沾自喜?哼既然說到『大丈夫』之論。我且問你孟子一書除了『滕文公下』這一段還有幾處帶『丈夫』二字的?」

    這卻是單考背記功夫的題目群童眼見先生這題出得萬分古怪都道這回卓南雁又是必挨板子的不少人嘻笑著回頭瞅著他。卓南雁卻給范同文那兩道嘲弄的目光看得心中著惱咬著唇木僵僵地立在那裡一言不。

    「答不出來了麼?」范同文的眼神倏地冷了起來。群童眼見范同文又拈起了那毛竹板子不由一陣交頭接耳書堂裡已竄起四五道嗤嗤冷笑。「不會便老實說不會」范同文怒沖沖走到卓南雁身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手「你到底要挨多少板子才明白『不知為不知』的道理?」

    那板子剛要落下卓南雁忽道:「有賤丈夫焉必求龍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這正是一句《孟子》中帶『丈夫』二字的。范同文一愣卓南雁口中已經連珠箭般地道:「征商自此賤丈夫始矣!予豈若是小丈夫然哉!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丈夫生而願為之有室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一口氣將書中所有帶「丈夫」二字的句子全背了出來。

    范同文一怔之下又不禁大是得意以為這小子能有今日的聰慧明白全是自己日日狠抽毛竹板子的功效。當下更扳起嚴師面孔陰陽怪氣地道:「湊巧答對了也不必這麼得意什麼時候你讀書的功夫趕上林霜月的一成再得意不遲。『聞志廣博而色不伐』這聖人之言難道只是口裡唸唸的麼?坐下!」

    這二十多個學童中論起讀書作詩卻仍是以林霜月一個女孩最好。范同文常感歎他大半輩子閱人無數論聰慧才智能承其衣缽者卻只有林霜月。只可惜她卻是個女娃子學問再好也不能去應試奪魁。眾少年無論文武素來都服膺林霜月聽了之後都深以為然。

    卓南雁遭訓慣了也不放在心上當下也板著臉坐下了心內卻暗自感激林霜月:「若不是月牙兒昨夜帶了我念了大半夜的書今日這板子照舊要挨的!」

    他回頭看她時見林霜月正目不轉瞬地盯著書好像渾沒聽到這句話似的。卓南雁驀地想:「今晚她還會不會再來教我唸書?」抬頭看看那日頭高高的還刺目耀眼他心內忽然盼望起快些天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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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2 08:07 PM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十一節:霜娥斷腸 知己憂心

    黃昏時吃過了晚飯卓南雁便在屋裡徘徊不安眼見那夕陽蹣跚落山了卻還不見林霜月的蹤跡。他心內焦急走到院外來回張望正自望眼欲穿忽覺頸後一涼他一驚回頭才見身後站著一人白衣飄飄淺笑盈盈正是林霜月。原來她一時興起展開輕功從牆後躍入悄沒聲息地自後掩來在他頸後吹了一口氣。

    「月牙兒」卓南雁有些落寞地笑了一笑道「你的功夫都這麼高了過不了幾年只怕便能趕上那號稱『九步登天』的彭九翁了。」林霜月笑道:「你也不用忙待大伯出了關以他的通天手眼必然會醫好你的病。你這麼聰明若來習武半年功夫便會趕上我。」

    卓南雁給她說中心思長長歎了口氣沉沉道:「但盼著那一天越早越好!」正要再說什麼只聽身旁有人一聲咳嗽卻是余孤天自屋內緩步轉了出來。

    卓南雁笑道:「余小弟出去練功麼?」余孤天向二人擠出一絲笑自院中兵器架子上拔出一桿花槍衝他們晃了晃笑吟吟地出去了。林霜月覺著余孤天這一笑裡藏著萬千言語不由玉面微紅轉過頭裝作不見。

    「這小子笑什麼?」卓南雁卻有些不解瞅著他的背影喃喃道「對了他練武怎樣?」林霜月聽了他愣愣的問才一驚抬頭唔了一聲輕聲道:「你這小弟雖啞其實卻是個極聰明的人爹一個勁誇他悟性奇高呢!」

    二人對視一笑忽然間都有些不好意思便又入內屋讀書。卓南雁得了林霜月的指點讀書進境奇快。他稟性沉默卻是個凡事都要爭先的堅毅之人終日廢寢忘食地刻苦攻讀幾日功夫就讓幾位先生和諸多同窗刮目相看。

    書堂中除了學習儒家經書群童還照著教主林逸煙事先安排兼習琴棋書畫之道。其中中又以圍棋一道最為重要。每隔幾日都由林逸虹親自來教授奕道。這一來卓南雁更是如魚得水。

    不管何時只要一拈起涼晶晶的棋子他就似變了一個人雙目灼灼神采奕奕以他在棋道上的人天分不多日便在群童之中嶄露頭角鋒芒之盛同窗之中也只有林霜月能跟他對弈幾手。幾位老師和同學才看出這終日少言寡語的怪童的不同凡響之處愈加對他另眼相看。

    卓南雁在圍棋上的天分使群童歎服之後心氣平和下來經學功夫也增進奇快。眾人眼見卓南雁讀書功夫突飛猛進都道這是他勤奮用功所致卻少有人知道他之所以在讀書上逞強好勝大半全是為了林霜月。

    在卓南雁眼裡這個一身白衣的女孩永遠的纖塵不染像水一樣的潔淨美麗身上總是帶著一股梅花的香氣那樣的高傲又是那樣的聰慧。無論是范先生教的經論還是林逸虹、慕容智教授的兵法戰策都是難不倒她。不知不覺地卓南雁在心裡已經跟這個給自己紅袖添香的書友暗中較上了勁。這幾日之間他在書堂裡非但不挨板子更能闡疑解惑答上別的學童抓耳撓腮的難題。於是連范同文都對他高看一眼深感這不苟言笑的小子讀書來進境神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但可惜是卓南雁紅袖添香夜讀書的美好日子沒過多久便忽然結束了。

    這一日晚飯之後林霜月沒有如往常一樣到藏劍閣來。卓南雁左等右等不見她來心下焦急覺得一顆心全沒了著落。他一個人在冷寂寂的院子裡外來回踱步眼看著月上中天心下暗想:「我要不要前去找她?」

    正自猶豫不決忽聽院門砰的一響卻是林霜月推門而入時腳下打了一個踉蹌。她嬌嫩的臉上淚痕未乾明眸欲掩顯是剛剛痛哭過的樣子。卓南雁急忙回身扶住她問道:「你……你怎地了是誰欺負你了麼?」

    「沒事的」林霜月卻推開他的手秀眉顰蹙美眸之中隱含幽怨道「我來就是知會你一聲以後……我再不會過來跟你讀書了。」卓南雁心弦一顫急問:「為什麼?是你爹不讓麼?」

    「是!」林霜月點頭之後又急忙搖頭道「不是的當初我來這裡教你讀書也是爹娘的意思。只是適才爹卻說自今而後要我晚飯後再加煉一個時辰的吐納靜功這麼著可不就再沒功夫跟你來讀書了麼?」卓南雁不明所以問道:「聽他們說你的武功已是少年子弟中最好的了還要加什麼勞什子功夫?」

    林霜月垂眸望地一陣寒風捲地而來吹得她衣帶和秀隨風飄搖霧鬢風鬟楚楚可憐。卓南雁見她緊抿著嘴不語心下生憐忍不住道:「月牙兒是你爹打你了麼?我去找林嬸嬸給你評理去!」「林嬸嬸」便是林霜月的母親卓南雁知道那傲氣十足的林逸虹在這性子溫婉、待人可親的林夫人跟前老實之極多少有些懼內。

    哪知不提還好聽他提起母親林霜月臉上的淚水忽如斷線珍珠般地落了下來抽泣道:「你去不得!爹爹和娘剛剛又大吵了一架爹……還動手打了娘呢!」

    那怪異卻又可怕的一幕倏地在她眼前閃過讓她的臉頰陣陣火燒火燎。

    昨晚林霜月陪著卓南雁讀罷了書喜孜孜地向家中走去。卻在沉沉的夜色中看到一個熟悉的窈窕身影正是自己的母親只是母親的腳步匆匆的似是有什麼急事要辦。「深更半夜的娘要去做什麼?」林霜月童心忽起展開輕功遠遠地綴著母親直向林木深入行去。

    奔得近了才見母親的肘間挎著一個盛飯的竹籃林霜月想起再向前不遠便是教主閉關練功的「三世自在閣」暗道:「原來娘是給教主來送飯!」這謎底一解林霜月便覺興致全消正要轉身走開忽見娘的影子倏忽一閃便即蹤跡皆無。「這裡難道還有秘道麼?」林霜月瞪大雙眼忍不住又走上前去在三世自在閣外來回翻看多時也沒瞧見什麼秘道。

    信步走入閣內裡面竟靜靜的沒個人影空蕩蕩的自在閣中籠著一股玄秘冷漠的氣息。寂靜之中忽聽得身後傳來低低的一聲喘息。那聲音似是含了極大的痛苦又似是蘊著極大的歡娛漸漸地便又轉為一種呻吟。

    那聲音太古怪了林霜月忽地覺出一陣心慌意亂正要走開忽聽那聲音道:「逸煙你說……這雙修秘法……何時能助你突破『神魔之境』?」這聲音熟悉無比依稀似是母親的聲音只是這時混沌了許多似是含在喉嚨裡呻吟出來的。一道冷冷的聲音隨即道:「跟你說了要叫我『教主』!『神魔之境』豈是那麼容易便能參破?幾時讓你來跟我雙修你便過來就是!」這正是大伯林逸煙的聲音這時聽在林霜月耳中卻帶著幾分猙獰味道。

    林夫人又喘道:「我……我好怕……月牙兒的事別讓逸虹知道……」聲音竟帶了幾分嗚咽。林霜月忽然明白了大伯一定是在用什麼慘酷的手段在折磨母親。她心急火燎地便四處尋找聲音來處但這聲音好不奇怪竟是在牆壁上一幅摩尼立像之後傳出的。林霜月信手一推那立像格格轉動陡地現出一線光亮來。

    那光並不強甚至有點黯淡但在黑沉沉的自在閣內這點燭光卻不啻一道閃電射得林霜月目瞪口呆。幽暗的燭火下竟是兩具赤裸裸緩緩蠕動的身子。她看到娘正以一種十分怪異的姿勢纏在大伯身上雪白的嬌軀上閃著一層細密的汗珠。

    「月牙兒!」林夫人扭頭看到了女兒也是如遭雷擊。倒是林逸煙冷峻的目光精芒冷電一般射了過來那股森冷的味道讓林霜月一輩子也忘不了。林霜月啊的大叫一聲掩面奔出。「月牙兒——」林夫人匆匆抓過衣襟掩在身上飛身追出。林霜月在夜風裡飛奔整個人的心思都糊塗了後來不知怎地竟撞到了爹再後來爹和娘竟起了爭執恍惚中爹竟頭一回動手打了娘……

    但這些話卻不能說給卓南雁聽林霜月芳心紊亂忽然間竟有些瞧不起娘也瞧不起往日在娘跟前畏畏縮縮的爹更隱隱地有幾分瞧不起自己。

    聽她說起家事卓南雁頓時愣住自然不知說什麼是好。林霜月卻已止住淚水輕聲道:「我來這裡便是告訴你一聲免得讓你空等。話已說了我也該走啦。」說罷轉身而去。

    卓南雁聽她話中有話似有難言之隱但這時卻不便深問眼見她動人憐惜的香肩兀自在冷風中微微抖顫霎時心中一陣氣苦放聲叫道:「月牙兒——」林霜月卻不理腳下有些跌跌撞撞卻如飛去了。卓南雁怔怔地立在風中忽然覺得這冬夜的湖風竟是出奇的寒冷刺骨。

    當晚回屋卓南雁卻再也無心讀書躺在床上冥思苦想卻也不知林家裡生出什麼變故。翌日一早卓南雁早早起來一溜小跑地來到了湖邊急步向群童練功走去。

    天太早遙見洞庭湖上微波不起映著朝霞的浩瀚水面上卻有一層霧氣將散未散。遠遠地卓南雁便瞧見了群童正在林逸虹帶領下在岸邊練劍。卓南雁睜大眼睛瞅了好久卻沒有瞧見林霜月的身影。

    林逸虹今日的脾氣卻似甚急那新教的一招「參橫斗轉」變化繁複接連三個弟子都領悟不了急得他大聲訓斥。第四個上來的余孤天這一回卻再也不敢在人前顯露手段躍起後落地時故意腳下一個踉蹌長劍駐地才堪堪站穩。氣得林逸虹上去就是一個老大耳光余孤天捂著臉退在一旁雙目微紅顯是這一巴掌打得不輕。卓南雁暗自搖頭瞧了多時也不見林霜月的蹤影滿腹疑慮地回去了。

    好不容易盼到了下午讀書終於在書堂中瞧見了林霜月。只見她柳眉顰蹙神色悒鬱一直低了頭不肯看他卓南雁心中更是擔憂。

    這一回該當輪到林逸虹給眾童教授《武經七書》中的《尉繚子》。《武經七書》本是武舉科目但因涉及兵家攻防之要林逸虹講解之時又能旁徵博引講述古今戰事素來為群童所喜。

    只不過今天林逸虹的臉色卻很冷上來之後便點起幾個人背書有兩個少年全無準備《談制》一章背得結結巴巴立時就挨了板子。群童見他今日一反常態全嚇得噤若寒蟬第三個卻點到了卓南雁。好在他背記功夫素來了得一片寂靜之中微微凝定了下心神立時滔滔不絕地背誦起來。林逸虹聽他背得順暢清晰臉上神色稍和點頭道:「練劍要有練劍的樣子背書要有背書的樣子!似南雁這樣才像個讀書人。林霜月你接著背《戰威》一章!」

    卓南雁得了誇獎本來心下有幾分歡喜聽他這時語音冷峻地喚起林霜月一顆心立時又提了起來。林霜月面色蒼白地應聲站起低眉垂目地背道:「故國必有禮信親愛之義則可以饑易飽……」她似是心事重重背得並不流暢終究是不熟語音顫越加低緩。

    「過來!」林逸虹驀地斷喝一聲。眾人都是一驚卻見林霜月默然無語地走了過去。「無論習武還是讀書你入門都是最早怎奈卻如此不爭氣」林逸虹越說越氣白皙的臉上立時布了一層煞氣「我還沒死你擺出這麼個如喪考批的樣子給誰看?」一把抓過林霜月的纖手毛竹板子刷的拍了下去。

    堂中群童都愣住了林霜月聰慧過人素來都是挨誇被捧的主兒連性子老而彌辣的范同文也甚是喜歡這時居然被挨了板子而打這板子的人竟是她親爹!

    卓南雁更是啊的一叫似乎那板子是抽在了自己身上。他知道林霜月性子高傲這時當眾遭罰必是難過之極。他幾乎不敢去看她的臉但終究忍不住瞧了過去卻見她的臉色蒼白如雪那板子一下下地抽下來她額頭上已掙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卻緊抿著雙唇不語。一時間卓南雁心中大是懊悔:「早知如此不如我先就背得顛三倒四月牙兒也不必挨打了。」

    林逸虹連打數下臉色也變得難看之極聲音冷冷的竟透出幾分陰險:「教主對你寄予厚望本教聖女之位將來便是你的!明教聖女就是你這副德性麼?」眼見林霜月臉上兩行清淚緩緩滑落又厲聲一喝「不許哭!」林霜月給他一喝心中委屈淚水更滾滾而落緊咬下唇默然走回。

    一整晚林霜月梨花帶雨的臉就在卓南雁眼前閃來閃去折騰得他一直睡不著覺。卓南雁想不明白為什麼月牙兒她爹會這麼對她。第二日早上他依舊滿腹心事地早早起來向湖邊走去。在那裡教群童練武的卻是慕容行但群童之中還是不見林霜月的身影。

    卓南雁疑慮更增不顧疲憊在島上四處亂奔尋了多時才在一處竹林外瞧見了她。卻見那蕭瑟的竹林外立著九根碗口粗細的木樁那樁子全是一人多高一根居中八根環繞。林霜月正在上面縱躍如飛那蓮足起落之間有如蜻蜓點水只在木樁上略一借力便即飛起。卓南雁見她白衣飄飄身法靈動當真美如凌波仙子不由高聲叫道:「好啊月牙兒原來你躲在這裡練這精妙功夫!」

    林霜月蹙眉不答甚至連瞧他一眼的功夫都沒有只顧在樁上舉步如飛。卓南雁這才瞧見那木樁頂端全削得尖尖的林霜月的蓮足每次踩上去都要聚精會神才不致滑落。他不禁吃了一驚定睛細瞧又覺她的落足方位也是大有講究竟按著乾一坤二的先天八卦方位左右騰挪進退有矩。卓南雁心中一緊:「好像聽彭九翁那老傢伙說過這是修煉奇門功法的九宮樁極是難練想不到月牙兒竟練起了這等高深功夫。」便不敢出聲生怕惹得林霜月分心摔了下來。

    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卓南雁仰頭瞧著覺著脖子都痛了林霜月才嬌喘吁吁地飛身躍下。卓南雁急忙迎上去問道:「你累不累?」林霜月苦笑著搖頭道:「這門功夫難練得緊爹又督導甚嚴。你快些走吧給他瞧見我在這裡跟你聊天又要罰我!」晶瑩的汗水順著她白嫩的臉龐不斷滴下她卻無暇擦拭只顧扶著那木樁喘息。

    卓南雁聽她說得可憐心內陣陣緊。一陣冷峻的北風吹來衣衫單薄的林霜月似是不勝清寒不禁縮了縮肩。卓南雁道:「便是練功也不必穿得這般少怕要凍病的!」林霜月的臉色驀地一白道:「爹說練這功夫先要經風耐寒勞其筋骨苦其心志!哼病就病吧乘早凍死了好!」身形一幌飛身上樁接著苦練。

    她這時已汗透羅衫那往來穿梭的湖風又太過峭勁陰冷凍得她不住地冷噤。卓南雁眉毛緊鎖忽然解下那件簇新的深碧棉衣叫道:「月牙兒你穿上這個!」林霜月搖頭道:「爹不讓我穿厚衣給他看到又要囉嗦!」她已奔馳多時腿上乏力這一分神說話腳下微滑登時自樁上跌下。卓南雁哎喲一聲急忙搶上去伸手來扶。卻見林霜月左足疾向木樁中間踹去略微借力身子已凌空翻起落在地上時卻打了一個踉蹌。

    卓南雁一把扶住了瞧她吃了這一驚原本粉紅的臉上已雪白一片愈顯得楚楚可憐。他心下憐惜叫道:「趕緊穿上!他若要罰就罰我好了。」正要將繡襖向她披上忽聽林霜月啊的一叫跟著一股大力湧來那繡襖忽地疾飛而起直落到了十餘丈外。卓南雁給這大力一帶身子搖晃也一下摔倒在地回頭卻見是一臉冷漠的林逸虹不知何時到了眼前。

    「我剛走了沒片刻功夫你便偷懶!」林逸虹直盯著自己的女兒語音陰寒。林霜月自幼就怕這個爹這時急忙搖頭道:「不不是我是剛在樁上失手落下來的。」卓南雁瞧她嚇得連連後退心中著惱爬起來一步跨上叫道:「林師傅你不必跟月牙兒凶巴巴的是我叫她下來的。她便是要練功也該穿上棉衣。」林逸虹老大不耐煩怒道:「沒你什麼事趕緊走開不然連你一起責罰!」

    卓南雁瞧他雙目似要噴出火來心下畏懼卻兀自挺胸道:「那你就打我好了只要你讓月牙兒穿上棉衣就成!」林逸虹冷哼聲中左掌一揮已撥得卓南雁兩個趔趄。他的掌勢不停卻繞過他又向林霜月臉上打去。

    驀地一道人影疾掠而到搶在林逸虹掌落之前抱住林霜月飛身退開。「林嬸嬸!」卓南雁雙目一亮實在想不到往日嬌滴滴的林夫人竟也有如此身手。林夫人將林霜月摟在懷中美目含淚盯著自己的丈夫道:「這金風玉露功何等艱難月牙兒小小年紀練這功夫你要累死她麼?」

    「要做明教聖女就要忍人所不能忍練這金風玉露功還只是千難萬險的一個頭!」林逸虹聲音冷得駭人又望向林霜月「我的話當真不聽了麼快去好好用功!」林霜月給她一喝嚇得身子微抖。

    「不成」林夫人卻又將她摟緊嘶聲叫道「自己的骨血你不心疼我還心痛呢!」卓南雁從來見這林夫人都是一個溫婉端莊的賢淑模樣這時見她面色蒼白地摟住女兒大叫樣子更似一隻受傷的母獸。他心內一陣刺痛:「林嬸嬸必是心內憤怒到了極點才變成了這副模樣!」

    林逸虹這時的面色卻冷得嚇人厲聲喝道:「我就是在調教我自己的骨血!」隨著這聲暴喝猛然揮手一掌重重地打在了林夫人的臉上。林夫人啊的一聲嬌呼一下子栽倒在冰冷的地上。林霜月見母親因自己遭打嚇得花容失色嚶嚶啜泣:「爹娘你們不要打了我……嗚嗚……練武就是!」

    「好啊真是好本事啊」林夫人再昂起頭來嘴角上已有一道細細的血絲滑下來慘笑道「我在你林逸虹心中早就一文不值了是不是?」林逸虹的目光這時已變得淡漠無比森冷的目光從夫人的臉上掃過卻又落在林霜月臉上。林霜月給他一看心底生寒身子一幌提氣躍上了九宮樁。

    林夫人卻嗚咽一聲猛然掙扎起身伸手捂面飛奔而去。「娘——」林霜月叫了一聲卻不敢下樁仍在樁上飛奔。林逸虹眼見夫人痛哭著跑開不由身子突突顫但終究緊咬牙關沒有迸出一個字來只是瞪著自己夫人的背影漸去漸遠。

    卓南雁眼見他夫妻反目也不禁愣在當場心內只是想:「那明教聖女到底是個什麼勞什子玩意值得他們鬧成這樣麼?」忽然轉念又想「林師傅忽然對月牙兒性情大變當真只是為了這個明教聖女麼?」隱隱的他似是看到了一個極大的黑影像洞庭湖清早散不盡的冷霧罩在林家三人的背後。

    林夫人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林逸虹初時強自鎮定但兩三日後還不見她回轉才有些慌亂急派出教眾島內島外的四處尋找卻是毫無結果。林霜月終日哭得淚人也似林逸虹卻不許她出島尋母教中彭九翁等淨風三子瞧著林霜月可憐便也四出尋了幾次卻仍是一點音訊也無。

    自林夫人出走之後林逸虹就跟換了個人似的他身上的衣服日漸污穢起來白皙的臉上再不似往日那樣平滑而是亂糟糟的長起來一堆短髭。而他對林霜月卻愈的冷漠苛刻起來背經誦詩只要稍有差錯便當眾抽她板子。群童都覺驚奇卓南雁心中更是焦急萬分卻也不知如何是好。

    林霜月驟失慈母本就傷心欲絕最初當眾挨打時當然不免垂淚哭泣但連著數日在諸多師妹師弟跟前遭打她倒不哭了只是整個人卻似換了心魂一樣神色終日冷寂寂的。

    卓南雁幾次前去勸她她卻只是這冷冰冰的幾句話:「他願意打便打吧我從不會放在心上。娘已經走了他早一日打死了我早一日清淨!」「你也不必勸我我挨打挨罵原也跟你沒什麼相干!」卓南雁聽了這樣冷兀的言語不由心中氣苦他雖是個伶牙俐齒的人終究只是個懵懂少年想不出什麼貼心話前來勸慰她只得悶悶而退。

    冬逝春來洞庭水暖。湖上刮來的風終於有了些融融的柔意大雲島上的青草雜木在春風中吐芽綻葉鬱鬱翠竹愈挺秀。這是卓南雁在大宋國內迎來的第一個春天但他卻終日悶悶不樂。不能習武練功本來已經夠讓他苦悶的了卻還要時常瞧著林霜月挨罵受辱。

    明教群童一直暗中相互較勁眼見這大師姐終日失魂落魄也漸漸瞧不起她來了她挨罵遭罰之時便有不少孩子跟著嘻笑。只有卓南雁心若油煎幾次為了她跟林逸虹當面爭執但最終的結果多半是陪著林霜月一起遭打受罰。

    有一日林逸虹講習兵法之時窗外忽然下起冷雨。這二人又惹惱了林逸虹被一起罰出書屋到堂外挨那風吹雨淋。卓南雁立在雨中兀自氣得呼呼喘氣。倒是林霜月輕輕歎氣道:「娘丟下我們走了爹就跟我慪氣。這些日子他瞧見我就生氣你又何苦跟我一起受罪?」

    冷雨滂沱兩人身上都已淋得淨濕卓南雁卻大聲道:「我就是不許他欺負你!既然拗不過他我便跟你一起受罰心裡倒好受一些。」林霜月雙手抱肩在雨中抬起頭來幽幽地瞧了他一眼。兩個人便都不言語了。

    遭罰挨罵久了那個高傲機靈的小仙女一樣的林霜月似乎變了一個人。她那股習武讀文的機敏靈秀之氣漸漸衰卻范同文和慕容行幾人深深惋惜卻也無計可施。只林逸虹依然鐵了心腸嚴詞惡語地訓斥。漸漸地林霜月那一雙明如秋水的美目之中少了許多往日飛揚的光彩換上了一層深深的憂鬱。有時她對什麼都是漠然處之對誰都是愛理不理。有時她又對旁人的話過分在意自己身上的衣衫更是勤加洗換永遠的潔白如雪。

    憂鬱的雙眸緊抿的櫻唇這個衣衫永遠纖塵不染的白衣女孩就成了卓南雁心底時時撕裂的痛。

    這一日午後又該輪到林逸虹教書。卓南雁滿腹心事地走入書堂卻現眾人書案之前各自放了一副圍棋原來又該學習圍棋了。少時林逸虹步入堂中。

    「棋學精深天文易理盡在其中。本教之中算上我在內有數位高手的武功路數都與八卦易理相干」林逸虹語音冷肅目光緩緩一掃待屋內鴉雀無聲了才接著道「若是學不好棋便是腦子不靈光自然練不成上乘武功!今日咱們便來個大考捉對廝殺瞧你們有沒有長進!」群童學棋多日卻少有對壘廝殺的機會聽他話中有話不由個個擦拳磨掌。

    林逸虹當下給他們排了次序。二十幾個少年還是頭一回這麼大規模的分枰對壘更何況聽林逸虹的意思這一番棋戰似乎事關學武大事眾人都是全神貫注。一時書堂裡靜得駭人只聞棋子落枰的啪啪之聲和林逸虹往來逡巡的腳步聲響。下棋是個慢功夫在林逸虹不住催促之下自午後直下到黃昏書堂中才有八個少年脫穎而出卓南雁和林霜月自然都在其中。

    草草吃罷晚飯重燃戰火林逸虹卻將林霜月和卓南雁分在了一對。平素裡群童都知卓林二人棋藝出眾不想這時他二人卻早早兩強相爭那六個少年一愣之後各自暗中竊喜。卓南雁瞧見林逸虹神色冷峻心中惴惴:「這姓林的只怕又要找月牙兒的麻煩說不得我輸她一盤也就是了!」

    二人坐在枰前猜先卻是林霜月執白先行。卓南雁抬頭看她卻見林霜月垂目盯著棋盤清麗絕俗的臉蒼白得如同透明的玉那上面沒有一絲表情只是一種近乎漠然的冰冷。

    啪!卓南雁正自愣林霜月的春蔥玉指已經拈起一枚白子脆生生地直掛黑右上角。古時下棋在四角星位黑白各布兩子稱為「勢子」落子也是按著白先黑後的規矩。卓南雁見她掛角便隨手落子一夾。林霜月見他應對極快秀眉微挑下一子便也不假思索地搭住強攻。

    兩個人落子如飛劈劈啪啪的似是賭氣一般地急下了數十子。卓南雁棋力本來遠在林霜月之上但此時心中且憂且懼一大半心思不在棋上形勢上便落了後。林霜月卻心無旁鷲一路棋走來自己左方的白棋已經初具規模。

    這時候林逸虹正緩步踱來眼見林霜月局勢佔優便凝步細瞧。卓南雁見他站到近前心中一凜:「林師傅性子細密我可不能讓得過多給他看出來反而不妙!」當下對著棋盤凝神苦思了良久才在黑棋若斷若連處奮力飛了一手。林逸虹眼見他這一子飄逸靈動不由暗自叫了聲好。

    卓南雁初時只是想扳回一些局勢不要來一個中盤大敗之局但他嗜棋成癖這時冥思苦想之下竟將一副心思全放在了棋上漸漸地卻忘了讓棋的初衷。他這一凝神應付林霜月便漸感吃力。幾十手後卓南雁眼見棋局形勢繚亂不由雙目放光更將輸棋的心思拋到了九霄雲外。再下數子他忽在林霜月左方白棋不穩之處突出奇兵接下的幾路棋是他早已算好的妙著著法緊峭之極。

    林霜月自父親站在身旁便覺如芒在背心慌意亂之下愈加捉襟見肘。啪的一聲隨著卓南雁最後的黑子一落他的屠龍之勢已成竟已生生屠去了林霜月中腹的一條大龍。

    他喜滋滋地抬起頭來忽見對面的林霜月臉上雪白一片毫無血色卓南雁的心才驟然一涼:「哎喲我怎地這般糊塗竟贏了月牙兒!」但此時林霜月中腹大龍被屠這盤棋是注定了難以翻盤的必敗之局了。二人正自愣一旁觀戰的林逸虹卻冷笑起來:「人家開始讓了你這麼多你還是輸得一乾二淨!」

    林霜月挨了罵仍舊向往常一樣垂不答。卓南雁卻覺萬分內疚忙道:「不是不是這個……她是一時失手平時我是萬萬不是她的對手的!」林逸虹瞪了他一眼又見林霜月一直漠然無語心下著惱更加罵得狗血噴頭:「哼哼文不成武不就連棋也下得如此窩囊廢物還要你何用?」

    卓南雁聽他越罵越是不堪直覺那字字句句恰似利刃一樣捅在自己心頭。一股怒火伴著悔痛之情驀地自他心底直竄上來卓南雁昂叫道:「左右不過是一盤棋何必如此說她?」他這猛然一吼驚得滿屋少年都是一愕。眾人抬頭望著他屋內霎時就是一靜。

    「你這小子贏了一盤棋竟敢如此目無尊長大呼小叫!」林逸虹的白臉也紅了起來錐子一樣的目光直向他紮了過來「你當自己是大國手麼?」林逸虹脾氣怪異喜怒無常若是別的徒弟這樣叫喊他早就一巴掌打過去了。許是念在故去的卓藏鋒的面上他對卓南雁倒是從來還留些情面只是目光卻陰冷可怕起來。

    「我不是國手!」卓南雁卻直愣愣地回視著他道「可是誰能保自己從不輸棋?便是林師傅您跟我下棋也說不定會輸上幾盤!倘若您輸了便也如您說得如此不堪麼?」眾人聽他話中竟已隱含挑戰林逸虹之意心下均是一寒屋內立時靜得鴉雀無聲。

    「孽障!」林逸虹怒喝一聲震得眾人耳中嗡嗡作響提起手掌便要打下來。但瞧見卓南雁執拗閃亮的目光中滿是不服憤懣之色他倒把手掌放下冷笑道「好我便指點你兩盤!」林逸虹說著推開林霜月緩緩坐在卓南雁對面大咧咧地道:「你布子吧授四子!」

    卓南雁卻望著他慢慢搖了搖頭道:「我要分先!」自來師徒下棋都是師父讓徒弟先布下几子這叫授子棋。一來是因師徒棋力高下有別一來也是出於尊師重教之道。直到師父認為弟子棋力已成可以出師之時才不再與他下授子棋而改作「授先」——就是在對局之時改讓徒弟先行。宋時最重師道尊嚴有時弟子的棋力明明已高過了師傅但卻不敢與師傅平起平坐地分先下棋未得師父吩咐永遠不得越雷池一步。

    這時卓南雁卻一下子叫出「分先」這實是離師叛道的出奇之舉。群童嗡然一亂全以為自己聽錯了書堂裡響起一陣亂糟糟的私語之聲。

    卓南雁咬了咬牙又叮了一句:「南雁斗膽要分先跟您下三盤!」林逸虹的臉色白得嚇人緊盯著他一字字地道:「你這狗才膽大妄為是要找死麼?」眾人聽他聲音咬牙切齒全嚇得心驚肉跳書堂內又是一陣駭人的靜。

    「我不是膽大妄為」卓南雁這時豁了出去索性大聲道「只要我贏了你就請你以後不要再為難月牙兒!」林逸虹臉上的肌肉一抖道:「你若輸了那又如何?」卓南雁愣了一愣猛一揚眉道:「是打是罰你要如何便如何!」

    林霜月聽他這話只覺胸口一熱眼圈驀地紅了抬頭道:「你……你何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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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2 08:07 PM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十二節:三陣洶洶 兩情依依

    事到如此林逸虹倒笑了起來:“好便這麼著了!”昂頭對群童道“你們都過來瞧瞧!”群童早就心癢難耐卻素來畏懼林逸虹嚴厲才不敢亂動這時聽了這話呼拉拉地便圍了過來。

    天色已晚紋枰旁便燃起了兩根巨燭。幾十張默然而又興奮的少年臉孔給明晃晃的光焰映照著亮的地方紅得耀目暗的地方都是陰影書堂的氣氛有些讓人透不過氣來。

    卓南雁倒定下心來他知道林逸虹決不會跟他分先索性道了聲“南雁造次”便拈起一枚白子拍下聲音又冷又脆。這一子在黑棋星位下方小飛掛角是規規矩矩的堂堂布陣之著。林逸虹微微尋思了片刻落子虛夾白棋的掛角之子。卓南雁卻似不加思索隨手便打下一子清脆的棋音引得觀戰的林霜月芳心微跳。

    接連幾次卓南雁都落子奇快且將旗子打得脆響似乎林逸虹的每一著都早在他的算度之內。林逸虹終於被激怒了冷哼聲中一枚黑子直向白棋盤踞的右下角透點。他落子的姿勢舒緩閒雅這一著卻是殺氣騰騰顯是絲毫沒把卓南雁瞧在眼內。眾人眼見林逸虹這麼快地就劍拔弩張均是一愣。卓南雁這才微微尋思了一下緊接著白棋“長”了一子。

    數著之後林逸虹才覺對面這個終日病蔫蔫的小子下子雖快但看似毫不思索的或曲或尖或挺竟全滴水不漏占盡先機。林逸虹苦思多時又一子緊緊壓了過來。

    林霜月見這一“壓”猶如泰山壓頂心裡又緊了起來。重壓之下卓南雁不得不應橫跳一子守中帶攻針鋒相對。林逸虹眼中寒光一閃著法步步進逼。他的棋路竟和他的劍法一樣凌厲猛悍棋盤上的黑子有如一道黑色怒焰八方飛騰處處燃起戰火。

    卓南雁雖是在棋上天生稟賦異常到底實戰經驗太少到此也是下得越來越慢每一落子都要苦思良久。雙方攪殺在一處棋盤上生出了數處相互糾纏的亂棋看上去如同枝蔓橫生亂雲遮目。群童都看得個個雙目放光心神搖曳。

    棋到中局不知不覺地已到了深夜。那蠟燭接連換了兩根抖顫的燭火下只見那棋形更加緊密紛亂變中生變劫中有劫。旁觀群童棋力不足更是看得頭暈眼花。二十幾張面孔緊緊圍在棋盤旁邊個個瞠目張口作聲不得只聽得眾人口中呵呵的喘氣之聲。林霜月這時心慌意亂之下也難以瞧出誰占上風一顆心繃得緊緊的不敢再看棋盤只偷偷瞅著卓南雁的臉。

    卓南雁的臉上卻見了汗水雖然他竭盡所能卻還是覺出先手的優勢正在混戰中慢慢喪失。“這頭一局一定不能輸!”卓南雁緊咬著牙關心裡一陣陣的緊“我是因月牙兒而跟他叫陣的。若是輸了我倒不怕月牙兒卻定要遭殃!”他不錯眼珠地死盯著棋盤使出往日苦悟出來的古怪著法指南打北全力騰挪。圍棋一道最重悟性。林逸虹雖然棋力精深卻從未遇到這樣每一子都標新立異的對手。他大是惱火之余也時時被卓南雁那新奇的著法驚得瞠目結舌。

    眼瞅著形勢又漸漸對卓南雁有利但卓南雁冥思苦想多時心中連急帶憂忽覺體內經脈中也有道道熱氣隨著眼前變幻的棋形湧動不已。當下他強力定住心神要將那熱氣壓下去哪知不壓還好這一用力熱氣忽然反彈上來竟使他渾身抖。

    “你不成了麼”林逸虹瞧見卓南雁似是舊病作不由冷笑起來他心知這盤棋勝負難明卻不願占他便宜“這一盤便算作和棋如何?”這已是給足了卓南雁的面子。哪知卓南雁卻緩緩搖頭大喘了幾口氣道:“不成定要……分出勝負!”

    林霜月見他滿頭大汗仍是如此執拗心中淒苦幾乎流下淚來正想說什麼卻見卓南雁汗津津的手已抓起一枚白子猛然拍下這一“點”有如回馬一槍幾乎要點透黑棋邊上的薄弱之處。林逸虹腮邊肌肉一跳暗道:“這小子當真不識抬舉!”惱怒之下應子急了些給卓南雁抓住機會連環攻擊之下竟劫殺了他一片孤棋。這時已下到了最後的緊要關頭林逸虹心知不妙雖然竭力掙扎卻再難爭回均衡之勢。收官之後林逸虹竟以兩子小負。

    “是你贏了!”林逸虹在跳耀的燭火中抬起慘白的一張臉吐出了幾個連他自己都有些不信的字。

    這時隱隱聽得一聲雞鳴二人這一局棋竟下了整整一晚。卓南雁大喜之下忽覺渾身散了架一樣的沒有半點力氣掙扎著笑道:“承讓了!咱們再來下過……”話未說完驀地一陣天旋地轉身子搖晃朦朧中聽得林霜月似是出一聲嬌呼他眼前一黑便栽倒在了棋盤上。

    再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來卻已是第二日的下午了。林霜月那雙星波瑩澈的憂郁美眸卻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內。“你……你終於醒了可嚇著我了!”卓南雁聽她聲音關切不由心內感激道:“這是我的老病了一睡就好!”四顧張望卻見自己是躺在藏劍閣的屋中余孤天也靜靜地守在榻前。他一骨碌爬起來道:“棋還沒下完我這就去找你爹再下!”

    林霜月聽他還要再下第二盤不由黛眉微顰道:“你這身子還是先歇歇!”卓南雁卻心知那一盤棋贏得實在僥幸若不乘著林逸虹心氣浮躁一鼓作氣地再贏他一盤便難有勝機。他這時心中煩躁實在懶得多說只是執意要去。

    余孤天卻一把拽住他作了個吃飯的手勢。卓南雁覺得他手上的力量好大望著余孤天那焦急的目光心中一暖:“這天小弟不能言語其實倒一直對我挺好!”當下也是無語地在他肩頭一拍就坐下來吃飯。

    卓南雁以三番棋挑戰林逸虹並贏了第一盤這消息就似長了腿一上午功夫早傳遍了大雲島的五島七嶼。島中男女教眾會棋的不會棋的都要來瞧個熱鬧書堂外早早地圍了大批人群。除了被禁錮在白虹島上的曲流觴便是淨風四子之中的彭九翁和慕容兄弟也親自前來到堂內觀戰。

    步入書堂卓南雁眼見堂內觀棋的人較之昨晚更多不由微微皺眉。他默默坐在了枰前才向著對面的林逸虹微微點頭卻拈起黑子道了聲:“請”。原來昨晚他那盤執白先行這一盤說什麼也要請林逸虹先行。

    林逸虹也不謙讓冷著臉拾起白子霍地掛在了黑角星下。卓南雁這一回卻不再依仗怪著騰挪而是施出金井欄式緊緊靠壓那下掛來的白子。這金井欄是個千錘百煉的定式向以復雜多變著稱。他也知自己身有熱病不能久戰只盼著乘勝追擊戰決。片刻之間棋盤上干戈四起殺氣逼人。

    堂內觀戰眾人眼見兩人上來就鋒芒畢露全不由來了興致。林逸虹在大雲島上素以善奕出名便是明著跟他不和的淨風四子對他的棋藝也是心服口服。這時眼見卓南雁一個干瘦少年居然跟他以攻對攻眾人覺著新鮮之余更感緊張有趣大半人倒是盼著卓南雁能一鼓作氣贏了不可一世的林逸虹。

    淨風四子中的慕容智拈髯不語慕容行看不懂棋卻是比誰都急總是扭頭問彭九翁:“怎樣了***這小子這一著下得如何?”彭九翁好奕而技低棋藝也不怎麼高明卻決不說自己不懂每次都是含含糊糊地道:“不錯不錯你沒瞧見林老二一直急得哭喪著臉麼?”

    這一盤再戰卓南雁忽然覺更加棘手了。這麼強硬的對決正是落入了林逸虹的路數之中他的飄逸靈動的棋風無從施展不知不覺之間林逸虹的白棋已在幾處邊角的纏繞拼爭中占得上風。最要命的卻是卓南雁舊病未愈這時勞神久了渾身又冒出了騰騰熱汗腹內一股熱氣四處亂撞。

    無奈之下卓南雁孤注一擲地放出勝負手強攻中腹白大龍放手力搏。林逸虹冷笑連連暗想你自己的棋都沒活透竟先攻起我來當即針鋒相對狠狠反擊行棋鋒芒畢露。

    又下了十幾子卓南雁忽覺眼前的棋盤都朦朧地旋轉起來。他強自凝定心神捻住一枚黑子苦思了足足半個時辰就是不落子。慕容行見他如同老僧入定急得抓耳撓腮問彭九翁道:“怎地了這小子被人點了穴道了麼?”彭九翁也是不明所以兀自嘴硬道:“下棋不是動武出手越慢越見成效我老人家當初長考他幾天幾夜也是常事。你瞧卓南雁這一子落下必能讓林老二乖乖推枰認輸。”

    話音未落卓南雁卻黑子緩緩丟下抬起汗水淋漓的一張臉道:“我輸了!”一語出口心中憤急、憂愁和後怕伴著一股急促的熱氣猛然湧上來。他身子一軟竟又昏倒在了桌前。

    卓南雁被人抬回藏劍閣一覺昏睡到了晚炊時分才被余孤天搖醒。他惱恨自己無能飯也懶得吃獨自一人出了屋子。

    外面紅陽欲墜一輪殘日正緩緩西沉遠遠望去浩淼無際的洞庭湖上無數水鳥翩翩起舞。這時春日漸長暖風和煦大雲島上柳綻鵝黃翠竹油綠正是萬物欣欣向榮之時。他卻是滿腹心事一個人在夕陽之中拖著長長的影子踽踽獨行。

    信步走到一根枯樹跟前見那半邊干死的樹身上這時竟也重又出了新芽卓南雁心中卻是一陣難過:“春日重回枯木也能芽!可是我……我這一輩子終究只是個廢物了麼?”心中一苦立時渾身熱不由扶住了那截枯樹渾身抖。

    “卓南雁——”這時遙遙地傳來一聲嬌呼竟是林霜月正向這裡飛步奔來邊跑邊叫“你不在屋內歇息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卓南雁抬頭瞧見林霜月白玉般的額頭上掛著細密的汗珠知她必是滿處苦尋自己不由長長歎了口氣:“月牙兒我是個廢物!我……腹熱腦脹根本無法下棋!這第三盤咱們輸定了。”

    “其實你何必跟爹爹嘔氣?”林霜月眼中星淚欲流幽幽歎道“你這人呀有時候心寬得象能跑馬行船打你罵你都不惱。有時候那心又比頭絲還窄一句話不知惹了你什麼地方說什麼也要跟人家干到底。”卓南雁一愣隨即道:“你忘了麼我每次怒都是為了你爹罵你罰你!”

    林霜月嬌軀一顫在夕陽中抬起頭來明艷絕倫的玉面上閃著一層似怨似愁之色低聲道:“娘不要我了連爹爹都厭惡我不拿我當人看待。我……我值得你這樣麼?”

    卓南雁見她明眸欲掩淚光瑩瑩心中立時湧起萬千憐惜之情挺胸叫道:“自然值得!莫說是你爹就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這般待你我也會去跟他頂撞跟他拼命!”

    林霜月眼見這個往日嘻笑怒罵的清瘦少年這情真意切的言語不由愣住了跟著又想起他幾次為了自己頂撞爹爹跟自己一起挨雨淋、遭風吹霎時心中柔情百轉勉力咬住櫻唇才沒使熱淚垂下。

    “月牙兒我只求你變回來!”卓南雁卻越說神色越是激越“變回那個靈秀活潑的月牙兒不要這樣整天憂心忡忡整天失魂落魄!月牙兒我……我為你做什麼都值得!”林霜月聽了這話只覺心底熱流奔湧再也忍耐不住嚶嚀一聲忽然縱身投入卓南雁懷中低聲啜泣。

    卓南雁只覺懷中一軟鼻端傳來一陣似蘭似麝的幽香一時間心神蕩漾只覺全身飄乎乎地如在夢中雙手雙腳全不知放在何處口中只道:“我我……”迷迷糊糊地說得什麼自己全然不知。二人年紀尚小本來不太知曉男女之情但這時相惜相憐不免真情流露。

    林霜月哭了一陣心神稍定才覺不好意思急忙抽身出來紅著臉道:“我才知道原來除了娘這世上還有人待我好!好我就答應你了!”卓南雁見她白玉般的臉上新淚未干星眸蘊彩似喜似愁在玫瑰紫般的晚照夕霞中瞧來更覺楚楚可憐。他深深注視眼前這張嫵媚動人的臉孔登時癡了。

    “人家跟你說話”林霜月給他瞧得滿面嬌嗔道“你卻什麼呆?”卓南雁噢了一聲連道:“沒有我、我只是歡喜!”林霜月心中欣喜口中卻道:“那你說我適才說了什麼?”

    卓南雁搔道:“你說……世上我待你最好對了你說答應我了——你要答應我什麼?”暖融融的黃昏風中夾著陣陣香氣也不知是島上花香還是林霜月身上的幽香卓南雁已是如癡如醉。

    “誰說這世上是你待我最好了?”林霜月瞧著他那癡癡呆呆的樣子倒覺十分可愛隱含憂色的臉上這時終於破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道“我要答應你的是今後再不那樣活死人樣的終日落魄傷神了。”卓南雁連連點頭:“是那就好!我就是要你好好活著!”林霜月心中感激歎道:“就是因我往日自以為聰明伶俐乍然遇上挫折才一地消沉落魄了。”卓南雁苦笑道:“我這麼半死不活還要努力讀書下棋你又聰明又伶俐更要振奮起來!”

    林霜月聽出了他話中的自怨自艾之意忙安慰道:“其實你的聰明勝我百倍只是眼前有這個病……”說到這裡才忽然想起了他和爹爹的棋戰聲音立時顫了起來“只是眼前這一關咱們怎麼過去?”想到父親手段狠辣贏了卓南雁之後不知該用什麼法子處置自己兩個不由花容失色。卓南雁心中也是一沉卻攥了攥拳道:“明日拼命去下是輸是贏由他去吧!”

    “咱們一起逃吧!”林霜月忽然雙目一亮抓住他的手道“逃出大雲島找個爹爹尋不到、又沒人欺負咱們的地方去!”卓南雁也是滿面歡喜雙眉一揚正要說好驀地心思一轉搖了搖頭黯然道:“不成!咱們年紀太小我又一身病逃不出幾步便會給你爹抓回來那時更會給島上朋友恥笑!”

    林霜月想想也是秀眉顰蹙地愣了半刻忽然蓮足一頓道:“我倒有個法子或能先治好了你的傷病!”卓南雁雙目大亮急問:“快說!”

    林霜月緊咬櫻唇搖頭道:“這法子未必管用而且一旦洩漏必受爹爹的重罰!但事已至此左右都是挨他的罰也只得一試了!”她說著望了望天邊那抹細若游絲的紅霞道:“你先回去用飯。我也要回去給爹爹練靜功過上一個時辰我再偷偷溜出來見你。咱們還在這裡相見!”

    卓南雁聽她說得神秘心中好奇便點頭道一聲好。眼見林霜月轉身待走他卻忽然叫住了她:“月牙兒等一等!”

    林霜月凝身回眸問:“什麼事?”卓南雁紅著臉道:“我……我想再抱一抱你!”林霜月登時飛霞撲面神色羞不可抑低聲道:“你胡說什麼?”卓南雁上前兩步笑道:“那你……就叫我一聲雁哥哥!”林霜月看了他一眼忽覺一陣微微的害怕心中怦怦亂跳啐道:“叫一聲大笨雁吧!”轉過身來如飛去了。

    卓南雁佇立樹下眨也不眨地凝望著她的背影呆。那老樹的一根新枝給柔柔的晚風吹著輕拂著他的面龐他的心也跟這隨風搖擺的輕枝一樣出陣陣撲顫。直到那襲窈窕的白影完全消逝在暮靄煙霞之中卓南雁才轉身向藏劍閣走去這時心內泛起陣陣的甜意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回去後草草吃了晚飯卓南雁便又匆匆奔回。時候還早他便倚在那老樹下仰頭望著那寂寥的紫赭色天宇呆。等了多時那月才出來淺淺的只一彎淡眉清清的輝光已映得四周薄雲瑩瑩晶透。他就盯著那姣好明媚的彎月一聲聲念叨著“月牙兒”“月牙兒”。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然耳邊傳來一聲嬌呼:“叫我做什麼?”林霜月忽然自他背後閃過來妙目流波臉上神色半喜半嗔。卓南雁一骨碌爬起來道:“你可來啦!”見她又換了一身雪色束腰長裙蛾眉秀也似細細精心修飾過的樣子借著流水樣的月光那霧鬢風鬟雲裳縞袂更顯得風神楚楚。

    “我怕你等乘著爹爹不備胡亂換了衣裳就急急趕來可還是讓你久等啦!”林霜月說著提起一個竹籃笑道“咱們走吧!”卓南雁見那竹籃瞧上去分量不輕便伸手去提道:“去哪裡不知你有什麼神機妙算?”

    “還是我拿著”林霜月卻不讓他碰那竹籃臉上神色也緊了緊道“我帶你去找個給你治病的大夫你跟著我千萬不要出聲。”卓南雁見她說著鄭重其事皺眉道:“是去找林教主麼?”林霜月搖了搖頭:“不是教主可是這人也跟教主一般的神通廣大”沉了沉才歎一口氣“就告訴你吧咱要求的這人便是我教的紅陽長老!”

    卓南雁隱約聽過明教素來有淨風五使、三世長老和日月二尊的兩位教主。自他父親月尊教主卓藏鋒沒後明教便只有一位日尊教主林逸煙惟我獨尊。淨風五使之中的韓道人當初追隨爹爹卓藏鋒早早的死了剩下彭九翁四人相互之間貌合神離各不服氣。最奇的是排位在淨風五使之上的三世長老眼下只有一位白羊長老林逸虹余下的青陽、紅陽兩位長老是死是活大雲島上的明教中人從來都是諱莫如深卓南雁自然也是一直不知。

    這時聽林霜月提起他倒吸了一口冷氣道:“這紅陽長老還活著麼?”

    “自然活著”林霜月的聲音壓得低低的似乎身旁的竹林雜樹間都有偷聽的耳朵“這紅陽長老是個道號滌塵子的老道人俗家姓徐只是因他違抗了教規便給困在了後山鎖仙洞中已經十年啦!”

    “十年了?”卓南雁忍不住輕聲一呼心中卻有些惱怒:“林逸虹脾氣如此暴戾他兄長林逸煙自然更甚這徐滌塵卻不知所犯何錯竟給一困十載!”雖未見面竟對這人生出幾分同情。

    兩個人邊說邊行。大雲島三面鄰水南側卻倚著一座峻險奇峭的蒼郁大山二人說話之間已經轉過一道飛瀑卻見四處景物愈清幽。只聽林霜月接著道:“倒不是教主將他硬生生困在鎖仙洞裡的。這徐伯伯其實是天底下最怪的怪人他是對教主所行之道不敢苟同自願待在洞中以示不滿的。後來惹得教主惱怒施展神法費去了他的大半內力說到只要他開口認錯才回復他的武功!徐滌塵硬是不認錯他內力大減還余下輕身功夫鎖仙洞中無鎖無鏈他其實可以要來便來要走便走。但他自進洞之後十年來決不走出那鎖仙洞的十步之遙。”

    卓南雁嘿了一聲忽然想起風雷堡中與虎狼為伍寧死不食金粟、也不退回淮南的那些熱血漢子忍不住道:“這人真有骨氣!”

    林霜月嗤的一笑:“該叫癡氣!每日清晨自有教眾奉命給他送飯添衣卻絕不許跟他說話旁的人更不得近那鎖仙洞一步!”卓南雁問:“為什麼?”林霜月歎道:“教主說這人滿腦邪思亂想旁人跟他稍有瓜葛不免就會染上邪氣!”卓南雁不以為然連連搖頭卻懶得說什麼。

    走了一陣忽見眼前一座數十丈的孤峰拔地而起月光下一道清泉如銀色的帶子在峰下蜿蜒而過泉旁郁郁蔥蔥生著幾叢矮樹遠遠地便有一股清新的茶香撲鼻而來。卓南雁到了這裡聽這泉聲泠泠風送茶香體內煩惡之感就減了許多。

    林霜月伸出春蔥玉指遙遙一指低聲道:“到了!也虧得有教主這道禁令鎖仙洞前方圓十余丈從來沒有教眾往來!不然咱們雖然偷偷摸摸卻也難免給人瞧見!”卓南雁點了下頭抬頭望去黑魆魆的山壁頂上卻有一個洞口想必就是那鎖仙洞了。一抹斜月光輝正照在洞前映得洞口四周石壁碧光粼粼真有幾分仙氣。只是那山壁光滑如鏡卻不知如何上去。

    卻見林霜月上前幾步將那大竹籃放在地上掀開蓋子一樣樣地拿出了茶盞、竹筅諸般物事來。卓南雁瞧著萬分稀奇卻不敢出聲相問。這時候那半鉤月兒越明亮起來蒼暗挺峭的奇峰四周樹影婆娑泉聲隱隱。林霜月昂望著藏青色的廣袤穹窿笑道:“這裡月白風清正是個烹茶的好地方。”說著取出了一個鼎般樣式古拙的小巧風爐燃起火來口中道“這是茶鼎又叫風爐唐人有詩說‘新泉氣味良古鐵形狀丑。那堪風雪夜更值煙霞友。’這茶鼎貌不驚人卻能烹好茶。”

    卓南雁才知她竹籃內的各樣東西全是烹茶的物件心下更感奇怪:“月牙兒不是找那人給我療傷治病麼怎地卻在這裡烹起茶來?”又見她白衣如雪端坐在碎銀般的月光下舒展著雪白晶瑩的皓腕凝神烹茶不禁心中感慨:這樣的景這樣的人這樣的月色當真只有畫中才能見到。

    “徐伯伯自號‘茶隱’萬事不愛卻最愛飲茶!也虧得他鎖仙洞旁就有這道上好的清泉和兩根茶樹不然他這‘不出鎖仙十步’的誓言必破無疑。”林霜月說著就用一個色澤蒼潤的石瓶在清泉中汲了些清冽的泉水來架在爐上又道“這煎水所用的瓶子用金銀為上用石瓶呢也不錯。石瓶煎的水叫‘秀碧湯’不過總不如金銀瓶煎出的‘富貴湯’水味好!”

    卓南雁聽她娓娓道來如數家珍心下暗道:“這些文人飲茶原來有這許多的講究也只有月牙兒這般心細如的女孩才能記得如此一清二楚!”

    一念未絕忽聽頭頂上傳來一聲蒼老的笑聲:“誰說秀碧湯不如富貴湯?前人說得好石凝結天地秀氣而賦形者也琢以為器秀猶存焉——”隨著笑聲一道青影已從鎖仙洞口探身出來雙臂橫展身子有若大鳥一般飄然盤旋了兩圈才慢悠悠地落下地來。

    卓南雁見這人在空中御風而行真似仙人一樣不由驚得嘴張得老大暗道:“月牙兒說這老先生內功全失只余下些許輕功。卻還有這麼大的本事若是他武功不失不知該有多厲害!”借著月光細瞧這人卻是個方面大耳的老者黑髯過腹滿臉笑意道袍臨風輕拂使人一見忘俗。

    “徐伯伯好月牙兒多日不來看您啦!”林霜月似是跟這人甚是熟捻轉身便要施禮。那老道卻笑呵呵的將手一擺道:“免了免了你知道老道這裡什麼規矩也沒有的!”卓南雁心中暗道:“原來這人便是那紅陽長老徐滌塵了嘿也只有這樣恬淡沖虛的人才能棲隱古洞十余載!”

    那徐滌塵這時已瞇起一雙老眼向他深深凝視。卓南雁給那古井寂波一樣深邃的目光瞧著霎時只覺渾身不自在似乎心肺肝膽都已給他瞧得歷歷在目急忙躬身道:“晚輩卓南雁給道長問安!”

    “故人之子何須多禮!”徐滌塵說著將大袖一拂扶起了他。林霜月奇道:“我又沒跟您說起過他您怎地知道他是故人之子?”

    “自然知道!老道還知道你月牙兒多月不來想必受了一些磨難呵呵金風雨露功是那麼好練的麼?”徐滌塵一句話說得林霜月目瞪口呆又轉向卓南雁笑道“天下除了卓藏鋒的兒子還有誰能有這樣的風神這樣的根骨?嗯你這孩子的眼神跟令尊一摸一樣只是瞧來性子卻比卓教主還要執拗!”說著緩緩搖頭。卓南雁也怔在那裡心中更覺驚奇:“這老道一見我們便什麼都知道了難道世間真有神仙不成?”

    徐滌塵卻忽然聽那石瓶內水聲微響急對林霜月道“過一會石瓶內的水就是一沸了到了二沸之時最為要緊。”林霜月應了一聲卻自懷中取出一枚色澤晶瑩的茶餅道:“跟您學了這麼久這點茶之術總是不到家!”將那茶餅碾過之後又用茶羅細細篩了才將顆粒細致的茶末放入茶盞之中。

    “驟雨松風入鼎來”徐滌塵聚精會神地盯著那石瓶口中笑道“這時二沸剛過三沸初來正是時候!”林霜月忙伸出纖若削蔥的玉指提起瓶來向茶盞內輕輕一點。這茶盞早已燙熱再給她注入了這些許開水一調茶末立時濃如膏油一股清雅芳馨的茶香已經飄然騰起來。卓南雁只聞了聞那隨著白霧狀的熱氣騰起的茶香便覺心神一爽。

    宋時上自宮廷顯貴下自文人墨客都盛行飲茶。宋徽宗更親著《大觀茶論》詳寫了“七湯”點茶法的許多講究使點茶斗茶之道風行天下。林霜月這時也正行到了“七湯”點茶法的關鍵之處左手提起石瓶向茶盞內注水右手持著那竹筅在盞內輕輕打拂全神貫注地盯住茶盞。

    徐滌塵顯是點茶的大行家不時細加指點。過了多時林霜月最後一次傾水入盞之後就見一團淺霧如乳自水面湧起。那徐滌塵不禁歎道:“好啊!月牙兒這些年來老道的手段全被你學去了。假以時日只怕你也該稱作點茶‘三昧手’了!”

    林霜月凝視盞內的茶水水面卻歎了口氣:“您說過要調得湯花咬盞才能稱作‘三昧手’這一次湯花雖然細密卻不能緊咬盞壁未免可惜了!”說著將盞內茶水倒入杯中捧到了兩人身前。徐滌塵接過茶來先凝神細細瞧了再將茶緩緩吸入口中雙目微閉地慢慢品味口中連道:“老道自入了鎖仙洞萬事都不縈懷只這茶事難得一忘。也虧得這兩年月牙兒時常給我帶來些好茶!嗯這‘陽羨小團月’茶想必又是偷你爹的吧還有些味道!”

    卓南雁只見那茶色澤青白香味清幽才一入口便覺一片清香順著齒縫頰間直沁入心胃裡登覺俗慮全消似乎體內的煩熱之感都少了許多。他喝了一口便恭恭敬敬地將半盞茶放在身前。

    林霜月忽閃著一雙靈動的美眸問他:“你怎地不飲是覺著茶味不佳麼?”卓南雁搖頭道:“不是這是我這輩子喝過的最好的茶佳飲難得捨不得一口喝掉。”他頓了頓又道“月牙兒你適才烹茶的樣子真美!真盼著從今而後你日日在我身邊給我烹茶喝!”林霜月聽了他的誇贊心下歡喜但聽他最後那句話又覺萬分不好意思嬌羞地瞧了他一眼便垂下頭去。

    “這孩子很有意思”徐滌塵卻哈哈一笑“月牙兒你深夜裡巴巴地帶著他來自然不是只想給我這糟老頭子點一碗茶喝!若不是遇上了難得不能再難的難關你是決不會帶著個生人前來見我的吧?”林霜月苦笑一聲:“什麼事情能瞞得過徐伯伯去?只怕我們一到此地徐伯伯便什麼都算出來了!”

    徐滌塵微微笑道:“不是算出來而是看出來!”說著望著卓南雁深深一歎“他這病實在有些古怪!”袍袖一拂已將手指搭在了卓南雁的脈門上瞇起眼睛聽了片刻不由連連搖頭道:“怪哉!怪哉!你這脈象忽而細滑忽而有力若說中氣不足內虛熱卻又不似!看你五髒強壯為什麼偏呈水濕不運、虛陽外浮之相?”

    林霜月聽他說得一聲“怪哉”芳心就突地一顫又聽他一股腦地說出一堆醫家術語急得眼圈登時紅了道:“求徐伯伯一定給他治好!他這病好怪不能使力練武也不能費神過度。他……他前些日子為了我以三番棋挑戰爹爹兩戰下來一勝一負卻因這舊病作難以集中心力!若是第三盤再輸了我們必會挨爹爹重罰!”說著又滿上了一杯茶遞了過去。

    “這小孩竟贏了林逸虹?”徐滌塵接過茶來雙目一亮問道“他讓你幾子?”卓南雁搖頭道:“我不要他讓子是分先!”徐滌塵仰頭哈哈長笑將那茶一飲而盡道:“有志氣!當年只有我的老友棋仙施屠龍能勝這林老二你小小年紀就能勝得了他真了不起!好我說什麼也要給你治好這傷!”當下凝神斂氣雙目垂簾似是入定一般地靜坐在那裡不再一言。

    卓南雁只覺他搭在自己脈門上的手指忽緊忽松的按著更有一股暖如春風的柔和勁力隨著他的手指吞吐不定煞是好玩。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徐滌塵才睜開眼來瞅著他問:“孩子你練過什麼上乘內功麼?”

    卓南雁緩緩搖頭道:“風雷堡的易伯伯說我不能練武!”徐滌塵眉頭皺得更緊:“那你這病是何時患上的?”卓南雁道:“他們說我一兩歲時便得了重病!”想了想又道“厲叔叔說我兩歲時全家曾遭人追殺我在激戰之中受了些傷!後來我娘為了救我累得身子也垮了不久便也棄我而去!”這些傷心往事他從不願提起這時說著又是一陣傷心難過。

    徐滌塵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又閉上了眼。這一次時候卻更長卓南雁坐在地上只覺雙腿都酸了那徐滌塵還是毫無動靜竟似睡著了一般。卓南雁正覺得奇怪猛見徐滌塵雙目一張低喝道:“接我這掌!”大袖一展便向卓南雁胸前推到一股勁風隨掌而至。卓南雁大吃一驚想不到徐滌塵內力大減之後還有這等掌力聽他這意思竟似要試探自己武功無奈之下急忙奮起雙掌迎了上去。

    才和他那鐵掌接在一處便覺一股真氣循著自己雙掌鑽入體內與此同時卓南雁腹內登時騰起一股灼人的熱氣也向掌上湧來。徐滌塵身子微震搖晃了兩下卻喝了聲好鐵掌霍地收回。“是了”他望著卓南雁低笑起來“原來如此!”

    卓南雁這一使力霎時又覺渾身乏力熱汗奔湧勉力扶住地面滿是疑惑地望著他。林霜月卻比他還著急問道:“徐伯伯他這病有治了麼?”

    “好歹可算尋到了他這病源”徐滌塵手拈長髯聲音卻忽然無限傷感起來“依我推算卓南雁幼年受傷之後體質極虛或許是命懸一線。他娘趙芳儀為了救他將畢生功力盡數輸到了卓南雁體內這才燈枯油盡而死!卓南雁重傷下的虛症雖被趙芳儀以內功治好但他一個孩子體內忽然間蘊了二十年的上乘內力不會運使又無法運使使力過大之時便會激內力沖蕩自然流汗無力渾身難受!”

    “什麼”卓南雁渾身突突抖顫聲道“我娘是為了救我而死?”徐滌塵慨然一歎:“可憐天下父母心!當年我追隨卓教主對趙女俠的素心上清功甚是熟捻適才一試便知你體內所蘊必是這門內氣。呵呵你回思你年幼之時是不是更加怕熱怕動隨著年紀增長這毛病是不是漸漸好轉?還有你是不是情急之下便會氣力大增事過之後卻有容易昏厥無力?這都是你童年的經脈細弱難以容納這股內氣所致。”

    “是!”卓南雁聽他說得絲毫不爽不由連連點頭暗想:“怪不得我目力耳力自幼逾常人?還有我的力氣忽大忽小氣力小的時候難敵尋常少年情急之下卻會一掌擊傷那武功奇高的海老怪!”想起那晚海老怪被自己一掌擊得口吐鮮血的情形忽然間便對折磨自己十余載的這股熱氣有了一種親近之感:“娘原來你苦苦修煉的內氣一直在我體內是你這二十年的精深內力那晚再次救下了孩兒性命!”隨即卻又想到母親當時奮力救活自己之後又要永久離開自己臨終之前她不知何等傷心立時胸中大慟淚水奪眶而出。

    林霜月見他傷心急忙岔開話題道:“徐伯伯卓南雁體內蘊了二十年的高深內力這麼著他不就是一個大高手了麼?”徐滌塵卻搖頭道:“他不懂導氣歸元之法使力勞神之時便會受那內力沖蕩之苦哪裡算得上高手?嘿也虧得素心上清功中正平和若是換作卓教主那等剛猛霸道的功力只怕會使他多受十倍的折磨!”

    “那可怎生是好?”林霜月聽得蛾眉頻蹙忙給徐滌塵碗中點上一注新茶道“徐伯伯你說過定要治好他這傷病的可定要想想法子!”徐滌塵兩道長眉緩緩揚起笑道:“別說他是教主之子便是看在我喝你月牙兒多年好茶的份上這個忙卻也不能不幫!不過當真是難啊!”緩緩飲了茶水卻又閉目沉思。

    卓南雁一顆心怦怦亂跳大張雙眼緊張地瞧著他。過了片刻徐滌塵才睜開眼來對林霜月道:“月牙兒你回去告訴你爹!卓南雁要養上七日病這第三盤棋要到七日之後再下!”眼見林霜月面露猶豫之色又笑道“放心!咱明教的白羊長老林逸虹是何等心高氣傲之人你只一提卓南雁病中無法凝神下棋他自會滿口子答應!”

    他說到這裡面容一肅站起身道:“當年老道有一位摯友曾傳過我一套風虎雲龍功老道終生受用無窮。這門功法最能調和人身龍虎二氣我這就傳給他。這七日功夫雖不能大成但伏其內氣暢其經脈必有初效!”林霜月雙目一亮道:“風虎雲龍功?早就聽爹爹說過這門功夫是武林中的上乘丹法連他都佩服得緊呢!”

    徐滌塵笑道:“小丫頭知道得倒是不少只怕今晚就來得不懷好意早就想著要老道傳他這門功夫了吧?呵呵這門丹法源出道家雖不及本教鎮教玄功‘三際神魔大法’凌厲霸道但中正淳和練得好了可以直趨地元境界!”

    林霜月問:“什麼是地元境界?”徐滌塵道:“天下修煉之道分為天元、地元、人元三個境界。尋常江湖武功重在搬弄真氣任督運轉全都是人元境界。再進一步要煉氣化神使五行精魄山海之氣皆可調為我用這才是地元境界。只有煉神還虛到了天元境界那才是真正的與天地合一真氣往還無人無我!”

    林霜月忽道:“那有沒有一下子練到天元境界的武功?”徐滌塵呵呵一笑:“小丫頭好不貪心!素聞天衣真氣為天下最高妙神奧的內功想必可以直趨天元。”

    卓南雁奇道:“天衣真氣?我好像聽無懼和尚說過這天衣真氣乃是天下有名的魔功啊!”徐滌塵翻起眼睛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天衣真氣效驗如神修煉起來自然多了許多凶險。江湖中人不免罵它為‘天下第一邪功’嘿嘿少見多怪莫此為甚!可惜老道卻無緣得見這門神功!”說著連連歎息臉上頗有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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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2 08:08 PM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十三節:紋枰驚魂 茶香拜師


    卓南雁聽得心神搖曳忽地心中一陣激動便給徐滌塵磕下頭去口中道:“就請道長收下我這弟子!”徐滌塵卻笑容一斂揮袖攔住了他道:“老道武功大減如何能收弟子!咱們有言在先這次傳功只算療傷不算授徒!”林霜月見卓南雁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極的神色急忙近前一步軟語央求:“徐伯伯卓南雁身負大仇人又聰明得緊您就收下他這個弟子吧!”

    徐滌塵卻搖頭道:“月牙兒你還不知老道的脾氣麼說了不成就是不成!”他說著轉頭瞧見卓南雁灰心喪氣的樣子又不由長長一歎“你這孩子良才美質我不收你為徒並非是因老道懶散實乃你這病症要想痊愈決非一朝一夕之功。風虎雲龍功只能暫時調和你體內的龍虎二氣但這幾年之間每逢酷暑你仍舊要受那熱症困擾。一直要等到你一十八歲成年以後經脈粗壯得可以完全容納得下這上乘真氣虛汗熱之症才能痊愈!”

    卓南雁心中一沉緩緩點頭。林霜月卻眼圈一紅道:“那這幾年之間他豈不是還是不能習武練功?”

    徐滌塵雙眉一揚眼中光芒乍閃似要說什麼卻終究又一歎不語。頓了一頓他才轉頭對林霜月道:“小丫頭我可要傳他內功了時候不早你快快走吧!”林霜月一翹白潤的下頷俏皮地笑道:“我想留下瞧瞧徐伯伯還不讓麼?”徐滌塵笑著一指卓南雁道:“不是老道不讓而是他不讓!你在此處他必然難以凝神入靜!”

    林霜月登時玉面飛紅。她卻練過內功知道練功者若是心有羈絆輕則收效不大重則可出偏差當下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卓南雁道:“好啊時候不早了爹爹只怕也要尋我了。我這就回去咱們明日再見!”卓南雁點頭道:“月牙兒遇到你爹萬事都要小心些!”林霜月給他這關切的一句話語說得眼中波光閃動急忙一咬櫻唇轉身而去。

    卓南雁正看著林霜月的背影呆驀地頸後一緊已被徐滌塵的左掌提住了頸後衣襟。他啊的一聲未及叫出卻見徐滌塵伸出右手在石壁一拍兩個人的身子便奇快無比地向上升去。那石壁光滑無比徐滌塵的手掌上卻似有一種絕大的吸力每次只是一拍一按便帶著二人的身子竄上丈余。卓南雁眼見自己越升越高猛一低頭腳下黑黢黢的一片什麼也瞧不清嚇得急忙閉目不看。

    猛聽得一聲“到了”卓南雁睜開眼來卻覺眼前一片漆黑想是已到了那鎖仙洞中伸手一摸兩旁石壁也是光滑清冷黑暗之中也不知這山洞有多深長只覺陣陣涼氣不住湧來。這時耳邊又響起徐滌塵的一聲低喝:“盤膝坐下抱元守一勿助勿忘!”

    卓南雁才依言盤膝坐好他已緩緩一指點在卓南雁胸前華蓋穴上引得他身子一震。徐滌塵十指飛舞紫宮、玉堂、膻中循著他任脈要穴一路點下。卓南雁只覺他每一指觸到身上便帶得自己體內一股勁氣一跳到他點在自己丹田關元穴時體內糾纏沖撞的熱氣立時流轉得順暢多了。

    徐滌塵這才長出一口氣道:“好經老道這套‘五行天星指’給你推宮導氣之後你體內真氣業已初步調和現下我便傳你運氣吐納之法。這門內功旨在調和人身之內的陰陽二氣功成之後便能龍虎相交……”五行天星指重在外力按摩導引徐滌塵內力大減之後經過這番施為渾身已是大汗淋漓。黑暗之中卓南雁仍能見他臉上汗光微閃心中不禁湧起陣陣感激。

    當下徐滌塵便開始向卓南雁細細傳授風虎雲龍功。卓南雁之母趙芳儀當年注入卓南雁體內的真氣恰恰也是道家內功修煉所得與徐滌塵所傳玄門心法頗為相似卓南雁依著徐滌塵教授的口訣凝神修煉片刻便覺四肢百骸之中有一股蓬蓬勃勃的熱氣緩緩流轉一點一滴地向氣海丹田凝聚再過一會兒便覺遍體通泰心中的煩熱之感大減。

    徐滌塵見他呼吸綿長地凝神靜坐才微微點頭邁步走到洞口。眼望著幽遠瓦藍的天宇那幾顆閃爍的殘星徐滌塵不由緩緩瞇起了深邃得似能洞悉天地玄奧的雙眼以極低的聲音喃喃自語道:“還有七日屠龍兄你可趕得上這盤棋麼?”

    自來各派內功修煉都以恬淡虛無為要心浮氣燥之人縱得上乘丹訣也難以練出上乘功夫。好在卓南雁倒是能動能靜的性子加上他自幼好棋頗能耐得住性子靜坐這時平心靜氣地依法吐納漸漸地便進入了一個混沌安然的境界之中。過了不知多久再睜開眼來卻見斜月西墜紅日東升天邊已躍出一片朝霞原來他不知不覺地竟已練功了大半夜。小說整理布於bsp;林霜月回去之後按著徐滌塵所言跟林逸虹一說林逸虹果然一口應允將第三盤棋推到七日之後再下。這一來大雲島上更是人情踴躍不少人都搶著來藏劍閣看這膽敢挑戰林逸虹的怪童生得什麼模樣。卓南雁白天裡躲在藏劍閣內一步不出表面上裝病實則卻是暗中修習風虎雲龍功法。

    到了晚上卓南雁便獨自來這後山給徐滌塵帶入鎖仙洞中聽他傳授丹訣。所謂“假傳萬卷書真傳一句話”內功修煉最重耳口相授的口訣竅門。這門風虎雲龍功本為道家上乘心法而徐滌塵在向卓南雁親傳細解的諸般功訣之余更親以五行天星指給他運氣推拿奇經八脈的各大要穴助他運氣歸元。

    數日之後卓南雁忽然覺自己可以和尋常少年一樣縱躍用力了當下喜不自勝。他越練越覺津津有味只有一點美中不足那便是林霜月這幾日很少前來看他即便來了也是說不了幾句話便匆匆別過。據說這也是照著徐滌塵的吩咐為了讓他專心煉功。

    卓南雁知道所有這一切全是為了讓他能贏下那盤輸不起的棋。除了練功他想得最多的便是棋特別是他輸給林逸虹的那局棋。這局棋的每一手他都記得清清楚楚。這兩日間卓南雁自覺練功之後精力彌漫常能在幾手關鍵之處想出十余種往日意想不到的精妙變化來。這些變化或犀利如劍或輕靈如風但是哪一路變化真正能克制林逸虹呢?他常常會對著棋枰整整幾個時辰一動不動鬧得余孤天以為他癡了。

    幾日時光一晃而過轉天便是他和林逸虹約好的賽棋之日了。吃過午飯卓南雁剛剛把四個座子擺上棋盤忽聽窗外有人一聲低吟:“勢回流星遠聲乾下雹遲。臨軒才一局寒日又西垂!”聲音平淡沖和。一人隨聲推門而入卻正是慕容兄弟中老大的慕容智。

    卓南雁正要拱手施禮慕容智已笑著擺了擺手走到桌前拈起一枚白子啪的掛在了黑角下。這正是當日林逸虹當日走的第一著。卓南雁一愣之間慕容智又拈起一枚黑子打在棋盤上跟著落子如飛將那盤棋原樣擺了上去連前後順序都分毫不差。

    卓南雁剛到大雲島時便跟他下過半局棋暗道:“慕容智這老小子詭計多端但他跟林逸虹素來不睦難道來這裡是指點我來了麼?”大張眼睛望著慕容智要瞧他說出來意。慕容智低聲笑道:“明日這盤棋你怎麼贏他?”卓南雁登時愣住論棋力林逸虹還在自己之上自己冥思苦想了數日便是“如何贏他”這一件事但這時聽這一問仍是愣了半晌才道:“拼力死戰!”

    慕容智嘿嘿冷笑:“那你仍舊是輸!”望見卓南雁的目光中盡是詢問之意他笑了笑才緩緩道:“激怒他!只有讓林逸虹怒你才有勝機!”卓南雁心中一震:“不錯林逸虹心性暴戾若是一怒之下必會下出昏著。”忍不住問:“怎樣才能激怒他?”慕容智卻不言語只是笑得愈意味深長緩緩將盤上的棋子全都抹去。卓南雁一愣之間他卻又將一枚白子打在黑角下接著又照著那盤棋的順序將棋子擺了上去。卓南雁盯著棋盤腦內靈光一閃忍不住道:“我明白了!”眼見慕容智已背起手向外踱去忍不住心中疑惑頓生叫道:“你為何幫我?”慕容智低笑不答一步跨到了門外。卓南雁追出門來卻已不見了他的蹤跡。

    轉過天來到了正日子卓南雁卻被忽然告知這一局已經移到了後山金風崖上的細雨閣內。據說這是淨風四使眼見此局事關重大臨時做的安排非但地點換了尋常教眾也不許前來觀看。去往金風崖的路上卓南雁果然現四處冷清得緊沒幾個來瞧熱鬧的教眾。遠遠地又見金風崖下五步一哨也有黃衫弟子緊緊把住了出入要道。

    金風崖不算高卻背倚峭壁翠嶂青巖自有一股森峻氣象。卓南雁定一定神放緩腳步履著石階一步步地向崖上走去。耀目的陽光打在他臉上使那年少的眉目之間都閃爍著一層冷鐵寒冰般的銳氣。

    走入細雨閣卓南雁卻現軒敞的閣內只有兩個人。林逸虹是早就到了的卻默然坐在閣內臉上看不出一絲喜怒之色。另一人卻是手搖羽扇的慕容智連彭九翁和慕容行那二位淨風使也給遠遠地攔在崖下。

    最後一盤卓南雁和林逸虹卻都不願先行慕容智只得請他二人猜先終究還是林逸虹執白。林逸虹果然冷冷地將一枚白子掛在了黑角下與第二盤的開局一樣顯然他對這種開局比較滿意。

    卓南雁想也不想地便將黑棋緊緊壓下仍舊是那個金井欄大型定式。林逸虹雙眉一聳冷湫湫的目光盯了他一眼賭氣般地下了一步靠雖是銳意逼人卻依舊是照著那天的下法。

    接下來兩個人憋了一口氣落子奇快二十余子又快又響地打在棋盤上竟都是那第二盤棋的棋形。只是卓南雁的棋子打得更加脆響似乎在說那日我若是無病仍舊這麼下一定贏了你!他偷偷看去卻見林逸虹的眉毛已經擰成一字似是料不到他如此倔強。而一旁觀戰的慕容智的嘴角已經微微翹起。

    “林逸虹已經動怒了。”卓南雁這念頭只在腦內一閃便果斷起手在天元下方猛力一沖。這出乎意料的一沖決不同於那天的棋形猶如鬧市之中忽然縱出一匹驚馬突如其來氣勢奪人。這本是卓南雁苦思良久得來的狠招卻給他隨手打出。

    林逸虹喘了口氣面色更加蒼冷似是怕多想片刻會給卓南雁笑話似的也急急一子擋下。這正在卓南雁早就料到的變化他的落子也更加快捷但隨後的這一斷一飛卻愈凌厲宛若天外奇峰凌空飛降。林逸虹頓時愣住中央這塊全局之中最厚的棋已被黑棋這急湍怒潮般的三著沉實地壓了過去白棋一下子就顯得局促許多。林逸虹這時才覺出了自己的失策臉色鐵青一片。

    惱怒之下林逸虹立時故伎重施更加瘋狂地四處求戰立時滿盤殺氣騰騰。中午封盤之後下午再戰林逸虹的白棋再次祭起怒劍一時之間恰似鬧市之中忽然狂飆乍起飛砂走石掃得四處人仰馬翻棋盤上的局勢烽煙四起天昏地暗本來春光明媚的細雨閣內竟似有一股帶著血腥氣的陰風颼颼呼嘯。連旁觀的慕容智都面色緊張握著羽扇的手都滲出一層津津的冷汗。

    卓南雁卻咬緊了牙關這幾日風虎雲龍功的修煉雖沒使他脫胎換骨卻使他的算度更加精准自如。任他狂風驟雨我自閒庭信步幾番騰挪中間的那塊黑棋始終堅硬如鐵而且穩穩呼應四方。林逸虹惱羞成怒之下卻在一個生死大劫找劫材時找了個瞎劫。卓南雁抓住這好不容易盼來的紕漏一路窮追猛打將劫中的白棋盡數提光。這盤棋林逸虹大失水准一局終了竟以十子慘敗。林逸虹的臉上一片蒼白凝注棋盤久久不語。

    “林兄想不到這小童的棋力竟然高出你這許多!”慕容智這時卻驚訝地叮了一句。這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無異火上澆油林逸虹只覺胸口一熱猛然張口吐出一口血來。

    卓南雁一驚眼見林逸虹忽然間血染衣襟他心底竟生出了許多歉意來忍不住道:“對不住林先生我我……”慕容智卻冷冷截斷他的話:“你怎樣?林兄適才讓著你沒瞧出來麼這一局算不得數!”卓南雁不知他為何忽然又向著林逸虹說話登時怒道:“為何不算適才真刀真槍的對陣他明明是大敗虧輸的!”

    卻不知慕容智正要的他這句話眼見林逸虹聽得“大敗虧輸”這四字後眼中寒光一閃慕容智已嘿嘿笑道:“林兄這小孩詭計多端!咱明教可容不得他今日我便替你將他除去如何?”五指一探一股凌厲的指風已向卓南雁襲來。

    林逸虹心中雖然羞憤欲死卻決不願傷害卓南雁性命急叫了一聲:“不可!”翻手推出一掌將那陰寒的指風撞開。卓南雁只覺身子似被冷風吹了一下卻哪裡知道自己已在鬼門關轉了一圈若非林逸虹出手他已死在慕容智的穿心指下。

    慕容智忽然向著林逸虹詭異的一笑:“原來林兄是要自己動手!”隨著這一笑他眼中驀地射出一層妖魅般的精芒正是他那專門惑人心智的密技“移魂懾魄功”。若是往常林逸虹決不會著了他的道但此時吐血之後元氣已傷給那眼神一罩心中的惱恨怨怒之氣立時沸騰竟渾身打顫地站起身來。

    卓南雁見林逸虹目露凶光緩緩向自己逼來心下害怕轉身跳開兩步忽覺臂上一緊卻被慕容智一把扯住。卓南雁心中又驚又怒張口便要呼喊但覺著一股陰冷之氣循經而入登時被慕容智封了要穴。“動手吧林兄”慕容智的聲音柔柔的卻帶著一股摧人心志的妖異之氣“難道還讓天下人都知‘半劍驚虹’敗在這個乳臭未干的孩童之手麼?”

    林逸虹十指如鉤眼瞅著就要出手但雙臂顫抖卻還在心底做著最後的掙扎。慕容智卻知他功力精深深怕他忽然驚醒當下冷冷一笑:“罷了林兄此刻只有你我二人就由我替你除去此孽吧”翻掌便向卓南雁頂門拍下。頭頂勁風壓來卓南雁拼力想躲但要穴被封偏偏難以動彈一毫他只覺世間最陰險無恥之輩無過這慕容智了心中又惱又恨:“難道我就這麼死了麼?”

    猛然間只聞嗤嗤嗤的三聲銳響慕容智忽然啊的一叫雙掌上竟已同時被什麼暗器擊中。就在他扯住卓南雁的手掌微微松動之際呼的一聲卓南雁已被一股大力拉了過去。慕容智應變也是奇快眼見卓南雁被人奪走身子疾彈便要撲上。但抬眼看清了對面出手那人他雙腳立時定住面色也駭得蒼白一片一字字地道:“施、屠、龍……”啪啦啦幾聲響那三件暗器才滾在地上竟是三枚閃亮的圍棋子。

    卓南雁適才也被一枚棋子打中胸口但覺一股柔和的勁氣湧來身上穴道立時解了。他回頭望去卻見拉住自己的人竟是個又高又瘦的老人。這老人長垂肩雙目灼灼古銅色的臉上蓬蓬亂翹著一副又粗又黑的短須恰似根根鋼絲。這麼一聲不響地立在那裡便如一尊生鐵鑄就的怒目金剛。

    林逸虹卻才緩過神來拼力扶住桌案站好憤憤地瞪了一眼慕容智才向那老者道:“是屠龍兄可久違了!”

    施屠龍卻冷冷地哼了一聲盯著慕容智道:“好不要臉!”言語短促竟也跟金鐵交擊般有力。冷哼聲中他左臂一振強勁的掌風帶得棋盤上的棋子嘩啦啦的飛起疾向慕容智身上射去。慕容智卻不敢直攖其鋒忙不迭地錯步退開。但施屠龍顯是早算好了他這一退的方位激射的棋子在空中相互碰撞十幾枚陡然變向仍是打中了慕容智的手臂。

    慕容智只覺手臂一陣酥麻面上卻不敢露出一絲驚慌之色錯步凝掌狠狠地盯住施屠龍心中卻自驚駭:“多年不見這老鬼的功夫又精進不少金風崖下守衛嚴密他卻仍能神鬼不知地摸上了細雨閣來!”卓南雁見施屠龍緩緩收掌不由心下又是一驚只見這施屠龍的左掌竟是黑黝黝的生鐵鑄就這冷兀剛硬的老人竟沒了左手!施屠龍也不再理會那兩人攔腰抱去卓南雁騰身躍出細雨閣幾個起落便下了金風崖。卓南雁見他奔跑之間身子總是微向右傾才知這老人的右腿竟有些微跛。

    崖下的幾名黃衫教眾兀自泥塑木雕一般地立著顯是給施屠龍事先點了穴道。施屠龍肋下夾著一人兀自身法奇快帶著卓南雁一路風馳電掣般地奔到了鎖仙洞前。

    徐滌塵卻正在洞下靜立衣袂臨風永遠一副處驚不亂的清邁意態。那茶鼎上的石瓶竟也微微冒著熱氣一壺好茶似乎就要烹得。

    卓南雁只在這石壁前一立四周清泉涔涔鳥語花光茶氣飄香登時幾乎忘了先前的生死搏殺。徐滌塵凝神盯著石瓶也不看他二人待瓶內水沸精心調好了茶才給施屠龍滿上一盞。

    施屠龍接過茶來石雕鐵鑄般的臉上才破開一絲笑顏道:“每年說是我來看你實則是饞了你老道這點茶的三昧妙手!”徐滌塵呵呵微笑:“你帶來的廬山雲濤霧海茶色味俱佳老道不想你倒好念著你的茶呢!”給卓南雁遞過一盞茶來笑道“這一局終是贏了!”卓南雁先給他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禮才接過茶來道:“多謝道長的療傷之功!”見那茶葉芽鮮嫩茶一入口只覺滋味恬淡悠長心神間立時一片清靜。

    “全是你自己的造化”徐滌塵說著一指施屠龍笑道“想必你還不知他便是本教的青陽長老——‘棋仙’施屠龍!記得幾日前你要拜我為師我沒有收下你便因老道的風虎雲龍功便是得他傳授。據老道所知棋仙所修的武林絕學‘忘憂心法’中有一路《九宮先天煉氣局》吸天風納山雲最適你這毒熱內蘊之人修煉。你卓南雁若得他收入門牆自會一日千裡!”

    卓南雁恍然大悟:“原來這老先生便是本教三大長老之怪不得如此武功!”忽然聽出了徐滌塵話中深意心中一陣激動忙給施屠龍磕下頭去叫道:“晚輩卓南雁謝過前輩的救命大恩求施長老收下我這劣徒!”施屠龍只大咧咧地嗯了一聲卻不言語。

    徐滌塵笑道:“施長老武功高我十倍棋道卻更是高妙二十年前便是一等一的大國手這才得了棋仙這個稱呼!嘿嘿他是棋仙我是茶隱二十年前便一起位列天下‘風雲八修’之中一同嘯傲雲霞一同殺過金狗又一同入了明教!”施屠龍雖一直默然品茶不語但聽老友娓娓說起往昔豪事眼中也不由閃過一絲激越之色。

    “只可惜他十幾年前因了自己的一個差錯激憤之下竟退出本教。在我遁入鎖仙洞後老施念著和我往日的交情每年都會來此看我一次!幾天前我算算日子知他就要到了這才讓你七日之後才下這盤棋也是盼著他能看到你和林逸虹的這一局妙棋!”徐滌塵說著捻髯長笑“好在他不早不晚昨晚後半夜恰好趕到聽我說了你的事情已動了惜才之念。”卓南雁這才恍然聽他竟然為自己安排得如此細密真可謂用心良苦心下更是感激。

    久久不語的施屠龍這時忽然插了一句:“這孩子天資不錯!”他惜字如金短短地吐出幾個字便再不言語。徐滌塵卻眼中光芒一閃喜道:“棋仙素不輕贊他人這一句話算是應允了吧。南雁快給師父磕三個響頭!”卓南雁大喜之下急忙砰砰地向施屠龍磕下頭去。施屠龍伸手將他扶起古銅色的臉上也湧出一層歉疚之意道:“便看在你爹的份上你這個徒弟我也會收下!”

    徐滌塵緩緩道:“老施你已露了行跡不可在島上久留這便走吧!卓南雁的經脈還不足以容納那二十載上清真氣每到暑日便有真火灼脈的痛厄。也只有你住的廬山天池峰高處不勝寒或可使他免受那真氣炙體之苦。”施屠龍應了一聲忽然抬頭問:“那你呢還要才在此忍上多久?”徐滌塵臉上笑意不減:“有多久是多久!”說著給二人又調上一盞新茶。

    便在此時忽聽得一聲陰森森的長笑:“可不要放走了施屠龍!”卓南雁心下一驚回頭看時卻見數十個明教弟子手持兵刃正向這裡奔來領頭的卻正是慕容智和慕容行兩兄弟。這些人身法均是奇快更難得的是步履如劃風也似地急奔而來又齊刷刷地一起頓住顯是往日訓練有素。

    卓南雁心中又是一緊卻見身旁的施屠龍和徐滌塵仍是低頭飲茶似乎絲毫沒有瞧見這群人似的。春風帶著黃昏的暖意緩緩拂來吹得他二人衣袂輕拂一個寬袍大袖一個道袍青襟倚石臨泉對坐品茶隱隱地真有一股離世出塵的仙意。

    慕容智冷哼一聲越眾而出手搖羽扇道:“施屠龍你當年反出明教今日又膽大包天的大鬧大雲島當真不將我們淨風四子放在眼內麼?”將手一揮喝道:“布陣!”卓南雁眼見這些漢子手中或持雙槍或持雙斧或持雙刀腳下錯落有致地一番疾轉隱隱似含著一番陣法。

    “慕容行”施屠龍這時才懶懶道“你氣色倒還不錯!”他跟慕容行說話卻還是理也不理慕容智。慕容行的黑臉卻一紅道:“嘿馬馬虎虎倒還不錯多年沒見施兄你可又瘦了許多!”忽然將腳重重一頓叫道“罷了罷了!施兄咱們交情雖好但你不將我們淨風使者放在眼內終究是你不對!”慕容智冷冷道:“咱們廢話少說今日你破不了這三煞六合陣便一起留在這鎖仙洞裡!”

    施屠龍慢慢搖頭將盞內的清茶緩緩啜盡口齒微動似是在回味唇內余香。猛然間只聽他一聲大喝身子疾晃已經竄入陣中鐵掌疾揮或拍或按或點或戳只聽得砰砰、哎喲、啊呀之聲不絕六七個漢子手中的兵刃已經被他擊落怎地。慕容兄弟大驚之下急待上前攔阻哪知他身形如電一幌之間便已穿陣而出疾掠而回。

    卓南雁看得目眩神馳心旌搖曳卻見施屠龍已將手中的茶杯緩緩放在了鼎前的大青石上這才挺身凝立悠悠道:“當真是好茶!”他本來手殘腳跛但此時在陣前一進一出當真是動如兔起鶻落靜若老僧守拙。慕容智見施屠龍石前鐵鑄銅雕般地負手一立登時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剛硬英邁之氣不由面色一陣灰暗。

    徐滌塵已向他呵呵笑道:“慕容兄怎地忘了他是棋仙雁行絡繹魚陣縱橫皆不離棋理。便是大雲島上的陣法埋伏也多是屠龍兄當年親手設計。你這三煞六合陣今日可是班門弄斧了。”慕容智神色一窘正自猶豫著是否要再上前動手忽然得遠處有人一聲高呼:“不可動手!”卻是林逸虹急掠而來。慕容智見了林逸虹臉上一喜揚眉道:“林兄來得正好這施屠龍素來不把教主放在眼內今日咱們合力將他擒下也算給教主除去一塊心病!”他知道林逸虹平生最敬重兄長所以一開口便將施屠龍說成教主的心腹之患。

    林逸虹面上卻是一冷搖頭道:“施屠龍至今仍是本教長老誰也不可跟他動手!”慕容智雙眉一揚還待言語但給林逸虹錐子般的目光狠狠盯了一眼心下微寒便閉住了口。林逸虹已向施屠龍拱手道:“施兄遠來是要重回明教麼?”他那身浴血的衣衫已換但口角上還有一線血絲未及擦去。

    施屠龍將右手搭在了卓南雁肩頭冷冷道:“我要帶這孩子走!”林逸虹眉頭微皺道:“不成!”施屠龍道:“那就依著老規矩你接我三掌!”他性情率直說打便打踏上一步左臂斜飛呼的一掌擊出掌風激蕩震得四處山花林葉簌簌飄舞。勢起倉促林逸虹急忙揮掌相對。施屠龍掌到中途霍然一頓已化作“星羅棋布”的掌勢星星點點滿空皆是他如夢如幻的掌影。

    林逸虹贊一聲好不敢讓他的掌勢逞奇斗幻般的變換下去奮力一掌直擊過去。施屠龍濃眉一揚掌勢陡然由虛變實。一股勁風蕩處滿空虛幻的掌影霎時消散二人的雙掌已然交在一處。元氣未復的林逸虹悶哼一聲已砰砰地接連退出三步。

    “幾年不見長進不少!”施屠龍一掌逼退林逸虹卻微微點頭。林逸虹情知自己今日吐血之後必然不是這施屠龍的對手他又不願施展三際神魔功跟自家明教兄弟拼命只得干咳搖頭:“你不知這孩子身世他……”

    “我全知道!”施屠龍卻冷冷打斷他轉頭盯了一眼慕容智道“本教奸佞之徒太多將卓南雁放在大雲島上我不放心!”林逸虹一愣適才自己中了慕容智的算計險些親手害了卓南雁的性命若非施屠龍及時趕來自己便會鑄成平生大錯。一念及此便再也說不出話來長歎一聲道:“屠龍兄素來目視雲漢眼內無余子今日好不容易看上了這孩子也是緣法!”

    施屠龍微一點頭不再理會旁人轉頭對徐滌塵拱手道:“這一去不知何時再見!”徐滌塵端坐石前慨歎一聲:“該見面時自會再見!”施屠龍微微點頭轉身拍著卓南雁的肩頭道:“去收拾你的東西我在尖沙嶼等你!”也不待他答話大袖飄飄當先而去倏來倏去竟絲毫不將旁人放在眼內。

    卓南雁應了一聲先轉身跟徐滌塵叩頭道別又站起來向林逸虹拱手一揖道:“林先生這第三盤棋就算我輸了求你以後不要再為難月牙兒!”林逸虹面色驟然一冷緊緊盯住眼前這個清瘦卻又執拗的少年沉了沉才淡然道:“棋是你勝了林某自然不會食言!”

    卓南雁聽他話中已隱隱應承了下來心中略安。轉頭四顧卻始終不見林霜月的身影他這一天裡一直沒有見到她心裡便如少了些什麼似的這時卻只得先去藏劍閣收拾衣物。

    其實藏劍閣內也沒什麼東西可帶除了自風雷堡帶來的幾件舊物就是些尋常的洗換衣衫。他略一收拾提了個包袱便走出屋來這時知道自己要走忽然覺得藏劍閣內的一草一木都十分可愛。

    余孤天一直在旁默默助他收拾又跟著他一起緩步走到院中。卓南雁嘿了一聲伸手拍了拍他肩頭道:“天小弟你機智聰慧又最用功再過兩年那些弟子便不是你的對手!遲早有一日咱們還會再見!”說著一陣感傷卻也說不出來什麼了。余孤天黯然望著他忽然想:“卓南雁其實待我一直很好可是這樣的一個人終究也要離我而去!”心下難過眼眶裡立時湧出了淚水。

    卓南雁忽一抬頭卻見院門外俏生生地立著一人眼蘊柔情清麗如仙正是林霜月。卓南雁雙目一亮疾步奔去捉住了她的手叫道:“月牙兒怎麼這一日也不見的影子那一盤棋咱們終於贏了!你爹……他已答應了我不再為難你!”林霜月聽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眼圈卻是一紅幽幽道:“爹爹不許我來看你!我直到這會才得空偷著跑出來你……這就要走了麼?”

    “是棋仙施屠龍收了我作弟子要帶我走!”卓南雁見她那雙隱含幽怨的眸子中噙著一痕清波似是隨時會流出來的樣子心中驀地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悵然咬了咬牙才道:“過得幾年我功夫練好了咱們自然還會再見。”林霜月的淚珠兒終於撲簌簌地流下哽咽道:“那你一個人可要留意照顧好自己。”

    二人溫言幾句便一起走出院外。卓南雁在這大雲島上也沒什麼朋友余孤天不願在他二人跟前礙手礙眼送出幾步便不遠送。一路上便只有林霜月陪著他走但此時她柔腸百轉路上竟是不一言。

    眼見她玉靨含愁眼波幽怨卓南雁心內也不由忽酸忽苦倒了五味瓶般的不是滋味忽然想起一事轉頭道:“月牙兒你別忘了答應過我的事情!”林霜月星眸一閃問:“什麼?”卓南雁大聲道:“你答應過我的要好好活著!今後我不在你身邊不管你爹如何欺負你你都要做一個聰明靈秀的月牙兒!”

    林霜月剛剛止住的淚水忽然又再流下點頭道了聲是忽然止住步子舉頭望著遠處幽幽道:“前面那人就是你師父吧我就送你到這裡了!”

    卓南雁回頭望去只見施屠龍遙立岸邊抬望著極遠的水天相接之處在他腳下木樁上卻系著一葉小舟。卓南雁向施屠龍招了招手轉頭望著楚楚可憐的林霜月忽然心內一動低聲道:“我就要走了你叫我一聲雁哥哥!”

    林霜月頰暈紅潮星淚未干的妙目之中似怨似喜卻終於輕聲道:“雁哥哥……”才細不可聞地叫了半聲便覺臉上燒急忙低下頭去。卓南雁心中一蕩道:“好月兒可要記著我的話我只要你快快樂樂的活著!”在那雙春蔥柔荑上重重一握便轉身飛奔而去。

    和施屠龍上了小舟解纜揚帆小舟順波飄蕩而下。卓南雁忍不住再回頭望去卻見林霜月已向湖邊奔來直到岸邊才凝住步子向他遙遙揮手。湖邊晚風吹得她那身白衣的衣帶襟袍蕩起老高這時候夕陽已落滿天似錦晚霞的映照下林霜月嬌弱的身子上閃著一層淡紫色的清輝。

    卓南雁也向她搖著手臂直到那襲臨風搖曳的白衣卻終於在夕光霞影中漸漸模糊得看不清楚了他的心中才驀然覺出一陣遲鈍的痛楚來雙眼驀地一片瑩濕。

    這時忽聽耳邊一聲歎息:“你若要做成大事、練好上乘武功最好將她忘掉!”卓南雁一驚回頭看時卻見施屠龍瞇起眼瞧著那抹夕陽余暉口中冷冷道:“不但要忘還要忘得一干二淨!”卓南雁咬了下嘴唇問道:“為什麼?”

    施屠龍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冷道:“情絲羈絆心性難安!”卓南雁忽然想起自己煉功之時徐滌塵也不讓林霜月在旁觀看臉上不由一陣燒暗道:“情絲情絲這情絲不知是個什麼東西怎地徐伯伯和師父都這麼防備這東西。我暫且忘記月牙兒專心練功也就是了真要將她忘得一干二淨那怎麼成?”

    他長長歎了口氣忽又想起一事忍不住問:“師父那慕容智為什麼要慫恿林逸虹殺我?”

    施屠龍濃眉一挑道:“自我退出明教之後青陽長老這位子一直懸而未定。慕容智覬覦這位子多年。今日若是林逸虹失手將你殺死慕容智自會替他設法遮掩這丑行然後以此要挾控制林逸虹。哼哼手裡握住了教主親兄弟的把柄再要攀上長老之位不就容易得緊了麼?”

    卓南雁這才恍然大悟不由對這不擇手段的慕容智更加厭惡沉了沉又問:“那師父您當初為何退出明教?”施屠龍的臉上神色霍地一緊冷冷盯了他一眼卻不言語。卓南雁嚇得暗中一吐舌頭。

    小舟象梭子一樣在碧波之中穿行了多時師徒兩個都不說話無邊的暮色卻漸漸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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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2 08:09 PM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十四節:絕壁危巖 天風怒雲

    師徒二人在岳州棄船登岸施屠龍取出盤纏買了兩匹青騾一路曉行夜宿縱騎東行。卓南雁眼見那遠的山近的溪高的樹低的草全流淌著川流不息的綠色身旁更有蛺蝶穿花蜂喧鳥鳴心中愁情頓洗。

    只是卓南雁也覺出這個師父施屠龍脾氣古怪真可算得上冷硬如鐵了。兩個人每日裡最多說不過十句話去更有一兩日間互不言語的時候。

    只有一回師徒倆在客棧之中飯後無事施屠龍忽然問他:“南雁你學了武功將來要做什麼?”卓南雁想也不想地便道:“徒兒學會了武功先要報仇雪恨更要驅除金狗報效國家!”施屠側頭看他兩眼忽地昂頭大笑:“報效國家?報效國家?”笑聲滾滾似乎卓南雁說的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

    卓南雁睜大黑白分明的雙眸道:“師父徒兒說錯了麼?”施屠龍驀地收了笑聲道:“趙宋這狗屁朝廷值得你去報效麼?”卓南雁一愣忍不住道:“易伯伯說朝廷昏庸黎民無辜!趙宋朝廷好比一座破屋子雖然破舊終究是一間老百姓能待的屋子。若是換作韃子攻過來大伙做牛做馬連間棲身的破屋子也沒啦!”

    施屠龍冷湫湫地瞅了瞅他呵呵低笑道:“岳飛、易懷秋和你爹卓藏鋒都是銳意報國之士後來如何?還不是死的死亡的亡!什麼是朝廷?朝廷就是以天下之病以利一人的大糞坑只有亂蠅臭蛆才能在糞坑裡面活得津津有味!”

    卓南雁又愣住了他曾隨著老儒習文聽的全是忠君報國之理這時自然不知如何作答便問:“師父那您說該當如何?”施屠龍的眼神在暮色裡幽幽地閃著忽而憤怒忽而憂傷聲音也沉得象金鐵:“易懷秋他們的愚忠愚孝全是狗屁那些腐儒教你的仁義道德更是狗屁!大丈夫不矯情昧心只要率性直行何必在乎這許多狗屁!”沉了沉忽地仰頭長歌“地闊天長不知歸路。寄身鋒刃腷臆誰訴……”站起身來大步邁進裡屋去了。留下卓南雁一人在夕陽影子裡呆。

    他覺著師父真奇怪以往易懷秋雖然牢騷終究是對趙宋朝廷忠貞不二但這師父施屠龍卻是什麼都看不慣脾氣一罵明教的林逸煙罵大金的完顏亮更罵趙宋的小朝廷。卓南雁心中雖有些不以為然但也不得不佩服師父特立獨行的話語說得倒另有一番道理。

    師徒二人穿崇陽過瑞昌路上不止一日便到了江州廬山腳下。

    廬山自古號稱奇秀甲天下因相傳周朝時有匡氏兄弟上山結廬修道故又名匡廬。唐人有詩贊曰:“廬山秀出南斗傍屏風九疊雲錦張”至本朝蘇東坡更留下“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這樣膾炙人口的名句。卓南雁雖是自幼長於山野卻也沒有見過這樣深秀多姿的春山美景眼見四周藍幽幽的群山雲纏霧繞煙靄籠罩不由癡了。

    沿著崎嶇山路上行更覺路回峰轉美景迭出。拂花掠籐地行了多時已到了山腰轉過一片綠意森森的竹林便見一座道觀聳立眼前。卓南雁凝神望去卻見那道觀門上寫著“雲竹觀”三字字跡斑駁也不知是何年所書。他心下暗道:“原來師父是住在這道觀中呵呵雲霧繚繞竹林幽幽雲竹觀這名字倒甚是貼切!”

    這時候天色已晚道觀前卻有兩個小道童揮帚灑掃見了施屠龍遙遙襝衽施禮後便跑進去稟報。

    “老石猴你這一次回來得倒快得緊呀!”隨著響亮之極的一笑迎出一個相貌清奇的老道人。這老道白垂肩瞧上去只怕八十開外的年紀了但面色紅潤雙目閃亮。施屠龍瞧見了這器宇有若蒼松古柏的道長也不由微微一笑:“這是我新收的弟子卓南雁!快來拜見清虛道長!”他素來惜言如金一句話便算給兩個人都引見了。

    卓南雁急忙上前拜見。清虛瞇起眼笑道:“好老猴終於收了個小猴!別跟你一樣是個終日不語的石猴就好!”卓南雁見他談吐幽默心下歡喜。

    清虛道長顯是跟施屠龍多年之交陪著他們吃過齋飯又讓道童奉上兩盞香茶。卓南雁見那茶毫多葉翠不由道:“這莫不就是雲濤霧海茶?”清虛大是得意笑道:“雲竹觀後的幾顆茶樹乃是老道我壓箱子底的寶貝咱幾人吃的喝的全靠賣這寶貝得來!你這老石猴師父賴在我這裡十幾年不走一來是愛上廬山奇峰秀雲二來麼便是瞅上了老道這妙茶!”施屠龍嗯了一聲也笑道:“茶雖不錯烹茶之道卻遠不及徐老道了!”

    當晚便在觀內住下。師徒兩個所住的是裡外兩進的廂房房屋寬敞潔淨只是那古舊的牆壁上卻刮了一道絳色的長痕似是漏雨的濕跡。卓南雁借著昏黃的燭光地瞧見了壁上的絳痕心內就立時想起了那晚跟厲潑瘋在伏牛山外古廟中瞧見的血痕一霎時腦中便想起了厲潑瘋沙啞的呼喊“男子漢大丈夫只要有一口氣在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報了這大仇的!”

    卓南雁心中驀地一痛忍不住轉頭問道:“師父我何時才能學成您那樣的上乘武功?”

    施屠龍冷著臉瞧了他一眼道:“要練上乘武功除了心思機敏更要有大膽識大毅力。”卓南雁挺身道:“有我什麼苦都能吃得!”施屠龍懶懶道:“是麼我倒沒瞧出來!”右掌揮指一點一道細細的勁氣射出桌上那蠟燭登時滅了。卓南雁暗自叫了一聲“好功夫”正要再說黑暗中卻聽施屠龍長長打個哈欠走入裡屋翻身睡倒。過不多時屋中便響起他香甜的鼾聲。

    卓南雁躺在外屋床上卻如何睡得著。耳聽窗外山風陣陣竹葉瀟瀟他心中的思緒就如廬山山道上見到的連綿飄忽的雲霧紛亂起伏翻飛不定胡思亂想到了半夜才覺眼皮沉。朦朦朧朧地剛入夢鄉忽覺頭一緊似是被什麼狠拽了一下。他迷迷糊糊地叫了半聲卻懶得睜開眼來。

    耳邊卻忽然響起冷峻的一哼:“想練上乘武功便跟我來!”正是師父施屠龍的聲音。他的渾身一激靈騰地翻身坐起黑暗中卻見施屠龍一跛一跛地已經推門而出。

    霎時間卓南雁睡意全消胡亂穿上了鞋子也跟著他走出屋來。院子裡清風習習帶著一股沁人的涼意卓南雁眼見施屠龍越走越快忍不住問道:“師父咱這是去哪裡?”施屠龍卻不答舉步如飛帶著他出了道觀徑向山上行去。卓南雁也只得加快步子緊緊跟上。

    天上月光如銀隨著他們腳下山道的盤旋起伏月色下奇秀的遠山近嵐仿佛在無聲地流動讓卓南雁忽然生出一種迷離和恍惚來。再行片刻腳下卻已經沒有了山道奇峰怪石幢幢地晃著蒼黑的身影猙獰地從四處壓來。

    四周山風鼓蕩雲亂霧繞二人似乎已經鑽到了天池峰的高處。施屠龍的身法愈來愈快卓南雁卻已累得腰酸背痛氣喘吁吁。但他眼見施屠龍丁點沒有回頭照顧他的意思心底不由竄上一股倔強之氣咬著牙拼力跟上。一路上梆硬的山石硌得他腳下生痛橫生的樹枝亂草更隔著褲腿將他的小腳劃破數處。

    驀然間一道險峻的石峰在黑暗中兀立眼前施屠龍才停住腳步回頭道:“上得去麼?”借著月色卓南雁只見那石峰陡峭如刀青巖光滑絲毫沒有手抓足落之處忍不住喘息道:“這……上去做什麼?”

    施屠龍冷冷道:“你要跟我學上乘武功便自己上來!”話音一落驀地身形拔起直向峰頂躍去堪堪要到勢盡之時單掌在石壁上一撥便又竄上丈余幾個起落身子便沒入亂雲深處。

    卓南雁一愣:“這石峰比徐伯伯所居的鎖仙洞還險要百倍那時是徐伯伯帶著我上去的這時我一個人可怎麼上去?”轉頭四顧卻見來時路徑黑茫茫的全被亂草雜樹掩蓋已尋不到丁點痕跡峭壁兩旁卻全是幽深無底的峽谷。他拾起一塊大石揚手向下拋去沉了良久卻也不聞墜地之聲。

    再仰起頭來卻見頭頂明月如鉤石峰光滑如鏡一時間卓南雁心中不禁猶豫起來:“我這師父真是個怪老頭要練武功哪裡不能練?這險峰亂石一個失足就是粉身碎骨!這分明是存心拿我的性命作耍!”轉身摸索著便向山下行去才走出兩步忽然想起施屠龍睡前說的那句話“要練上乘武功必要有大膽識大毅力”登時心中一沉:“我這麼偷偷溜走那豈不就是臨陣退縮!給他看輕了日後再也沒臉跟他習武!”猛然狠轉身便向石峰攀去。

    這千仞危壁峭似斧削好歹還垂下幾根野籐。卓南雁揪住野籐拼力向上攀去。摸著黑攀上丈余就累得氣喘不已忽然手上一滑登時從巖上跌落摔在亂石突兀的危壁下硌得他骨痛欲折。

    卓南雁心底大罵:“這鬼石壁這鬼老頭!”喘息幾下爬起來撣撣塵土咬著牙又再攀上這一回卻還沒有上次攀得高便摔了下來。接連試了三次卓南雁的雙腿已給摔得烏青腕掌上也磨破多處。卓南雁累得氣喘汗流扶著石壁仰頭向上瞧去卻見嶙峋峭壁錐子一般直插向蒼暗的天穹峰頂黑蒙蒙的隱約有雲霧繚繞。

    屢攀屢挫之下他心中不免氣餒:“這石壁如此陡峭怎能攀上去這時候也不知師父那怪老頭到哪裡去了?”但一轉念又想起了師父那冷峻輕蔑的眼神卓南雁骨子裡那執拗的脾氣卻又作起來暗道:“今夜若不能攀上崖頂便寧願累死在這裡!”當下盤膝坐在石壁下照著風虎雲龍功的竅決凝神運氣。

    他靜靜吐納片刻收功之後便覺體內勁力稍復猛一咬牙便再向峭壁行去。這一回或許是風虎雲龍功之效他四肢力足竟然比前幾回多爬了兩丈多高。但是再向上的這段石壁是光溜溜的再沒有野籐垂下。卓南雁又累又惱揪住了野籐呼呼喘氣。

    這時候天上白雲給晚風吹開那輪皓月的清光登時皎潔了許多。卓南雁借著月光卻忽然瞧見頭頂半尺處的石壁上有兩處凹洞一高一低正好可以借力攀爬。再抬頭向上仰望卻見石壁上居然有一串大小不一的孔洞卓南雁一愣之下忽然明白:“原來這石壁以前有人爬過這人想必跟我一樣也不會輕功卻借助利物鑿了一路借力攀登的孔洞。適才月光朦朧我竟沒有瞧見這些洞眼。”大喜之下伸出手去摳住凹洞將身子向上奮力拉起。

    這一個個孔洞間距正好適合人來攀爬卓南雁手摳足登倒比適才揪住野籐上山省力許多。但這峭壁又高又陡竟似沒有盡頭他奮力攀了大半個時辰已累得四肢酸裡外衣裳盡數被汗水浸透。忽覺雙眼一片模糊卻是被額頭上流下的涔涔汗水浸住辣辣的甚是難受。他摳住石窩將頭臉在臂彎上蹭了蹭抹去流到眼上的汗水再掙起頭向上望去只見頭頂上全是徐徐拂動的白雲也不知離著那峰頂還有多遠。

    這時候他十指都已磨出血泡雙腿突突顫再沒有力氣向上挪動分毫。向下一望腳下竟也有雲氣浮動一顆心不由嚇得突突亂顫:“原來這峭壁本就是天池峰的最高處我適才又憑著一股血氣在峭壁上不知爬了多高若是一個失足說不定便跟我拋下去的那塊石頭一般直落到深谷之底。”

    正自心驚膽戰進退不得忽聽得頭頂上傳來一個懶懶的聲音:“我足足睡了一覺你還沒有上來!不知你這笨小子今晚還上得來麼?”正是施屠龍的聲音。

    卓南雁心下大怒:“原來他一直在旁看我笑話!這施屠龍不知輕重怪裡怪氣只怕要累得我將小命喪在這裡!”又憤又急之下心底驀地騰起一股火來“我卓南雁就是摔死也不能給他瞧得扁了!”猛然間一股勁氣自腹內竄起霎時十指堅硬四肢有力呼呼地便向上攀了上去。

    越往上攀便覺山風越大呼呼的風聲就在腦後呼嘯似是雲中有無數鬼魂神魔在嘶吼。拼了命又爬了十余丈高忽見頭頂數丈之上又橫伸出一塊大石神龍探般地壓在絕壁之上卓南雁心中一震:“這塊大石突兀巨大這般凌空壓下若無繩索器械怎能攀上去!”他本來就已精疲力竭心氣一洩忽然五指一松竟自石壁上滑落下來。

    卓南雁哎唷一聲拼力去抓向石壁但身子呼呼飛墜急切間哪裡尋得到那些石洞。峭壁上只處處堆壘著又薄又尖的石片他的雙手根本沒有借力之處亂抓亂摳之下臂、腕、肩、肘都給石稜割破卻還是阻不住身子的呼呼下墜之勢。

    “師父——”卓南雁急得大聲呼叫聲音已帶了哭音。身子才跌了兩丈左右猛覺斜刺裡伸出一只沉穩如鐵的堅硬臂膀一把將他緊緊攬住。卓南雁喘息著回過頭來月光之下卻見施屠龍單掌扣在石壁上左臂攬著自己的腰正自嘿嘿地笑著。“有種”施屠龍的笑聲在山風之中滾滾鼓蕩著“你這小子自始至終沒有出口求我比我想的還要有種!”

    輕紗般的月光下卓南雁頭一回覺得這施屠龍的笑容居然也這麼溫暖。“原來師父一直在旁看護著我!”一念及此卓南雁的心底立時一熱。卻聽施屠龍笑道:“好小子咱爺倆上去!”他左臂緊攬住卓南雁的腰右臂在石壁上輕輕一按身子便借力飛起。幾個起落便到了那橫伸出來的巨巖之下。

    施屠龍略略一頓猛然長吸了一口真氣足掌一起力兩人的身子便陡然凌空竄高丈余由巖下斜斜躍到了那巨巖之側。施屠龍半空之中單足向巨巖上一點便又借力而起。這一躍竟似永無止境卓南雁只覺自己化作了御風升騰的仙人輕飄飄地直向雲中鑽去忽覺眼前霍然一曠卻是終於落在那巨巖之上。

    這時月光明朗卓南雁佇立崖巔極目遠眺卻見群山茫茫在月色裡若隱若現當真是美不勝收。只是身處高處山風又疾又冷將他衣襟吹得獵獵作響。卓南雁素來畏暖不畏寒的也不由抱緊了雙肩抬起頭來但見那輪皎月分外清亮耀目似乎縱身一躍便能摸到。

    借著銀紗般的月光只見眼前雲氣茫茫似乎自己已經站在了天上。正自馳目騁懷忽覺腳下微微晃動嚇得他急忙蹲下才知是絕頂之上山風更大狂蕩的山風似是從天上吹來吹得這高大的巖石微微晃動似乎隨時都會給天風吹得倒飛下去。

    “這才叫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施屠龍卻絲毫不懼長笑聲中雙臂平展任由狂風吹得他衣襟亂舞似是要乘風而去。那滾滾笑聲更自絕頂上遠遠傳了出去。卓南雁為他豪氣所感也挺身而起縱目四望。

    忽聽身旁的施屠龍道:“你可知我為何深夜激你獨自上山?”他說話之時也不看卓南雁更不待他答話便已接著道“你體內所蘊的高深內力只有在你身處絕境之時才能迸!適才你進退不得、生死一線之際忽然氣力大增這便是內力迸之相。現下我正好傳你《九宮先天煉氣局》這是我生死關頭得來的上乘功法你此刻練功進境才快!”

    “《九宮先天煉氣局》?”卓南雁一驚忽然想起:“徐伯伯說過師父有一門《九宮先天煉氣局》的功夫最是適合我來修煉!”這時才知這滿臉冷峻的老人對自己竟如此用心良苦心中霎時一熱忍不住低聲道:“師父對不住!徒兒該死適才……還在心底罵您糊塗乖戾!”

    “那又怎樣?若是換作我早就破口大罵啦!”施屠龍呵呵一笑又道“你記好了!為師一生所修的功夫名為‘忘憂心法’。這忘憂心法分為煉氣局和煉神局兩套功夫。今日先傳你煉氣功夫這套功夫將先天八卦卦相融會道家九宮龍圖名喚《九宮先天煉氣局》吸天風之陽剛納地雲之陰柔功成之後可生天龍地虎之力。”說著雙掌輕飄飄地推出身前一抹白雲給他掌力吸納緩緩向他身上飄來。

    施屠龍口中又道:“這是第一勢‘地雲勢’化自先天八卦‘坤地卦’吸雲氣之柔以補十二正經之中手三陰、足三陰諸經之陰!”隨著他雙掌舞動之間方圓丈余的雲氣都被他吸了過來游龍般地繞著他的身子疾轉看得卓南雁雙目亮。

    施屠龍大袖驀地一振舉掌向天緩緩道:“第二勢‘天風勢’化自‘乾天卦’接天風之剛以補十二正經之中手三陽、足三陽諸脈之陽。”這時山風漸大隨著他掌勢吞吐徘徊在他身周的雲氣迅即被山風吹散。卓南雁見他佇立風中衣袂獵獵不由心下神往連巨巖微微搖晃都不覺得了。“這一勢‘山秀勢’本‘艮山卦’之理采山林之秀補督脈身後之陽!”施屠龍邊說邊舞掌意由沉著一變而為飄逸接著道“這是‘水流勢’循‘坎水卦’之理采河川之精補奇經八脈中任、沖二脈之陰……”隨著他掌勢緩緩起落崖頂雲氣飄蕩忽聚忽散煞是好看。他略略演示一番便細細傳授口訣。

    卓南雁才知道這《九宮先天煉氣局》只有八勢依照先天八卦之相分別采天、地、日、月、星、霞、山、水之氣補人身內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之中的龍虎陰陽二氣。八勢之中又以“天風勢”和“地雲勢”為各勢根基諸般運氣采納的竅決都在這兩勢之中涵蓋。這兩勢卻又與自己練過的風虎雲龍功中“風虎”、“雲龍”兩勢心法要旨相近他修煉風虎雲龍功小有根基對這些口訣可謂一點就透這時拉開架勢便要運功修煉。

    施屠龍卻搖頭道:“不成你的心境未曾打開氣機還不能與天地交匯!”卓南雁一愣道:“這心境要怎地打開?”施屠龍問:“你會看山麼?”卓南雁暗道:“看山誰不會?抬眼便看了唄!”但料知師父這一問之後必有玄機便老老實實地搖頭。

    施屠龍道:“心境未開之人看山只是草草觀望。心境打開之人看山應當覺得山也在看我。我看青山巍峨多姿青山看我也是高松矯立卓而不群!非止看山如此看天看地都是此理!”卓南雁心頭一震舉目望去忽然覺得月光下起伏的山巒嫵媚的峰巖挺秀的林木全變成了有生命的東西全在向自己點微笑。

    耳畔忽傳來施屠龍低緩的聲音:“好這時你心境已然放開才好練功!”此時卓南雁自身內氣已給激出來依著頭一招“地雲勢”的勢子演練立時便覺體內氣息流轉。

    過不多時只見峰頂的白雲緩緩向他掌上飄來一團一團的象棉絮般輕盈可愛圍著他的身子飄舞。卓南雁凝氣一吸就覺一股清涼之氣自勞宮穴直透體內與體內熱氣融為一體。卓南雁心下大喜:“這功夫果然對我的熱病甚是對症!”

    接著又演那勢“天風勢”這一勢卻是大開大合以自身氣機接納絕頂上呼嘯的天風練起來卻艱難許多。卓南雁初練之時只覺狂風清冷越練越覺那打在身上的狂風陰寒難耐。再過片刻呼嘯的冷風似乎將九天上的寒氣都帶了來每一鼓蕩就將陣陣寒氣直拍入他體內經脈之中。卓南雁遍體森寒心下暗道:“這一勢越練越冷怎麼還說是補我諸脈的陽氣?再練下去只怕會生生凍死我?”

    “忍住了”施屠龍眼見他身子突突抖忽然冷冷道“這叫‘天風洗脈’功成之後易金筋換仙脈不知多少武人夢寐以求而不得!”卓南雁嗯了一聲咬牙苦撐。過不多時忽覺腹內騰起一股熱氣霎時間渾身暖氣息鼓蕩呼嘯的天風吹到體內竟都化作股股熱流游走諸脈。原來這兩勢功法一陰一陽互為表裡卓南雁越練越覺興味昂然漸漸地便進入了一個動亦靜、靜亦動的混沌境界之中。

    自此卓南雁便在這雲竹觀住了下來。每日晨昏之間施屠龍便帶他上山修習《九宮先天煉氣局》。除了給他細細傳授練功口訣施屠龍照舊每日跟他說不上幾句話。但卓南雁知道了師父倔強散淡的脾氣也就習慣了。他是個高興起來就嘻嘻哈哈的人每日裡就想著法子逗師父開心師徒二人相處得淡而有味。

    只是施屠龍仍是不跟卓南雁談棋卓南雁甚至從來沒有見他摸過棋子。雲竹觀的觀主清虛道長倒是好棋知道棋仙新收的這位弟子棋藝不俗有時興起便和卓南雁來下上兩盤。這老道長棋力高還在林逸虹之上卓南雁跟他下授子棋依然是萬分吃力。

    這一日下午卓南雁跟清虛下棋之時忽然問他:“道長我師父號稱棋仙為什麼從來不見他下棋?甚至他見我一摸棋子便不大高興!”

    清虛臉色一變道:“老石猴心有苦衷嘿嘿他既不說老道也不必饒舌了!”說著長長一歎“當年他與我賭棋三盤說是若贏了我便讓我留他在觀中長住。哪知他授我四子連下三盤我竟是越輸越慘。連著大敗三盤只得由著你師父賴在我這觀中不走!嘿嘿我將他留在雲竹觀中這多年便是盼著有一日能再跟他下上一盤這倔老頭卻不知怎地再不動棋!”

    卓南雁聽他話中有話不免若有所思浮想聯翩結果這一盤棋竟被老道長狠施辣手屠去中腹一條大龍。清虛雖然贏不了棋仙但好歹大勝了棋仙弟子心下依然得意眼見日色已晚哈哈大笑而去。卓南雁卻面紅耳赤挑起蠟燭對著棋枰仔細推敲這一局棋越想越覺清虛著法精妙。

    正鑽研得津津有味忽覺眼前一黑一個人擋在了蠟燭之前正是施屠龍。卓南雁眼見師父神色不善忙紅著臉叫了一聲:“師父。”施屠龍卻不答話猛一揮手將棋盤上的棋子盡數打落在地冷著臉轉身出屋。卓南雁見他直向絕頂奔去才知自己今日沉迷棋道竟將練功的時辰都耽擱了急忙飛步追出。

    施屠龍卻神色蒼冷到得崖頂忽然問道:“你可知我當初為何退出明教麼?”卓南雁搖了搖頭。施屠龍道:“便是因嗜棋誤事!”說著狠狠地一頓足才道“當年我曾接連兩次因了下棋耽誤了抗金大事。你爹卓藏鋒勸過我兩回每一回我都是追悔莫及地誓改過但沒幾日又依然故我。更有一回岳元帥的一位重要謀士去兩淮一帶探察敵情我奉命暗中隨護。哪知我在道上遇上一位棋道好友欣喜之下晝夜搏殺竟失了那先生的蹤跡。那先生獨自在道上被金狗細作覺孤立無援終於遭了毒手!”

    他越說越是心痛驀地鐵掌一揮重重擊在身前的一塊山巖上登時打得石崩巖裂喝道:“出了這等大事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本教兄弟心灰意冷之下只有退出明教!”卓南雁見他目紅臉赤不由也垂下了頭低聲道:“徒兒知錯了!”自這一日之後卓南雁便也暗自狠從此不再摸棋。

    施屠龍的功法出自道家。道家修煉講究法、地、財、侶缺一不可。這門《九宮先天煉氣局》的要旨主張收積虛空中清靈之氣於身中再與自身真元打成一片貫通諸脈正是上乘之“法”。卓南雁每日得明師看護指點傳道之“侶”和修道之“財”都不必縈懷。而廬山為天下奇秀寶“地”山間的天風、怒雲、清泉、佳木莫不是仙家眼中的鍾靈之物。

    卓南雁在此潛心修煉真可謂得天獨厚再加上他練起功夫來刻苦堅忍過不了多日便將八勢《九宮先天煉氣局》修習純熟。每次上峰他都照著師父所授的使力運氣的竅訣奮力攀爬十幾日後便能獨自直趨峰頂。一月之間他內功便已大進體內龍虎二氣初步調和略一運氣便覺真氣游走渾身似有使不完的氣力。

    這一日草草吃過了晚飯施屠龍卻神色悒郁對卓南雁道:“晚上你獨自上山練功不必等我!”說罷走回自己的屋中倒頭便睡。卓南雁覺得奇怪跟進屋中問道:“師父您哪裡不舒服麼?”施屠龍也不張眼冷哼道:“沒事去吧!”卓南雁應了一聲正要轉身出屋忽見師父額頭上滾滿了豆大的汗珠登時一驚問道:“師父您頭上出了這多汗!”

    “是老病”施屠龍忽將雙手按住額頭太陽穴似是痛苦不堪語氣卻愈嚴厲“教你出去怎地還賴著不走?”卓南雁忽然明白:“師父素來好強不願我見到他這病痛之狀!”當下給他沏上一碗熱水才轉身而出。

    關上屋門仍能聽到施屠龍的呵呵低喘之聲卓南雁心中一痛:“師父看似冷漠其實對我卻是關懷倍至!只是我對他卻知之甚少。他這麼高的功夫左掌卻是怎麼斷的腿是怎麼跛的為何又有這頭痛惡疾?”越想越覺繞在師父身上的謎團越多層層迷霧真象廬山的煙雲迷蒙難辨。

    春去暑來日子一天天熱起來好在廬山雲飄霧繞四季清涼而卓南雁的內功小成已漸能容納那股上清真氣徐滌塵所說的真氣灼脈之苦倒還能耐得。

    施屠龍眼見卓南雁內功有成便擇了個微風拂煦的黃昏開始傳他龍虎玄機掌法。這路掌法與施屠龍師門所傳的風虎雲龍功一脈相承二十四勢變化繁復招法意境皆出自司空圖《二十四詩品》。那第一勢“飲之太和獨鶴與飛”臨敵之際稍加變化便能衍出“荏苒在衣”、“閱音修篁”、“握手已違”等另五種變化來招式雖異卻皆取《詩品》中“沖淡品”的意境。

    饒是卓南雁天資聰慧最擅強聞博記學這一招也是從昏至夜直到夕陽落山明月東升方始完全領悟。他生怕忘記又將這一招的六種變化從頭演練一番收勢之後便覺身上內勁游走舒暢無比忽然想起:“這是我生平以來學會的第一招武功我卓南雁終於能習武啦!”

    抬起頭來眼見月上中天清輝四溢霎時間心中的歡喜難以言喻忍不住奔到崖邊縱聲高呼:“我能習武啦——”

    這二十四勢龍虎玄機掌法靜動相宜一招一式都與內勁運轉相承卓南雁每練一趟對體內那股真氣的駕馭運使就又多了一層體悟。

    卓南雁練功之余自是不免時時想起林霜月來。尤其是夜深人靜之時他一人躺在床上林霜月那純純的忽嗔忽喜的眼神黑黑的隨風輕舞的長還有她身上那幽幽的若有若無的馨香便春水樣地在他心間眼底流過。

    有時想得多了便會一陣子心神不寧。好在他年紀雖幼卻是個性子剛硬之人轉念想起父母之亡、風雷堡之難和深陷龍驤樓的厲大個子便會狠狠抽打自己耳光強逼著自己將那倩影從心頭暫時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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