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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l8801 發表於 2011-5-31 11:08 AM

古龍 -【大旗英雄傳】《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carl8801 於 2011-6-18 12:08 PM 編輯

【小說書名】:大旗英雄傳

【小說作者】:古龍

【作者簡介】:

    古龍(1938年6月7日-1985年9月21日),本名熊耀華,台灣武俠小說家。祖籍江西南昌,幼時曾住過漢口。1938年6月7日出生於香港(戶口登記1941年出生,另有1937年出生的說法)。台北市成功高中畢業、淡江英專(今淡江大學)夜間部英語科肄業。

    1985年9月21日因肝硬化引起食道靜脈瘤大出血,下午六時即撒手人寰,得年四十八歲(實歲四十七)。出殯時,友人王羽、林清玄等人在他的棺材裡放了48瓶XO酒陪葬。喬奇為他寫了一副輓聯:「小李飛刀成絕響 人間不見楚留香」。

    如果說金庸是舊派武俠小說的改良者、總結者、集大成者,那麼古龍則是新派小說的締造者、開拓者、樹豐碑者。

    本名熊耀華的古龍,豪氣干雲,俠骨蓋世,才華驚天,浪漫過人。名作家倪匡說:「古龍熱愛朋友,酷嗜醇酒,迷戀美女,渴望快樂。他以豐盛無比的創作力,寫出超過了一百部精彩絕倫、風行天下的作品,開創武俠小說新路,是現代武俠小說的一代巨匠。他是他筆下所有英雄人物的綜合。」

    古龍的作品永不褪流行,以獨闢蹊徑的文字,寫石破天驚的故事。他與金庸、梁羽生被公認為當代武俠作家的三巨擘。

【內容簡介】:

     《大旗英雄傳》為古龍早期作品,因于志宏年表有誤,歷年均以為本書出於《浣花洗劍錄》之後,所以被列為中期作品,然風格筆觸皆不如《浣花》成熟,後經考證,1963年5月至12月〈公論報〉連載194集,1963年9月到1965年10月真善美出版,算是古龍早期作品的最後一本。1976年11月修訂本《鐵血大旗》(又名《鐵血大旗門》)由漢麟出版,幾無更改。1978年4月至1979年10月〈中華日報〉連載《鐵血大旗》。另外本書雖非列為楚留香系列,然屬於前傳。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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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l8801 發表於 2011-5-31 11:13 AM

◆ 一個作家的成長與轉變——我為何改寫《鐵血大旗》 ◆


    (一)

  人都是會變的,隨著環境和年齡而改變,不但情緒、思想、情感會變,甚至連容貌、形態、身材都會變。

  作家也是人,作家也會變,作家寫出來的作品當然更會變。

  每一位作家在他漫長艱苦的寫作過程中,都會在幾段時期中有顯著的改變。

  在這段過程中,早期的作品通常都比較富於幻想和衝勁,等到他思慮漸漸縝密成熟,下筆漸漸小心慎重時,他早期那股幻想和衝動也許已漸漸消失了。

  這一點大概也可以算是作家們共有的悲哀之一。

  (二)

  如果有胸懷大量的君子肯把“寫武俠小說的”人也筆為作家,那麼我大概也可以算為一個作家了。

  我第一次“正式”拿稿費的小說是一篇“文藝中篇”,名字叫做“從北國到南國”,是在吳愷玄先生主編的《晨光》上分兩期刊載的,那時候大概是民國四十五年左右,那時候吳先生兩鬢猶未白,我還未及弱冠。

  如今吳先生已乘鶴而去,後生小子如我,發頂也己漸見童山,只可惜童心卻已不復在了。

  吳先生一生盡瘁於文,我能得到他親炙的機會並不多。 可是寫到這裡,心裡卻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惆悵和懷念。

  除了還有勇氣寫一點新詩散文短篇之外,寫武俠小說,我也寫了二十年,在這段既不太漫長也不太艱苦的過程中,也可以分為三段時期。

  早期我寫的是《蒼穹神劍》、《劍毒梅香》、《孤星傳》、《湘妃劍》、《飄香劍雨》、《失魂引》、《遊俠錄》、《劍客行》、《月異星邪》、《殘金缺玉》等等。

  中期寫的是《武林外史》、《大旗英雄傳》(鐵血大旗)、《情人箭》(怒劍)、《烷花洗劍錄》(洗花洗劍)、《絕代雙驕》,有最早一兩篇寫楚留香這個人的《鐵血傳奇》。

  然後我才寫《多情劍客無情劍》,再寫《楚留香》,寫《陸小鳳》,寫《流星·蝴蝶·劍》,寫《七種武器》,寫《歡樂英雄》。

  而一部在我這一生中使我覺得最痛苦,受到的挫折最大的便是《天涯·明月·刀》。

  因為那時候我一直想“求新”、“求變”、“求突破”,我自己也不知是想突破別人還是想突破自己,可是我知道我的確突破了一樣東西——我的口袋。 我自己的口袋。

  在那段時候唯一被我突“破”了的東西,就是我本來還有一點“銀子”可以放進去的口袋。

  (三)

  口袋雖然破了,口袋仍在,人也在。

  我毫無怨尤。

  因為我現在已經發現那段時候確實是我創作力最旺盛、想像力最豐富、膽子也最大的時候。

  那時候我什麼都能寫,也什麼都敢寫。 尤其是在寫“大旗”、“情人”、“洗花”、“絕代”的時候。

  那些小說雖然沒有十分完整的故事,也缺乏縝密的邏輯與思想,雖然荒誕,卻多少有一點味。

  那時候寫武俠小說本來就是這樣子的,寫到哪裡算哪裡,為了故作驚人之筆,為了造成一種自己以為別人想不到的懸疑,往往會故意扭曲故事中人物的性格,使得故事本身也脫離了它的範圍。

  在那時候的寫作環境中,也根本沒有可以讓我潤飾修改、刪減枝蕪的機會。

  因為一個破口袋里通常是連一文錢都不會留下來的,為了要吃飯、喝酒、坐車、交女友、看電影、住房子,只要能寫出一點東西來,就要馬不停蹄的拿去換錢;要預支稿費,談也不要談。

  這種寫作態度當然是不值得誇耀也不值得提起的,但是我一定要提起,因為那是真的。

  為了等錢吃飯而寫稿,雖然不是作家們共有的悲哀,但卻是我的悲哀。

  我相信有這種悲哀的人大概還不止我一個。

  忽然間,我口袋裡那個破洞居然被縫起來了,大概是用我思想中某幾條線縫起來的。

  因為我同時也發現了我思想中已經缺少幾條線,有些我本來一直自認為很離奇玄妙的故事,現在我已經不敢寫了。

  可是以前那些連我自己都認為有些荒誕離譜的故事,至今我還是覺得多少總有一點可以讓人覺得緊張、刺激、興奮、愉快的趣味。

  我能不能把那些故事換一種寫法,換幾個人名和一個​​書名再寫出來? 能不能把舊酒裝在新瓶子裡?

  不能。

  重複寫雷同的故事,非但反而會讓人更覺煩厭,自己也會覺得不是滋味。

  所以我才想到要把那些故事改寫,把一些枝蕪、荒亂、不必要的情節和文字刪掉,把其中的趣味保留,用我現在稍稍比較精確一點的文字和思想再改寫一遍。

  這種工作已經有人做過了。

  在香港,有一位我一直非常仰慕推崇的名家已經把他自己的作品修飾整理過一遍,然後再重新發表。

  我的至友和結義兄長倪匡,也曾將另一位名家曾經轟動一時的名作刪節潤飾,至今猶在海外各大報刊雜誌連載中。

  他們工作的環境與條件,他們的慎思與明斷,都不是我能比得上的。

  我寫的那些敝帚自珍的東西,更不能和那些名作相提並論。

  我這麼做,既沒有一點“想將之藏諸名山”的想法,也沒有一點想要和“唐宋劍俠與水游相比較”的意思,這一點是我特別要向曾經在中國時報痛責過“武說”的一位君子,請求諒解與原諒的。

  我這麼做,只不過要向讀者諸君多提供一點消遣和樂趣而已,如果能夠讓諸君在消遣之餘還有一點振奮鼓舞之意,那就更好了。

  (四)

  我寫的大多數小說,都已由只能在租書店流傳的小薄本改為勉強可以登堂的大厚本了;

  其中只有極少數例外,因為我知道小薄本的讀者總是比較少一點;能看到的人也不會太多。

  所以我一直想把這幾部書保留,作為我改寫的嘗試。 這幾部書之中當然也有一些值得保留的價值。

  這一部“鐵血大旗”就是其中之一。

  古龍

  六八、三、二十九、夜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arl8801 發表於 2011-5-31 11:14 AM

本帖最後由 carl8801 於 2011-5-31 11:31 AM 編輯

第一回 西風展大旗

  秋風肅殺,大地蒼涼,漫天殘霞中,一匹毛色如墨的烏騅健馬,自西方狂奔而來。一條精赤著上身的彪形大漢,筆直地立在馬鞍上,左掌握拳,右掌斜舉著一桿紫緞大旗,在這無人的原野上,急遽地盤旋飛馳了一圈。

  馬行如龍,馬上的大漢卻峙立如山。絢爛的殘陽,映著他的濃眉大眼,銅筋鐵骨,閃閃地發出黝黑的光彩。

  天邊雁影橫飛,地上木葉蕭瑟,馬上的鐵漢,突地右掌一揚,掌中的大旗,帶著一陣狂風,脫掌飛出,颼的一聲,斜插在一株黃樺樹下。健馬仰首長嘶,揚蹄飛奔,眨眼間便又消失在西方殘霞的光影中,只剩下那一面大旗,孤獨地在秋風中亂雲般舒卷。

  夜色漸濃,無月無星,枯草叢中,蟲聲啁啾,使這蒼茫的原野,更平添了幾分淒涼蕭索之意。

  秋風更急,黑暗中急地掠來一條人影,身法輕捷,來勢如電,目光四掃一眼,瞥見這面大旗,慘白的面色,更為之一變,倏然停住身形,面向這迎風招展的大旗,脫下衣衫,解開發辮,赤身散髮,緩緩跪了下去,跪在那孤獨地迎風招展於荒原中的大旗前,只見劍眉星目,神情俊朗,但神色間卻又帶著一種不可掩飾的悲哀與憂鬱。

  他筆直地跪在旗下,宛如石像般動也不動,只聽身後左方,突地響起一陣急遽的馬蹄聲,劃破了四下無邊沉重的寂靜,接著身後右方,也有一陣蹄聲響起,一個蒼老雄渾的語聲喝問:“來了麼?”

  左方一人大喝道:“在這裡!”

  兩行人馬,帶著兩股煙塵,急馳而至。左面的一行,三人三馬,一個是身軀粗長,面帶微須的中年男子,一個是短小精悍,目光灼灼的少年,還有一人,面色黝黑,滿身黑衣,身後斜背著一柄烏鞘長劍,只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生光,端坐馬上,當先馳至,雙臂一振,凌空翻了個身,飄然落在旗下,不帶半點煙塵。

  短小精悍的少年在馬上微一探手,便已抄住了黑衣少年的馬韁,雙腿一挾,馬勢驟緩。只聽“呼”的一聲,兩條人影自身側掠過,卻是右面馳來的一個虯須老人,及一個青衫少女。

  赤身散髮的漢子,雙目緊閉,跪在旗下,仍然動也不動。虯須老人雙拳緊握,挺胸立在他面前,滿面俱是怒容。黑衣少年、青衣少女,面色凝重,一言不發,木立在他身後。風聲呼嘯,天地間殺機沉沉,虯須老人突地厲喝一聲,當頭一掌,向赤身漢子劈下。

  只聽一聲輕叱,道:“大哥且慢!”

  那中年男子,一掠而至,輕輕架住了他的手掌,虯發老人怒道:“你要做什麼?”

  中年男子沉聲一嘆道:“七年都已過去,再等一刻又有何妨?”

  虯須老人胸膛起伏,顯已怒極,但終於緩緩垂下了手掌,沉聲道:“刑馬可已備齊了麼?”

  赤身漢子一聽“刑馬”兩字,面色突又慘變。黑衣少年垂手道:“三叔、四弟俱已得手,孩兒也將‘天武鏢局’總鏢頭那匹‘烏雲蓋雪’取來,但三弟和么叔,卻直到此刻還未見蹤影。”

  中年男子道:“小弟取的是‘盛家莊’那匹‘紫騮’,四侄取的是‘落日牧場’那匹‘玉蹄朱龍’,這些都輕易得手,自然回來得快些。”

  虯須老人閃目一望,只見那精悍少年已將三匹健馬系在樹上。木葉蕭蕭,健馬長嘶。青衣少女望著跪在旗下的赤身漢子,目中突地流下淚來,轉過頭去,不忍再看一眼,眾人也俱都神色黯然。

  突聽黑衣少年輕呼一聲:“么叔來了!”

  狂風吹過,方才插旗的鐵漢,赤足飛奔而來,掌中竟高舉著一匹黑白相間的花斑大馬,雙臂筋結,根根凸起,滿頭汗珠流落,奔到正前,大喝一聲:“接住!”雙臂一振,竟將這匹花馬直擲出來。

  黑衣少年、精悍少年,身形一展,雙雙躍起,一人接住了馬的一雙前足,一人接住了馬的後足,腰身一擰,乘勢後掠,腳尖點地,將花馬輕輕放了下來。黑衣少年伸手一掌,擊在馬頸上,花馬唏哩哩一聲長嘶,突地躍起,卻被精悍少年雙手扯住馬鬣,空白揚蹄怒嘶,無法前奔一步。

  赤足鐵漢一抹頭上汗珠,道:“這匹‘飛雲豹子’,當真和‘霹靂火’那廝一般的臭脾氣,竟連俺都服侍它不下,只得將它制住,一路舉了過來,倒變成馬騎人了。”目光一轉,變色道:“小老三呢?還沒有回來?”

  中年漢子搖了搖頭,赤足鐵漢頓足道:“我早就知道‘寒楓堡’戒備森寒,冷老匹夫更是不好對付,他卻偏偏搶著要去……”

  赤身散髮的漢子突地雙目一睜,變色道:“三弟已到‘寒楓堡’去盜那匹冷龍駒了麼?”

  虯須老人瞠目大喝一聲:“住口!你貪戀女色,欺師滅祖,我雲翼再也沒有你這個孽子,雲老三也再沒有你這樣的兄弟,他便是死在‘寒楓堡’,與你又有何關係?你再敢喚他一聲三弟,我立時便將你碎屍萬段!”

  赤身漢子垂首道:“孩兒自知罪孽深重,早已未存活命之心……”

  虯須老人云翼厲喝道:“你既然自知罪孽,為何還要做出如此無恥之事?‘寒楓堡’與我雲氏一家世代深仇,你難道不知道麼?”雙臂一張,對天悲嘶道:“我雲翼一生英雄,卻想不到生下這樣一個不忠不孝的孽子!”嘶聲悲激,有如猿啼。

  中年漢子黯然嘆道:“鏗兒已知錯了,大哥你難道不能留下他的生命,削去他的雙足,讓他一生殘廢……”

  赤身漢子雲鏗淒然一笑,道:“孩兒犯下重戒,甘受‘五馬分屍’之刑,以立我‘大旗’門中的威信……”

  赤足鐵漢一挑姆指,大聲道:“好,這才像雲家男兒說的話!”

  雲鏗眼簾一合,黯然接道:“孩兒死不足惜,只望爹爹,能饒冷青霜一條活命。此事與她本無關係,全是孩兒自己的錯。”語聲顫抖,眼角上已泛出晶瑩的淚珠,顫聲接著道:“她……腹中已有了孩兒的後……代了……”

  雲翼面色一沉,只聽遠處突又響起一陣蹄聲,一匹白馬,銀箭般在夜色中直奔而來,馬鞍上似乎空無人影,中年漢子雙眉一皺,道:“錚兒呢?”

  話聲未了,只覺眼前一花,一條白色人影,突地自馬腹下鑽出,雙臂一張,穩穩地立在馬鞍上,朗聲笑道:“冷龍駒終也被我收伏了!”

  笑聲之中,白馬已急馳而至,四蹄一收,便動也不動地立在大旗前,馬上一個面如冠玉、滿身白衣的少年,聳肩躍起,凌空翻了三個筋斗,“颼”地筆直掠了下來,目光四掃道:“大哥,你終於回來了!”

  雲翼面沉如水,厲聲道:“不要多話!”

  白衣少年雲錚怔了一怔,道:“什麼事?大哥,你為何這副模樣?”

  雲翼只作未聞,沉聲道:“三弟,宣讀罪狀,立刻施刑!”

  中年男子黯然一嘆,俯首道:“鐵血大旗門掌刑弟子雲九霄,代祖師爺執令,謹判叛徒雲鏗,重色輕師,暗中通敵,應受五馬分屍之刑!”

  雲錚面色突變,倒退三步,突地大呼道:“原來你們叫我盜馬,為的竟是要害大哥!原來你們都知道了,就瞞著我一人!大哥他犯了什麼過錯,要身受五馬分屍的慘刑?他不過只是愛上了一個姓冷的女子而已!”轉過身來,“撲”地跪到地上道:“爹爹,你……你難道就不能饒大哥一次麼?他……他畢竟是你老人家的孩子呀!”

  雲翼面如青鐵,木立當地。黑衣少年、青衣少女以及那精悍的少年,一齊跪了下來。雲錚膝行兩步,一把抱住他爹的腿,哀聲道:“爹爹,你就饒了他這一次吧!”

  雲鏗突地大喝一聲,長身而起,顫聲道:“二弟、三弟、四弟、五妹,你大哥錯了,你們再也不必多說,好生孝敬爹爹。生而為雲家子弟,怎能與‘寒楓堡’中之人相愛?爹爹……孩兒不孝,玷污了‘鐵血大旗’,只有以鮮血來為它洗清了……”話聲未了,突地反手一掌,擊在自己天靈蓋上,只聽一聲慘呼,血光飛激。雲錚哀呼了一聲,反身撲了上去。雲九霄雙目一闔,黯然回首。赤足鐵漢雙目圓睜,瞬也不瞬地望著那一面迎風招展的鐵血大旗。

  雲翼目光森寒,面色如鐵,高大威猛的身軀,卻已在不住顫抖,呆呆地木立半晌,突地反手一把,抓起了那桿“鐵血大旗”,厲聲慘呼道:“蒼天為證,我鐵血大旗門下子弟流出的鮮血,點點滴滴,都不是白流的!凡我鐵血男兒,都不要忘記今日的教訓,更不要忘記先人的血誓……蒼天為證,我家男兒復仇的日子,已從此刻開始!”呼聲悲激高亢,直衝霄漢,他日中也已老淚縱橫。

  秋風呼嘯,大旗舒卷,夜色更深,天地間的殺機,也更重了。

  雲翼仰面舉旗,直到天風吹乾了他日中的淚珠,又自厲聲道:“棠兒留此施刑,別人都隨我走!”“走”字出口,大旗突展,一陣狂飆掃過,他身形已在三丈開外。

  雲錚大喝一聲,翻身而起,慘呼道:“爹爹,大哥的屍身……”

  雲翼倏地頓住身形,厲吼道:“誰敢抗命!”

  雲錚嘶聲道:“雲家的嫡親骨血,為何要叫外姓弟子施刑……”

  雲九霄反掌扼住了他的手腕,低叱道:“住口!”

  雲翼須發飄拂,緩緩轉過身子,一字一字地沉聲說道:“入我大旗門中,便是嫡親骨血。誰敢再提‘外姓弟子’四字,有如此石!”語聲未了,大旗倏沉,只聽“錚”的一聲,火星飛濺,他身旁一方三尺見方的黑石,立刻裂為碎片。

  雲九霄手掌一緊,叱道:“走!”展動身形,拉著雲錚如飛掠去。

  青衫少女伸手一抹面上淚痕,輕輕道:“三哥一時悲憤,他那話是無心說出的……”

  精悍少年長嘆一聲,道:“又有誰會記在心上!五妹,走!”

  青衫少女幽幽望了那黑衣少年一眼,霍然轉過身子,隨著精悍少年,輕煙般沒人無邊的夜色,人影一閃,便已消逝。黑衣少年木立在荒野上,淒風中,四下馬嘶不絕,他身子卻久久不動,只有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耀著寒星般的光彩。

  一聲霹靂,暴雨驟落。

  五匹健馬,齊地昂首長嘶一聲,向外奔出,剎那間便分成五個方向,馬尾後濺出五條血跡,但轉瞬被雨衝得千乾淨淨。

  黑衣少年頎長的身軀,旗桿般卓立暴雨中。他滿面水珠,滴滴流落,也不知是雨水抑或是淚水。四下的暴雨狂風,雖然猛烈,卻也休想將他的身子撼動一下。風雨中突聽“嗆啷”一響,寒芒一閃,他反腕拔出了身後的烏鞘長劍,回身一劍,竟生生將那株黃樺大樹,一劍斬成兩段。

  馬性識途,五匹分向而馳,正是奔回自己主人的馬廄。那冷龍駒方才在雲錚手下雖是那般馴服,但此刻放蹄而奔,便有如天馬行空,當真是矯如游龍,暴雨中只能見到一條白影奔騰而過,根本無法分辨形態。

  烏雲濃霾,潑墨一般的東方天邊,終於微微露出了一絲曙色。曙色下,群山邊,屋影幢幢,千椽萬脊,沉睡著一片莊院,正是威鎮天下的武家重地“寒楓堡”!

  冷龍駒長嘶一聲,奔行更急,衝入了一片濃林。林中道路蜿蜒,泥水飛濺。突聽一聲呼嘯響起。嘯聲未落,樹梢上卻已閃電般躍下一條人影。這人影雖然早已捏定時間,要一躍落在馬背上。但冷龍駒奔行太急,那人影方自落下,冷龍駒便已擦身而過,剎那之間,但見這人身形凌空一提,倒翻一個斤鬥,手掌自胯下穿出,一把刁住了冷龍駒的馬尾,隨著馬身懸空飛馳了一段路途,猛然提起一口真氣,再次呼嘯一聲,飄然落在馬背上,輕拍著馬背鬃毛,低語道:“馬兒馬兒,不記得我了麼?”夜色中只見此人劍眉星目,滿面悲憤,赫然竟是雲錚!

  那冷龍駒奔行本急,此刻竟真的像還記得這方才曾將它收伏的少年,低嘶一聲,停住了腳步。雲錚神情緊張,面色凝重,目光四掃一眼,翻身而下,躍到馬尾後,只見兩條粗索,自轡頭拖到後面,又是血跡,又是泥水,但繩端處卻是空空如也,並沒有雲錚冒死也要得到之物。

  他身軀一震,大駭,忖道:“難道失落了麼?”突覺一陣熱血湧上心頭,翻身撲在地上,放聲大哭道:“大哥,你死得好慘!你……你不但不能全屍而終,而且連……連屍首都失落在荒野中……”

  他越哭越傷心,嘴脣上已被他咬得汩然沁出鮮血。突聽一陣厲叱之聲,四面響起!

  雲錚翻身一躍,目光電般一掃,只見這濃林之中,方圓兩丈之處,已有數十個身穿勁裝手持利刃的大漢,將他團團圍住。數十道森寒的目光,與刀光相映,仿佛比刀光還要森寒幾分。這數十人手橫長刃,目光凝注,但身形卻動也不動。

  雲錚目光四面掃過,腳步隨著目光轉了一圈,突地厲聲大喝道:“過來,全過來,我正要以你們的鮮血為我大哥復仇!”喝聲未了,立在道路上的四條勁裝大漢,身形向外一橫,閃開的道路上,立刻大步走來一位頭戴笠帽、身穿白袍的枯瘦老人。雨水有如珠簾般自他笠帽前滴落。滴落的水珠間,只見他高顴銳目,鼻鉤如鷹,頷下幾縷山羊般的灰須,在風雨中不住飛舞。

  雲錚心頭一震,雙拳緊握。這老人目光在他身上一掃,冷冷道:“誰是你的大哥?寒楓堡與你大哥有何仇恨?”

  冷龍駒一見這老人走來,立刻奔了過去。鷹鼻老人橫目一望,面色大變,不等雲錚答話,立刻厲聲接道:“你可是鐵血大旗門下?”

  雲錚雙眉一軒,縱身狂笑道:“冷一楓,你不認得我麼?除了鐵血大旗門下,誰家配有我這樣的男兒?”

  這鷹鼻老人正是寒楓堡主冷一楓。他手掌緊捻著頷下微須,垂首沉聲道:“你夜盜冷龍駒,果然膽量不小……”

  暴雨更急,竹笠滴落的水珠,掩去了他面上的神色,卻掩不住他手掌的顫抖。

  雲錚冷笑道:“別人看寒楓堡銅墻鐵壁,少爺我卻是拍掌而來,拍掌而去,算得了什麼?”

  冷一楓霍然抬起頭來,厲聲道:“大旗門重施五馬分屍,為的可是那雲氏不肖子雲鏗麼?”

  雲錚身子一震,厲聲慘呼道:“第二個便輪到你了!”身形一層,颼地向冷一楓竄了過去。突見眼前刀光一閃,三條勁裝大漢,手揮長刀,迎面撲來,刀花三震,分砍雲錚上、中、下三路。

  冷一楓仰面向天,厲聲狂笑道:“雲翼呀雲翼,老夫真該感激於你!你那孽子勾引我冷家閨女,想不到你卻代老夫報仇了!”狂笑未歇,突地厲叱一聲:“住手!放他回去!”三條大漢一招未曾施至,猛地挫住手腕,後退三步。

  冷一楓沉聲道:“姓雲的,老夫念你也是條漢子,今日放你一條活路。下次若敢再來寒楓堡,便叫你來得去不得了!”

  雲錚狂吼一聲,怒罵道:“放屁!誰要你假慈假悲?少爺我今日就偏不回去!”突地鐵掌急伸,五指如鉤,捏住了一柄長刀的刀尖,手腕一震,持刀的大漢再也把持不住刀柄,撤刀退步。雲錚引臂一送,刀柄便急地點在他前胸“將台”大穴之上,只聽他驚呼一聲,翻身跌倒。

  另兩條大漢怒叱一聲,兩柄長刀,一左一右,交剪般劈向雲錚左右雙肩,刀光有如電光,一閃而至。

  雲錚屈身進步,倏然自兩柄長刀間鑽出,右肘倒撞,將左面一條大漢撞得悶哼一聲,全身縮做一團,再也直不起腰來;左掌一招“倒插朝陽手”,急地扣住了右面一條大漢的手腕一擰一帶,直將這黑凜凜一條重逾百斤的大漢,斜斜拋出去,拋向冷一楓身上。

  冷一楓冷哼一聲,身形滑開三尺,伸出右掌,將那凌空飛來的大漢輕輕一托,輕輕一送,那大漢懸空翻了個斤鬥,砰的落在地上,兩眼直勾勾地望看前方,竟被駭得猶未還過魂來。

  雲錚姆指一按刀尖,食指在下面一挑,長刀翻了個身,刀柄便落在他掌中。他長刀在手,如虎添翼,厲喝一聲,道:“冷老匹夫,拿命來!”

  冷一楓身子動也不動,冷冷道:“少年人徒逞意氣,不過是自取其辱。你且看看,你此刻還逃得了麼?”

  雲錚心頭一動,轉目四望,但見四面一圈手持長刀的勁裝大漢外,又多了一圈手持長弓大箭的漢子,弓已上弦,箭矢如林,只要冷一楓一聲令下,亂箭如蝗,便都將射在雲錚身上。

  只見冷一楓緩緩抬起手掌,沉聲道:“你看清了麼?”

  他悠然長笑一聲,接道:“只要我手掌一落,大旗門今天便又要少去一個子弟,你知道麼?”

  雲錚挺胸厲喝道:“你若想以生死之事來威脅我,你卻是錯打了主意。姓冷的你只管放手,看少爺我可會皺一皺眉頭?”

  冷一楓淡然一笑,道:“你生死雖不足惜,但大旗門衰微至今,你爹爹隱忍邊陲二十年,調教出你們幾個弟子,為的就是要你們重振大旗門的聲譽,你今日如此死了,豈非可惜?”

  雲錚呆了一呆,目光四掃,突地放聲狂笑道:“大旗門英才輩出,我今日即便死了,一樣有人來尋你復仇,你駭不倒我!”

  冷一楓眉尖微剔,道:“視死如歸,果真是豪氣如雲,但忠言逆耳,卻又未免太過愚蠢……”

  雲錚大喝道:“要殺便殺,要打便打!廢話什麼?”身子突然斜斜躍起,凌空一腳,踢向那大漢的背脊。

  那大漢方才驚魂未定,此刻更是大驚失色,翻身撲倒在地上.避開了他這一腿。哪知雲錚身子已急轉而下,鐵掌如爪,抓住了這大漢的足踝,振腕一掄,那大漢一聲驚呼沒有出口,竟被他掄得有如風車般急轉起來。

  冷一楓變色道:“好狠辣的少年,竟敢以人作盾?”

  雲錚狂笑道:“我不對人狠辣,別人便要對我狠辣了!”狂笑聲中,身形閃電般向外衝了出去。

  手持弓箭的大漢們,眼見同伴被他劫在手中,投鼠忌器,誰也不敢松弦放箭。

  雲錚厲聲大呼道:“讓我者生,擋我者死!”手舞人盾,一路衝出,人群驟亂間,竟生生被他殺開了一條血路。

  冷一楓沉聲道:“趙大早已沒命了,你們還顧忌什麼?”兩個持刀大漢,應聲躍起,長刀急揮,劈向雲錚掌中急舞的漢子,刀沉力猛,這兩人竟生生將自己的同伴一刀砍成三段!刀光閃處,血光飛激,雲錚大喝一聲,全力擲出了掌中半截殘屍,噗的擊在一條大漢的面目上,這大漢被擊得滿面鮮血,驚呼一聲,突地想起了這半截殘屍片刻前還是自己活生生的同伴,只覺胸中一陣噁心,隨手拋去了掌中長刀,一路嘔吐著飛奔而出,有如瘋狂一般。

  雲錚勢如猛虎,衝入了一片刀光之中,赤手空拳,迎敵十數柄百煉精鋼製成的長刀,但見人影閃動,驚呼不絕,剎那間便又有三條大漢被他振腕拋出。冷一楓面色森寒,凝目而望,只見他身法雖輕靈,但招式卻沉重已極,一招施出,當真有開山之勢,當者披靡。那十數條大漢,手中空有長刀,竟不敢逼近赤手空拳的雲錚一步,只是虛舞刀勢,在一旁連聲叱吒。

  冷一楓面色越發陰沉,怒罵道:“無用的奴才!”怒罵聲中,他手掌突地一沉,四面的弓箭手面色微變,右臂運力,將長箭引滿。只見冷一楓手掌一反,姆指朝下,四面的箭手齊地厲叱一聲,拉弦放箭,但聞弓弦響處,數十枝長箭,飛蝗般暴射而出!

  四面圍攻雲錚的長刀手,再也想不到莊主竟不顧自己這班弟兄的死活,斷然放出弓箭,大驚之下,手揮長刀,四下急竄,有兩人逃得慢些,竟被利箭射中,慘呼一聲,目光慘厲地望了冷一楓一眼,身子搖了兩搖,手扶箭桿,撲地跌倒。箭桿觸地,箭矢穿胸而出。

  雲錚早已抄刀在手,旋身急轉,將四下長箭一齊撥飛。但四周弓箭手又已張弓持箭,引滿待發。

  只聽冷一楓厲聲道:“活捉不成,死的也要,今日萬不可叫姓雲的生離此間。誰若退縮不前,墮了寒楓堡威風,那兩人便是榜樣!”四下的弓箭手、長刀手心頭暗凜,哄然應了一聲。

  冷一楓叱道:“放箭!”

  弓箭手正待拉弦,突聽遠處大喝一聲:“且慢!”

  冷一楓舉手將竹笠向上一推,變色道:“什麼人?”

  但聞一聲清嘯,自暴雨中穿林而來,搖曳著穿人林梢,其聲清銳,其勢絕快,一閃便到了近前!冷一楓抬眼望去,只見一株巨樹的濃枝密葉,突然向外一分,露出一個衣衫雖華麗,神情卻極是狼狽的少女。她雙手似乎被人反縛在身後,目光中滿是驚駭之色,顫聲呼道:“爹爹……!”

  四下大漢認得這少女便是堡主的二千金,不禁齊地驚呼一聲,哪裡敢再彎弓射箭?

  冷一楓面容慘變,大驚道:“萍兒,你……怎麼了?”

  只聽這少女身後,濃密的枝葉裡,響起一陣低沉的語聲,道:“冷一楓,你還要你女兒的命麼?”

  冷一楓大呼道:“你是什麼人?藏頭露尾,脅迫弱女,算得什麼英雄好漢?快將她放下來!”

  濃枝中冷笑一聲,道:“不錯,在下實在不算英雄,但你以眾凌寡,又算是什麼?”

  冷一楓怒喝一聲,方待聳身而起,突聽那少女一聲哀鳴,那語聲又自緩緩道:“你聽到了麼?你若妄動一動,你女兒便沒有命了!”

  冷一楓望著他愛女的神情,心裡又是痛惜,又是驚惶,顫聲道:“你……你到底要我怎樣?”

  那語聲冷冷道:“要我放她不難,只要你先將姓雲的少年恭送出林,我保證不再動她一指!”

  冷一楓切齒道:“好個大旗弟子,原來也會施出這種手段,今日倒叫我冷一楓開了眼了!”

  雲錚驀然大喝一聲,一掠而來,道:“誰說此人是我鐵血大旗門下?”

  冷一楓冷笑道:“此人若非你鐵血大旗門中人,怎會不惜用如此卑鄙的手法趕來救你?”

  雲錚胸膛一挺,仰面呼道:“你是什麼人?”

  樹林中朗聲一笑,道:“你活著出來之後,自然會見得到我!”

  雲錚雙眉一軒,道:“我雲錚縱然死了,也不要你用這般手段前來救我,快快放她下來!”

  冷一楓目光閃動,隱隱露出了喜色。

  濃枝中冷笑一聲,道:“好個愚蠢的少年,我一放她下來,你便真的要死無葬身之地了!”語聲突地變得冷削森寒,接口道:“冷一楓,我既非大旗門下,亦非雲氏朋友,只是看不慣你假仁假義的樣子,是以打抱不平而已。我數到三,你若不立刻撤下四面的弓箭長刀手……哼哼,結果如何,我不說你也該知道!”

  冷一楓抬眼望去,只見他女兒淚珠瑩然,心中不覺更是憐惜,口中卻狠狠罵道:“蠢丫頭,你怎會被人制住的……”反手扯了頭上的竹笠,憤然擲到地上,恨聲道:“老夫一生未曾受制於人,今日卻被你這丫頭害了。”

  林葉中大笑數聲,緩緩道:“一……二……”

  冷一楓暗暗咬了咬牙,揮手道:“退出去!”

  語聲方了,那數十條大漢已一齊展動身形,片刻間便走得千乾淨淨。冷一楓仰面大喝道:“還不放她下來?”

  只聽那語聲微笑道:“姓雲的還未走哩!”

  雲錚厲叱一聲,道:“你只能以此手段脅迫於他,卻逼不了我。少爺我偏偏不走,你又當怎樣?”

  林中人大笑道:“你偏偏不走,我就偏偏不放她。你一日不走,我一日不放;你十日不走,我就留她十日。你脾氣雖然拗■,我倒要看看你這又臭又硬的脾氣,能與我僵到幾時?”

  雲錚氣得面色發青。別人好意救他,他半點都不領情,突然大喝一聲道:“我就偏偏要你放她!”喝聲中身形一躍,沖天而起,方待衝入那濃密葉中,突聽身後輕叱一聲,一股掌風,夾背擊來。

  雲錚氣沉丹田,身軀急降,只見冷一楓凌空一轉,亦自落了下來。雲錚大怒道:“我出手救你女兒,你為何要暗算於我?”

  冷一楓生怕他妄自出手,林葉中那神秘人物便要傷他女兒;是以縱身阻攔,但口中卻冷冷道:“我女兒不用你大旗門人出手相救!此處乃是我寒楓堡屬地,只望你快些出去,走得越遠越好!”

  雲錚怔了一怔,只聽那神秘人物大笑道:“他要殺你,你卻要救他女兒;我要救你,你卻對我毫不感激。你自命英雄,笑傲生死,但卻恩怨不分,善惡不辨,這樣的脾氣,豈非令人可笑?”

  雲錚呆了半晌,忽然大聲道:“走就走,我在林外等你……”

  語聲未了,突聽林外嬌喚道:“雲鏗的弟弟在哪裡?”

  雲錚身子一震,轉目望去,只見大雨之下,一個手撐湘妃竹傘的白衣女子,自樹林外飛掠而來。她身法輕盈,姿容美絕,神情雖然惶急憂憤,但身上的衣衫仍是一塵不染,只有蓮足上的白綾劍靴,染有幾點污泥。

  冷一楓皺眉喝道:“霜兒,誰教你出來的?”

  白衣女子仿佛未曾聽到他的言語,目光緊緊盯在雲錚身上,顫聲道:“你……莫非就是……”

  雲錚大喝一聲,道:“你就是冷青霜麼?”

  白衣女子輕輕點了點頭,道:“不錯……”

  雲錚厲聲截住道:“你害死了我大哥,還有臉前來見我?”身形閃處,雙拳齊出,擊向她肩頭。

  白衣女子冷青霜纖腰微擰,輕叱道:“你敢對大嫂無禮?”

  雲錚悲憤交集,道:“放屁,你是誰的大嫂?”

  他方待再次展動身形,只聽冷青霜道:“我身上還有你大哥的骨血,你敢動手?”身子一挺,迎了上來。雲錚一拳方出,聞言硬生生收住拳勢,急退三步,木立當地,面上陣白陣青,卻說不出話來。

  冷青霜輕輕一嘆,道:“我知道你大哥已經死了,你就更該聽大嫂的話,快些出去。你大嫂是個苦命的人!”語聲中她淚珠滾滾而下。雲錚望瞭望她面上的淚珠,又望瞭望樹上的少女,狠狠一頓足,轉身大步走出。

  濃葉中笑道:“你走了麼,不送不送……”

  雲錚頭也不回,大聲道:“我等著你!”

  冷一楓面色陰沉,憤然不語,目光中卻閃動著一片殺機。

  只見雲錚走了幾步,樹林中突有一蓬光雨,暴射而出,數十道銀芒帶著尖銳的風聲,直擊雲錚身子方圓丈余處。雲錚驚叱一聲,倒竄而起,凌空急轉了三次,颼的落回樹林原處。只聽“叮叮”一串輕響,那一蓬銀雨,竟都是作弧形飛來,到最後便聚到一處,凌空互擊一次,四散飛激而出,力道不絕,再次擊向雲錚前胸面目。雲錚雙掌齊揮,掌風激盪,終於將光雨一齊震落,卻是數十根細若絲線的銀針。

  冷一楓、冷青霜面色微變。林葉中那神秘人物已自怒喝道:“你竟然還敢暗算於他,莫非真不要你女兒的性命了麼?”

  雲錚轉身一掌,直擊冷一楓,口中喝道:“有種的便與我單打獨鬥一場,我雲錚死了也不叫別人助我一拳!”他掌影翻飛,急如驟雨,轉瞬間已攻出十招之多。

  冷一楓守而不攻,連避十招。

  冷青霜大聲道:“你們錯了,那暗器並非我寒楓堡門下所發。”

  濃枝中冷冷接道:“你還想賴麼?好,我就先教你女兒吃些苦頭。”

  那少女立刻哀呼一聲:“爹爹……”

  冷一楓忽然攻出一掌,大喝道:“且慢!”掌風陰奇,雲錚但覺一股冷風透體而過,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顫,閃身退出了五步。

  冷一楓厲聲道:“天女針暗器武林僅有一家,‘玲瓏妙手,三散天花’的暗器手法,更是天下無雙,你等見了這種暗器,這等手法,還猜不出誰施放的暗器,怎可算在我寒楓堡賬上?”

  雲錚轉目喝道:“誰?有種的出來!”

  冷一楓目注著濃林深處,沉聲道:“盛大嫂請快出來,再不出來,你侄女就要無命了!”

  只聽一株大樹後果然傳出輕輕一笑。笑聲輕柔嬌美,宛如少女一般,但隨著笑聲緩步走出的,卻是個手持鐵杖,滿頭銀發如絲的老婦人。

  一條面膛紫紅,獅鼻闊口,頷下微蓄著短髭的中年大漢,亦步亦趨,緊緊跟在她身後,雙手高舉著一頂大竹笠,遮住了銀發老婦頭上的雨水,自己的一身錦緞衣衫,卻被雨水淋得濕透。

  只見那銀發老婦大步而行,全無半分龍鍾老態,口中輕笑道:“我三個媳婦一個接一個,俱都死在大旗門人的手上,害得我這兒子十餘年都不願再娶親了,你陪我死個把女兒,有什麼關係?姓雲的兒子既然來到寒楓堡,你難道還能放他走麼?”語聲亦是嬌嫩無比,與她面上的滿面皺紋不大相稱。

  冷一楓面色微變,只聽樹梢密葉中那神秘客朗聲笑道:“來的莫非是盛家莊女主人,昔年人稱‘散花玄女’的盛大娘麼?後面的想必是‘紫心劍客’盛存孝盛少莊主了,當真幸會得很!”

  銀發老婦盛大娘頭也不抬,冷冷道:“你要取冷青萍的性命,此刻便可動手,有老身在此,姓雲的是再也走不了的!”

  樹梢神秘客大笑道:“冷一楓,你可聽清楚了?她媳婦死了還有兒子,你女兒死了,卻連女婿也沒有了。”

  冷一楓面色森寒,緩緩道:“雲錚,你走不走?”

  雲錚目光四掃,緊貼樹身而立,戒備著四方,朗聲道:“少爺我要來便來,要走便走,誰也攔不了我!”

  盛大娘緩緩道:“真的麼?冷老弟,你聽見沒有?人家直將你寒楓堡看作無人之境,你受得了?”

  冷一楓還未答話,冷青霜已長嘆道:“大嬸你也該為咱們想想,我青萍妹子落在別人手中……”

  盛大娘截口道:“大侄女,你別說話,嬸嬸我一看到大旗門又施出五馬分屍、盜馬還馬的老套,就急忙趕來,為的還不是大家好?大旗門忍了這麼多年,此刻出來報仇,定必是要趕盡殺絕的,你不殺他,他就殺你。但咱們人多,他們人少,一個拼一個,總是劃得來的……”

  雲錚突地長笑道:“誰和你拼,少爺走了!”長笑聲中,他身子貼樹而起,颼地沒入了樹梢的濃枝密葉中,眾人俱都一驚,誰也想不到方才要放他走時,他定是不走,此刻不放他走時,他卻乘機逃了。

  冷一楓關心愛女,仰面驚呼道:“朋友,莫傷小女……”

  盛大娘冷笑一聲,道:“孩兒,截住他們的去路!”

  “紫心劍客”盛存孝沉聲應了,方待展動身形,突聽樹梢上一聲驚呼,雲錚失聲道:“原來是你!”

  接著,那少女冷青萍亦自驚呼一聲,身子由樹上筆直落了下來。冷一楓搶先幾步,引臂接過。剎那間但見人影一閃,“紫心劍客”盛存孝反腕拔出背後的紫鞘長劍,劍光與人影一齊飛身而上。只聽嘩的一聲,樹梢的枝葉,被他鋒利的長劍削去一片,兩條矯健的人影,自樹梢急墮而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arl8801 發表於 2011-5-31 11:32 AM

  第二回 驟雨洗鐵劍

  冷一楓將懷中的少女交給冷青霜,沉聲道:“帶她回去!”

  冷青霜身子後退,目光仍凝注著前方。只見由樹梢墮下的兩條人影,一人滿身是黑衣,背插長劍,腳尖一點地面,方待再次躍起,突覺一股陰冷的掌風撲面而來,原來冷一楓已急攻而至,厲聲道:“此刻你也走不脫了!”

  黑衣人一言不發,仰面大翻身,唰的拔出了長劍,一劍削向冷一楓的雙眼,劍法犀利,其急如電。冷一楓冷哼一聲,雙掌齊翻,啪的一合,要待以雙掌夾住這黑衣人的劍身,變招之快,當真是間不容發。

  哪知黑衣人長劍早已轉了開去,斜削直刺,剎那間又自攻出五劍。他劍法雖然平平實實,毫無新奇巧妙,但運劍之速快,卻是闖蕩江湖數十年的冷一楓生平僅見,只覺這柄長劍上,有如裝了機簧一般。

  此刻“紫心劍客”盛存孝已與雲錚動手相搏了三招,目光一轉,沉聲道:“冷大叔,讓小侄來領教這位少年劍客的高招。”盛家莊雖是武林中暗器名家,但盛存孝卻是以劍法飲譽江湖,此刻見了這黑衣少年劍法如此迅急,心中便不覺動了與他一爭鋒芒之心。

  冷一楓沉聲道:“這廝劍法奇快,手腕更是靈活無比,賢侄你與他動手,可要小心了!”

  盛存孝緩緩道:“侄兒知道!”一連三劍揮出,人已與冷一楓換了個位置,長劍平舉當胸,與黑衣人對面而立。

  冷一楓與雲錚對拆了數掌,橫目望處,只見盛存孝與那黑衣人橫劍對立,目光互視,身子仍未動上一動。這兩人一個面容透紅,一個面容黑中透亮,兩人俱是劍眉獅鼻,神氣沉穩,隱隱有名家風範。雲錚與冷一楓又接了幾招,冷一楓只見雲錚目光頻頻望著那黑衣少年,滿臉俱是怒容,心中不覺一動。

  盛大娘手裡舉著自盛存孝掌中接過的竹笠,微笑道:“冷老弟,你忙著打什麼?反正姓雲的也跑不了的,你先看看這黑衣人。你看這少年生得是否與孝兒有些相似?他若願拜在老身膝下,老身倒也願意收他為義子。”

  雲錚冷哼一聲,道:“鐵中棠!你若還不動手,不如就與他結為兄弟也罷!”這黑衣少年正是大旗門下的二弟子鐵中棠。他與雲錚兩人的生性,一個是飛揚佻脫,任性而為,一個卻是穩健沉重,胸有城府。兩人平素便不甚相投,但鐵中棠本是孤兒,師門恩重,平日便都讓著這師弟幾分。他施刑之後,暗中到了寒楓堡,見到雲錚被困,便將在暗中偷看的冷青萍劫持過來。只是他深知雲錚個性,又顧念大旗門的威信,是以隱身在暗中,為的只想救他師傅的愛子逃走。

  哪知雲錚卻在無意中撞破他的行跡,反道他有捉弄自己之心,此刻言語中,便也帶有機鋒。鐵中棠持劍肅立,卻似只當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

  冷一楓笑道:“你兩人雖然早已相識,今日若能死在一起,倒也不枉兩人相交一場!”語聲中突聽兩聲輕叱,一聲龍吟,兩道劍光,交剪飛起。

  龍吟之聲未絕,接著又是一連串叮叮劍擊之聲,有如珠落玉盤一般響起。但見雙劍交擊,一合即分,乍分又合,兩條人影一閃間,各各已攻出十餘劍之多,劍光有如驚虹閃電,看的人眼花繚亂。

  冷一楓與雲錚雖然仍在交手,但心神卻都已被他兩人吸引,出手間招式大是散漫,有如兒戲。冷青霜斜抱著她妹妹冷青萍,身子退了幾步,便站住不動,眼神隨著這兩柄長劍轉動,她目光轉動雖快,卻似仍不及劍光閃動迅急。

  只有盛大娘猶自面帶笑容,緩緩道:“冷老弟,這黑衣少年,莫非也是鐵血大旗的門下?”

  冷一楓冷笑道:“不是大旗門下是什麼人?他兩人原先還裝做素不相識,此刻卻再也無法否認了!”

  雲錚滿面怒容,咬牙不語,雙拳突地全力攻出,將冷一楓逼得後退三步,冷一楓大笑道:“真相揭穿,惱羞成怒了麼?”右手一招“五丁開山”,掌勢沉重,緩緩拍出,左手掌影翻飛,“龍門三擊浪”,急地一連攻出三掌,掌影繽紛間,亦不知右手一招是實,抑或是左手三招是實,當真是招式奇詭,虛實難測,雲錚不敢硬接,立刻也被他逼得後退三步。

  盛大娘目光閃動,道:“原來他們都是大旗門下,妙極妙極……”

  雲錚怒喝道:“妙什麼?”他生性衝動,最是聽不得別人的冷言冷語,此刻怒喝聲中,心神微分,立被冷一楓占了先機。

  只聽盛大娘又自冷笑道:“大旗門復仇之時,素來喜歡偷擊,而且人馬從不落單,但今日卻有三人落在我掌握之中,豈非妙極?”

  冷一楓面色微變,道:“哪裡有三個?”

  盛大娘面色一沉,冷冷道:“冷老弟,你切莫忘了,你女兒肚子裡,還有一個雲家的子弟!”

  冷一楓大喝一聲:“你要將她怎樣?”

  盛大娘道:“只要有雲氏子弟撞在我手裡,便再也休想活命了!”雙手一擺,右手緩緩伸人左手袖中,暗中捏起一把銀針。她手掌一動,冷一楓身形立刻橫飛而起,一掠三丈,擋在冷青霜姐妹的面前,沉聲道:“你兩人快退!”

  盛大娘道:“冷老弟,你怕什麼?盛大娘的‘天女針’,豈是輕易便會出手的?縱要出手,對象也不會是你的女兒!”冷一楓面色凝重,仍然全神戒備,只因冷青霜的腳根本未曾退後半步。

  雲錚適才見過“天女針”的威力,此刻心頭一凜,更是戒備嚴密,眼神盯牢了盛大娘的一雙手掌。

  那邊鐵中棠,卻仍是氣定神閑。此刻他劍招一發即收,手腕轉動之靈活,更是驚人。他掌中長劍無論刺向什麼部位,都不用撤肘抽臂,只要手腕一抖,長劍便立刻換了個方向,變招之間,自比別人快了一倍。

  “紫心劍客”盛存孝已被武林中人評為當今江湖中的特級劍手,怎奈他劍法雖高,功力雖深,此刻遇著的,卻是個天賦異稟,大異常人的對手,數十招過後,他長劍竟被對方劍光封死,施展不開。

  盛大娘右手隱在袖中,控制了當場的局勢。別人的目光緊盯著她,她的目光卻望著兩人鬥劍,此刻見到盛存孝處於下風,雙眉微皺,緩緩道:“孝兒,這少年手腕裡像是沒有骨頭似的,你與他以快拼快做什麼?”

  “紫心劍客”盛存孝心念一閃,左掌突然攻出三招,五指箕張,斜抓鐵中棠的長劍。他掌心紫紅,顯見得掌上功力亦極深。鐵中棠劍勢一偏,盛存孝掌中長劍立刻收回。他再次攻出一劍時,招式便已大變,劍風沉猛,出劍緩慢,招招式式,俱都十分凝重,仿佛劍尖突然帶有了千鈞重物一般。

  樹林中但聞劍風呼嘯,雨打木葉,誰也不再說話。

  樹林外卻時有奔騰腳步之聲,隨風傳人,和雨打木葉之聲,有似千軍萬馬的戰陣之中,金鼓齊鳴,聲聲動人心弦。

  鐵中棠面容雖沉穩,心中卻不禁大是焦急。他劍法微見錯亂,盛存孝劍勢便越是沉重凝煉。

  冷一楓回轉身去,悄悄道:“霜兒,你平日不聽為父之言,還無妨礙,但今日卻一定要退回去。”

  冷青霜道:“為什麼?這本是我寒楓堡的地方。”

  冷一楓聲音壓得更低,道:“盛大娘陰險凶狠,為父也懼她三分,她此刻已對你腹中的孩子有了惡意……”

  冷青霜冷冷接道:“爹爹你怕她,孩兒我卻不怕她!”

  冷一楓道:“場上勝負一分,盛大娘便要出手了。她做事一向穩紮穩打,一定在樹林外又藏了埋伏,這大旗下的兩個人,今天定必逃不過她手掌之中,那時她再以光明堂皇的話逼你……唉,為了寒楓堡與鐵血大旗門的世代深仇,為父也不能幫你說話了,那時你又有何辦法?”

  冷青霜微微一笑,道:“自有辦法……”目光轉處,突然改口嘆道:“爹爹,你看這黑衣少年,他一雙手腕運用起來,竟仿佛有魔鬼附在腕上似的,盛大哥雖已用上看家的五顫劍法,卻還不能取勝哩!”目光望向場上的鬥劍,再也不和她爹爹說話。

  冷一楓雖然陰鷙沉猛,卻對他自幼嬌縱的愛女毫無辦法,只有長嘆一聲便轉過目光。

  但見盛存孝的一柄長劍,已化作山岳般的一圈光幢,雨水雖大,但一近光幢,便被遠遠激開。

  那邊鐵中棠劍影飛舞,更是點水不近。曙色日光,射入樹林,映得劍光五色繽紛,飛旋流轉……

  突聽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喝聲,自林外響起。接著,十餘匹高頭大馬,自林外急奔而來,馬頭之上,罩著一具鐵盔,馬身之上,亦披著鐵甲。十餘條黑衣漢子,緊緊伏在馬背上。樹林中樹枝頗密,隙地無多,但這些鐵馬騎士,卻人人都是騎術精絕,穿行在樹枝之間,比奔騰在原野上還要迅快。這一群聲勢驚人的馬群一入樹林,立刻驚散了樹林中的人群,就連盛大娘亦不禁為之一驚。身不由主地後退數步。

  只聽馬上人低叱一聲,道:“大旗門下速退!”

  隨著喝聲,數十道暗器烏光,自馬上騎士掌中射出,分擊盛大娘、冷氏父女,兩條人影白馬背上躍起,空出了兩匹健馬。

  鐵中棠長劍急揮,躍上了馬背,左腕急伸,抓住了雲錚的肩頭,喝道:“三弟,還不走?”

  雲錚反身掙脫了他的手掌,道:“不用你管!”但身子還是躍上了另一匹健馬,反手一掌,擊在馬屁股上。

  馬群來勢雖急,去勢更快!但聞數十聲馬嘶過處,馬群已穿林而過。

  盛大娘閃過暗器,定了定神,厲喝道:“追!”當先掠去。

  冷一楓、盛存孝,齊地展開身形,飛身追出。

  他三人雖然輕功高絕,但一時之間,怎追得上放轡急馳的奔馬?那些寒楓堡刀弓手,更早已遠遠落在後面。

  冷青霜姐妹仍然站住不動。望著外面的人影,冷青萍忽然輕嘆道:“但願他兩人不要被爹爹追上!”

  冷青霜皺了皺眉頭,沉聲道:“他那樣折磨你,你為什麼還希望他逃走?難道你也……”

  冷青萍幽幽嘆道:“他沒有折磨我……”她語聲嬌柔,身子更仿佛弱不勝衣,與她姐姐的倔強冷傲,大是不同。

  冷青霜面色微變,正色道:“二妹,難道你也愛上了大旗門下的弟子?難道你沒有看到姐姐我的榜樣?”

  冷青萍低垂著頭,久久沒有說話。

  ******

  鐵中棠、雲錚,騎術精絕,猶在那一群鐵馬騎士之上;那兩匹健馬,更是萬中選一的良駒。奔行不久,他兩人便已將另十餘匹馬俱都拋在身後。

  只聽一鐵馬騎士遙呼道:“你兄弟快走,待我等擋住追兵!”

  於是後面的馬奔行稍緩。冷一楓、盛大娘,兩條人影縱身一掠,便已追上了最後的一匹鐵馬。

  冷一楓身軀凌空,一掌擊向馬上人的後背,他掌力雖不以威猛剛烈見長,但凌空下擊,亦有雷霆萬鈞之勢!盛大娘右手扣住一把銀針,左手鶴頭鐵杖凌空刺出,杖頭鶴首急點馬上人“靈台”、“命門”雙穴。這兩人左右夾擊,威勢何等強猛,哪知馬上人突地長笑一聲,沉聲偏身,唰地鑽下了馬腹。

  他身法輕鬆漂亮已極,若單以騎術而論,中原武林實無他的敵手。盛大娘厲叱道:“哪裡去?”鐵杖急沉,直擊馬背。她這一條拐杖本是南海寒鐵所鑄,一杖若是砸實,便是鐵馬也禁受不起。

  突聽馬腹下朗笑道:“盛大姐,杖下留情!”

  盛大娘、冷一楓齊地一愣,盛大娘手腕回挫,“懸崖勒馬”,硬生生撤回了杖—亡的力道。

  鐵杖輕擊在馬鞍上,“噗”的一聲輕響。

  一條矯健的人影,颼的自馬腹下鑽出,一腳跨上馬鞍,一手勒著韁繩,健馬長嘶一聲,頓住腳步。

  冷一楓、盛大娘齊聲叱道:“什麼人?”

  馬上人笑著轉過身來,抱拳道:“小弟司徒笑,拜見兩位!”此人面如滿月,頷下微髭,面上終年帶著笑容,赫然竟也是“大旗”的強仇大敵之一,武林中的名俠,江湖中的巨富,“落日牧場”場主司徒笑!

  躍馬施箭,救出大旗門徒之人,竟會是他!冷一楓、盛氏母子俱都不禁為之大驚,立時愣在當地。

  盛大娘拐杖一頓,怒道:“你這到底是弄的什麼玄虛?難道你已叛盟背誓,歸到‘鐵血大旗’門下了麼?”

  司徒笑大笑道:“小弟縱有此心,那雲老兒卻也容不得小弟!”

  盛大娘厲聲道:“那麼你難道是瘋了不成?”

  司徒笑微微笑道:“盛大娘一代奇女子,怎的地也猜不出小弟今日所使的奇計?這倒怪了!”

  盛大娘怒道:“什麼奇計?這樣的奇計你不使也罷。我等好不容易困住大旗門人,你卻縱馬將他們放走!”

  冷一楓冷冷道:“小弟也正要聽——聽司徒兄的奇計,到底是怎樣奇法?”

  司徒笑輕輕躍下了馬背,另外十餘騎也俱已小跑馳回。雨勢漸小,天色雖陰暗,但卻已是黎明。司徒笑緩緩道:“縱虎歸山雖不妙,但卻是放線釣魚之計,兩位如還不明白,且尋個避雨處待小弟從詳說來。”

  盛大娘道:“你不說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老身就一把火燒去你的牧場!”當先轉身走去。

  司徒笑搖頭輕笑道:“盛大娘聲音不改少年時模樣,脾氣也不改少年時模樣,忽而如水,忽而如火……”

  忽見盛存孝怒目望著他,哈哈一笑,縱身而去。

  當下眾人一齊回到寒楓堡,坐落花廳,司徒笑方自緩緩笑道:“鐵血大旗門素有武林奇兵之稱,天下各門各派,無不懼他三分,這不但為了他們武功自成一家,更為的是他們行跡飄忽,剽悍鷙猛。近來年他一門雖遠遁邊外避仇,但你我又何嘗一日不在擔心?盛大姐,你說是麼?”

  盛大娘冷“哼”一聲,道:“這還用你說!”

  司徒笑笑容不改,道:“此次‘鐵血大旗’重來中原復仇,主要是對付我們五家,以兩方實力相比,誰優誰勝,各位想必是早巳了然的了。”

  冷——楓、盛大娘目光凝注,閉口不語。

  司徒笑接道:“大旗門實力雖難估計,但他門下弟子一向不多,寡難敵眾,我五家若是聯手,定可占幾分優勢,但若單獨一家與他相較……唉,只怕誰家也難逃雞犬不留之禍!”

  冷一楓冷冷道:“除非有叛盟背誓之徒從中作亂,否則我五家自是聯手對敵,生死與共!”

  司徒笑面上笑容突地一斂,緩緩道:“我五家最近的相隔也在數十里外,平日雖聲息互聞,但危時卻援救難及,鐵血大旗門來去如風,一擊不中,便全身而退,他一擊若是中了……”突地住口不語。

  冷一楓、盛大娘心頭俱都一寒,面上也微微變了顏色。

  司徒笑目光四掃,緩緩接道:“何況你我縱能將大旗門擊敗,但只要被他門下弟子逃出一人,你我仍是食不能知味,寢不能安枕。鐵血大旗門下那種強傲不馴,百折不回的決心,難道還有誰未曾領教過?”

  冷一楓等人聳然動容,只因人人俱都想起了鐵血大旗門那許多動魄驚心,可歌可泣的事跡。

  盛大娘輕嘆道:“以你之意,又當如何?”

  司徒笑一字字緩緩道:“集合全力,將大旗門連根誅絕!”反手一掌,拍在桌沿上,震得碗盤口丁當而響。

  冷一楓道:“他在暗中,我在明裡,難道你我五家。終日聚在一處,專等他前來不成?”

  司徒笑微微笑道:“我五家若是聚在一處,他們便不會來了。”

  冷一楓皺眉道:“正是如此,才無法可施……”

  司徒笑道:“怎會無法可施?他不來找我們,我們難道不會去找他麼?這豈非簡單之極。”

  冷——楓冷笑道:“若是能找得到他們的存身之處,二十年前便去找了,還用司徒兄今日提醒?”

  司徒笑大笑道:“二十年前找不到,今日卻找得到的。”

  盛大娘動容道:“此話怎講?”

  司徒笑目光一掃,笑道:“這便是我欲擒故縱之計。我方才雖將大旗門徒放回兩人,但卻在那兩匹健馬的馬蹄裡,暗中放下了一種藥物,這藥物氣味極其強烈。你我雖不能嗅到,但卻難逃犬鼻,鐵騎飛馳,一路留下了氣味,到時你我只要以猛犬前行,便可一路尋到他們的巢穴,當真比按圖索驥還要方便。”他仰天一陣狂笑,笑聲中滿是得意之情。

  盛大娘凝思半晌,突然笑道:“這法子也虧你想得出來……”

  冷一楓嘆道:“果然是奇計,難怪武林中人都道司徒兄乃是玲瓏七巧的心腸,小弟萬萬難及。”

  盛大娘笑容漸斂,突然長嘆一聲,緩緩道:“冷大侄女,你聽夠了麼?還不快些出來?”

  冷一楓面色一變,厲聲道:“霜兒在哪裡?”

  只聽廳後的水晶玉石屏風後,輕輕一笑,輕柔嬌美的笑聲中,冷青霜緩步走了出來。她早巳換過了一身輕衫,面容絲毫不變,笑嘻嘻走出屏風,秋波四下一轉,道:“司徒大叔你好!”

  司徒笑大笑道:“好雖好,只是耳朵卻不甚靈便了,連侄女你站在屏風後,大叔都沒有聽出來。”

  冷青霜笑道:“這是盛大嬸……”

  盛大娘冷冷一笑,截口道:“盛大娘實在有些對不起你,是麼?不然你偷聽到了,便可以暗中將消息傳過去了。”

  冷青霜面色一沉,道:“大嬸你說些什麼?侄女我實在不懂。這是我家的廳房,我難道來不得麼?”

  冷一楓面沉如水,輕叱道:“霜兒!”

  冷青霜霍然轉過身子,面對她爹爹的目光。

  冷一楓長嘆一聲,嚴厲的語聲,變得十分輕柔,緩緩道:“長輩們在這裡,你還是回房去吧!”

  冷青霜目光仍然凝注著他爹爹的眼睛,心中卻暗忖道:“我必須留在這裡,吸引他們的注意,這樣二妹才能順利地溜出堡去。”

  原來方才在屏風後偷聽的,除了冷青霜外,還有他二妹冷青萍,她轉出了屏風,她二妹卻悄悄走了,為的是要將司徒笑這件凶險的計謀,偷偷地告訴大旗門子弟,好叫他們能快些逃生——這就是少女的情感,當愛情從她們腦海的前門進來時,理智便已從後門出去了。

  冷一楓眼神一掃,皺眉道:“你還不回房去?”

  冷青霜幽幽長嘆一聲,道:“爹爹你真不願意我留在這裡?”

  冷一楓沉聲道:“正是!”

  冷青霜忖度間,緩緩轉動著腳步,突聽盛大娘冷笑一聲,道:“大侄女你還是留在這裡的好!”

  冷一楓面色一沉,道:“你難道真的怕霜兒通風報信去麼?”

  盛大娘冷冷道:“不可無慮。”

  冷一楓怒道:“寒楓堡絕無吃裡扒外的人!”

  盛大娘道:“只怕她此刻已不完全是冷家門裡的人了。”

  冷一楓呆了一呆,霍然長身而起,道:“我女兒……”

  盛大娘冷然截口道:“常言道嫁出門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是一樣收不回來了的。她舊日雖是你的女兒,但今日卻已是雲家的媳婦,何況……哼哼,她身上此刻還懷有雲氏門中的骨血!”

  冷一楓黯然一嘆,冷青霜冷笑道:“如此說來,大嬸的意思,是要我與爹爹永遠脫離關係麼?”

  盛大娘緩緩自懷中取出一隻黑色的玉瓶,沉聲道:“你吃下這瓶中的兩粒丹藥,從此便仍是冷家的女兒。”

  “紫心劍客”盛存孝面色慘然一變,垂下目光,不敢再望那玉瓶一眼,仿佛這玉瓶一現,便使他憶起了許多傷心的往事。

  冷一楓厲聲叱道:“瓶中是何丹藥?”

  盛大娘悠然道:“反正不是毒藥,毒不死你女兒的!”

  冷青霜冷笑道:“自盛大娘手中取出的藥物,若說不是毒藥,實在令我有些難以相信。”

  盛大娘咯咯笑道:“這瓶中的藥乃是仙府靈丹,常人一吃下去後,所有的困難都會沒有了,一生快樂無窮!”

  “紫心劍客”盛存孝仿佛實在忍不住了,輕輕喚道:“娘,這‘千金化胎丸’,吃下後只怕……”

  盛大娘面色一沉,轉目道:“孝兒,你要說什麼?”

  盛存孝立刻垂下了頭,訥訥道:“孩子沒有說什麼……”胸膛起伏甚劇,只因他心中雖有抗辯之意,卻又不敢抗辯。

  “紫心劍客”盛存孝一生大孝,這是武林中人都知道的。

  只見冷一楓面色突的一變,脫口道:“千金化胎丸?你這藥丸是從哪裡得來的?莫非是自皇宮大內……”

  盛大娘微笑道:“想不到你也熟悉得很!”

  冷一楓惶聲道:“你要將霜兒腹中的孩兒……”噗的一聲,跌坐到椅上,面上一片青白。

  要知道“千金化胎丸”,乃是皇宮大內中的秘藥,普通嬪妃若是懷有了身孕,皇后便令官監將這“千金化胎丸”送給她服下,她懷中的胎兒立刻化為烏有。這本是皇后與嬪妃爭寵之用,卻不想竟會流傳到盛大娘的手上。冷一楓自是知道此藥的來歷。

  只見盛大娘一手拄著鐵杖,一手端著藥瓶,緩步走到冷青霜面前,道:“你爹爹都答應了,你還不服下?”

  冷一楓大喝道:“誰答應了?”

  盛大娘霍然回首,冷冷道:“你不答應,難道要那雲氏的孩子生下來,再尋你復仇麼?”

  冷一楓面上陣青陣白,久久說不出話來。

  冷青霜秋波回轉,忽然輕輕一笑,伸手接過了藥瓶,道:“爹爹,不要緊,女兒服下就是。”

  冷一楓長嘆一聲,緩緩轉過頭去,不願再看。

  只見冷青霜旋開玉瓶,倒出了兩粒黑色的丹藥,放下玉瓶,端起茶盞,左手持杯,右手持盞,吞丸喝茶,“咕嘟”一口將那兩粒藥丸吞了下去,輕輕嘆了口氣,道:“大嬸,我現在可以回房去麼?”

  盛大娘愕了一愕,笑道:“好侄女,回房休息去罷。”她實在也未想到冷青霜會如此順從地吞下丸藥,是以心中又喜又愣。

  冷一楓滿面憐惜傷痛的神色,望著他女兒轉過身子,突聽司徒笑大笑道:“侄女,你且慢走一步。”

  冷青霜頭也不回,道:“什麼事?”

  司徒笑道:“侄女你若要回房,你將手心裡的那兩粒‘千金化胎丸’留下來,免得糟蹋了。”

  冷青霜顏色大變,道:“大叔,你……你說什麼?”

  司徒笑縱聲笑道:“大叔我的耳力雖不靈,眼力卻還不差的。侄女你那偷天換日的手法,怎能瞞得了我?”

  笑聲之中,冷青霜突然縱身一掠,轉到屏風後,反掌擊倒了屏風,身子自偏門中飛身而出。原來她方才仰面吞下藥丸時,其實只不過喝了口茶而已,早巳將那兩粒化胎丸留在掌心,哪知被司徒笑看出來了。

  盛大娘一頓鐵杖,冷笑道:“冷一楓,看看你生的好女兒!”只聽當的一聲,地上方磚已被鐵杖擊碎。

  冷一楓面上變顏變色,訥訥道:“她……她走不了的……”

  司徒笑微微笑道:“冷兄最好去看上一看,只怕不但大千金已走得不知去向,二千金也早已去了哩!”

  冷一楓道:“何以見得?”

  司徒笑道:“一看便知。”

  語聲未了,冷一楓已引臂穿出了廳房。

  盛大娘變色道:“司徒大弟,難道青萍也和大旗門下有什麼關係不成麼?這豈非令人難信?”

  司徒笑道:“雖然難信,事實看來卻是如此。”

  盛大娘道:“青萍一向溫柔,足跡終年不出寒楓堡,怎會與大旗門下有關?只怕你猜錯了。”

  司徒笑道:“就因為她足跡從未踏出過塞楓堡,沒有見到過武林中的少年子弟,是以一看到大旗門徒,便情難自禁了。”

  “紫心劍客”盛存孝面色又是一變,頭垂得更低。

  盛大娘冷“哼”一聲,道:“我若有這樣的女兒,早就打殺了,免得留在世上丟人現眼。”

  盛存孝垂首道:“青萍妹子只怕不會的。”

  .

  盛大娘怒道:“不會的?孝兒,我早已知道你對她有了意思,但……哼哼!人家卻看不上你!”

  盛存孝突地轉過頭去,只見一條人影自廳外飛身而人,口中連連怒喝道:“氣死老夫了!”正是冷一楓。

  司徒笑微微一笑,道:“小弟可是猜得不錯?”

  冷一楓身子不住顫抖,道:“走了……走了……”

  盛存孝終於忍不住回過頭來,問道:“青萍妹子也走了麼?”

  冷一楓黯然長嘆道:“她也走了……”

  ******

  此時冷青萍確是已在寒楓堡十里以外。她雖然終年藏在深閨裡,但在她那及笄少女的芳心中,更深藏著一份對外面十丈紅塵、萬里江湖的思慕。她時時刻刻都在幻想著自己,正縱騎馳騁在煙波縹渺的柳堤上,或是莽莽蒼蒼的草原中,還有一個英挺俊朗的少年騎士陪在她身邊。

  昨夜,她聽得有個大膽的少年,敢夜闖十年來一直平靜無波的寒楓堡,便再也無法控制她那少女的好奇,於是她偷偷地溜出了深閨,去到夜雨的樹林。

  她正想偷窺一下那大膽少年的身手,卻在朦朧的雨絲中,赫然發現了一個黑衣少年的身影。兩人目光凝注了半晌,她只覺心裡的幻想已變成了真實,只因這黑衣少年明銳的目光,挺秀的面容,堅毅的輪廓,和那一種颯爽的風姿,正是她夢魂中所思盼的人,一時之間,她只覺自己竟變得癡了。

  那黑衣少年正是鐵中棠。

  他在夜雨淒迷中突地發現了一個神情迷茫的少女,看到她那癡迷的目光,心中也不禁頓時生出一種異樣的滋味。但是他仍沒有忘記雲錚的安危,突然縱身一躍,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沉聲道:“你是什麼人?”

  冷青萍只覺一股熱力自腕間直達心底,使得她心底都起了一陣顫抖。她忘記了反抗,順從地回答:“我叫冷青萍。”

  鐵中棠面色微微一變,厲聲道:“冷一楓是你什麼人?”

  冷青萍仍然癡迷地望著他的眼睛,道:“是我爹爹。”

  鐵中棠心念一轉,立刻將她點了穴道,於是她就變作了鐵中棠的人質,但是她對鐵中棠仍然一無怨恨。

  這就是她傳奇式的感情,傳奇式的遭遇。也只有她這種久藏深閨的少女,才會有這種突來的奇遇,突發的感情。

  她聽了司徒笑的計謀,心裡只有一種心思——救出她夢魂中時時思念的少年騎士。她不顧一切,溜出了寒楓堡,牽出了兩匹寒楓堡的守夜犬。雨已微,雨絲如霧,她牽著兩匹猛犬,奔行在狂野中,風寒與水寒,已使得她嬌弱的身子起了一陣陣可憐的顫抖。

  猛犬在雨中低低咆哮著,它們似乎已捕捉到一種特異的氣味,正是沿著雲錚與鐵中棠方才奔過的蹄印前行。凶惡的猛犬,與嬌弱的美女,在雨絲中形成了一種特異的圖畫,低低的咆哮,與輕微的喘息,更在雨聲中混合成一種特異的聲音,一聲聲叩動著人心。

  地勢更見荒僻,深深入了山坳,群山濃林掩蔽中,前面仿佛露出了一角屋檐,猛犬到了這裡,吼聲更急。

  冷青萍轉目四望,阻止了猛犬的吼聲。她猜到那一角飛檐下便可能就是鐵血大旗神秘的藏身處。

  於是她便隱起了猛犬,向那一角飛檐掠去。

  兩山合抱,扼住了那一角飛檐,地形當真是險惡已極。她雖是報警而來,但心中仍有一份深深的恐懼,是以她不顧地上的污泥,在亂草間伏身而行。只見前面一幢頹毀了的廟宇,矗立在一片危岩上,山風起處,這廟宇檐脊齊飛,仿佛真的要乘風而去。

  風聲雨聲,使得她隱藏行跡較易。

  她選了一株樹枝最高、樹葉最密的大樹,悄然飛掠而上。自濃枝密葉中望出去,廟宇的後院,系著有十數匹健馬。庭殿深深,卻看不到人跡,也聽不到人聲,甚至連那十數匹健馬,都因這種死般的靜寂不敢長嘶。

  她焦急地思慮了半晌,便自懷中取出了一張長僅尺余的金弓,幾粒小小的銀丸,左手持弓,右手張弦,弦聲一響,十粒銀丸便有如一道銀虹般飛射而出,帶著一縷風聲,擊向那十餘匹健馬。這金弓銀丸本是她在閒暇時遊戲之用,但力道、準頭,卻是非同小可。十粒銀丸,竟都擊在馬屁股上,沒有一粒落空。

  健馬負痛,驚嘶而起,大殿中立刻響起數聲輕響。幾條人影,自殿庭中飛掠出來,身法之輕靈迅快,有如驚鴻閃電。

  冷青萍急地掠下樹,身形一閃,掠上了廟門的石階,自朱漆剝落的廟門中望去,前殿果然一無人跡。

  她咬了咬牙,飛身而入。突生的情感,激發了她隱伏已久的勇氣,使得這嬌弱的少女,競有了闖龍潭、探虎穴的膽量。她無暇去留意那塵封的佛像,與頹敗的佛殿,身形一閃,便已掠人了第二進雲房,目光方一留顧,便已瞥見一條黑衣人影。

  一張破舊的祭桌,兩截半殘的紅燭。

  祭桌上,紅燭間,赫然竟是一面紫緞大旗!

  祭桌上,紅燭間,大旗前,筆直地跪著一個黑衣人影!

  他背脊挺得有如劍一般直,那挺直的身軀,在冷青萍眼中,卻是那麼熟悉。許多時候的焦急與惶恐之後,一見這熟悉的身影,她情不自禁地身子一顫,情不自禁地輕喚出聲:“喂!”

  鐵中棠霍然轉過身來,面上的神色,立刻轉為鐵青。他再也想不到此時此刻,竟會在這裡見到寒楓堡主的千金。

  冷青萍一見到他那雙銳利的眼神,心裡立刻又變得迷霧般茫然,顫聲道:“你……你在這裡?”

  鐵中棠霍然長身而起,又霍地跪了下去,厲聲道:“走!快走!再遲,你就沒有命了!”

  冷青萍少女的芳心,已直覺地、敏銳地感覺到他言語中的關切,只因他若是對她沒有情感,怎會叫她逃走?

  她顫聲道:“我……我是……”

  鐵中棠憑空一掌擊出,厲聲道:“還不走?”

  冷青萍定了定心神,道:“我是來告訴你,告訴你一件緊急的消息,他們……他們就要來了!”

  鐵中棠變色道:“他們?誰?”

  冷青萍道:“我爹爹……還有……”語聲未了,只聽外面的叱吒之聲,不絕於耳,一個低沉威猛的聲音叱道:“左右追蹤,切莫叫來人逃了去!”

  鐵中棠顏色更是鐵青,沉聲道:“還有什麼人?”

  冷青萍道:“還有司徒笑,盛大娘……”

  鐵中棠厲聲道:“他們怎會知道我們在這裡?”

  冷青萍道:“他們用了司徒笑之計,在你們……”

  突聽一聲低叱,道:“棠兒,裡面可有什麼動靜?”語聲猶在遠處,入耳卻清晰已極。

  鐵中棠身子大震,冷青萍“嗖”地穿窗而入,幾乎撲到他身上,顫聲道:“我……我全都是為了你……為了你……”

  顫抖的語聲中,充滿了無可掩飾的真情。

  鐵中棠敏銳的目光,由黯淡而明亮,由明亮而黯淡,倏忽之間,他心裡已轉過了許多種情感。

  終於,他手掌霍然抬起,食指指向祭桌。

  冷青萍秋波一轉,身子立刻竄入祭桌下,四垂的布幔,一陣波動,鐵中棠便扯平了它。

  他身子向祭桌前微微移動了一些,窗外一陣冷風吹來,他身子也不禁起了一陣顫抖。他究竟該怎麼去做?他是否應該將為他犧牲了一切的冷青萍犧牲?那麼,這一份真摯的情感他又將如何報償?

  此刻,他身後,窗外,已悄然多了一條人影。長期的武功訓練,以及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使得鐵中棠心靈一顫,霍然回轉了頭。只聽窗外那人影輕輕道:“棠兒,你在想些什麼?”

  鐵中棠松了口氣,垂首道:“三叔!侄兒……”

  窗外的人影正是大旗門掌刑人云九霄,此刻肩頭微聳,便已掠人窗來,截口嘆道:

  “我知道你心中必定有許多心事,甚至有些不平。但我大旗此次重出江湖,正有如孤注之一擲,是成是敗,在此一舉,是以大師兄對弟子們處置便不免過於嚴厲,你必須了解……”

  鐵中棠垂首道:“侄兒心中絕無不服之意,師傅他老人家便是教侄兒立時去死,侄兒也是心甘情願的。”

  雲九霄黯然一笑,道:“你此次做得雖然稍失大旗門威信,但為的是要急切救錚兒的性命,這一點掌門師兄何嘗不知。但你回來時卻未免太過大意,竟留下了形跡,教別人追蹤而來,唉……錚兒行事素來魯莽,如此做法還情有可說,你一向老成持重,怎的也會如此?”

  鐵中棠默然不語,更不辯白,良久良久,方自黯然道:“這些全是侄兒的錯,侄兒自甘認罪受刑……”

  話聲未了,突聽窗外大喝一聲,嗖的掠入了一人,正是雲錚,大聲道:“好漢做事好漢當,你不必代我認錯!”

  他衣衫雖已狼狽不堪,但神情間仍帶著逼人的鋒芒。

  雲九霄面色一沉,低叱道:“吼些什麼?你難道不會低聲說話不成?”他平時面目甚是慈祥,但面色一沉,眉宇間便立刻充滿威肅之氣,令人不敢逼視。

  雲錚眼簾一垂,立刻放低了聲音,道:“本來就是我逼著他先回來的……”語聲突頓,霍然轉身。

  只見一個面色赤紅的長髯老人,不知何時,已走入房內,長髯滴水,雙拳緊握,有如山巔般當門而立。

  雲九霄側身一步,道:“大師兄,敵蹤……”

  “鐵血大旗”掌門人云翼微一擺手,截斷了他的話,目光凜然凝注著雲錚,沉聲問道:“是你逼著他回來的?”

  雲錚不敢抬頭,撲地跪下,道:“是孩兒……”

  雲翼厲聲道:“是誰給你馬?是誰救你的?你可知道?”

  雲錚道:“孩兒不知!”他雖已知道這問題的嚴重,但回答得仍是截釘截鐵。

  雲翼陡然跨前一步,目光厲如閃電,道:“你可知道別人救你,正是用的欲擒故縱之計?”

  雲錚道:“孩兒錯了!”

  鐵中棠垂首接口道:“三弟年輕,未曾顧慮,此事全是弟子的錯。但求師傅不要責怪三弟。”

  雲錚側首道:“是我的錯,誰要你代我受過!若有你的錯,我也決不會代你受過。你明明曾經勸我不要一路回來……”

  雲翼面沉如水,道:“他是如此說的?”

  雲錚道:“他說這只怕是欲擒故縱之計!”

  雲翼冷“哼”一聲,道:“他既已說過,你為何還是要他回來?難道你如此急著逃命?”

  雲錚昂首道:“孩兒決不怕死,只是氣他捉弄於我,故弄玄虛,是以急著要拉他回來評理!”

  雲翼突然大喝一聲:“你兩人全都住口!”

  鐵中棠、雲錚一齊垂下頭去,再也不敢說話。

  雲九霄長嘆道:“可是有人在那匹馬上留了些什麼特異的顏色與香氣?但小弟卻看不出那匹馬的來歷。”

  雲翼沉聲道:“什麼來歷?哼哼,這九成是那司徒笑定下的毒計,他焉能瞞得過老夫?”

  祭桌下的冷青萍,身子不禁輕輕一顫,忖道:“好厲害的人物!”伏在桌下,甚至連呼吸都不敢呼吸,只因她知道只要自己稍一不慎,立時便有殺身之禍,縱然她寧願為情而死,但她又怎忍心傷害她心目中的少年騎士!她雙手緊捏著自己胸前的衣襟,緊緊地咬著牙齒。她生怕牙關的顫抖,會發出致命的聲音。

  此刻大旗門下的弟子——那精悍少年、青衣少女,以及那赤足鐵漢俱都已自殿脊飛身而下。他三人滿身水濕,滿面憂惶。赤足鐵漢當先一步而入,大聲道:“逃了!連影子都不見一個!”

  雲翼面色沉重,緩緩攤開了手臂,掌心之中,赫然竟是三粒光芒燦爛的銀丸,不住在掌心游走。

  雲翼目光四下一掃,沉聲道:“這銀丸的來歷,你們可認得麼?”

  祭桌下的冷青萍,身子一顫,但隨即安慰自己:“這暗器只是我遊戲之用,他們認不出的!”

  .

  只聽雲翼接口道:“這暗器若是手使,份量稍嫌太重,若是弓弩所發,份量又覺太輕,看來仿佛是武林世家中的女子的遊戲防身之物,若是老夫的猜測不錯,那麼另一些奇怪之處便不難解釋!”

  赤足鐵漢張目道:“什麼奇怪之處?”

  雲翼沉聲道:“司徒笑使這個惡計,探出我大旗門的落足之處,必定是想集寒楓堡、落日牧場等五家之力,將我大旗門斬草除根,一舉殲滅。但銀丸打馬卻是打草驚蛇之事,這豈非奇怪之處?”

  赤足鐵漢擊額道:“是呀,這當真奇怪得很,實在難以解釋!”

  雲翼目光一凜,道:“這銀丸若是女子所施,便必定是寒楓堡冷一楓的兩個女兒,來此通風報訊,那麼奇怪之處,便可解釋了。”

  赤足鐵漢突地跳了起來,大聲道:“不錯不錯!定是如此!大哥的神機妙算,當真是天下無雙!”

  祭桌下的冷青萍,只覺滿頭俱是冷汗。

  鐵中棠亦心頭驚惶,面目變色。

  雲翼目光一掃,突然註定在鐵中棠面上,厲聲道:“大家都去追查敵蹤,你為何不去?”

  鐵中棠垂首道:“弟子待罪在身,不敢妄動!”

  雲翼目光不瞬,接口道:“你在這裡,可看到了什麼?”

  鐵中棠身子一震,祭桌下的冷青萍冷汗淌下面頰,只聽得外面一片沉寂,鐵中棠久久都未發出聲息。

  雲翼濃眉一挑,厲聲叱道:“說!”

  鐵中棠黯然長嘆一聲,道:“弟子……”

  一個字尚未出口,突聽祭桌下嬌喝一聲:“我來說!”

  雲翼翻身一腳,踢翻了祭桌,現出面容慘白的冷青萍。

  眾人俱是大驚,雲翼大喝道:“你可是冷一楓的女兒?”

  冷青萍顫抖著點了點頭,雲翼冷哼一聲,出手如風,一掌將鐵中棠打到墻角,慘呼道:“大旗門不幸,又出了個叛變師門的孽徒……搶先數步,一足向鐵中棠踢了過去,鐵中棠眼簾一合,唯有等死。

  雲九霄、青衫少女等人,俱是慘然變色,誰也不敢出手勸阻,剎那間只見冷青萍突然縱身一躍,抱住了雲翼的身子,哀叫道:“你要殺就殺我,他……他……這全都不關他的事!”

  雲翼須發皆張,怒喝道:“放手!”他鐵掌雖已揚起,但終是不願對一個少女下手。

  冷青萍淚流滿面,顫聲道:“我來到這裡,本已沒有再活命之心,但……但你們卻該聽我說完了話……”

  她雙手仍然抱著雲翼的身子,接著說:“我來此處,是為了要勸你們快走,快離開這裡,決沒有一絲一毫惡意。我這樣做,爹爹一定不會原諒我,你們也要殺我。雖然是如此愚蠢,但我也心甘情願,只希望你們念在我這番苦心,將我殺死後,不要再難為他了。”語聲哀婉,顏色淒楚,眾人都不禁惻然動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arl8801 發表於 2011-5-31 11:48 AM

  第三回 柔情弱女子

  雲翼手掌微微垂落了一些,仍然厲聲道:“你和鐵中棠是何時認得的?為何甘心為他而死?”

  冷青萍淒然一笑,道:“鐵中棠……我直到此刻才知道他的名字。我為何會對他這樣,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雲翼厲聲道:“他對你又怎樣?”

  冷青萍幽幽嘆道:“他無論對我怎樣,我都不管,只要他能好好地活在世上,我死了也沒關係。”她緩緩鬆開了雙手,突然伏到地上,放聲痛哭起來,哀痛的哭聲,陰暗的天氣,檐下的滴雨聲,一聲聲,組合成一闋斷腸的弦曲。

  眾人心頭,俱是一片沉重,那青衫女子悄悄轉過了頭去,只因她秋波中已泛起了晶瑩的淚珠。雲翼面色凝重,木立當地。鐵中棠緊閉著雙日……

  只聽冷青萍的哭聲漸漸輕微,赤足鐵漢突地大喝一聲:“悶煞我了,大哥,你究竟要將她怎樣?”

  雲翼目光凝注著眼前的一片空白,雙脣緊閉,默然不語。

  赤足鐵漢大聲道:“俺赤足漢一輩子也沒有聽過這樣的真情。大哥!你不如放了她吧!”

  雲翼雙目一張,厲聲道:“放了她?”

  赤足漢胸膛一挺,道:“有誰不願放她?”

  語聲未了,雲錚已自地上一躍而起,大喝道:“我不願放她!”

  雲九霄面色一沉,道:“不用你多話!”

  雲錚雙臂一張,慘呼道:“若是放了她,我大哥豈非死得太過冤枉!你們放不過大哥,為何要放她?”

  青衫少女霍然轉過頭來,顫聲道:“三哥,你難道沒有一絲情感麼?大哥的事,怎能和他們相比?”

  雲錚怒道:“為何不能?”

  赤足漢厲喝道:“不管能不能,這些事都是你惹出來的,若要殺她,就先得將你殺了才對!”

  雲錚仰天狂笑道:“殺了我最好,我到地下去會大哥去。但我若死了,也不能放過他們!”這熱情衝動的少年,心目中只知有他的大哥,他只知大哥已經死了,別的人,別的事,他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赤足漢雙拳緊握,額上青筋,根根暴起,厲聲道:“你和雲鏗是兄弟,難道就和鐵中棠不是兄弟?”

  雲錚仰天呼道:“是他動手殺我大哥的,我死也不會放過他!”

  青衫少女道:“大哥明明是自擊而死的。”

  雲錚道:“那時大哥還沒有死,只是暈厥過去而已,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竟忍心將大哥五馬分屍,他……他……我死也不要這種兄弟!”

  他幾人一句連著一句,爭論不已。

  雲翼面上的神色,陣青陣白,突地厲喝一聲:“住口!”聲如霹靂雷霆,一發之下,誰也不敢再說話。

  雲翼目光一掃,道:“鐵中棠,你有什麼話說?”

  鐵中棠垂首道:“弟子沒有話說。”

  雲翼冷“哼”一聲,雲九霄已沉聲接口道:“小弟卻有些話說。此事無論如何定奪,雖是全憑大哥作主,但此時此地,卻不應驟下定論……”

  赤足漢道:“要等到何時?”

  雲九霄道:“此時應該決定的,乃是我大旗門一門的命運。此地已被敵方發現,不出片刻,寒楓堡、落日牧場等地之人,便要大舉聯攻而至。我們是與他們拼了,抑或是暫避鋒芒,大哥你該作決定,再遲就來不及了。”

  他語聲簡短而有力,一番話說完,眾人面色更是沉重,靜等雲翼開口,只因人人心中俱都知道,只要雲翼說出一個字來,便可決定大旗門下所有弟子的命運。

  赤足漢神情激奮,胸中已不知說過多少次“拼了,”卻也始終不敢將這有關生死存亡的兩個字說出口來。

  無比沉肅的氣氛中,只聽鐵血大旗掌門人緩緩道:“鐵血大旗門君臨天下武林時,開山始祖以及鐵老前人,雙騎縱橫,天下無敵,‘大旗令’所至,天下群豪無不從命!”他語聲微頓,神情突地變得十分悲激,接口道:“那時寒楓堡、落日牧場、盛家莊、天武鏢局以及霹靂堂,俱是我大旗門的親信。哪知我開山始祖及鐵老前人相繼仙去後,這五家竟以奸計毒殺了我大旗門第二代掌門人,以及十七位前輩先人,使得大旗門從此一蹶不振!”他語聲越說越悲憤沉鬱:“四十年來,我大旗門被他五家逼得幾乎無地容身;四十年來,這血海深仇也越積越深。我雖兩次前來復仇,但卻始終不能動搖五家的根本,是以二十年前,又遠遁邊荒,苦練弟子,直到今日,我眼見雲、鐵兩家的第四代弟子俱已長成,心中暗喜復仇有望!”他突然反手一拳,擊在自己左掌上,恨聲接口道:“哪知鏗兒一至中原,便叛逆了師門,雲錚及中棠,更是令我傷心,二十年的臥薪嘗膽,今日眼見都要化為流水,我年近古稀,難道還能再等二十年麼?”

  眾人一直垂著頭,誰也不敢接觸到他滿含悲忿的恨毒的目光。只聽他突地大喝一聲,道:“鐵中棠、雲錚不知友愛,暗違師命,從此逐出門墻;其餘的大旗弟子,與我留在這裡,和他們血拼一場!”

  眾人心頭俱是一震。鐵中棠身子不住顫抖,雲錚慘呼道:“弟子寧願血流當地,也不願被逐出門外!”

  雲翼厲聲道:“你敢違抗師命!”

  雲錚顫聲道:“我只願留在這裡,和他們一拼生死……”

  突聽雲九霄輕叱一聲,道:“錚兒住口!”他緩緩轉過身子,面向雲翼,嘆道:“大哥你也請再三思,我等這般做法,豈非更如了司徒笑之心願,我大旗門也誓必毀在這一役之中。大哥,你怎忍令先人辛辛苦苦所創的聲名基業,從此而斷!”

  雲翼面色鐵青,厲聲道:“令出如山,永無更改!”

  雲九霄咬了咬牙,正色道:“小弟身為大旗門掌刑之人,依照門規,有權對掌門師兄所下之令修改!”

  雲翼怒道:“你要怎樣?”

  雲九霄沉聲道:“雲錚與鐵中棠雖有過錯,但罪不至此,應逐出門墻三年,三年中若無劣跡,而有功勛,便可重回門墻。我大旗門下所有弟子,立刻重返邊陲,暫避鋒銳,三年後再來復仇!”

  雲翼雙目怒睜,恨聲道:“三年……”

  雲九霄黯然長嘆道:“三年時光並不算長,但這三年的時光,卻可延續我大旗門的命脈,大哥你難道就等不得麼?”

  雲翼木立半晌,突地狠狠一跺腳,道:“依你!”

  雲九霄精神一振,道:“既是如此,小弟就暫代大哥傳令了!”他手掌一揮,沉聲道:“鐵青樹準備馬匹,並將鐵中棠騎回的馬處死!”

  那精悍少年胸膛一挺,大聲應了,飛步而出。雲九霄接道:“雲婷婷收拾包裹,準備口糧,每匹馬上,都要分配一袋烈酒禦寒!”

  那青衫少女一拭淚痕,躬身道:“弟子領命!”她柳腰一折,反身奔出了門外。

  雲九霄轉向赤足漢,道:“還請四弟守護大旗。”

  赤足漢朗聲道:“三哥只管放心,小弟粉身碎骨,也要將這桿鐵血大旗一路護送回去,再一路護送出來。”

  雲九霄朗聲道:“好!等到這桿大旗重出中原之時,也就是你我兄弟復仇雪恨,揚眉吐氣之日!”話聲未了,突聽一聲大喝自身後傳來。

  雲九霄霍然轉身,沉聲道:“你要說什麼?”

  喝聲中雲錚一躍而起,道:“三叔,小侄我有滿腔熱血,兩膀氣力,隨時俱在聽候三叔吩咐!”

  雲九霄面色一沉,道:“你此刻已非本門中人,本門對你亦無差遣。只望你能在這三年中,不負本門之期望,三年之後,你便仍是大旗弟子。鐵中棠,我對他說的話,也是對你說的,知道麼?”

  鐵中棠垂首無言,雲錚面上已大變顏色。

  突見冷青萍輕輕站了起來,道:“我呢?”

  雲九霄輕叱道:“掌門人已有饒你之意,你還不快回家去?”

  冷青萍赧然一笑,整了整衣衫,幽幽道:“回家?……我此刻已是無家可歸的了……”她緩緩轉過身子,秋波凝注著鐵中棠,良久良久,方自黯然長嘆一聲,道:“你多珍重……”語聲未了,晶瑩的淚珠,又自流下了她蒼白的面頰。

  鐵中棠垂首無語,也不看她。

  雲九霄暗中微微一嘆,口中沉聲道:“去吧!”

  冷青萍抬手理了理頭上的青絲,滿面淚痕的面頰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躬身道:“兩位前輩,我去了。”

  雲翼面沉如水,不言不動,雲九霄微微揮了揮手。

  只見冷青萍低垂著頭,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門外。門外雨絲霏霏,她仰眼望瞭望天色,突然以手掩面,放足狂奔而出,一剎那便被霧一般的雨絲掩沒。

  雲九霄不敢抬頭,只是在心中默禱:“你多珍重……”

  一個久藏深閨的少女,如今卻無家可歸,要孤身去流浪江湖,她前途的渺茫,豈非正有如門外的雨絲一樣。

  雲九霄忍不住長嘆一聲,暗中喃喃自語道:“棠兒棠兒,是她害了你呢,還是你害了她?”

  赤足漢突然狠狠一頓足,大聲道:“為什麼老天偏偏要叫這樣的好女子,生為冷一楓的女兒?”語聲中只聽遠處傳來兩聲尖銳淒厲的馬嘶。

  雲九霄道:“那兩匹馬已被處置了。”

  接著,那青衫少女雲婷婷一閃而入,道:“回稟師叔,行裝都已備齊了……”目光四下一轉,見到冷青萍已去,神色間不禁為之一陣黯然。

  突聽雲翼大喝一聲:“走!”一步跨出,也不回頭去看他所疼愛的門徒和親生的兒子一眼。

  但是,他蒼老的心房中,卻已充滿悲傷哀痛。

  雲九霄輕輕拍了拍鐵中棠肩頭,轉身緩步而出。

  赤足漢一把拔起了大旗,狂呼道:“小子們,好好乾,三年後再回來!”一足將祭台踢得四下紛飛,轉身一躍而出。風雨之中,那一面紫色的錦緞大旗,突的舒展而起,呼的一聲,劃破了風雨。

  雲錚目光一轉,立刻便要隨之而去。

  鐵中棠沉聲道:“三弟,你去哪裡?”

  雲錚厲聲道:“你管不著!”

  鐵中棠突地縱身一躍,身形有如弩箭般飛躍而出,穿窗落人院中,擋住了雲錚的去路。

  雲錚大怒道:“你要做什麼?”

  鐵中棠沉聲道:“不出片刻,寒楓堡等地之人便要趕來,那時師傅們還未走遠,你可要同我來擋他們一陣?”

  雲錚頓住身形,道:“擋他們一陣……”

  鐵中棠道:“正是。”

  雲錚胸膛一挺,大叫道:“好!”

  他兩人明知以他兩人的力量,來擋寒楓堡、盛家莊等五地的高手,實無異螳臂擋車,但他兩人心中,卻只覺熱血奔騰,而絕無絲毫畏懼之意。言語之間,只聽風雨中已傳來一陣奔騰的馬蹄聲。

  鐵中棠黯然道:“師傅他們真的走了。”

  雲錚冷“哼”一聲,轉過頭去,黯然良久,忍不住自語道:“他們怎麼還不來呢?這樣等要等到何時?”

  鐵中棠只覺他神色緊張,坐立不安,自己心中又何嘗不是焦急萬分,當下心念一轉,道:“你我隱身暗處,以逸待勞,以暗擊明……”

  雲錚橫目道:“你躲在這裡,我迎上去!”

  鐵中棠變色道:“迎上去?迎上去送死麼?”

  雲錚道:“遲早都是一死,迎上去反而痛快!”

  鐵中棠沉聲道:“雖說遲早都是一死,三年後你我還要重歸師門,難道你已經忘了不成?”

  雲錚呆了呆,冷笑道:“你我留在這裡擋住他們,難道你還想活命?哼哼,我卻早已存下必死之心了。”

  鐵中棠正色道:“你我留在這裡,只是要攔阻他們,拖延他們的時間,並非是留在這裡送死的!你我這兩條性命,還要繼續活在世上,繼續與他五家為敵,此刻是萬萬死不得的!”

  雲錚突地轉過身子,面對著他。

  兩人目光相對,一人的眼神堅定而沉毅,一人的眼神熱情而衝動,卻俱都充滿著一種無畏的勇敢。

  終於還是雲錚首先打破了沉默,肅聲道:“你除了用生命來阻擋他們,還能用什麼別的?”

  鐵中棠簡短地回答:“沒有也要尋出!”

  他語聲中充滿了自信,這種超人的自信使得任何事在他眼中都變得沒有困難,任何困難,俱能克服。

  只見他急地掠出頹敗塵封的前殿,打開了廟門,在殿中燃起了四隻火把,照得大殿一片通明。

  然後,他熄滅了後殿的燈火,尋了幾隻破銅盆,盆中裝滿石子,用長索吊起在前後的通路上。

  大旗門在這荒寺中呆了許久,一切應用的物件,都還不至缺乏,他手腳奇快,不到盞茶時分,便將諸事都已做好。

  雲錚大奇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鐵中棠一言不發,自腰間拔出一柄匕首,躍身掠上了大殿,力注於臂,揮動匕首,將大殿的正梁,砍開一道缺口。

  木屑紛飛中,他颼地飄身而落,隨手扯下了一片布幔,撕成十數長條,連接在一起,在每隔兩丈長短處,包起幾塊石子,然後縱到屋檐上,又掀下數十片屋瓦,放置到屋脊上陰暗隱僻的角落裡。

  雲錚還是忍耐不住,脫口道:“你是要和他們捉迷藏麼?”

  鐵中棠長長吐了口氣,正色道:“不錯!”

  雲錚呆了一呆,怒道:“此等生死大事,你開什麼玩笑?你若要捉迷藏玩把戲,我恕不奉陪了!”大步向荒寺外走去……

  鐵中棠沉聲道:“三弟,今日你我正要以捉迷藏、玩把戲的手段,來做這有關生死的大事!”

  雲錚怒道:“你去做吧,我去拼了。”

  鐵中棠一把抓住了他,道:“這些手段看似荒唐,但卻使那般人意料不到,正是出其不意,攻其無備。”

  雲錚停下腳步,微一思索,突聽遠處響起一聲犬吠。

  鐵中棠變色道:“來了!”他目光四掃一眼,拉著雲錚,走向後殿,沉聲道:“三弟,此事有關生死大局,你定要聽我一次。”

  雲錚咬了咬牙,道:“只此一次。”兩人身形一閃,便隱入後殿的黑暗中。

  風雨飄搖,火光閃動,四下殺機沉沉。

  一片死寂之中,荒寺外果然響起了一些輕微的衣袂帶風之聲,出現了十數條神秘的人影。這十數條人影身法俱都異常輕靈,但遠在荒寺十餘丈之外,便一齊頓住了身形,隱身在林木陰影中。

  一個銳目深腮、鼻鉤如鷹的老人,身穿紫衣,頭包油布,目光一掃,輕喚道:“司徒兄!”此人正是冷一楓。

  司徒笑亦是緊身包頭,立在他身邊,道:“荒寺中燈火通明,寺門大開,仿佛一無戒備,冷兄是否有些奇怪?”

  冷一楓道:“正是奇怪。”

  盛大娘母子立在他兩人身後,還有一個面帶微須,背後斜插著一件奇形兵刃的中年男子。

  只聽盛大娘冷“哼”一聲,道:“必定是冷青萍那妮子沒有尋著這裡,是以他們還沒有聽到風聲。”

  那中年男子沉吟道:“青萍侄女雖然不在寒楓堡裡,但或許並非到這裡來通風報訊亦未可知。”

  冷一楓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盛大娘已經罵道:“白星武,你懂得什麼?哼,黑星天不來,喚你來作甚?”

  這中年男子正是“天武鏢局”的副總鏢頭“三手俠”白星武,此刻微微一笑,也不辯駁。

  司徒笑道:“黑兄遠在千里之外,哪裡趕得回來。但就憑我等之力,也足夠了。只怕那荒寺之中有詐而已。”

  盛大娘道:“無論有詐無詐,也要去闖上一闖。你我已到了這裡,難道還能空手而回麼?”

  司徒笑道:“依小弟之見,這只怕是大旗門的疑兵之計,將我們誘入寺中,他們再自外以毒計夾攻!”

  冷一楓面色一沉,道:“如此說來,司徒兄是斷定小女將訊息通報於大旗門了?”

  司徒笑輕嘆一聲,算做答覆。

  白星武忽然接口道:“大旗門若已得到訊息,哪裡還敢硬拼?這或許只是他們的空城之計,亦未可知。”

  盛大娘道:“什麼空城之計?”

  。

  白星武道:“他們將荒寺布置得燈火通明,叫我們疑神疑鬼,不敢驟入,其實他們早已走了,這隻不過是個空廟而已。”

  盛大娘“嗯”了一聲,忽然輕輕笑了起來,道:“不錯,想不到你也有些頭腦。”

  司徒笑沉吟道:“此計雖有可能,但你我也不可太過大意,最好先留下一半人在廟外布置,然後再入廟窺探。”

  盛大娘笑容一斂,怒道:“窺探什麼,就憑我們今日來的人,除了雲老匹夫外,難道還怕了大旗門那幾個後起弟子?只恨‘霹靂火’那廝今日竟未趕來,但寒楓堡近年訓練的弓箭手,也足以抵得他的數了。”

  司徒笑還在沉吟,盛大娘已經叱道:“冷老弟、白大弟、孝兒,我們闖進去,讓他留在外面布置好了!”叱聲中,她已展動身形,輕煙般向前掠去。“紫心劍客”盛存孝寸步不離,跟在她身後。

  冷一楓、白星武對望一眼,齊地展動身形,隨之撲去。

  司徒笑輕嘆一聲,揮手召集了另十餘條人影,沉聲道:“你幾人各領五個弓箭手,各尋隱身之處,包圍在這荒寺四周,無論任何人出來,若不說‘五福’兩字暗號,只管放箭射殺了。”

  這十幾人俱是“落日牧場”及“寒楓堡”門下武功稍強的頭目,聞言一齊應了,各自潛伏而去。

  司徒笑抬頭一望,只見盛大娘等人都已入了荒寺。

  盛大娘手橫鐵拐,一步當先,她自恃力量,竟然光明堂皇地大步而人,沉聲道:“雲翼!出來受死!”語聲尖銳,顯已注滿真力。

  大殿中火焰閃爍,響起了一陣陣回聲:“受死……受死……”頹敗大殿中,立刻彌漫了森森鬼氣。

  冷一楓、白星武、盛氏母子,雖然俱都是久經生死危機的武林高手,此刻心頭仍不禁生出一陣寒意,四人情不自禁地放緩了腳步。冷一楓雙掌護胸,盛大娘緊握鐵拐,“紫心劍客”盛存孝反腕拔出了長劍。

  “三手俠”白星武亦自掣下了他背後的奇形兵刃,卻是一隻烏鋼精煉而成的仙人單掌。這兵刃打造得甚是奇特,長達四尺七寸,尖端仍是一隻手掌,姆指、無名指、小指微曲,食中兩指前伸,作“仙人指路”之狀,但掌心中又握著一個鋼球,顯然這鋼球還另有妙用。

  四人兵刃在手,膽氣一壯,突聽殿外風聲響處,司徒笑飛身而入,沉聲道:“沒有人麼?”

  四人誰也不開口答話,目光不住四下搜索,一步步向大殿走去。冷一楓道:“我來領路!”他自恃身份,當先掠去。

  只見燈火通明的大殿後,竟是雨絲霏霏,一片黑暗。

  盛大娘變色道:“果然是個空城計,他們全都走了!”話聲未了,突聽黑暗中一聲冷笑。

  接著,當、當、當,幾聲金鐵大震。無數道金芒,自空中飛射而下,黑暗中一人叱道:“退回去!”

  冷一楓、盛大娘等人,驟然間也不知暗中有多少敵人,更不知上面落下的是什麼暗器,大驚之下,身形暴退。人影閃動間,五人一齊退出大殿。

  盛大娘怒罵道:“誰說這裡無人?誰說這是空城之計?白星武,這都是你弄出來的事!”

  白星武被罵得啞口無言,司徒笑大笑道:“姓雲的,你這又有何用?還不快出來送死!反正你大旗門今日是休想逃出一人的了!”

  無聲之中,突聽一聲輕叱,一塊大石,自殿後飛射而出,“砰”的一聲,擊在大殿正梁上。梁木本已將斷未斷,哪裡再禁得起這一擊,砰的折為兩段,年久失修的大殿殿脊,立刻倒了下來,眾人心頭又是一驚,四下飛奔。

  只聽“轟”的一聲大震,火光全滅,碎石飛激,塵土四散,整個的殿脊,全都坍倒了下來。驚亂之中,躲在後殿屋檐下,方才擊落滿裝石子的銅盆,又擊斷大梁的鐵中棠,此刻悄悄一扯雲錚衣衫。

  雲錚立刻閃動身形,隱入另一邊屋脊。

  一陣驚亂過後,只見一條人影飛身而來,手握長劍,伏身而起,目光也在四下不住搜索。

  另一條人影突地自殿脊上飛身而下。

  持劍人輕叱一聲,唰的一劍,帶起寒芒,直刺過去。

  另一條人影輕叱一聲:“五福!”

  持劍人立刻收住劍勢,道:“原來是冷大叔……”

  冷一楓沉聲道:“存孝,那後面似乎也無人跡,你在這裡,可曾發現了什麼?”盛存孝搖了搖頭。

  屋檐的鐵中棠雙眉一皺,暗忖道:“五福?這兩個字難道就是他們所用的暗號麼?”

  思忖之間,他猛然一拉那條圍在屋檐上的長布中包著的石子,一齊彈了起來。那布條長約二十餘丈,每隔兩丈左右,便有一堆石子彈出,看來屋檐上仿佛布滿了人。

  冷一楓厲叱一聲:“在這裡!”雙掌護胸,“一鶴沖天”,瘦削的身子,筆直拔上屋檐。盛大娘、司徒笑、白星武,齊地飛掠而來,齊地躍上屋脊,四下搜尋,但他們哪裡看得到半條人影。

  鐵中棠悄悄溜下屋檐,閃電般隱入一間雲房,迅快地取出火種,燃起了一些引火之物。

  屋脊上的冷一楓目光四下一掃,變色道:“下面火起!”五人一齊掠下屋脊,撲向那起火的雲房。

  但此刻鐵中棠卻早已自窗中掠了出去,隨手拾起一疊瓦片,用盡全力,分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拋了出去。

  冷一楓等人躍入房中,只見一堆柴木方自燃起,柴木中似乎還有他物,引發了陣陣濃煙。冷一楓當先而入,此刻已被嗆得不住咳嗽,他心念一轉,變色道:“不好,煙中只怕有毒!”

  盛大娘嗅了一嗅,冷笑道:“什麼毒?濕馬糞而已!”

  冷一楓面頰一紅,只聽東方遠處,驀地一聲輕響,仿佛夜行人縱身落地時所發的聲音一般。

  盛大娘身子一旋,凝神而聽。

  冷一楓緩緩道:“不必聽了,必定是瓦片落地之聲!”語聲未了,南、西、北三方,又是接連三響。

  盛大娘狠狠地盯了冷一楓一眼,道:“我就不信……”

  盛存孝道:“聲音碎而不聚,必非夜行人之聲!”

  盛大娘怒道:“你懂的倒不少,在老娘面前也要逞能麼?”她指桑罵槐,罵的是冷一楓。

  司徒笑皺眉道:“敵蹤未現,自己先亂,不如回去吧,免得打雁不著,反被雁啄了眼。”

  盛大娘、冷一楓果然不再說話,但彼此心中的芥蒂,卻越來越深,兩人齊忖道:“總有一天,要你知道厲害!”

  鐵中棠在屋檐下等了很久,屋中的人仍未被他騙出,但對面一排房子裡,已有火苗衝起。

  他知道雲錚已自得手,身形一閃,悄然退後,掠上了一株巨樹,這正是他與雲錚約定得手後相聚之處。

  雲房火勢一起,盛大娘等人立刻飛身而出,只見四面火勢熊熊,盛大娘怒道::只怕他們已逃了!”

  司徒笑道:“他們方才還在這荒寺中,此刻荒寺四周都有人把守,他們即使逃了,也該有些警兆。”

  五人四下搜尋,白星武突然輕輕道:“若要尋出大旗門下弟子,只有一個辦法最好。”

  盛大娘道:“什麼辦法?”

  白星武沉聲道:“你可知道大旗門最怕什麼?”

  盛大娘呆了一呆,道:“最怕……最怕人多!”

  白星武搖頭道:“錯了,大旗門最怕的是激將之計。你我只要一罵起陣來,他們必定無法忍耐。”

  盛大娘喜道:“妙極,孝兒,替為娘罵他們出來!”

  盛存孝乾咳一聲,朗聲道:“喂,大旗門下弟子聽著,莫要躲在暗處,快些出來領死!”

  盛大娘怒道:“這算是罵人麼?再罵得凶些!”

  盛存孝垂首道:“孩兒不會罵了!”

  盛大娘道:“蠢材!”目光四掃,只見人人都不開口。要知道這些人在武林中俱有身份,怎能胡亂開口罵人?

  盛大娘怒道:“男子漢,大丈夫,連罵人都不會罵,難道還要教我這女流之輩來出口不成?”

  冷一楓冷冷道:“盛大姐口舌之鋒利,小弟素來敬佩得很,能者多勞,還是請盛大姐開口吧。”

  盛大娘怒道:“我罵就我罵!”一頓鐵杖,厲聲道:“姓雲的王八蛋,兔崽子,敢出來見見盛大娘麼?”她這邊一罵,樹上的鐵中棠便不禁暗暗著急,只因他深知雲錚的脾氣,生怕盛大娘一罵就將他罵了出來。只聽盛大娘越罵越凶,雲錚雖未出來,但也未回到他的約定之地。鐵中棠暗暗頓足,更是著急。

  “紫心劍客”盛存孝聽得他的娘越罵越難聽,紫色的面孔不禁變得赤紅,訥訥道:“罵不出就算了吧!”

  盛大娘怒道:“你說什麼?”

  司徒笑目光一轉,突地仰天狂笑道:“想不到大旗門會的只是五馬分屍殺自己的兒子,別的事全是膿包!”

  他此話一罵出口,樹上的鐵中棠已暗道一聲:“不好!”思念一轉之間,對面果已響起一聲怒叱。大片屋瓦,隨著厲叱之聲,直擲而出。

  司徒笑倏然道:“罵出來了!”

  盛大娘怒道:“你何不早罵?”語聲之間,他五人身形已閃電般竄出。

  只見一條人影,突地自暗處沖天而起,盛大娘厲叱道:“打!”揚手一把銀芒,暴射而出。那人影正是雲錚,他早已忍了半天怒氣,此刻正是怒火填膺,目光盡赤,哪裡再顧生死。銀芒擊來,他又自揚手擲出一片屋瓦,這是最笨最平凡的暗器,竟恰巧制住最毒最巧妙的“天女針”。一陣“叮叮”輕響過後,天女針全被瓦片擊落。

  雲錚大喝一聲,身影一折,筆直撲向司徒笑。他滿蓄怒氣真力,這一擊當真有雷霆萬鈞之勢。司徒笑真力一斂,飄然落地,喝道:“莫要管我,再去追!”喝聲中雲錚又已凌空撲上,司徒笑身形一縮,暴退三尺。

  雲錚腳尖點地,如影隨形,急攻而至,雙掌齊出,左截胸膛,右劈肩頭,掌影帶風,猛如餓虎。

  司徒笑不迎而退,腳下倒轉七星,連退七步。

  雲錚三擊不中,再次攻上時,攻勢已遠不及方才凌厲。司徒笑長笑一聲,左拳右掌,反撲而來。要知他心計深沉,動手經驗更多,方才用的正是獵人捕虎策,先挫了對方銳氣,減弱對方真力,再來動手。剎那間掌形與拳風激盪,兩人已鬥在一處。

  盛大娘母子、冷一楓身形不停,繼續搜索。

  “三手俠”白星武手持仙人掌,在一旁掠陣,只見司徒笑雖然搶得先機,但二十招過後,卻仍未占得上風。

  那雲錚正如初生之虎,內力深不可測,拳腳施展處,風聲激盪,懾人心魄,而且越戰越勇。

  司徒笑沉著應戰,心中雖暗驚於這少年武功之高,但卻毫不著急,招式攻出,招招俱都留有幾分後力。

  鐵中棠遙遙相望,也看不甚清。他滿心焦急,暗暗忖道:“三弟武功雖高,也不會是他們的敵手。”一念至此,方待奮身而下,卻又不禁轉念忖道:“我下去只不過多一人送死而已,不下去還可設法救他。”只是他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

  火勢漸大,極目望去,只見雲錚已被兩人圍住,原來“三手俠”白星武見司徒笑久戰不下,也參人戰圈。他掌中一件兵刃不僅打造奇特,招式上尤有特異之處,仙人掌握著鋼球,不住發出叮叮輕響,聲聲懾人心魄。

  司徒笑掌勢一緩,微笑道:“白兄還恐小弟戰他不了麼?”

  白星武手中仙人掌,帶起霍霍風聲,叮叮輕響,圍住了雲錚,口中道:“小弟只是想速戰速決而已!”一句話功夫,他已急地攻出七招。

  雲錚牙關緊咬,額上已沁出汗珠。他已存拼命之心,是以招式之間,俱是與敵同歸於盡的煞手。

  只聽盛大娘遙遙呼道:“四下都無敵蹤,難道大旗門就只剩下這一個小雜種了麼?”

  雲錚怒道:“少爺一個,已足夠和你們拼了!”振起全部內力,急攻司徒笑,直將白星武那奇異的兵刃置之不顧,只因他立下決心,拼得一個,便是一個,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司徒笑身形急閃,笑道:“困獸之鬥,也不過如此而已。”

  突聽白星武輕叱一聲:“著!”

  寒光閃處,生生將雲錚肩頭劃破了一條血口。

  樹上的鐵中棠,只聽雲錚輕哼一聲,心頭不禁隨之一凜,知道雲錚身上,必定已然負傷。他越是著急,心頭越亂,更想不出解救之策。他若是躍下大樹,參人戰圈,那麼他和雲錚更是死路一條。心念數轉之間,只聽得雲錚又是一聲輕響,接著厲聲大喝道:“你們有多少人只管上來,少爺我也不會皺一皺眉頭!”他此時已是滿身鮮血淋漓,但招式更見潑辣,神氣更是凶猛,絲毫沒有畏怯之意。

  司徒笑冷笑道:“好倔強的小子,難道大旗門真的就只留下你一人在此送死麼?別的人縮到哪裡去了?”

  雲錚怒喝道:“別的人早就走了,小子,你等著吧!大旗門復仇的手段,你看到過沒有?”

  呼聲慘厲,眾人心頭不覺一寒。

  盛大娘喝道:“生擒住這小子,再將他抽筋剝皮,莫要叫他死得太痛快了!”

  這呼喝聲傳入鐵中棠耳中時,他心裡已有了決策。他飛快地撕了幾條樹皮,編在一起,然後脫下外衫,套在樹枝上,全力向外一擲,口中厲叱一聲,身子急地溜下樹杈,竄入起火的雲房。那外衫崩著樹枝,看來有如人形,噗的落在屋脊上,樹枝一彈,突又彈起了數尺,火光閃動中,看來更絕似凌空飛躍的夜行人。

  盛大娘大喝一聲:“哪裡逃?”

  她鐵杖一頓,當先飛掠而起,身形有如鷹隼一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arl8801 發表於 2011-5-31 12:15 PM

  第四回 鐵血好男兒

  “紫心劍客”盛存孝,跟蹤而去,司徒笑道:“這小子身受重傷,小弟已盡可應付,白兄還是追敵去吧。”

  “三手俠”白星武目光一閃,騰身而起。

  司徒笑攻出一掌,雲錚力已將竭,竟抵擋不住。司徒笑沉聲道:“你若肯說出他們所去之地,我便饒你一命!”原來他存下私心,想先問出“大旗門”逃生的方向,然後便可以在盛、冷等人之間,建立自己權勢,是以逼著別人都去追敵。

  雲錚血汗橫流,狂笑道:“少爺早已存心死在這裡,你難道不知道麼?”一足踢向司徒笑胯下。

  司徒笑道:“你雙臂都已不能運轉,依我看還是……”語聲未了,突然一團烈火,凌空飛來,火勢熊熊,竟有桌面般大小,司徒笑心頭一凜,閃身飛避。

  哪知這團烈火,竟有如活的一般,迎著他的身子,飛撲而來,司徒笑驚呼一聲,身上已沾上火星。

  司徒笑立刻和身撲倒地上,連滾數滾,這其間,火焰後突然飛出一條人影,一把抱起了雲錚,飛掠而起。

  等到司徒笑滾熄火焰,一躍而起時,面前已不見雲錚的人影,只剩下那團烈火在燃燒,竟然是一張桌子。

  原來鐵中棠掠入雲房,便立刻抄起一張起火的桌子,他不顧掌心被火焰燒得吱吱作響,騰身飛掠而出,撲向司徒笑。司徒笑閃身一避,他將火桌擲出,乘勢抱起雲錚,越過起火的雲房,奔向寺外。

  只見寺外陰影中,人影一陣閃動,弓弦一陣輕響,三個低沉的口音,厲聲叱道:“什麼人?”

  鐵中棠想也不想,應道:“並肩子,五福!”

  暗影中的埋伏呆了一呆,鐵中棠身子已自他們之間穿過,飛奔而去。他僥倖憑著一句暗號,脫出重圍,但卻不禁流下一頭冷汗。俯首望去,雲錚滿面蒼白,雙目圓睜,眼珠瞬也不瞬。鐵中棠驚呼一聲:“三弟!”雲錚亦無反應。他真力枯竭,失血過多,此刻竟已暈迷不醒。

  鐵中棠緊皺雙眉,腳步不停,向荒山中飛奔而去,也不知奔了多久,他只覺體力也漸漸不支,每舉一步,腳下都仿佛帶有千鈞重物。他喘了幾口氣,在黑暗處尋了個洞穴,將雲錚放了下來,只覺自己口乾舌燥渾身作痛,身上的衣衫,竟已被燒得七零八落,掌心的皮膚,更已被燒得焦黑,火辣辣的疼痛,一直傳到心底。他不敢去找一口水喝,也無暇顧及自己的火傷,先扶起雲錚的身子,撕下一塊衣角,為他擦拭鮮血汗水。

  只見雲錚身後一道傷痕,深達寸許,由肩頭直達背脊,凝睛望去,幾乎已可見到血肉間的白骨。另一道傷痕雖淺,但傷痕卻在心腹之上,其勢更險。

  鐵中棠倒抽了一口冷氣,噗的坐到地上。他知道如此嚴重的傷勢,若不立刻施救,雲錚的性命,必是十九無望。但此時此地,非但沒有傷藥,甚至連洗滌傷口的清水都沒有,除非他能脅生雙翅,飛出荒山,否則只有眼見雲錚因傷重而死在這裡。

  他咬一咬牙,重新抱起雲錚的身子,向前奔去。

  秋風荒草,滿山淒涼。

  鐵中棠體力雖已不支,但精神卻極旺盛,意志也更堅定,暗忖道:“他們見我逃脫,不知又有何步驟?”

  ******

  司徒笑翻身掠起,不見了雲錚,心中又驚又惱。

  火光中只見一條人影如風掠來,冷冷道:“四下俱無敵蹤,幸好還有個雲家的後代被司徒兄擒住了!”

  此人正是冷一楓。原來他方才早已見到鐵中棠抱著雲錚逃去,但是他卻故意伏身不動,只是在暗中冷笑忖道:“司徒笑呀司徒笑,你處處俱要逞能,這一次老夫看看你該如何說話?”

  他生性最是偏激,心胸窄小,見到司徒笑鋒芒畢露,口中雖不言,心中卻甚是惱怒,此刻倚仗四面都有寒楓堡的箭手埋伏,估量鐵、雲兩人一時無法逃脫,便想要司徒笑在自己面前栽個大斤鬥,也好叫他日後莫再逞強,哪知事情轉變,大出他之意料,鐵、雲兩人竟自埋伏中脫走。

  他大驚之下,心念數轉,索性裝作毫不知情,飛身而出,司徒笑果然被他兩句話說得面頰一紅,無言可答。

  冷一楓目光轉處,故作驚惶,失聲道:“那廝何處去了?”

  司徒笑長嘆一聲道:“逃走了!”

  冷一楓變色道:“司徒兄,那廝一個後生小輩,竟能在司徒笑兄手下逃脫,實令小弟有些不解!”

  司徒笑怒道:“冷兄如此說話,難道還以為小弟是故意放他逃去的麼?”心思一轉,突又冷笑道:“幸好四面都有寒楓堡的埋伏,他反正逃不掉的!”輕輕兩句話,又將重擔移到冷一楓肩上。

  冷一楓呆了一呆,只見兩個緊衣漢子自寺外飛奔而來,道:“方才有兩個少年走了,不知是什麼人?”

  。

  司徒笑身子一震,怒道:“你們莫非都是死人,怎會放他們走的?你可知道他兩人便是大旗門下!”

  那漢子也吃了一驚,惶聲道:“他們說出暗號,小的不敢攔阻……”

  司徒笑狠狠一跺足,道:“追!”

  冷一楓道:“那‘五福’兩字的暗語,本是司徒兄想出來的,卻不知大旗弟子怎會知道?”

  司徒笑面色鐵青。只見盛大娘等人也已空手而回,見狀自也驚怒交集,冷言冷語,群攻司徒笑。

  “三手俠”白星武突地一笑道:“只要知道他們逃走的方向,不到天明,就可將他們捉回!”

  盛大娘冷笑道:“這麼多人圍住他們,都會讓他們逃跑,再去追時,只怕更追不到了!”

  白星武道:“不然,此刻那姓雲的已連受我兩次重創,是否能夠活命,已難以預料,救他的人必定要為他療傷,必定不會在荒山中停留。”

  冷一楓道:“他身上若帶了傷藥,又當怎地?”

  白星武道:“若有傷藥,先得用清水洗滌傷口。深夜之中,在荒山裡尋找他兩人雖然不易,但我們只要尋著水源,在水源四下,布下埋伏,專等他們前來,還怕他們飛上天去麼?”

  盛大娘喜道:“不錯不錯……”

  白星武微微一笑,接道:“他們狼狽逃命,必定不敢在正式山路上行走,你我只要專尋那陰暗之處搜索,再堵住四面出口,這樣雙管齊下,前後夾擊,那二人除非脅生雙翅,否則……嘿嘿,是再也逃不脫的了。”

  冷一楓望了司徒笑一眼,冷笑道:“白兄之計,果然大妙,看來司徒兄的‘智囊’之名,要轉贈白兄了。”

  白星武笑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小弟一得之愚,怎及得上司徒兄!”

  盛大娘喝道:“事不宜遲,快!莫再多說了!”當先飛奔而出。司徒笑心念數轉,亦隨之而去。

  眾人來到荒山,先令弓箭手堵住出口,在溪流兩側伏下暗樁,白星武等人,便在暗處四下搜索。司徒笑轉目四望,暗暗忖道:“我若背著一個重傷的人,奔行在這荒山之中,又該如何逃脫別人的追蹤?”

  鐵中棠身形已大是遲緩,但奔行時卻不敢發出半點聲息,選那最荒涼陰暗之處,伏身而行。寒冷蕭索的秋風中,突聽一陣陣流水聲,自林中傳來。水聲潺潺,細碎而輕柔,聽在鐵中棠耳裡,更有如仙樂一般,當下精神一振,循著水聲走去。只聽水聲越來越近,他只要再走幾步,便可看到那清冷的流水——四面的埋伏,也要看到他了。

  就在這剎那之間,鐵中棠突地暗道一聲:“不好!”

  他驟然停下了腳步,暗暗忖道:“我若是他們,要追蹤兩個疲勞重傷的人,必定在水源四下先設下埋伏。”一念至此,那悅耳的水聲,就變成誘人的麻藥。

  鐵中棠咬一咬牙,再也不去聽它,轉了個方向,摘下幾片樹葉,放到嘴裡咀嚼,聊解焦渴。

  但水聲仍然一陣陣不絕傳來,使得他只覺自己的咽喉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燒一般。他咬緊牙關,立下決心,憑著一股堅韌不拔的毅力,抗拒著這巨大的誘惑,這常人不能忍耐的誘惑,竟被他堅強的決心所戰勝。

  此刻暗林中,已有兩條人影,向他行走的方向搜索而來,這兩人正是三手俠白星武與寒楓堡主冷一楓。

  秋風滿林,木葉蕭蕭,地形更加陰暗。

  鐵中棠突又暗道一聲:“不好!我若是追蹤之人,必定先要在陰暗之處搜索,我豈可落入別人算中?”

  心念閃處,轉目四望,只見一條寬約三尺的山道,蜿蜒通向山下,道路雖崎嶇,但卻已是正常山路。

  鐵中棠忖道:“此刻我想必已在四面埋伏之中,只有冒險行事,專尋別人意料難及之處行去,或許還能逃脫。這山路甚是明顯,別人決不會相信我敢自這條路上逃走……”當下再不遲疑,轉身自山路奔了下去。

  危險的情勢,逼得他發揮了人類最高的智慧,走人了別人思想中的“死角”,做出了別人意料難及之事。

  他一路飛奔,山路上果然無人攔阻。

  他不禁暗中松了口氣,喃喃道:“三弟,天無絕人之路,只要今日能夠逃脫,你的傷勢必定還有救的。”

  。

  雲錚雖仍然暈迷不醒,但卻已有了活命的希望,鐵中棠望著他蒼白的面容,心中不禁微感安慰。

  他不惜一切,救出了雲錚。為了雲錚的魯莽衝動,他兩人幾乎一齊葬身在那荒山中,但是他此刻心中卻毫無埋怨之意。只要雲錚能得以活命,他縱然犧牲更大,卻又算得了什麼?

  他抬手一拭額上汗珠,突地,山道旁駭然傳出一聲冷笑,道:“好一個狡黠的少年人!”

  鐵中棠心頭一震,倒退三步。

  只見暗林中人影一閃,落日場主司徒笑悠然行出,笑道:“只可惜你的對手中,還有一個司徒笑。”

  鐵中棠黯然一嘆,道:“你要怎樣?”

  司徒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會落入他們算中,必定要反道而行。此刻仍;已力竭,你夥伴更已重傷,無論要怎樣,全都得看我的了。”面色一沉,滿聚殺氣,一步步逼了過來。

  鐵中棠心念一轉,突地大聲道:“且慢!”

  司徒笑冷冷笑道:“你還要等什麼?”

  鐵中棠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如此逼我?”

  司徒笑道:“你我雖然無冤無仇,但誰教你身為大旗門的弟子?誰教你要拜在雲老兒的門下?”

  鐵中棠大聲道:“誰說我是大旗門弟子?我兩人早已被大旗門逐出門墻,你殺了我們,又算得什麼?”

  司徒笑怔了一怔,冷笑道:“你花言巧語,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我司徒笑!”又自向前邁了一步。

  鐵中棠道:“你若動手殺我,不但師出無名,反而更如了大旗門的心願,日後他們說將出去,武林中人反要笑你為大旗門清除了門下棄徒。”

  司徒笑腳步一頓,沉吟道:“我若不殺你又當如何?”

  鐵中棠道:“你今日若放了我,日後我便可帶你去尋出大旗門的下落,那時不但你吐氣揚眉,我也出了口冤氣。”

  這一句話,恰巧說到司徒笑心裡。

  他面上雖仍不動聲色,但心中已是躍躍欲動,轉念道:“你若要我罷手,除非你此刻便拜在我門下。”

  鐵中棠咬了咬牙,暗忖道:“他此舉乃是試我之誠意。昔年韓信且受胯下之辱而霸天下,勾踐遭洗馬之侮而雪恥復國,我若要留下性命,報仇雪恨,今日就拜他一拜,又算得了什麼?”

  他輕輕放下了雲錚,道:“你說話可是真的?”

  司徒笑忖道:“他此刻若真的拜倒,顯見此人已無廉恥,說不定真的已被‘大旗門’逐出了門墻……”

  一念至此,沉聲道:“合則兩利,分則兩敗,我為何要騙你。”

  鐵中棠直覺胸中的悲憤之氣,幾乎已將胸膛撕裂,但是他面上卻仍毫不動容,翻身拜了下去。

  司徒笑仰天笑道:“好,好!還有他呢?”

  鐵中棠道:“他此刻暈迷不醒,只有等他醒後……”

  話聲未了,突聽雲錚顫聲道:“無恥的奴才,你……你以為我沒有看到麼?我生為大旗門人,死為大旗門鬼,你……”話聲突頓,又自暈厥。他方才醒了片刻,恰巧聽到了鐵中棠的話,看到了鐵中棠拜倒。

  鐵中棠滿腔悲憤冤屈,無法傾說,但是他已立下決心,忍辱負重,無論受怎樣的罪,無論背負怎樣的惡名,也要救下雲錚的性命,留下自己的性命,直到復仇雪恥那一日的來臨。

  司徒笑面色一沉,冷冷道:“這算做什麼?”

  鐵中棠道:“他……他神智已有些不清了。”

  司徒笑目光一轉,厲聲道:“你若要我信你,此刻就要先動手將他擊斃,否則我還是難以相信。”

  他使的這絕戶之計,當真毒辣已極,只因他心智深沉,一生從未被人騙倒,此刻掌上早已滿注真力,只要鐵中棠稍有遲疑,他便要將鐵中棠一掌擊斃。

  哪知鐵中棠卻毫不遲疑,霍然轉過身子,面向雲錚,厲聲道:“大旗門對你早已恩義斷絕?你竟然還要效忠於他,你既然如此執迷不悟,我索性成全了你!”緩緩舉起手掌,向雲錚當頭劈落。

  司徒笑暗暗心喜,確定這少年已被他收服。他無意間收服了這樣一條得意臂膀,不禁大是得意。“我收服了這樣一條臂膀,再尋出大旗門的下落,還怕冷一楓、盛大娘等人,不乖乖地聽命於我!”心念轉處,只見鐵中棠的手掌,已將拍上雲錚頭頂。

  剎那間,鐵中棠突地縱身一躍,雙肘後撞,一雙肘拳,砰的擊在司徒笑胸膛上,右足後踢,將司徒笑踢得飛了起來。

  鐵中棠暗算得手,頭也不回,抱起雲錚的身子,如飛逃去,在秋風夜色中,只剩下司徒笑暈厥在道旁。

  他本非易於受騙之人,更不易被人暗算,但鐵中棠卻先以名利打動了他的慾望,再以言語行動堅定了他的信心。

  於是司徒笑滿心得意,再無懷疑,便被鐵中棠一擊而中——人們若是太過得意時,必定疏於防護自己。

  但是,堅毅機智的鐵中棠,在這驚惶、忙亂的一剎間,也不禁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沒有沿著山路逃出,反而掠入暗林,投入了別人的羅網。

  林中陰森黝黑而又潮濕,他飛奔了一段路途,突地心念一跳,大驚忖道:“不好!”方待轉身奔回,只聽樹葉一響,三枝利箭,嗖的飛起。

  鐵中棠一伏身子,自利箭下竄出,隨手抓了塊泥土,向左邊擲了過去,自己卻向右邊飛掠而出。他身形微一起落,目光四轉,只見一株大樹,枝葉濃密,正是絕妙的藏身之地,當下再不遲疑,一躍而上。他不但機警多智,而且頭腦更是十分冷靜,對事情分析之清,判斷之快,端的無與倫比。他剛在枝葉中藏起身子,樹下已有衣袂帶風之聲掠來。他若是稍遲一步,立時便要被人撞見。飛掠而來的兩條人影,正是冷一楓與白星武。

  冷一楓目光四下搜索一眼,沉聲道:“明明看他自這個方向逃出,怎的卻又突然沒有了影子?”

  白星武停下腳步,冷笑道:“這廝雖然手快腳快,難道還會上天人地不成?怎會突地不見,只怕冷兄看錯了。”

  冷一楓怒道:“老夫怎會……”

  話聲未了,突見白星武向他使了個眼色,道:“小弟方才聽得左面有響動之聲,你我還是到那邊看一看的好。”

  冷一楓立刻改口道:“不錯,只怕他們到那邊去了。”兩人一齊轉動身子,回頭縱去。

  樹梢上的鐵中棠,不禁松了口氣,暗幸自己又逃脫一關。哪知他心念方動,突聽兩聲大笑,自身後傳來。

  “三手俠”白星武發笑道:“我當你真有上天入地之能,原來你只不過是躲在樹上而已。”長笑聲中,他已飛身掠上大樹,仙人掌掃開了枝葉,挾著銳風,直擊鐵中棠肩頭後背。

  鐵中棠大驚之下,不敢還手,嗖的躍下大樹。

  冷一楓早已等在樹下,冷笑道:“你還想逃麼?”雙拳交錯,夾擊而至,分擊鐵中棠和他懷抱中的雲錚。

  鐵中棠左手抱著雲錚,擰身錯步,飛起一腿,直踢冷一楓脅下,攻的正是冷一楓必救之處。

  冷一楓撤掌護身,下切鐵中棠足脛,“三手俠”白星武也飛身而下,兵刃帶風,橫掃鐵中棠腰股。

  他懷抱一人,前後被擊,當真是危險已極。

  他縱然躲過了這一招,但冷一楓、白星武兩人的後著,立刻連綿而至,他赤手單拳,怎能抵敵?就在這生死存亡系於一線的剎那之間,他突地大喝一聲,和身撲向冷一楓,一頭撞向冷一楓胸膛。

  他情急拼命,使出的這一招大大出了常軌。

  冷一楓縱是經驗豐富,身手老到,卻也未曾見過這樣的招式,一驚之下,閃身避過,反手一掌掃在鐵中棠肩頭上。

  鐵中棠咬緊牙關,乘勢向前衝了出去,“三手俠”白星武冷笑道:“哪裡逃!”肩頭一聳,正待追出。

  鐵中棠突地回過頭來,厲喝道:“著!”冷一楓、白星武不知他放出的是何暗器,齊地擰身閃開。

  哪知鐵中棠這一著卻是虛招,冷一楓、白星武觀望半晌,連暗器的風聲都聽不到半點,鐵中棠早已乘隙逃了。

  他用的這些計謀,全都是江湖中最最淺薄的花樣,但卻偏偏能將這些江湖好手騙得團團亂轉。

  冷一楓跺了跺腳,恨聲道:“又中了這廝一計!”

  白星武冷笑道:“這林中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他逃得掉麼?”

  冷一楓恨聲道:“我也明知這廝逃不掉的,恨就恨在這廝竟以一些頑童伎倆,騙過了老夫!”

  白星武道:“這正是他狡滑之處,明知我們早已將這些頑童伎倆忘卻,是以專用它來對付我們。”

  冷一楓道:“此人留在世上,終是禍害。幸好他逃的那方向,正有一柄紫心劍、滿袋天女針等著他哩!”

  兩人說話之間,鐵中棠已逃出數十丈,他已不敢放足飛奔,伏下腰身,步步為營,緩緩向前移動。

  他不敢發出一絲聲響,只要前面稍有風吹草動,他立刻轉變方向。只因他此刻除了滿身火傷外,肩頭又中了一掌,已幾乎完全不能和人動手。這樣加倍留意,曲折前行,果然走了數十丈,還未遇到阻攔。

  眼看只要再走一段路途,他便可脫出暗林,突聽頭頂上有人冷笑道:“小心些走,莫要絆倒了!”

  鐵中棠心頭一凜,不敢仰視,嗖的向前竄出。

  只聽頭頂上風聲響動,兩條人影,飛躍而下,一前一後,擋住了他的去路,正是盛大娘與盛存孝。

  盛存孝手橫長劍,巍然而立,盛大娘冷笑滿面,還未開口,突見鐵中棠苦苦嘆了口氣,道:“好極了!”長嘆聲中,他竟坐了下去,看來竟仿佛是突然見到親人和援手,是以坐下來休息一陣的樣子。

  盛大娘冷笑道:“好什麼?你見到老娘還好麼?”

  鐵中棠嘆了口氣,道:“我苦苦尋找兩位,此刻才找著,總算是蒼天有眼,沒有教我空走一趟。”

  盛大娘心中大奇,忍不住厲聲問道:“找老娘做什麼?”

  鐵中棠指了指懷中的雲錚,道:“兩位看見了麼?我辛辛苦苦地殺死了他,送到這裡,兩位總該賞我些什麼才是,否則我當真有些冤枉了。”

  他說得活靈活現,盛大娘竟半信半疑起來,凝神打量了他幾眼,又看了看雲錚,只道雲錚真的死了,不禁厲聲道:“你是什麼人?”

  她其實明明見過鐵中棠,但此刻又有些懷疑起來。盛存孝皺眉忖道:“娘當真老了,怎的變得如此糊塗!”他生性不喜多話,只是手持長劍,凝注著鐵中棠。

  鐵中棠道:“哎喲,大娘你怎麼不認得我了?想當年我小的時候,就……”突然彎下腰去,大聲呼痛。

  盛大娘道:“什麼事?”

  鐵中棠顫聲道:“暗器,有人……”

  盛大娘厲聲道:“少在老娘面前作怪,老娘不會上你的當的!”嘴裡雖然這樣說,仍忍不住想要看一看究竟有沒有暗器。

  鐵中棠眼角偷窺,只見她已緩緩俯下身來,不禁暗中冷笑忖道:“你還是上了我的當了!”

  他突地揚手擲出一把砂石泥土,身子全力自地上彈了起來,雙足連環飛起,踢向盛大娘面門。

  盛大娘雙眼一閃,身形後退,大呼道:“孝兒,莫放他逃了!”她肩頭卻已被鐵中棠掃中。

  盛存孝雖然明知其中有詐,但此刻仍不免吃了一驚,微微一呆後,方自刺出一劍,劍勢如虹,急快絕倫。

  鐵中棠大聲道:“長劍不斬徒手之人,你要殺就來殺吧!”展動身形,向左逃去。盛存孝劍勢果然一挫,僅僅在鐵中棠後背劃破一條血口,便頓住腳步,暗暗嘆道:“我憐你是條漢子,快走吧,莫要被別人追著了!”他心中動了憐才之意,竟抬手放了鐵中棠一條生路。

  盛大娘雙目一時睜不開來,但仍然揚手灑出一把銀針,但見銀芒閃閃,直追鐵中棠,仿佛自己長了眼睛一般。

  要知盛大娘浸淫這暗器已有數十年之久,不但早已能聽風辨位,而且可將暗器隨意指揮,看來若有靈性。這道理全在她手勁控制之妙,絕不和“身劍合一,馭空御劍,取人首級於千里之外”這種武林神話一樣。

  鐵中棠知道盛存孝手下留情,狂奔十數步,突覺腿股一麻,竟連中了三枝細如銀絲般的“天女針”!一陣透心徹骨的痛苦,使得他腳步踉蹌,幾乎無法舉步,但他卻放了心事,知道針上無毒。只因針上若是有毒,便必定不會疼痛。原來盛大娘為了要想生擒敵人,再加凌辱,是以取在掌中備用的,乃是無毒之針。

  鐵中棠長長吐了口氣,反手一擊在中針的傷處之上,傷口中的銀針,立刻被掌力震出半截。

  他食中兩指一挾,將銀針挾了出來,忍住疼痛,飛奔而去。此刻他行動更是謹慎,尋了數塊乾泥,捏在手上,每走十數步,便向兩側擲出一塊泥土,作為誘敵之用,直到他擲出第五塊乾泥時,暗處樹梢,果然發出了一陣暴雨聲。鐵中棠身子一閃,緊貼在樹杈上。

  只見十數枝弩箭,自樹梢破空飛下,齊地射向那乾泥落下之處。鐵中棠牙關緊咬,將最後一塊乾泥,全力擲出,只聽樹梢上輕叱道:“點子往那邊去了!”四條人影,嗖的躍下,齊地向那邊追去。

  鐵中棠嘆了口氣,轉身向另一方向掠出。他雖然屢次都以機智騙過了強敵,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逃到何處。

  哪知這一路上,都沒有埋伏,鐵中棠暗嘆忖道:“今日我若能逃脫,必定是老天爺相助,否則……”

  一念還未轉完,突聽一聲輕叱:“站住!”

  鐵中棠心頭一凜,擰身向左奔去,只見左面一株樹後,露出了一柄長弓,箭已上弦,引滿待發。

  他滿身重傷,不敢硬闖,反身奔去,哪知右面樹後,已緩步走出一條大漢,冷冷道:“哪裡走?”

  鐵中棠雙目一閉,轉身向正中衝了過去,只聽迎面一株樹上,厲聲道:“這裡也走不了的!”

  話聲未了,樹上已躍下一條勁裝大漢,手持長刀,滿面冷笑,鐵中棠暗嘆一聲:“罷了!”

  轉目四望,但見前、後、左、右,已被四條大漢團團圍住,一人手持長刀,另三人手裡都拿著長箭硬弓。

  鐵中棠若是孤身一人,氣力充沛時,這四條大漢,他哪裡還放在心上,但此刻他滿身傷痕,懷裡還抱著傷重暈迷的雲錚,便是個普通壯漢,也能一拳將他擊倒。何況這四人身手俱都十分矯健,尤其那持刀大漢,目光炯炯,輕功不弱,看來還仿佛是個武林好手。

  剎那之間,他但覺萬念俱灰,信心頓失,暗暗嘆道:“師傅,弟子愧不能為你老人家保全師弟的性命,只有化為厲鬼,在九泉下助你老人家復仇了!”當下立定腳步,挺起胸膛,昂然等死。

  只見那四條大漢,已一步步逼了過來,他四人還怕鐵中棠出手反抗,是以人人面上俱是一片凝重之色。

  鐵中棠仰天大笑道:“緊張什麼?只管放大腳步過來便是,你鐵家少爺索性成全了你們,決不動手!”

  那持刀漢子面色微變,突地呆了半晌,方自冷笑道:“姓鐵的,你死到臨頭,還要逞凶麼?”

  鐵中棠大笑道:“死是什麼滋味,你鐵家少爺早想嘗一嘗了,只管放膽過來,看鐵少爺可會皺一皺眉頭!”

  持刀大漢冷笑一聲,揮手道:“將這廝生擒,莫要傷了他性命,堡主還要審問於他,知道了嗎?”

  這持刀大漢似是四人之首,另三條漢子齊地應了一聲,撤箭收弓,大步奔來,但仍然不敢大意,神情間滿是緊張戒備之色。

  鐵中棠昂然卓立,面帶笑容,心中卻甚是酸楚!

  只因他師恩未報,大仇未復,實是不能死的,但等到了除了死亡別無選擇之途時,他卻仍有含笑面對死亡的豪氣。

  那持刀大漢右手緊握刀柄,左掌也似手滿扣著一把暗器,面上卻已不禁現出了激動難安之色。

  直到那三條大漢俱已走到鐵中棠身側,他突地輕叱一聲:“慢著!”一個箭步,急竄而來。

  三條大漢方自一愕,持刀人右掌一揚,長刀已砍到左面一條大漢的頭上,暗器也已射入右面大漢的胸膛。

  另一條大漢大驚之下,一拳擊中了鐵中棠的背脊,直將鐵中棠打得斜斜衝出數步,撲面跌倒地上。

  持刀人厲叱一聲,刀光閃處,急砍那大漢肩頸。

  那大漢閃身避過,驚呼道:“你……你瘋了麼!”

  語聲未了,持刀人又自劈出三刀,刀光有如電光一般,將那大漢團團圍住,那大漢心膽皆喪,狂呼一聲,轉身向後奔出。

  持刀人滿面殺機,也不追趕,直待他逃出三步,持刀人突地全力擲出了掌中長刀,去勢如驚虹、如閃電,“噗”的插入了那大漢的背脊,去勢未竭,直將他釘在一株樹上,慘呼未出,氣絕而死。

  鐵中棠掙扎著坐了起來,懷中仍緊抱著雲錚的身子。方才那大漢驚惶之下,擊出一拳,拳勢並不甚重。

  是以鐵中棠此刻仍可掙扎坐起,心中驚奇交集,愣愕地望著那持刀大漢,道:“朋友你……為什麼……”

  持刀人拔出長刀,在鞋底一抹刀上血跡,回首道:“此時此刻,不是說話之處,鐵公子快跟在下逃走……”

  鐵中棠道:“你不說清楚,我怎能隨你而走?”

  持刀人長嘆一聲,道:“二十年前,鐵公子的先人鐵老前輩,刀下留情,放過了一個少年趙奇剛的性命,那趙奇剛雖是個粗人,但二十年卻從未將這救命大恩忘記,只可惜如今鐵老前輩已仙去了。”他語聲已微微顫抖,但仍極快地接口道:“趙奇剛不能報大恩於鐵老前輩生前,只有為鐵老前輩的後人盡一份心力。前面不遠,便是出林之路,公子你快伏在趙奇剛的背上,也好叫趙奇剛報恩於萬一!”

  鐵中棠顫聲道:“趙兄,你……你……”他方自掙扎著站起,語聲未了,又噗的倒了下去。

  趙奇剛面色大變,伸手去扶鐵中棠的肩膀,道:“快,再遲就來不及了!”目光不住搜索,生怕又有追兵趕來。

  鐵中棠緩緩搖了搖頭,慘然笑道:“趙兄,你快將我懷中的兄弟抱起,逃命去吧,我……”

  趙奇剛變色道:“公子你要怎樣?”

  鐵中棠黯然道:“我已不行了,你力不能背負我兩人一齊逃走。”

  趙奇剛道:“為何不能,我拼命也要……”

  鐵中棠截口道:“那樣只是枉送你我三人的性命而已。我留在這裡,替你們擋住援兵,你們還有逃生之望!”

  趙奇剛跺足道:“公子,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公子你若不走,趙某也只有陪著公子你一齊等在這裡!”

  鐵中棠沉聲道:“趙兄,你是條恩怨分明的熱血男兒,怎能定要我做個不仁不義的人?我身受雲家大恩,若將他留在這裡,自己逃走,豈非變成了禽獸不如的畜牲!趙兄,你若不依我,鐵中棠只有自殺一死!”

  趙奇剛身子一震,呆在當地。

  鐵中棠嘆道:“我已將這兄弟性命交託給你,你還不快走!只要你能救他一命,家父在九泉之下,也必定感激!”

  趙奇剛面如死灰,不能動彈,鐵中棠厲聲道:“快走,你救他如同救我,再不走我就……”

  趙奇剛咬了咬牙,跺足道:“想不到世上竟有公子你這樣的鐵血男兒……好,依你!”他霍然俯下身去,抱起雲錚的身子,大步向林外走去。

  乳色的晨霧,漸漸彌漫了這淒清的山林。清晨將臨,漫漫的長夜,竟已在人們不知不覺間過去。

  鐵中棠望著趙奇剛的身影在濃霧中即將消失,嘴角不禁泛起一個悲哀的微笑;喃喃道:“三弟,永別了!”

  只見趙奇剛突然轉過身來,撲的跪倒地上。

  鐵中棠大驚道:“趙兄,你何必如此?”

  趙奇剛吐了口氣,一字字緩緩道:“趙奇剛不是常會屈膝的男子,我這個頭,乃是向一個頂天立地的義氣漢子磕的,絕非只因你乃是鐵老前輩的後人……”他開始雖然語氣沉重,但後來已是聲音哽咽,無法繼續。

  鐵中棠亦自跪倒,重聲道:“小弟無話可說,只恨直到此時此刻,才認識趙兄這樣的朋友!”

  他突地抬起頭來,大聲接道:“趙兄,我兄弟的性命,此刻全在趙兄手上,趙兄,你……你快去吧”

  趙奇剛反手一抹淚痕,道:“鐵公子……”

  鐵中棠雙拳一抱,黯然道:“趙兄,別了!”

  趙奇剛輕喝一聲,轉身飛奔而去,只聽那悲愴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他的身影終於全被濃霧吞沒。

  遠處,裊裊飄來一陣牧笛聲,淒清單調的笛聲,使得這秋日的霧中叢林更寒冷,更蕭索!

  鐵中棠盤膝坐在地上,地上的血水與雨水,隨著林間的晨風,在他膝下輕輕地波動,而他身側的三具屍首,卻已完全僵木了。

  風中又開始傳來叱吒聲,怒喝聲……

  鐵中棠知道仇敵已即將搜尋到這裡來了,但是他心中一片坦然,只因“死亡”不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

  方才他本可選擇“生存”,他本可將自己的“生存”,建築在雲錚的“死亡”上,但是他輕蔑地揮去“生存”,含笑選擇了“死亡”,是以他此刻便沒有那種除了死亡別無選擇時的淒涼。

  他挺起胸膛,暗暗道:“來吧!鐵中棠在此地等著你!”他拾起一張弓,幾枝箭,凝神注目著前方。

  片刻時間,在此時他卻覺得極為漫長。

  只聽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緩緩傳來,一個輕微的語聲道:“還找個什麼,我看那廝滿身重傷,八成是活不了的!”

  另一人道:“他死了還好,活著卻慘了!”

  先前那人嘆道:“有時死了的確要比活著好些,我若是他,早就自殺了,一了百了,豈非又舒服,又痛快。”

  靜寂的山林中,輕微的語聲也變得十分清晰。

  鐵中棠心頭一凜,暗暗忖道:生難死易,生難死易……鐵中棠,你不能逃避責任,你不能死,只要有一線生機,你都該掙扎奮鬥下去。古往今來,有多少人藉死亡逃避了痛苦與責任,又有誰知道奮鬥求生的決心,遠比慷慨就死的豪氣還勇敢得多,要困難得多呢?

  但人們往往忽視了這點,此所以失敗的烈士,永遠比成功的英雄受人尊敬,也是此理。

  腳步漸近,一人輕道:“趙師傅,這裡的暗卡,可有什麼驚動麼?堡主吩咐咱們,到這裡……”語聲未了,濃霧中突地飛出一枝暗箭,嗖的,插入了他胸膛,另一個漢子驚嘶一聲,轉身而逃。

  但是他還未逃出數步,又是一枝暗箭飛來,射在他背上,他腳步一個踉蹌,撲的倒在地上,又掙扎著站起,狂呼著向前奔去,只因這第二箭力道已弱,雖然一箭命中,卻不能一箭致命。

  鐵中棠聽著慘呼之聲遠去,立刻拋下了弓箭,剝下身旁一具死屍上的衣衫,脫下自己身上的黑衣,和死屍對換了一件。

  那死屍頭顱已被趙奇剛一刀砍斷,鐵中棠拾起了那顆頭顱,飛快地埋在泥土中。泥地雖然已被雨水浸得甚是柔軟,但他仍然為此工作流下了一身大汗。

  然後,他捧起一把污泥,塗在面上,伏面倒在地上。

  就在這剎那之間,只聽衣袂帶風聲,腳步奔騰聲,已四下響起,自遠而近。鐵中棠心念轉處,突地暗道一聲“不對!”立刻翻了個身,仰面躺在地上。只因他忽然想到,自己若是伏地而臥,別人定必會仔細查看。他仰天而臥,雖然危險,但卻可在別人疏忽中逃過。

  他若無鐵一般的膽量,又怎能如此冒險?

  剎那間,只聽風聲數響,冷一楓、白星武,已自兩個不同的方向,飛身而入,目光閃電般四下搜索一眼。

  冷一楓跺足大怒道:“又跑了!”

  “三手俠”白星武恨聲道:“他身受數處重傷,懷裡又抱著一人,我就不信他逃得掉,追!”

  冷一楓突地驚叱一聲:“且慢,你看這裡!”

  白星武凝目望去,只見一具無頭的黑衣屍身,倒臥在地上,身材竟有幾分和鐵中棠相似。

  兩人對望了一眼,懷疑“這是他麼”?兩人同時搖了搖頭,冷一楓沉聲道:“決不是的!”

  白星武面色深沉,俯首不語,突地飛起一腳,將一個伏面倒臥在地上的屍首踢得翻了個身,滾出數步。

  冷一楓微微變色道:“我這堡丁,雖然是個無用又無名的小卒,但他人已死了,白兄又何苦凌辱他的屍身!”

  白星武暗忖道:“此人果然心胸狹窄……”口中卻陪笑道:“兄弟只是想看看這屍身是否他裝死扮的,絕無……”

  冷一楓“哼”了一聲,冷冷道:“裝死扮的……嘿嘿,白兄想得也未免太玄虛了些,他若有這種膽量……”他話聲突頓,變色道:“不好,我想起這無頭屍身是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arl8801 發表於 2011-5-31 12:48 PM

  第五回 脂粉陷阱

  白星武心中惱怒,面上卻不動聲色,道:“誰的?”

  冷一楓也不回答,只是仰天長嘆道:“趙奇剛呀趙奇剛,可憐你忠心耿耿,到死時竟屍骨不全。”

  白星武皺眉道:“趙奇剛,可是寒楓堡裡,四位教拳師傅中,武功最強的那位趙師傅?”

  冷一楓恨聲道:“定必是那廝將他殺死後,割下他的頭顱,換下他的衣服,想來騙過我們!”

  白星武沉聲道:“不錯,那廝最喜用這些最淺薄的計謀,而且我們已被他騙了多次!”

  冷一楓道:“但這次老夫卻不上他的當了,再追!”

  話聲未了,只聽盛大娘遙呼道:“那邊有人麼?”

  白星武呼道:“逃了!”

  盛大娘道:“我這邊已發現足跡,逃向林外,你們快過來,諒他身負重傷,定必逃不遠的!”

  白星武呼道:“就來了!”轉首向冷一楓苦笑一聲,輕輕道:“什麼足跡,只不過是她又在那裡發瘋罷了!”

  冷一楓展顏一笑,道:“去看看亦無妨!”

  他聽了白星武嘲罵盛大娘,心中不禁大為舒暢,方才對白星武的惡感,此時立刻便減去了幾分。

  白星武暗暗好笑,口中又道:“冷兄可要留下幾人,將這些屍首收拾了,免得他們曝於風露之中。”

  冷一楓頷首道:“極是極是。”立刻喚來幾個堡丁箭手,吩咐他們埋葬屍體,輕輕一拍白星武肩頭,道:“走,待你我去看看那瘋婆娘,竟發現了什麼。”與白星武雙雙縱身而去。他此刻已又完全將白星武當作自己人了。但神色不動的白星武,卻完全和他沒有同感。他兩人在這裡停留了盞茶時分,誰都沒有向仰面而臥的屍身仔細看上一刻,只是匆匆一眼溜過。

  這正又是人類思慮的弱點,當人們在情急尋物時,往往都在最隱秘之處尋找,而將最顯眼觸目之處放過。

  屏住呼吸,不敢有絲毫動彈的鐵中棠,此刻卻不禁在心中叫苦:“他們若立刻埋葬我,又該怎生是好?”他雖以無比的機智和勇氣,逃過了許多殺身的危機,但在一切危機都仿佛已過去時,他卻又遭遇著一件更危險的難題。

  腳步之聲,甚是雜亂,這雜亂的腳步聲,使得鐵中棠心中更是驚惶。他不能睜開眼睛,只聽一個粗啞的聲音大聲道:“丁老二,還不快些動手,站在那裡裝死麼?”

  另一個聲音嘆著氣道:“累了這大半天,我實在連腳都抬不起了,哪裡還有力氣挖洞埋人?”

  那粗啞的聲音道:“不埋又怎麼辦?堡主吩咐下來的事,你敢不辦,我可沒有這份膽量。”

  第三個聲音突然響起,道:“我倒有個法子,既省力,又不誤事,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

  丁老二立刻問道:“什麼法子?”

  那聲音緩緩道:“離這裡不遠,就有一個小坑,也不知道多深,咱們把屍身往下一拋,豈非乾淨利落?”

  丁老二立刻大聲道:“好極好極,就這麼辦。”

  眾人想必都已累了,是以誰也沒有異議。過了半晌,鐵中棠的身子便已被人抬了起來。他生怕別人發覺他心跳的聲音,但他最多隻能屏住呼吸,又怎能停住心跳?

  這一段路想來必定並不甚遠,但在鐵中棠心目中,卻是艱辛而又漫長的,仿佛永無終止。最後,只聽一人道:“到了!”接著,便有一陣擲物出手的風聲,和下面傳上來的“砰”的一響,那聲音聽來竟似十分遙遠。

  鐵中棠心頭一凜,暗道:“這小坑竟如此之深……”心念一轉,已聽得有人道:“好弟兄,在下面好好躺著吧,再也不用受罪了,咱們倒真有點羨慕你。”鐵中棠暗嘆一聲,身子已被人拋了出去。

  他只覺兩耳滿是風聲,顯然下墮之勢甚是迫急。就在這剎那之間,他霍然伸出手掌,抓住了一把東西。他此刻根本無法感覺出抓住的是什麼東西,但他卻再也不肯放手,只聽“嘩”的一聲,他身子又下墮了一段,然後倏然停了下來。

  良久良久,他才敢睜開眼睛,這時,他才知道自己方才抓著的只是一把山藤,糾結在山壁上,雖被他扯落下來,卻未斷落。俯首望去,只見下面暗暗沉沉,也見不到底,抬眼望去,天上的白雲悠悠,竟是個晴朗的天氣。

  他不敢移動一下身子,只因他生怕山藤斷落。他只願在片刻間能恢復一些氣力,然後再設法離開。

  經過了這許多次間不容發的危機,他當真可說是九死一生,是以他此刻心中,反覺得出奇的平靜,什麼事都不願想了。

  剎那間,他突覺掌心有如火炙般疼痛,直到心底,但是他卻咬緊牙關,忍住了這無法忍受的痛苦。許多種令人不能忍受的事,他都忍過了,他忽然發覺只要你有決心,世上便沒有一件你真的不能忍受的事。良久良久之後,他才敢輕輕移動一下足尖,找著了一塊可容落足之處,然後,他放開左掌,換了另一根山藤握住。

  他喘了口氣,方待放開右掌……突聽“咕咚”一響,他腳下突地失去了重心,身子往下直墮,接著,他右掌握住的山藤也告斷落。他的心仿佛已將白喉嚨中跳出來,此刻他的性命,已完全懸於他左手所握的一根並不十分牢固的山藤上。

  此時此刻,縱然用盡世上所有的詞句,也無法形容他的危險。但是他卻仍然穩住了自己的心神,只因他深知此刻只要心神微亂,便立刻要粉身碎骨在這深不見底的絕壑之下。

  突聽藤草叢中發出,“嗖”的一響,鐵中棠轉眼望去,只見一條滿身逆鱗,粗如茶盞的毒蛇,自藤草叢中竄出,停留在鐵中棠頭側不及一尺處。蛇目如燈,瞬也不瞬地凝注著鐵中棠的眼睛,紅信閃閃,幾乎已將觸及鐵中棠的面頰。

  鐵中棠只覺滿身顫遍,遍體生寒,額上汗下如注。那一陣陣自蛇口噴出的腥臭之氣,更是令人欲嘔。

  但鐵中棠卻仍然不敢動彈,甚至連目光都不敢眨動一下,任憑額上的冷汗與污泥,順腮而落。要知他若是眨動一下目光,便立刻會將那巨蛇驚動,那麼他縱不喪命於蛇吻,也要葬身於絕壑。

  蛇目中射出的光芒,散髮著一種醜惡的青藍之色,與鐵中棠的雙目互相瞪視,似乎也有些奇異和驚詫。

  蛇不動,鐵中棠更不敢動。

  汗水、污泥,使得鐵中棠面上出奇地癢而難受,他直到此刻才發覺,“癢”,竟是一種如此深刻的痛苦——幾乎比火炙還要不可忍受。

  人與蛇,便在這痛苦中僵持著……

  突聽危崖上又傳來一陣人聲:“鐵公子……鐵公子,趙某來遲一步,竟見不著公子你最後一面了!”

  悲愴的語聲,悲愴的句子,一人鐵中棠之耳,他便知道是趙奇剛來了,他心頭不禁一陣狂喜,幾乎要放聲歡呼起來。

  但是他立刻便克制了這呼喊的慾望,只因他不敢發出任何響動,免得驚動他對面的巨蛇。

  只聽危崖上的趙奇剛悲聲又道:“鐵公子,你在天英靈,只管放心,我已將雲公子送到安全的地方了,還有人照顧著他。我完成·了使命,立刻趕回,哪知……哪知卻已來不及。”

  鐵中棠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感動,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焦急,他此刻只要呼喊一聲,便立刻可以得到援助。

  但在援助未來之前,他自己卻必定會先做了這巨蛇口中之物。

  山崖上隱隱有痛哭之聲傳宋,突地,一人粗聲厲喝道:“趙奇剛,你在這裡!”接著又是一聲慘呼。

  慘呼過後,四下再無聲息。

  鐵中棠暗嘆一聲,暗暗祈禱,希望那聲慘呼,不是趙奇剛發出來的,希望他能安全地離開這裡。

  而鐵中棠自己呢?他卻唯有聽天由命了。

  生與死兩條路,他此刻又變得不能自擇。

  山藤又漸漸松了,青蛇“嘶”地飛起,鐵中棠心頭一寒,蛇已自他頭頂飛過,他緊張的神經,立刻松弛下來。

  但危機仍未過去,就在這剎那之間,突有一條長索,自壑底飛起,套住了鐵中棠的身子。

  接著,一聲清叱,道:“下來!”

  鐵中棠大驚之下,卻已無法反抗,身不由主地墜了下去。

  然後,是一陣混亂的昏眩,他只覺眼前一暗,什麼事都不知道了——在一段艱苦的奮鬥與掙扎之後,他終於獲得安息。

  ******

  而正在此刻,長久暈迷的雲錚,卻已悠悠醒來。

  他只覺全身都已仿佛被撕破了一般,痛苦得已近於麻木,使得他幾乎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

  他睜開眼,發覺自己乃是置身在一間粗陋而窄小的房屋中;

  紅日滿窗,但房中卻一無人跡,只聽外面不時傳入一陣陣模糊的人語,還有一陣陣沉重的鐵器相擊之聲,使得四下充滿殺機。

  雲錚心頭一寒,暗暗忖道:“這是什麼地方?莫非我已被鐵中棠出賣了?此刻外面的人正在準備刑具,要逼我的口供?”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驚憤交集,對鐵中棠更大生怒恨之心。他一心以為鐵中棠已出賣了他。他暗中切齒忖道:“鐵中棠呀鐵中棠,只要我今日能逃脫,我便要發誓去取你的性命,無論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將你追到!”心念轉動間,只見門前掛著的藍布門簾一掀,一個身穿青布短衫,背後拖著一雙辮子的少女輕輕走了進來。

  她脂粉不施,裝束也十分樸素,但卻掩不住那天生的麗質,那剪裁極為合身的青布衣衫,更襯出了她身段的窈窕動人,只是她在面亡,卻帶著一種茫然的冷漠之色,那明亮的眼睛中,也缺少了一種她原本應有的靈氣——她這美麗的軀殼,總像是少了些什麼似的。

  她手裡端著一隻木盤,幽靈般走了進來,盤上的瓷碗中,藥氣騰騰,她輕輕將藥碗捧到雲錚面前。

  雲錚掙扎著欠起身子,大聲道:“你是什麼人?”

  那青衣少女冷冷搖了搖頭,口中也不說話,只是將藥碗一指,那意思顯然是要叫雲錚喝下去。

  雲錚大怒忖道:“好狠毒的人,他們生怕我傷得太重,不能受刑,是以要將我治好一些,再慢慢折磨於我。”

  抬眼望去,那少女目光正冷冷地望著他,眼色中毫無溫暖之意,不禁使雲錚更確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女子必定是仇敵手下。

  他怒喝一聲:“滾出去!誰要吃你的髒藥?”

  青衣少女仿佛有些驚奇,但仍然不言不動。

  雲錚怒喝著掙扎而起,一手向那藥碗推去,但是他傷重初醒,哪有絲毫力氣,青衣少女玉手一揮,便將他手掌揮退。

  她手掌乘勢而出,握住了雲錚的脖子,將那碗藥強灌了下去。

  雲錚不能掙扎,大怒中喝下了一碗苦藥,才待破口大罵,那青衣少女卻已轉身走了出去。

  布簾外也是一問臥室,陳設雖簡陋卻很乾淨,再外面一間房子,顯見是起居之室,走出門外,便是一方極大的院子。院子裡爐火熊熊,四條精赤著上身的大漢,正在打鐵,那鐵器打擊之聲,便是從這裡發出來的。青衣少女走到院中,一個正在打鐵的中年漢子便回過頭來,道:“他將藥吃下了麼?”

  青衣少女點了點頭,那中年大漢嘆了口氣,道:“那少年是你義父再三交託給我們的,你必須好生看待人家,不要總是對人這樣冷冷冰冰的樣子,教人家看了還以為你對他有惡意哩!”

  他雖然正在操作粗賤之事,但說話卻甚是沉穩有力,神色也頗有威儀,說完了話,鐵錘一揮,又“當”的敲了下去。

  另一個少年大漢回頭道:“師傅,你老人家去歇歇不好,這幾件東西又不是太難打造的暗器,你老人家何必自己動手。”

  中年大漢道:“東西雖不難打,但數量太多,寒楓堡又追得太急,我若不動手,就要誤了人家寒楓堡的事。咱們跟寒楓堡來往了這麼多年,可從來沒有一次誤過期限,這樣你趙二叔也有面子。”

  斗室中的雲錚見到那青衣少女走出,心中又氣又恨,只是吃下去的藥,卻已吐不出來了。

  他只得忍下氣,凝神去聽外面的動靜,只聽外面斷續有語聲傳來:“寒楓堡……追得太急……動手……”

  雲錚心頭一震,忖道:“果然不錯,只要我稍一復元,他們就要動手來追問我的口供了!”

  他開始掙扎著自床上坐起,一面又自含恨忖道:“我死了雖不足惜,但卻萬萬不能受到他們的凌辱,更不能讓他們知道爹爹的去處。還有……鐵中棠,你這叛徒,我死了也要尋著你!”也不知是復仇的怒火,抑或是那一碗苦藥的力量,總之他此刻已陡然增長了不少力氣。

  他掙扎著下了地,才發覺自己的傷處,都已被仔細地包紮好了——但他卻決不相信這會是那冷冰冰的少女為他包紮的。

  怒火,使得他更為偏激,他不顧一切地衝到窗口,奮身跳了出去,立刻又是一陣骨節欲散的痛苦。但是他咬緊牙關,極力忍受,放眼望去,只見窗外便是一片稻田,田的那邊,有一條碎石鋪成的道路。

  他掙扎著跑了幾步,便在稻草中倒臥了下來,暗下松了口氣,忖道:“幸好他們以為我傷重難支,必定無法逃走,是以才沒有派人看守著我。這也是蒼天有眼,要助我逃出魔手!”

  他始終未曾冷靜地想一想,若真的是寒楓堡要拷問於他,怎會將他送到這孤零的村落邊緣一家陋屋中來?

  他更不知道,他的性命,是鐵中棠以自己的性命換來的,趙奇剛抱著他逃出叢林後,便將他送到自己結義兄弟開設的鐵鋪中來,只因趙奇剛深知自己這義兄的底細與脾氣,絕對有能力和膽量來保護雲錚的安全,是以便放心地走了——他惟一的疏忽,便是沒有考慮到雲錚的脾氣。

  誰也想不到這小小一個疏忽,會造成多麼巨大的風波。

  雲錚在稻草中歇息了半晌後,掙扎著爬到路邊,只見兩匹小馬,拖著一輛精緻的馬車,自路上緩緩走了過來。

  在馬車上趕車的,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手裡提著一根絲鞭,嘴裡在輕輕哼著山歌,神情十分悠閑。

  雲錚大喜忖道:“這必定是大宅巨戶中的公子小姐出來遊山玩水的,天教他們來到這裡,助我逃生……”

  他心念一轉,立刻奮起全力,躍上道路,擋住了馬車。趕車的少女一勒韁繩,瞪眼道:“你要死了麼?”

  雲錚張開雙臂,沉聲道:“事態緊急,先容我上車再說,但姑娘大可放心,雲某絕非歹人!”

  趕車的少女冷笑道:“還說不是歹人,我看你不是小偷,就是強盜,再不走,小心姑娘的鞭子抽你!”

  話聲未了,車簾後已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朝雲錚上下打量了幾眼,嬌聲道:“敏兒,讓他上來!”

  趕車的少女“敏兒”眼珠一轉,也朝雲錚打量了幾眼,面上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喃喃道:“長得果然不錯,難怪……”

  但此刻雲錚已匆忙地爬進了車廂,突地發覺四下都彌漫著一種醉人的香氣,錦墩珠簾,將車廂布置得精緻而又華麗。

  一個滿頭珠翠,髮髻高輓的絕美婦人,斜斜倚在錦墩上,面帶微笑,凝注著狼狽失措的雲錚。她笑容是溫柔而嬌美的,一雙眼睛中,更散髮著一種勾魂蕩魄的魔力。那種成熟婦人的風韻,最易打動少年的心。

  雲錚大是不安,立刻垂下頭去,囁嚅道:“夫人……”

  絕美婦人柔聲道:“我姓溫,還不是夫人。”

  雲錚面頰一紅,道:“溫姑娘請恕在下失禮,只因在下被仇家所逼,情急之下,才冒昧登車。”

  絕美婦人笑容更是溫柔,輕輕道:“沒關係,我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對江湖游俠卻一向羨慕得很,何況你……”

  她以一個甜甜的微笑和一道溫柔的眼波替代了下面的話,側首道:“敏兒,走慢些,雲公子傷重,受不得顛震的。”

  雲錚心頭一震,大驚道:“你怎會知道我姓雲?你究竟是什麼人?”

  絕美婦人緩緩道:“公子你方才自稱姓雲,難道現在就忘記了麼?至於我究竟是誰麼……”

  她柔聲一笑,接道:“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

  雲錚松了口氣,心中不覺又大感不安,長嘆一聲,道:“在下傷重,仇家卻甚是厲害,是以……”

  絕美婦人柔聲道:“你不要說了,我全知道,你只管放心養傷好了,你的仇家,決不會找到我那裡去的。”

  雲錚心中又是安慰,又是感激。突聽一陣腳步奔騰自後趕來,一人大呼道:“姑娘,請停一停車。”

  雲錚面色大變,道:“來了!”

  絕美婦人輕輕道:“沒關係!”

  她面色一沉,將車簾掀開一線,冷冷道:“什麼人?什麼事?”

  車廂外一人沉聲答道:“小的乃是村裡打鐵的武夫。”

  絕美婦人冷笑道:“你要改行做劫路的強盜麼?”

  鐵匠武木道:“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想請問夫人一句,有沒有看到小的一個侄兒,他全身都受了重傷,神智已有些不清,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雲錚暗怒罵道:“好個匹夫,竟敢自稱是我的長輩,下次你撞著我時,不叫你當場出彩才怪!”

  只聽絕美婦人冷冷道:“你侄兒失蹤,也要來問我麼?自己去找便是!”說完,素手放下了車簾。

  車馬又告啟行,只聽趕車的“敏兒”輕叱一聲:“閃開!”接著,絲鞭“啪”的一響,也不知抽人還是打馬。

  絕美婦人回首一笑,道:“你仇人怎會是個鐵匠?”

  雲錚道:“他哪裡是個鐵匠!只是我傷重暈迷,也不知怎會落到他手裡?否則……憑他這樣一個小角色,又怎能沾得著我?”

  絕美婦人秋波一轉,輕輕笑道:“你要是沒有受傷,我也不會管你了。雲公子,你說是麼?”

  柔媚的眼波,柔媚的語聲,夢一般的香氣。自重重驚險、鮮血苦戰中脫身而出的雲錚,驟然置身於此地,竟仿佛是到了天堂樂土一般。

  只聽那柔媚的語聲又在輕輕笑道:“你好好歇著吧,到了家的時候,我自然會喚醒你的。”

  雲錚心神一陣松弛,果然沉沉睡了過去。

  他安靜地發著一陣陣均勻的鼻息聲,絕美婦人面色卻又突地一沉,溫柔的眼波,也變得有如霜刃般冷酷。

  她極快地自懷中取出一隻絲囊,放在雲錚鼻子上,沉聲道:“敏兒,快!主人不知回家了沒有?”

  車馬驟然加急,奔行在碎石路上,但云錚卻睡得更是香甜,原來他鼻端的絲囊中,裝的正是最厲害的迷魂藥物。

  絕美婦人伸手極快地在雲錚身上搜了一遍,果然在他腰間搜出了一面竹牌,竹牌上刻著一面飛揚的大旗。

  她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自語道:“姓雲的,天教你落到老娘的手上,你還想逃出去麼?”

  車馬飛奔而行,過了約莫盞茶時分,便在一座精緻的莊院前停了下來,四個粉衣少女,自院中飛步迎出。

  絕美婦人下了馬車,揮手道:“抬進去!抬入密室。”

  她自己腳下不停,當先而人,那敏兒跟在她身後,輕輕道:“主人今天會到這裡麼?”

  絕美婦人道:“我算定他要來的。”

  敏兒輕聲又道:“那麼,那個……”

  絕美婦人道:“我自有辦法。”

  她一直穿過廳堂,穿過迴廊,走入了一間布置得比車廂更為華麗精緻千目倍的閨房。房中香氣濃郁,四面錦幔低垂,遮住了天光,地上的毛氈沉厚,掩住了步聲,柔和的燈光,自壁間透灑而出。牙床上,錦幔下,正斜倚著一個英俊的少年。

  這少年一見到絕美婦人回來,立刻自床上一躍而起,張開雙臂,笑道:“你回來了,我等得你好苦!”

  絕美婦人帶著柔媚的笑容,投入了他的懷抱,咯咯笑道:“我才出去半天,你就真的這樣想我?”

  那少年抱著她溫暖的身子,早已神不由主,癡笑道:“真的,千千萬萬個真的。”一雙手已在探索,移動……

  絕美婦人嬌笑著扭動腰肢,昵聲道:“我和你才認識三天,你就這樣想我,以後怎麼得了呢?”

  那少年幸福地嘆氣道:“以後我永遠也不讓你離開我了!這是上天安排的奇緣,我簡直像在做夢一樣,被人糊糊塗塗地就拖上了馬車,糊糊塗塗地就到了這裡,到了這裡,到了這天堂一樣的地方,遇著你這天仙一樣的人。唉!那天我若不到杏花村去喝酒,怎會碰到這天降的奇緣。”他癡迷地移動著雙手,癡迷地傾訴著熱情的言語,喃喃道:“黛黛,我感激你,沒有遇到你前,我真不知人生原來有這麼多樂趣……”

  絕美婦人溫黛黛誘人的胴體,配合地承迎了上去,櫻脣附在他耳側,輕輕道:“你真的感激我?”

  那少年情慾已自激動,面色已自發紅,喘著氣道:“黛黛,相信我……我感激得情願為你死……”

  溫黛黛笑著道:“真的麼?”

  她手掌自那少年的背脊,緩緩移上了他腦後的“玉枕”大穴,春蔥般的手指,輕輕點下——

  那少年緊抱著她的身子,喘息著道:“真的,真的,黛黛,讓我們……”突地慘呼一聲,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他眼中滿是驚恐之色,似乎對此刻已發生了的事,還不能相信。短短的三天的歡樂,竟換取了年輕的生命,這歡樂來得突然,去得更是突然,他圓睜著雙目,驚駭地望著那絕美婦人,道:“你……你好狠……”然後,所有的歡樂與驚駭,便都離他而去。

  溫黛黛的面容,立刻恢復冷靜,冷冷道:“抬他出去!”

  敏兒輕輕喘了口氣,服從地抬出了那少年的屍身。對於這種事,她雖已見得多了,但每次她仍然不免震驚。

  每一次,當她抬出屍身時,她心裡都有一份要嘔吐的感覺,但是她足夠聰明,她從未將這感覺表露出來。

  溫黛黛甚至沒有回頭看上一眼,她極快地脫下自己的衣衫,露出她那完美無瑕的瑩白胴體。然後,推開旁邊一扇暗門——暗門裡是一間奇異的浴池,四面嵌著晶亮的銅鏡,白玉的水池中,池水常溫。她躍下浴池,將全身自上而下,仔細地洗了一遍。

  每當她拋棄一個短期的情郎後,她便會痛快地將自己身上洗上一遍,當她躍出浴池時,她便仿佛變成一個新的人了,所有的罪惡與荒淫,仿佛已被溫水洗去。

  此刻她站在旁邊,面對著銅鏡,她面上的笑容,竟是那麼天真純潔,純潔得有如初出世的嬰兒一般。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只聽敏兒輕喚道:“夫人!”

  溫黛黛輕俏地走了出去,輕俏地轉了個身,嬌笑道:“敏兒,你看我美嗎?要不要抱一抱我?”

  敏兒雖然早已知道她這種奇異的個性,但面上卻仍不禁泛出一陣紅霞,輕輕道:“主人回來了,而且還受了傷。”

  溫黛黛面色微變,道:“真的?抬進來!”

  她方白披起一件輕紗,已有兩條大漢,抬著一架軟床,大步而入。這兩人一看到輕紗掩飾中的胴體,目光都不禁發起愣來。

  溫黛黛秋波一轉,道:“將老爺放到床上,輕些!”她手掌有意無意間一指床榻,衣襟突地松落了下去。

  衣襟內,乳峰半現,兩條大漢只覺呼吸急促,面色發紅,一齊垂下頭去,卻又恰巧望見半截瑩白修長的玉腿。

  溫黛黛見了他兩人情慾激動之色,心裡仿佛甚是滿足得意,也不去整理衣襟,道:“老爺傷得重嗎?”

  一條大漢道:“還……還好,他老人家吃……吃了白二爺一……副安神藥,此刻已經睡著了。”

  他只覺口乾舌燥,呼吸急促,一句話竟說不出來。溫黛黛秋波轉處,面上突然浮起一絲媚笑,道:“傻孩子,難道一輩子沒有見過女人麼?來仔細看看,別偷偷摸摸的!”她胸膛一挺,突地敞開了衣襟……

  兩條大漢只覺腦中“轟”然一聲,一股熱血,直湧而上,四條腿,不由自主地簌簌抖了起來,但兩雙眼睛,卻也不由自主,盯在那無瑕的胴體上。

  溫黛黛眉笑一下,道:“你們看夠了麼?”

  兩條大漢面紅耳赤,道:“小人……小人……”

  只見溫黛黛笑容突地一斂,緩緩掩起衣襟,冷冷道:“你們看到我的身子,若是被老爺知道了,哼哼!”

  兩條大漢面色突變,噗的,一齊跪了下去,顫聲道:“小……小人們該死,請夫人饒……饒命!”

  溫黛黛眼波四下一轉,突又展顏笑道:“去吧,我饒了你們,但以後牧場中有什麼事,莫忘了來稟報於我!”

  那兩條大漢連聲稱是,狼狽而去,卻已是滿頭大汗。

  溫黛黛望著他倆的背影,輕蔑地笑道:“男人,男人,啐!世上最不值錢的,就是男人了。我叫你們往東,你們還敢往西麼?”她轉身走到床前,床上的男子,赫然竟是司徒笑。

  她陌生人似的望著司徒笑,過了半晌,面上方自露出笑容——只因司徒笑此刻已漸漸甦醒了。

  他方才被鐵中棠暗算,雖然暈厥,傷勢卻不甚重,經過白星武的診治,此刻已能說話了,只是無甚氣力而已。

  溫黛黛輕輕在他身側坐下,面上又換了一副關切的神色,道:“我方才到寒楓堡去了。”

  司徒笑皺眉道:“冷一楓素來與我不睦,你難道還不知道?”

  溫黛黛輕笑道:“我只因為今天是你該來的日子,卻聽說你到寒楓堡去了,才忍不住去看看。以後再也不會去了,好麼?”

  司徒笑望著她半帶求恕,半帶撒嬌的笑容,緊皺的雙眉不禁開展了,微笑道:“你說得是,還有什麼不好!”

  溫黛黛“嚶嚀”一聲,輕輕伏到他胸膛上,道:“聽說你們去圍剿大旗門人,我就擔心得很,想不到你果然受了傷。”

  司徒笑長嘆道:“傷勢雖不重,卻甚是令人氣惱?”

  溫黛黛目光一亮,道:“為什麼氣惱?難道你們讓大旗門人逃脫了一兩個,沒有全部抓到?”

  司徒笑恨聲道:“非但沒有全部抓到,簡直連一個都未曾捉到,我竟還在陰溝裡翻了船,被個少年人暗算了!”

  溫黛黛面上露出了喜色,口中卻驚喟道:“他們全逃了麼?哎呀,那怎麼辦呢?抓到了一兩個也好呀!”

  司徒笑嘆道:“若有一個活著的大旗門人在我手中,自然要好得多,只可惜……”一嘆住口。

  溫黛黛轉動著眼波,緩緩道:“若是有一個人,能將一個活著的大旗弟子,送到你手上,你又當怎樣?”

  司徒笑道:“我即使分他一半家財,也……”

  他心念一動,突地自床上掙扎著坐起,目光逼視著溫黛黛,笑罵道:“小丫頭,你又有什麼花樣了?”

  溫黛黛緩緩道:“我呀,我或許抓住了一個大旗弟子!”

  司徒笑大喜道:“真的?”

  溫黛黛笑道:“你說話算數,我說的話便是真的。”

  司徒笑邊笑邊罵,道:“你銀子難道還不夠花?”

  溫黛黛道:“我才不要你的銀子,我只要你的人!”

  嬌柔的語聲中,她伸出一根青蔥般的纖纖玉指,輕輕戳在司徒笑額角上,接道:“我不要你的一半家財,我只要你將你那個討厭的婆娘弄死,娶我做正房。這樣偷偷摸摸的,我已過得膩了!”

  司徒笑道:“我那婆娘,豈是那麼容易弄死的?”

  溫黛黛扭動著腰肢,撒嬌道:“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好人,答應我好麼?我一定好好侍候你。”

  司徒笑心念一轉,道:“你若能套出他的口供,將大旗門藏匿的地方問出來,我就答應你。”

  溫黛黛大喜道:“那還不容易,我這就去……”說話間她已自床上一躍而起。

  司徒笑道:“慢著!”

  溫黛黛停下身子,嬌笑著躬身一禮,道:“還有什麼吩咐?”

  司徒笑道:“你想要怎樣去問他的口供?”

  溫黛黛眼珠一轉,道:“我現在已將他關在密室刑房裡,只要請他嘗上幾洋刑具的滋味,還怕他不乖乖地說出來麼?”

  司徒笑搖頭道:“不行不行……”

  溫黛黛道:“為什麼不行?我那麼厲害的刑具,縱是鐵打的漢子也挺不莊的,何況他一身細皮白肉?”

  司徒笑嘆道:“大旗門的門下弟子,雖不是鐵打的身子,卻是鐵打的心湯,你縱然將他骨頭都捏碎,他也不會吐露半個字的。”

  溫黛黛眉梢微顰,道:“那麼……怎麼辦呢?”

  司徒笑微微笑道:“硬的不行,自然要用軟的。”

  溫黛黛雙眉一揚,道:“你……難道要我用美人計?”

  司徒笑嘆道:“除了你那一套之外,世上大概難有人能騙得出他的口風了,只好請你幫幫忙……”

  溫黛黛突地面色一沉,大怒道:“你當我是什麼人?怎麼能對別的男人那樣!我跟了你以後,一直死心塌地,你……你卻叫我……去……”說著說著,她竟以手掩面,輕輕啜泣起來。

  司徒笑掙扎著支起身子,長嘆道:“黛黛,我知道你好,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你……你就為我犧牲這一次好麼?”

  溫黛黛突然撲到司徒笑懷裡,放聲痛哭起來。

  司徒笑輕撫著她的頭髮嘆息道:“黛黛,不要哭了……唉,其實我心裡又何嘗捨得,但是……”

  溫黛黛痛哭著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我願意為你犧牲,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司徒笑道:“黛黛,真的,我永遠也不會忘了你的。”

  溫黛黛道:“那麼,你叫我怎麼做呢?”

  司徒笑目光一轉,附在溫黛黛耳邊,輕輕說了許多話,又道:“事成之後,你就可親手將他殺死!”

  溫黛黛啜泣了半晌,狠狠一跺足,道:“依你,什麼都依你。”伸手一抹眼淚,轉身奔了出去。

  司徒笑望著她扭動的腰肢,出了房門,突然冷笑一聲,自語道:“好一個裝模作樣的賤人,你所作所為,還以為我不知道麼?只是我對你還沒有玩膩,所以一直狠不了心下手殺你而已!”

  溫黛黛方自走出房門,哭聲立刻停止,眉梢眼角,反而泛起了一絲笑意,拍掌輕喚道:“敏兒!”

  敏兒遠遠奔了過來,道:“夫人有什麼吩咐?”

  溫黛黛道:“方才那少年……”

  敏兒抿嘴一笑,道:“我已將他送到聽雨塢去了。”

  溫黛黛伸手一擰她面頰,嬌笑道:“鬼丫頭,只有你猜得出我的心意,等兩天一定要你也……”

  敏兒雙手掩起耳朵,飛紅著臉,嬌笑道:“我不聽,我不聽……”轉過身子,飛快地跑了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arl8801 發表於 2011-5-31 01:01 PM

  第六回 空谷幽蘭

  溫黛黛笑啐道:“小丫頭,再過一年,我不說你也會求著我說了!”一面輕移腳步,一面整理著鬢發。

  穿過一道曲廊,步下三級石階,便是一條白石小路。清潔而渾圓的石子,有如珍珠一般,在陽光下發著閃閃的光,筆直通向一道月牙形的門戶。過了這重門戶,便是林木扶疏,百花競艷的後園。一曲流泉,繞過兩架鞦韆,在假山下匯集成一個小小的池塘,三五蓮花,七八荷葉間,遨遊著一對鴦鴛。

  溫黛黛目注著鴛鴦,呆呆地出了一會兒神,便走向假山,原來假山上也開著一道門,門中想必是“聽雨塢”了。

  她輕輕推開了門,假山中果然別有天地。

  她走過一間精緻的小廳,掀起一道赤紅色的垂簾。簾內香氣濃郁,燈光淺紅,一張錦帳流蘇的牙床上,雲錚仍然暈迷未醒,安適地沉睡在柔軟的錦被裡。

  溫黛黛心念一轉,輕輕取開雲錚額上的藥囊,輕輕坐到床側,粉紅色的燈光,使得她眉梢眼角,春意更濃。

  過了半晌,雲錚才悠悠醒來。他仿佛方自噩夢中驚醒,額上滿是冷汗,目光一轉,望見了她,嘴角才泛起一絲安心的微笑。

  溫黛黛輕輕一笑,道:“你睡得好麼?”取出一方紗巾,為雲錚拭去了額上的汗珠。

  雲錚道:“多謝姑娘,在下已覺得好多了!”

  他方待掙扎著坐起,溫黛黛卻已輕輕按著了他的肩頭,柔聲道:“不要亂動,小心傷口又裂了。”

  雲錚惶聲道:“在下與姑娘素昧平生,能仗姑娘之力,逃脫虎口,已是感激不盡,怎敢再多打擾?”

  溫黛黛柔聲道:“你只管好好養傷,不要多說話,更不要胡思亂想。你要是不聽話,我就要生氣了。”她撒嬌地作出一副嬌嗔模樣,那種動人的風情,便是絕世的丹青妙手,也難以描摹萬一。

  雲錚長嘆一聲,道:“在下……在下……”

  溫黛黛那關切的語言,溫柔的笑容,使得這熱情的少年心頭充滿了感激,一時間只覺喉頭哽咽,竟說不出話來。

  溫黛黛雙眉一展,面上立刻又布滿了春花般的笑容,嬌笑道:“對了,這樣才是乖孩子。”她溫柔地替雲錚整理好被褥,敏兒已捧著一面玉盤進來,盤中一柄金剪,和一些藥物。

  溫黛黛道:“閉起眼睛,我替你換藥。”

  雲錚面上飛紅,訥訥道:“這……這……”

  溫黛黛笑道:“這有什麼關係,救治傷殘,扶助老弱,本就是人類應當做的事,何況……”

  她甜甜一笑,垂首接道:“何況我和你又特別投緣呢?”

  她和敏兒兩人,根本不容雲錚分說,便已迅快而小心地為他換了傷藥,又取了一包藥粉,叫雲錚服下。

  雲錚心中更是感動。他生乾艱苦的環境中,長於嚴父的鞭策下,幾曾受過如此親切而溫柔的看護?何況,他又覺得這美麗的女子,內心是那麼善良,對一個陌生的求助者,竟會如此盡心地看護。於是這熱血澎湃的少年,心中只剩了感激,哪裡還會有絲毫警戒防範,果然安心地在這溫柔鄉中,養起傷來。

  時間在平靜中滑去……

  ******

  但在這同樣的一段時光裡,鐵中棠的生命中卻充滿了不平靜的風波,充滿了驚險、動盪、刺激……

  原來那鐵中棠墜下懸岩,所得的安息並不長久。

  經過一段暫短的暈眩後,他耳邊突地響起一陣歌聲。

  歌聲嬌美清悅,反反覆復地唱著:

  “你姓甚名誰是哪裡人,為什麼一直暈沉沉,但望你快些醒一醒,要知道我等呀等,等的是多麼急人!”

  鐵中棠心頭又驚又奇,霍然睜開眼來。

  只見一個長髮少女,盤膝坐在他身邊,仰首望著絕壑上的青天,曼聲而歌,仿佛已唱得出神。

  鐵中棠從下往上瞧,見不到她的面目,只看到她身上穿的竟是麻布衣衫,已破爛污穢不堪,而且自己竟然枕在她的膝蓋上。

  他大驚之下,立刻側身滾下了這少女的膝蓋。

  那少女也頓住了歌聲,俯下頭來。

  她歌聲雖然嬌柔甜美,但面容卻髒得出奇,直似已久久未曾洗過,只有一雙眼睛倒還黑白分明。

  鐵中棠怔了一怔,道:“姑娘……”

  哪知他話聲未了,那少女卻又唱了起來:“你姓甚名誰是哪裡人?”

  鐵中棠心裡更是驚奇,不禁望著那少女發起呆來。

  那少女黑黑的眼珠子一轉,嘟起嘴唱道:“我問你的話呀,你為什麼不回答?難道你這個人,不會說話嗎?難道你這個人,是個小啞巴?”

  鐵中棠心裡又是驚奇,又是好笑,暗暗忖道:“這樣的女子我若非此時此刻遇見,當真要以為她是個優伶戲子!”

  當下只得乾咳一聲,道:“姑娘是在說話,抑或是在唱戲,在下實在分不清,是以……”

  那少女嬌聲一笑,唱道:“我的說話就是歌唱,你不回答不應當!”

  鐵中棠呆了一呆,那少女又嬌笑著唱道:“你要是再不答我的話,我就把你吊回山壁上。”銀鈴般的嬌笑聲中,她竟然真要又將鐵中棠抱起。

  鐵中棠看她瘋瘋癲癲,滿面調皮的樣子,深信她真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當下大聲道:“在下姓唐名中。”

  他生性謹慎,此時此刻,縱是對這樣的少女,也不敢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心念一轉,接口又道:“姑娘你……”

  那少女咯咯笑著唱道:“我叫作水靈光,從小生在這地方。”

  鐵中棠目光一轉,只見這絕壑之底,四下俱是枯藤野草,積水沼澤,自己此刻的存身之地,是一方青色山石,哪裡有人類可以留居之地?心中不覺大奇,脫口問道:“姑娘真的住在這裡?”

  那少女點了點頭,目光突地現出一陣幽怨之色,輕輕唱道:“我整天站在這山石上,不知道上面的世界怎麼樣,我若是能上去看一看,死了我也不心傷。”

  歌聲哀怨,淒楚動人。

  鐵中棠只覺心頭一陣惻然,不知道這少女在此荒涼困苦的地方,是怎麼樣生活下來的。物質上的欠缺固是難受,精神上的寂寞更是悲哀。鐵中棠不禁暗暗忖道:“過了十餘年這樣悲哀困苦的生活,難怪她變得有些呆了,與人說話,也要唱起歌來。”一念至此,嘆息道:“姑娘只有一個人麼?”

  那少女悲哀地輕嘆一聲,輕輕唱道:“我自小沒有爹爹只有娘,也不知怎會來到這地方!”一句未曾唱完,目中已流下晶瑩的淚珠。

  鐵中棠仰面極目望去,只見兩旁山岩,高有百十丈,下面一段,滿生蘚苔,當真是飛鳥難渡。他心頭一凜,暗忖道:“此間若當真無路可上,難道我也要像她一樣,一輩子終老在這裡麼?”

  心念至此,只覺心中突地升起一陣寒意。

  轉目望去,只見水靈光突地站了起來,半長的及膝麻衣下,露出了半截滿是泥污的小腿。她仰天伸了個懈腰,悲哀的神色,立刻換為笑容。

  她極快地擺動著腰肢,拍掌高歌道:

  “整隻的肥豬穿在鐵架上,

  下面的松枝燒得吱吱的響,

  那淌著油的豬皮喲!

  已烤得黃金黃,

  我割下一塊大豬肉喲!

  請你嘗一嘗。”

  她咯咯嬌笑著,比了個手式,遞到鐵中棠嘴邊,又自唱道:

  “請你呀,嘗嘗……”

  鐵中棠見她忽而悲傷,忽而歡笑,心裡雖不禁奇怪,但卻又忍不住被她引得展顏一笑。

  水靈光見他笑了,神色更是開心,笑著唱道:“我媽媽曾經對我講,一個人不能太悲傷,我每天只許自己傷心一刻,過了這一刻我就要歌唱!”

  她圍著鐵中棠的身子跳躍著,又唱道:“肥豬肉我雖沒有吃過,但我卻能每天享受陽光,在陽光下幻想豬肉,你的心永遠不會再悲傷!”

  鐵中棠暗嘆忖道:“在這裡生活的人,若不能學會苦中作樂,日子當真無法忍受。但是她和她的母親,怎會到這裡來的呢?”

  他知道這少女的身世,必定是一則淒涼奇異的故事;他也猜出這少女和她的母親,必定懷有一身武功。因為沒有武功在身的人,必定無法在這種地方生活下去。那麼,她們是否為了避仇,才藏身此地的呢?

  她們的仇家究竟是誰?她們究竟是什麼來歷?

  這些問題,方自在鐵中棠心頭閃過,遠處已有一陣語聲傳來:“靈兒,還不回來做飯麼?”

  語聲沉凝,鐵中棠聽來只覺說話的人便在耳側。這種高深的內功,使得鐵中棠心頭一凜。水靈光已俯下身來,道:“走……走,帶……帶你……你去……去見……媽媽!”

  短短一句話,她竟結結巴巴地說了許久才說出來。

  鐵中棠心念一動,恍然忖道:“原來她是個結巴,難怪她不願說話,總是唱歌。我常聽人說十個結巴,其中有九個唱歌時就不結巴了,如今看來,果然不錯。”轉念之間,身子已被那少女抱了起來。

  只見她眼珠一轉,輕輕道:“我……我很少有……有人……陪我……我……說說話,所以……不……不會……會說……你……你笑……笑我……麼?”

  鐵中棠輕嘆道:“我怎會笑你?以後我一定要常常陪著你說話,你的毛病一定會好的。”

  水靈光展顏一笑,道:“你……你真好!”展動身形,輕輕掠出兩丈。

  她身法之輕靈,有如凌波海燕一般。鐵中棠見她母女俱有如此高深的武功,不禁更是奇怪她們的來歷。

  心念一轉,那少女接連幾個起落,已飛掠十數丈之遠。

  她飛掠在亂草沼澤之間,竟絲毫不覺吃力,鐵中棠自念自己縱是未受重傷,輕功也遠不及她。

  “大旗”訓練弟子極是嚴厲,鐵中棠自幼練武,天分絕頂,名師高徒,他武功在江湖中已可稱得上是一流身手。但這少女小小年紀,武功竟比鐵中棠還高,這自是令人驚異之事,想不出她武功是如何學來的。抬目望去,只見一面高有四丈的山石,壁立眼前,石上千乾淨淨,仿佛經常洗擦,與四下情況大不相稱。

  到了這裡,水靈光突地放緩了腳步,深一腳,淺一腳,在亂草泥沼間奔跑了起來,生像她的武功突然減弱了九成。

  走到青石前丈余處,她竟已劇烈地喘息起來。

  鐵中棠心念一動,大奇忖道:“莫非她一直將自己身懷絕技之事,瞞著她的母親?那麼她武功又是從哪裡學來的?”

  他越想越是奇怪,忍不住輕輕問道:“難道你的武功……”

  話聲未了,水靈光已伸手掩住了他的嘴,目光滿現驚慌之色,輕輕搖了搖頭,附耳道:“不……不要說!”

  鐵中棠滿腹驚奇,疑團難解,只見她喘息著繞過青石,青石後便是一個洞窟,這青石道是用來做這洞窟的屏風的。

  狹長的洞窟,雖然陰森黝黯,但打掃得卻甚是潔淨。

  水靈光在洞口一團山麻上,擦了擦她那雙山麻編成的鞋子,畢恭畢敬,一步一步地走了進去。走了二十餘步,洞勢向左一折,便豁然開朗。

  鐵中棠轉目望處,只見一個四五丈方圓的洞窟中,四面堆著一些山麻、枯藤以及野生的黃精山藥。一條麻索上,吊著三隻風乾的死鳥。

  洞角邊有一具水槽,承接著由山隙間滴下的水珠,一滴一滴的水聲,擊破了洞窟中的陰森靜寂。水槽旁,有一具石砌的火爐。

  鐵中棠匆匆一眼,將這些堆放得極是整齊的什物一眼掃過,目光便立刻凝注在洞中的另一個角落裡。

  微弱的光線中,一張鋪著山麻被褥的石床上,盤膝端坐著一個滿頭白髮、身披麻衣的枯瘦婦人。她渾身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面上顴骨高聳,一雙眼睛,大而深陷,散髮著野獸一般的光芒,正陰森森地望著鐵中棠,仿佛是方白地獄中逃出的惡魔幽靈一般,令人見了遍體生寒。最可怕的是,她目光中,充滿了一種對人世的仇恨與怨毒,突然厲吼一聲道:“這人是哪裡來的?”

  鐵中棠心頭一震,再也想不到這枯瘦的身子裡,竟能發出如此巨大的吼聲,直震得四下洞窟,嗡然作響。

  水靈光更已駭得全身顫抖起來,道:“他……他……是……是從……山……山上……上……上……”

  她本已口吃結巴,此刻在白髮老婦面前,更是結巴得厲害,雖已說得滿頭大汗,一句話還是說不出來。

  鐵中棠暗嘆忖道:“想不到她竟對自己的母親如此畏懼,難怪她這口吃之病,無法痊愈了。”一念至此,截口說道:“在下身受重傷,由山壁上墜落下來,多蒙這位姑娘相救,才得保全性命。”

  白髮老婦冷“哼”一聲,從頭到腳瞧了鐵中棠一遍,突又厲聲道:“你是什麼人?怎會受了傷?”

  鐵中棠此刻已被水靈光放了下來,斜靠在一堆山麻中,道:“在下唐中,被仇家所逼,寡不敵眾……”

  白髮老婦目光一亮,道:“唐中,你可是四川唐家的門徒弟子?你的仇家都是些什麼人?”

  鐵中棠搖了搖頭,道:“在下乃是形意門下弟子。在下的仇家,乃是西河道—上的惡賊‘五毒幫’。”

  他料定這老婦久困壑底,必定不聞江湖中事,是以隨意編出了“五毒幫”這名字,隨意編造了自己的來歷。

  白髮老婦森寒的目光,四下閃動,冷冷道:“你既已到這裡,以後究竟有什麼打算,不妨說來聽聽。”

  鐵中棠長嘆一聲,道:“在下被仇家所乘,傷勢頗重,縱有什麼打算,也要等傷勢好了再說……”

  語聲未了,白髮老婦突地厲聲狂笑起來。

  她厲聲笑道:“此地食糧,供我母女兩人已是不夠,清水更是珍貴已極,哪裡有你療傷之地,你豈非是在做夢!”

  鐵中棠心頭一寒,水靈光亦不禁神色大變!

  地搶先一步,擋在鐵中棠身前,道:“我……我的給……給他……”她天真未泯,心中並無愛慾之情,她只知道這男子是她救下來的,應該保護著他——這也許是一種女子潛在的母性本能。

  白髮老婦冷冷一笑,厲聲道:“你要將你那一份食物和清水,讓給他是麼?”水靈光瞪大著眼睛,點了點頭。

  白髮老婦反掌一拍石壁,怒道:“那麼你呢?”

  水靈光道:“我……我不……不要緊。”

  話聲未了,白髮老婦突地自石床上飛掠而起,閃電般在水靈光面上正反拍了兩掌,掌聲未落,她便已掠回床上。

  水靈光仍然動也不動地垂首而立。

  只聽白髮老婦罵道:“好呀,你不吃不喝,難道情願為他餓死渴死,那麼你叫我這殘廢的老太婆怎麼辦呢?”

  鐵中棠心頭一凜,他再也未曾想到這身手如風的老婦人,竟是殘廢,心念一轉,搶口道:“前輩……”

  白髮老婦霍然轉首,目光森森,逼視著他,冷冷道:“我女兒要將食物讓給你,她自己情願餓死,你聽到了麼?”

  鐵中棠嘆道:“水姑娘的好意,在下雖感激,卻萬萬不能接受的……”

  白髮老婦冷笑道:“既然不能接受,就快些去死!”

  水靈光驚喚一聲,道:“娘,你……忍……忍心……”

  白髮老婦厲聲道:“我為何不忍心?這世上兄弟相殘,婆媳相殺的事,多得很,何況他與我們素不相識,他死了和我們有何關係?”

  水靈光滿面驚惶,方待說話,鐵中棠已大聲道:“在下傷勢並不甚重,只是太過疲累,只要稍為將息兩日,便能工作了,到了那時在下必定會去尋找一些食物清水,拿來加倍還給前輩。”

  白髮老婦厲聲笑道:“加倍還給我,你說的倒容易得很,你可知道這裡的食物,比黃金還要珍貴麼?”她笑聲一頓,嘶聲接口道:“食物還不去說它,尤其是水……水……你看這一滴滴的水……”

  她反手指著水槽,道:“除了這裡之外,此間什麼地方都沒有水了,這裡的水,能夠三個人喝麼?”

  鐵中棠轉目望去,只見那水槽的滴水,當真有如眼淚一般,甚至比眼淚還少,心念轉處,訥訥道:“雨水呢?”

  白髮老婦冷笑道:“這裡絕無樹考,只有枯藤野草,縱有雨水,也無盛水之物,何況這裡的雨水本就極少。”

  鐵中棠嘆息著瞧了水靈光一眼,這才知道她為何如此污髒,當下嘆道:“既是如此,也就罷了!”

  水靈光突然搶口道:“娘……只……只要你……將……將洗臉的……的……水……讓……讓他一點……”

  白髮老婦雙目一睜,怒罵道:“好呀,你這死丫頭,你叫老娘不要洗臉,將水讓給這臭小子麼,你你……好個不孝順的臭丫頭,你怎麼不學學你爹爹,他為了他媽,寧可叫自己的妻子去死!”

  就在剎那之間,鐵中棠心中突地閃過一串靈光。

  吉光片羽,便立刻在他心中連綴著一個形象,他不暇再多思索,突地大喝一聲:“盛大哥,你錯了!”

  白髮老婦果然身子一震,顫聲道:“你說什麼?”

  鐵中棠心頭暗喜,知道自己的想法,已有些對了,當下故意搖了搖頭,長嘆道:“沒什麼?”

  白髮老婦急得雙目圓睜,大聲道:“你說不說?”

  鐵中棠道:“在下只是胡亂猜測而已,也許不對。”

  白髮老婦以手撫胸,大聲道:“快說快說,對不對都無妨。”

  鐵中棠一笑道:“在下口乾舌燥,已將不能說話了。”

  白髮老婦咬了咬牙,怒道:“水,給他水!”

  水靈光看得大是驚異,不知道這少年怎能一句話便打動母親了。

  她走到水槽前,舀了一杓水,捧到鐵中棠面前。

  鐵中棠微微一笑,道:“水姑娘,你先請。”

  水靈光怔了一怔,回首望了她母親。

  白髮老婦冷“哼”一聲,道:“喝吧!”

  水靈光目光一閃,仰起脖子,將一杓水全都喝了下來,又舀起一杓,交給鐵中棠。她口中雖未言語,但眼中卻不禁流露出對鐵中棠的情意。

  直待鐵中棠喝完了水,白髮老婦又立刻厲聲道:“再給他一些吃的東西,免得他又要多口。”

  鐵中棠微笑道:“前輩倒知道在下的心意。”

  他胡亂吃下一些黃精山糧,精神立刻為之一振。

  白髮老婦道:“此刻你總可說了吧?”

  鐵中棠歇了口氣,道:“前輩生性本來最是溫柔和婉,如今變得如此,必定是曾經過了一些十分傷心之事。”

  白髮老婦呆了一呆,鐵中棠不禁心頭暗喜,知道自己所料,與事實相差,必定不會甚遠。只見白髮老婦突地目光一寒,厲聲道:“你怎會知道我以前的事?你怎會知道我所受的刺激?”

  鐵中棠道:“在下雖是揣測,但……”

  白髮老婦怒喝一聲,道:“揣測……哼哼,老實說,你是否是那老太婆派來搜尋我母女的人?”語聲沉厲,有如雷鳴。

  鐵中棠聲音不變,道:“前輩口中的老太婆,可是盛大娘麼?”

  白髮老婦神情更是大變,厲聲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她一聽“盛大娘”三字,便仿佛生出畏懼之心,身子竟微微顫抖起來。

  鐵中棠長嘆道:“前輩只管放心,在下亦是盛大娘的仇人,而且對前輩的遭遇同情得很。”

  白髮老婦道:“我有什麼遭遇?你怎會知道我的遭遇?”

  鐵中棠目光一閃,道:“昔年武林中,曾經有一位名傳江湖的女劍客,‘柔情手’水柔頌,想必就是前輩了。”

  白髮老婦身子又是一震,道:“水柔頌……水柔頌……”突地雙掌一撐,自床上飛掠而起。

  鐵中棠只覺眼前一花,衣襟已被她一把拉住。

  水靈光一直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此刻神情大變,顫聲道:“娘,你……你……老……老……”、 她已被驚得呆在地上,半步動彈不得。

  只聽白髮老婦厲聲道:“說……說!你怎會知道我是水柔頌?”她雙腿動彈不得,此刻已跌坐在地,但掌力之驚人,已將鐵中棠衣襟捏破。

  鐵中棠僅是微微一笑,安然道:“前輩若不放開在下的衣襟,在下怎能從容說話?”

  白髮老婦大喝道:“你說不說?”手掌一緊,食、中、無名三指的指節,緊緊抓在鐵中棠前胸骨上,只要手掌向前一送,鐵中棠便要胸穿骨裂。

  哪知鐵中棠神色仍是絲毫不變,微微笑道:“前輩如此相逼,在下呼吸都難以暢通,話更說不出來了。”

  白髮老婦怒道:“你知道我十分想聽,是以便故意要挾,是麼?”

  鐵中棠微笑道:“前輩果然有知人之明。”

  白髮老婦狠狠凝注了他半晌,霍然鬆開了手掌,恨聲道:“你若不說得清清楚楚,我便要將你生裂成八塊。”

  鐵中棠道:“在下心情不適時,也不會說話的。”

  白髮老婦胸膛起伏,顯見在勉強壓製著胸中怒火,也勉強壓低了聲音,道:“好好,你快說好麼?”

  水靈光在一旁看得更是驚奇。

  她從未想到,自己的媽媽,竟會有一日對人如此忍氣,一時之間,她不禁對這少年更覺神奇。

  鐵中棠目光一轉,緩緩道:“此事說來,其實並無玄妙之處。‘紫心劍客’盛存孝,自十七歲起,先後娶了三房妻室,卻都相繼而死。據盛大娘在江湖散布之言,說是三位盛夫人都是死在我大旗門人手中,但家師卻十分驚奇憤怒,只因他老人家深知大旗門弟子絕未向這三位夫人下手。”

  白髮老婦面容一陣扭曲,道:“鐵立珊、華向明兩人,難道也不是大旗門下殺死的麼?”

  鐵中棠嘆道:“大旗門數入中原,深仇未得償雪,卻替武林中一些不肖之徒背了不少黑鍋,他們深知大旗門一擊不中,便要全身而退,是以便將許多筆難算的賬,轉到大旗門的頭上!”他話聲微頓,接道:“那時家師便十分懷疑,這些事都是盛大娘的手腳。她生怕媳婦奪走兒子之愛,竟下毒手殺死自己的媳婦,只是她手段毒辣奸狡,不但瞞過天下人耳目,更將盛存孝瞞得風雨不透。”

  白髮老婦突地冷“哼”一聲,道:“你只當盛存孝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他只是在裝糊塗而已。”

  鐵中棠呆了一呆,嘆道:“難怪他直到今日,還不敢續弦娶親,唉,此人倒當真不愧是位孝子!”

  白髮老婦默然垂首道:“他原來還沒有續弦……”突地目光一寒,厲聲道:“但你怎會知道我便是水柔頌?”

  鐵中棠道:“揣測……”他沉吟著緩緩道:“在下聽得這位姑娘姓水,又看出前輩你必有隱痛,在下靈機一動,便試探著喚了一聲:‘盛大哥。’前輩果然面色大變,那時在下便知道揣測得已不遠了,惟一還有些懷疑之事,便是覺得前輩似乎比應有的年齡要老得多了,但後來一想,艱苦的歲月,憂憤的心情,自然易催人老,是以在下才敢斷言,前輩必定就是將近二十年前,被盛大娘暗害了的‘柔情手’水柔頌!”

  淒清暗淡的光線裡,只見這“柔情手”水柔頌幽靈般坐在地上,滿面俱是悲憤哀傷,顯已落入往事沉痛的回憶中。

  水靈光睜大了眼睛,一會兒望向鐵中棠,一會兒望向她母親,忽也坐到地上,輕輕啜泣了起來。

  良久良久,水柔頌方自緩緩道:“想不到你的思想竟如此敏銳,你……你揣得全都不錯。”她咬一咬牙,恨聲接道:“約在二十年前,我五家在這山上,與大旗門苦鬥數日,終於稍稍占了上風,但我已精疲力竭,又有了身孕,便悄悄去求盛大娘,讓我早些回去,哪知她聽了我的話,竟突地獰笑了起來。她說決不許我再生兒女,奪去她兒子的愛,我才自一驚,她已將我推下了懸崖。我雖能僥倖不死,但兩條腿卻已……”她面容又是一陣扭曲,倏然頓住了話聲,目光中立刻充滿悲哀與仇恨。

  鐵中棠嘆道:“前輩你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下,仍然生存了下來,晚輩實在自心裡佩服得很!”

  水柔頌恨聲道:“那一段非人所能忍受的日子,將我折磨成這般模樣,但我畢竟還是活下來了!”她充滿仇恨的目光,緩緩移向鐵中棠,接道:“那時,我正和你此刻一樣,疲勞、悲哀,而又重傷。”她面上慢慢泛起一絲狠毒的笑容,望向鐵中棠道:“但我是個女子,既有身孕,又成殘廢,情況還遠比你絕望得多,我還能在這種環境中單獨生存下來,你一個男子,為什麼不能?”

  鐵中棠心頭一寒,道:“前輩的意思……”

  水柔頌厲聲道:“我雖不殺你,但也不能養著你,你快些給我滾出去,否則……哼哼,說不得我只有動手了!”

  她手掌一撐,掠回床上,再也不看鐵中棠一眼。水靈光伏在地上,低低啜泣,也沒有勸阻之意。

  鐵中棠木然呆了半晌,他已用盡所有的智慧,要想打動水柔頌的心意,但此刻,他自知已完全絕望。他緊握雙拳,抬起目光,掙扎著站了起來,掙扎著走了出去,但方出洞外,他便立時倒在地上。為了有用的生命,他願以自己所有的力量與智慧來掙扎奮鬥。

  但是,他卻決不乞憐,更不哀求!

  食水與山糧,已使他略為恢復了些許精力,但自洞內走出的一段路,卻又使他全身脫力。他四肢舒展,仰臥在地,盡量松弛了全身的肌肉與神經,然後,他盡力集中精神,默默調息起來。仰望天色,暮色已將降臨,一場更艱苦的奮鬥,也已將開始——生存的奮鬥,不但艱苦,而且殘酷!他知道在黑夜來臨之前,他必須先要找一處藏身之地,才能躲避蛇蟲與蚊蟻的襲擊。

  太陽落山後,沼澤間便發散出一陣陣白霧般的臭氣。他尋了些枯藤,綁在腿上,屏住呼吸,仔細選擇著道路。他行事謹慎仔細,決不會走失一步。仰首望去,暗藍色的蒼穹,已現出一彎淡白色的月痕。霧氣彌漫,天色更黑,前面已漸漸不能分辨道路。

  鐵中棠仰天嘆息一聲,在泥澤中坐了下來。他已實在無法支持,當真已到了山窮水盡之地步。突然一陣風聲,自身後掠來,水靈光已悄然到了他面前,一言不發,輕輕扶起了他身子。

  剎那之間,鐵中棠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道:“水姑娘,你……”

  水靈光搖了搖頭,鐵中棠只得頓住話聲。在山窮水盡之時,遇著一個幫助自己的人,那時他心中的情緒,絕非任何一個沒有身歷其境的人所能了解。

  他只當水柔頌已改變了心意,哪知水靈光竟扶著他走向另一個方向,他忍不住問道:“到哪裡去?”

  水靈光微微一笑,伸手蓋住了他的眼睛,輕輕唱道:“我讓你猜上一猜,想上一想,但你卻永遠也想不到,我現在要帶你去的,是什麼地方?”

  此時此刻,鐵中棠只覺這歌聲是如此甜美,再也不覺得以歌聲代替言語,是件愚蠢的事了。他只覺身子輕飄飄的,只因水靈光已負擔了他全身重量。

  走了片刻,水靈光終於輕輕抱起了他,但一手仍輕掩著他的眼睛,輕巧地移動著腳步,曼聲道:“不要看,不要想,我一定會帶你去個神奇的地方!”親切的歌聲,在鐵中棠心中的苦澀裡,滲入了一絲甜味,但這一絲淡淡的甜味中,卻又含著一些痛苦。

  因為鐵中棠知道在這絕壑之底,荒涼之地,絕不會有什麼“神奇的好地方”,他只覺四下氣息,越來越是陰濕,地形也仿佛越來越是奇特,到後來又走人了洞窟之中,滿洞風聲,呼嘯作響。

  風聲漸漸輕微時,水靈光終於移開了手掌。

  但鐵中棠仍然不敢睜開眼來,只聽水靈光帶笑唱道:“你睜開眼睛看一看,看一看這是什麼地方!”鐵中棠雙目一睜,心頭不禁驟然為之大驚!

  只因他目光所及之處,竟然全都是人間難見的奇珍異寶,許多粒夜光之珠,照得他滿眼生花。

  每個角落裡,都堆放著十餘株高達數尺的珊瑚。珊瑚枝上,掛滿了一串串的瑪瑙,綠的翡翠,白的珍珠,以及一些鐵中棠見所未見的寶物。最遠的一個角落裡,竟有一張錦榻,雖然陳舊,卻極美麗,錦榻旁竟還堆放著十餘潭泥封未除的美酒。剎那之間,鐵中棠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他雙目圓睜,目定口呆。他再也不會想到,在這地獄般的沼澤壑底,竟真的有這樣天堂般的神奇地方!

  水靈光眼波中閃動著喜悅而得意的光芒,將鐵中棠輕輕放到錦榻上,笑道:“奇……奇怪麼?”

  鐵中棠愣了許久,方自長嘆道:“實在有些奇怪!”

  水靈光輕輕一笑,突地轉身奔了出去,原來在這寶窖之後,竟還有處洞窟,萬籟俱寂中,那洞窟中竟隱隱傳來一陣陣悅耳的流水聲。

  鐵中棠發愣地斜倚在錦榻上,此時此刻,一切都使他覺得此身如在夢中,自己都難以相信。但等到他驚詫的情緒平靜之後,他立刻對這所有的情況下了個判斷,當下暗暗忖道:“這必定就是水靈光學武之地。水柔頌必定不準她女兒學武,而水靈光也不敢反抗母親,是以不敢將自己學武之事和這地方說出來。”但還有些事,卻是鐵中棠永遠猜測不透的。

  這地方究竟是何人所居?此人是生是死?這些珠寶究竟是從何而來?

  水靈光究竟是因何因緣,來到此地?

  心念數轉間,只聽水靈光在那邊的洞窟中曼聲唱道:“你快些閉起眼睛,還有件事我要讓你驚奇。”

  鐵中棠忍不住立刻閉起眼睛--世上惟一能打動他的事,便是親切的情感,純真的感情。他只覺一陣香氣,撲鼻而來。

  然後是水靈光嬌笑著的聲音:“好啦!”

  鐵中棠緩緩睜開眼簾,突覺眼前一亮!

  滿洞珠光輝映中,站在眼前的,竟是個容光絕代,肌膚勝雪,有如瑩玉塑成般的美人!

  她穿的是一身綴有明珠的宮裝羅衣,在珠光寶氣中更顯得綽約有如仙子,她面上的笑容是如此明亮煥發,使得鐵中棠再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無法相信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美人,便是方才滿身泥污的水靈光,但事實卻又令他不能不信。

  她仿佛是一粒沉溷於泥污中的明珠,雖然長久被污泥掩去了光芒,但泥污一去,光芒反倍覺照人。

  鐵中棠呆了半晌,只見水靈光輕輕旋了個身,輕輕道:“比……比起別人,我……我醜不醜?”

  鐵中棠長嘆道:“你難道不知道?”

  水靈光搖了搖頭,道:“我……現在的……的樣子……,從來都沒有人看……看過,直……直到今天。”

  鐵中棠默然點了點頭,心中不禁暗暗忖道:“空谷幽蘭,以空谷幽蘭這四字來形容於她,當真再也恰當不過。”

  抬目望外,只見水靈光面上滿是幽怨之色。

  他終究是個男子,是以無法了解少女的心情,——少女們若是連自己是美是醜都不知道,那種心情之痛苦怎會是男子所能了解?

  良久良久,他方自忍不住嘆道:“美……”

  水靈光面上突地飛了一片歡喜的笑容,舉起雙臂,又輕輕轉了個身,嬌笑道:“我……我真的美?”

  鐵中棠又點了點頭,道:“自然是真的!”

  水靈光嬌笑著撲到鐵中棠身上,道:“謝謝你,你真好!”這句話說得清清爽爽,流流利利,哪裡還有口吃之病?

  鐵中棠心頭一動,大喜道:“你的毛病好了!”

  水靈光呆了一呆,睜大著眼睛道:“真……真的?”

  她心情緊張,立刻又口吃起來。

  鐵中棠嘆道:“水姑娘,你只要心裡沒有畏懼,不再緊張,我確信你的病必定會好的。”

  水靈光嫣然一笑,在榻邊坐了下來,垂首半晌,忽然長嘆道:“娘若……能……能看……看我……我這樣子,就……就好了……”

  鐵中棠道:“你為何不願被她看到?這裡究竟是什麼人住的地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arl8801 發表於 2011-5-31 01:17 PM

  第七回 死神寶窟

  水靈光輕輕嘆息一聲,甜美的笑容,立刻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悲哀之色,伸手攏了攏頭髮,輕唱道:“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有個明月如水的晚上……”

  鐵中棠突地打斷了她的歌聲,道:“我要你將這段事說出來告訴我,不要唱,好麼?”

  水靈光垂首道:“我……我說……說得不……不好。”

  鐵中棠柔聲道:“慢些說,不要怕,沒有人會笑你的。”

  水靈光抬起眼波,只見鐵中棠滿是了解與鼓勵之色,這種眼色,使得她心中漸漸有了自信。於是她溫柔地一笑,開始敘說這神奇的故事。

  她言語仍然斷續地結巴,但已遠比她和自己的母親說話時要流利得多——只有別人的鼓勵和自己的信心,才是治愈口吃的良藥。

  鐵中棠耐心地靜聽她斷續的敘說著:

  原來她先天不足,後天又失調,幼時極不健康,腦筋在母體中便受了震盪,直到七八歲時還不能說話。

  水柔頌滿心都是對盛大娘的仇恨,對這盛家的後代,自然不會愛護,何況處於那種困苦的情況下,她更認為這女孩子是一個拖累,到後來她不但恨盛大娘,恨這孩子,也恨自己,甚至恨上整個人類。

  在冷漠、艱苦與仇恨中長大的水靈光,從小便學會了忍受孤獨。她常常獨坐冥想,也常常去尋找最冷僻與陰森的地方獨自流淚,因為她受不住母親的責罵與冷酷的目光。那時她才七歲,就在這時,她有了奇遇。

  有一天晚上,月明如水,她正獨自藏在枯藤掩蓋下的洞窟哭泣,卻不知正有一雙如閃電般的眼神在偷偷望著她。

  自此之後,她每到這小小的避難處來哭泣時,這雙眼睛總會在暗處望著她,直到一天,終於被她發現。

  她被駭得狂呼起來,但呼聲方起,她的嘴便被人掩住,她赫然發現,一個殘廢的老人,已在她身前。

  這老人右腿已齊根鋸斷,左腿也只剩下半截,左臂更已殘廢,全身只剩下一隻右手,仍然健全。他形態雖然恐怖,但目光卻甚是慈藹,於是水靈光便漸漸消失畏懼之心,反對這殘廢的老人憐憫起來。自此以後,她每天都要抽出一段時間,來陪伴這殘廢的老人。十幾天后,這老人才將她帶到這神奇的寶窟中來。她遵從這老人命令,從來沒有將這一段事告訴她母親,只因這老人對她是那麼慈愛。他盡心地傳授她武功知識,也教她識字。她母親嚴格地控制她的食物和水,但她卻在這裡獲得補償。只是她生怕被母親發現,是以決不敢用這裡的清水洗滌身子——這裡的水源富足,但是食物仍是貧乏的。

  三年多之後,這殘廢的老人終於結束了他痛苦的使命,臨死前,他仿佛有許多話要對她說。

  但是他卻只說出半句話:“災禍之箱裡,是我的……”便斷氣而死。

  他死時的痛苦和遺憾,水靈光年紀雖小,但也看得出來。她知道這老人必定有一段充滿痛苦與仇恨的往事,但是他卻始終未曾向她說出——也許他認為她年紀還小,要等她長大了些再告訴她,但是,他自己卻等不及了。

  說完了這段話,水靈光已是淚痕滿面。

  鐵中棠面容沉肅,垂首沉思。

  良久良久,他方自沉聲問道:“那老人是什麼姓名?”

  水靈光搖了搖頭,嘆道:“我……我不知!”

  鐵中棠雙眉皺得更緊,沉聲又道:“那‘災禍之箱’四字,是什麼意思,你可知道麼?”

  水靈光展顏一笑,點頭道:“知道!”

  她輕盈地飛身而出,片刻便捧來兩口小小的箱子,高約一尺,兩尺見方,像是女子的梳妝匣似的。兩口箱子,大小完全一樣,但裝飾顏色卻大不相同。其中一口,滿綴著碧綠的翡翠,鮮紅的寶石,以及奪目的明珠,閃閃地發著絢爛的光彩。另一口箱子,卻是黝黑色的,箱上沒有任何裝飾,也看不出是何物製成,但卻沉重異常。

  水靈光將這兩口箱子輕輕放到錦榻上,立刻打開了那口滿綴珍寶的箱子。鐵中棠忍不住問道:“這就是‘災禍之箱’ 麼?”

  水靈光搖了搖頭,微笑唱道:“七色寶石發彩光,這是幸運之寶箱。”

  鐵中棠凝目望處,只見箱中放著幾本絹書,四隻玉瓶,以及一隻幾乎已成人形的千年參果。他知道這些絹書與玉瓶必定是武林豪士夢寐以求的武功秘笈與靈藥,那千年參果更是舉世難尋的寶物。

  但是他對那口漆黑的箱子,卻更充滿了神秘的好奇,斷定這箱子裡必定隱藏著那殘廢老人一生的秘密,當下他只說了句:“這想必就是災禍之箱了!”便待伸手打開這漆黑而神秘的“災禍之箱”。

  哪知他手掌未觸及箱子,水靈光面色突地大變,急地握住他的手掌,道:“動……動不得的!”

  鐵中棠目光轉處,只見她滿面俱是驚懼之色,心中不覺大是驚奇,問:“這箱子難道從來未曾打開過麼?”

  水靈光點了點頭,緩緩唱道:“洞中珍寶俱可動,唯有此箱莫試嘗,此箱一開災禍降,你我誰也不能當,整整十三年過去,我從未開過此寶箱。”

  她面色驚惶,歌聲更是慎重異常。

  鐵中棠只得縮回手掌,只見她展顏微笑,接著歌道:“幸運箱中有靈藥,可治人間百般傷,千年參果更神妙,益神補氣是奇方,你趕緊服下去,傷病便無妨!”

  水靈光輕輕掩住他的嘴,搖了搖頭,她目光中的情意,使得鐵中棠再也不願推辭拒絕。於是她便為鐵中棠洗滌了傷口,服下靈藥,又將那一隻千年參果,搗碎成漿,強迫鐵中棠服下。約莫盞茶時分,鐵中棠便沉沉睡去。水靈光立在榻邊,呆呆凝注著他,突地俯下身去,在他頰上輕輕一吻。然後,她極快地換過那件襤褸破爛的麻衣,又在身上塗滿污泥,便帶著滿足的笑容掠出洞去。這其間她又來過兩次,鐵中棠卻一直未醒。

  鐵中棠一覺醒來時,水靈光又已不在他身邊了。

  他只覺全身振奮,精神滿足,宛如換了個人似的。

  轉目望去,那“災禍之箱”已被取走,“幸運之箱”卻仍留在錦榻上,箱蓋中夾著一片白紗,上面有焦木寫出的字跡:“你已睡了兩日,我也為你換過藥了。現在我要去侍候娘去,你醒來如覺無聊,可以看看箱子裡的書。”字跡雖不甚美,但卻一筆不苟,每筆每劃之中,看來都仿佛注滿了她濃濃的關切與情意。而情意是如此真實,字跡是如此真實,四下的珍寶,也依然真實地發著光,但鐵中棠卻總覺自己有如在夢中似的。在重重危難,九死一生的流血與驚險之後,接著而來的竟全都是常人夢寐難求之物——秘笈、靈藥、美人、財富。生命的變遷竟是如此巨大,遇合竟是如此神奇,他不禁暗暗嘆息,不知道上蒼對他今後的生命將如何安排?

  他取起第一冊絹書,在珠光下翻閱著,前面記載的,自然都是些內家正宗淺易的入門功夫。但是他越看越是心驚,看到後來,竟不覺汗流浹背。這絹書上記載的武功,赫然竟與“大旗門”傳授的武功道路毫無不同,只是更為精妙而已!許多種他平日練功時遇著的疑難之處,即使他師傅也不能解釋,在這裡卻都有了答案。他大驚之下,暗暗忖道:“莫非那殘廢的老人,與我大旗門有什麼淵源不成?莫非他就是我大旗門中的前輩先人?”他雖然想起師傅們曾經說過,“大旗門”曾經稱雄武林時,本有極大的珍寶財富,遺留在中原,但等到“大旗門”被仇家所害,當時的掌門人以及執事弟子,全都死得乾乾淨淨,這宗財富的所在之地,便成了個極大的秘密。數十年來,“大旗門”弟子一直在不斷尋找,但卻始終未曾找到。

  他又想起,師傅曾經對他說過:“棠兒,你爹爹絕代奇才,曾經說起他已將這寶藏的下落查出一些眉目,只可惜……唉,他也不幸被敵殺死!”

  這些心念,在鐵中棠心頭電閃而過。

  剎那間他只覺熱血奔騰,不能自己,立刻自榻上躍下,要去尋得那“災禍之箱”。

  他深信這神秘的箱子裡,必定有為他解釋所有秘密的答案,縱有任何“災禍”發生,他也要看上一看。轉入後面的洞窟,目光轉處,只見此洞中的寶藏更是驚人,四面石壁上,掛滿了鑲珠的寶劍,嵌玉的皇冠。水聲淙淙,從一個珍珠寶石鑲成的龍頭中流出來,匯集在玉璧鋪成的水池裡,池水滿而不溢,仿佛下有出路。水池旁邊有一張錦榻,水靈光方才所著的宮衣,還留在榻上,另外兩隻箱子裡,滿是錦鏽衣衫。

  鐵中棠暗嘆一聲,知道這寶藏所在之地,必定是經過先人們無數次的苦心策劃,方自建成。

  他目光再次四掃一眼,卻仍然沒有發現那黝黑的“災禍之箱”,只得走到池邊,正待掬一捧清水,涼涼頭腦。

  垂首之間,卻見那神秘的箱子竟在池水之中。

  他毫不遲疑,將箱子提起,突聽轟然一聲大震,四壁皆搖。他手掌微松,箱子又“啪”的落到水中,四下回聲不絕,有如天崩地裂。鐵中棠不禁大生恐懼:“難道這災禍之箱,真有如此神奇的魔力?”

  他試探著再次探手入水,哪知山腹中赫然又是一聲大震。鐵中棠心頭一顫,情不自禁地連退三步。這一次震動,更是猛烈,四壁的珍寶,被震得狼藉滿地,池中的清水,也被震得流了出來。回聲過後,片刻靜寂,山腹之中,竟又隱隱傳來陣陣斧鑿之聲,仿佛便在近處,而且越來越近。

  鐵中棠心念動處,暗驚忖道:“有人開山……”他機警過人,一念至此,目光便四下搜索起來,想找一個藏身之地,但四壁空闊,哪有地方藏身?

  斧鑿之聲剛停,山腹中竟傳出人語:“方向對麼?”

  聲音之近,仿佛已只有一壁之隔,鐵中棠心頭一凜,忖道:“聽這語聲,開山之人必有圖謀,莫非是來掘寶的?”

  心念閃過,山腹中已有人接口道:“兄台只管放心,我費的多年心力,決不會白費的。”

  另一人道:“好,弟兄們再掘!”接著,斧鑿之聲又已響起。

  時機急迫,鐵中棠已無暇思索,急地將錦榻推到角落裡,又將那兩口裝衣衫的箱子推到錦榻前。

  然後他飛身出洞,將外面的錦榻收拾妥當,關起了‘幸運之箱’,藏入滿堆的珍寶中,擦去了榻上的兩滴鮮血。

  他傷痕雖未完全復原,但精神卻仍很健旺,是以動作極快,當下目光一掃,確定四下再沒有人新近逗留過的痕跡,便俯身鑽入錦榻下。

  就在這剎那之間,壁上山石,突地飛激而出,一陣歡呼過後,有人大聲道:“果然在這裡!”

  兩條人影自穿破的石隙中,一掠而出。

  鐵中棠屏住聲息,自兩口箱子的空隙中,偷偷瞧了出去,只見這兩人其中一個是身穿寶藍長衫的中年文士,雖在如此驚喜的情況下,仍然故作矜持,保持著從容不迫的沉穩之態,只是滿身塵埃,不免顯得有些狼狽。

  另一人是個烏簪高髻、灰袍白襪的道人,鷹鼻深腮,瘦骨嶙峋,年紀雖在中年,但頭上卻已白髮蒼蒼。這兩人一入洞中,目光便立刻全被滿窟珍寶所吸引,呆呆地愣在當地,誰也想不到洞中還有他人。他兩人身形方自站穩,山壁中又已躍出一個錦衣少年,以及一個紅臉虯須、濃眉環眼的勁裝大漢。這大漢似乎因為心情興奮過度,身形躍出時,竟一頭撞在山壁上,撞得滿頭鮮血,但他卻絲毫不覺痛苦。

  滿洞珠寶,閃耀得這四人目光中,俱都露出了野獸般的貪婪。

  良久良久,那白髮人方自長嘆一聲,緩緩道:“十餘年的苦心積慮,滿頭的蒼蒼白髮,今日總算有了報償。”他俯下腰去,顫抖著伸出手掌,拾起地上一柄滿鑲珠玉的銀劍,道:“寶貝呀寶貝,你可知我為你花了多少心血?”

  話聲未了,那藍衫文士突地反手一掌,將他掌中銀劍震落。白髮道人變色道:“兄台這是什麼意思?”

  藍衫文士冷冷道:“閣下難道忘了你我的君子協定,主權未分之前,誰也不能妄取洞中之物!”

  白髮道人呆了一呆,強笑道:“在下只是拿起來看上兩眼,並無妄取之意,兄台切莫誤會。”

  藍衫文士冷笑道:“如此最好——”俯首在水流中瞧了半晌,舀起一捧清水,慢慢喝了起來。

  虯須大漢悄悄退了兩步,向那錦衣少年輕聲道:“兄弟,你出生於大富之家,可曾見過這麼多珍寶麼?”

  錦衣少年嘆息道:“連做夢都未曾見過。”

  虯須大漢瞧了那藍衫文士一眼,在背後歪了歪嘴。

  錦衣少年附耳道:“家師自有安排。”

  只見藍衫文士喝完了水,擦了擦掌上的水珠,回首道:“寶藏既得,閣下可有什麼安排麼?”

  白髮道人展顏笑道:“這寶藏雖是在下探測而出,但若無兄台你的支持,在下必定要費事得多。”

  藍衫文士冷笑道:“費事得多?”

  白髮道人目光一轉,連忙接口道:“在下單獨一人之力,或許永遠也無法尋到此地。”

  藍衫文士道:“想必如此。”

  白髮道人強笑道:“是以在下絕無貪得之心,絕對公平地將這寶藏分做兩份,你我各取其一……”

  他眼簾微合,透了口氣,接道:“然後在下便要尋個山明水秀之地,好好享一享福了。”

  虯須大漢雙目一睜,大怒道:“分作兩份?你難道將我兩人當作死人麼?我兩人辛辛苦苦——”

  白髮道人面色一沉,道:“你辛苦什麼?”

  虯須大漢怒道:“當今江湖中,除了我‘霹靂堂’門下,除了我‘小雷神’之外,還有誰能以火藥炸破山腹?”

  鐵中棠心頭一凜忖道:“原來此人竟是‘霹靂火’秦老兒的首徒!”

  只聽白髮道人冷冷道:“放火藥、用苦工的代價,我自會算給你。”

  虯須大漢厲聲喝道:“你說什麼?”

  白髮道人目光一凜,道:“我說的——”

  藍衫文士微一擺手,截口道:“兩位誰也不必爭了。”

  虯須大漢道:“我知道黑大叔必定會主持公道的。”

  白髮道人澀聲道:“兄台之意,該如何分法?”

  他幹咳了兩聲,忍不住也走到水池前舀起一捧清水,想潤一潤已緊張得要冒出火來的喉嚨。

  藍衫文士凝目望著他的身影,緩緩道:“不必分了。”

  白髮道人雙眉立軒,道:“此話怎講?”

  藍衫文士微微一笑,道:“兄台喝下水再說。”

  白髮道人“哼”了一聲,僅僅俯下頭去,目光四下閃動,留意著四邊的暗算,嘴脣已將湊到水上。

  鐵中棠暗中旁觀,冷冷忖道:“我若是他,在喝水之前,必定要看看水中是否有毒……”

  思念一轉,只見那白髮道人十指微松,捧中的清水,全都漏了下去,口中自語道:“不行,不行……”

  藍衫文士仰首望天,只作未聞未見。

  白髮道人也不瞧他,白頭上拔下了發簪,在水中輕輕一劃,簪頭的一點銀尖,立刻變作了烏黑顏色。

  鐵中棠暗暗忖道:“此人果然是個厲害角色!”

  只見白髮道人陰惻惻一笑,緩緩將簪插回頭上,冷冷道:“黑星天,你的心也未免太黑了吧!”

  鐵中棠心頭一凜:“此人原來是天武鏢局總鏢頭,三手俠白星武之師兄,玲瓏七竅黑星天!”

  凝目望處,只見黑星天面色仍然絲毫不變,移目望向白髮道人,緩緩道:“禍從口出,閣下若是胡言亂語,大禍就要臨頭了!”

  白髮道人厲聲道:“難怪你說不必分了,原來你是想要獨吞!”手掌不住顫抖,要待出手一擊,卻又不敢。

  黑星天神色自若,道:“確有此意。”

  白髮道人道:“好,好……”

  黑星天冷冷道:“但這水中之毒,卻不是為你準備的,只因我要動手除你,又何需在水中下毒?”

  他再不望白髮道人一眼,揮手道:“叫他們進來!”

  錦衣少年應了一聲,掠入山腹,片刻之後,只見八條手持鶴嘴尖鋤的勁裝大漢,隨在他身後,魚貫而入。

  黑星天含笑道:“辛苦了你們,先喝些水解解渴!”

  勁裝大漢一齊躬身道:“總鏢頭太客氣了!”口中雖然在說話,但十六隻眼睛,卻都在直愣愣地望著珠寶。

  藍衫文士笑道:“先喝水吧,少時自有重賞!”

  勁裝大漢一直走到水池邊,爭先喝起水來。

  鐵中棠暗暗忖道:“好毒辣的角色!”轉目望去,只見那白髮道人面容蒼白,“小雷神”也變了顏色。

  剎那之後,勁裝大漢已一齊喝完了水,其中一人擦著嘴道:“好甜的水,怎麼好像放了糖似的。”

  最後幾個字,已說得有氣無力,說完最後一宇,突地面孔一陣痙攣,一口氣再也喘不上來,噗的跌了下去。

  他身子方自落地,其餘七人,也立刻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登時氣結而死,竟沒有一個慘呼出聲來。

  虯須大漢抹了抹嘴脣,道:“好厲害的毒藥,好像比火藥還要厲害幾分!”俯下身去,翻開一條勁裝大漢的眼皮,只見他眼皮竟已變作慘綠色。

  黑星天微微一笑,轉目四望,道:“珠光寶氣之中,加幾具死屍,這情況倒也協調得很!”話聲中,腳步移動,走向那白髮道人。

  白髮道人立刻面目慘變,道:“你要作甚?”

  黑星天道:“我先問你,你這寶藏之圖,是從哪裡來的?”

  白髮道人道:“我不是早已說過了麼?”

  黑星天冷笑道:“你說那寶藏之圖,是在大旗門門人弟子的死屍上,取出來的,是麼?”

  白髮道人道:“不錯……”

  黑星天道:“這種話你用來騙三尺幼童,他或許會相信,但在下麼……哼哼,大旗門弟子的死屍,我已看得多了,卻從來不知道二十年來,有任何一個大旗門弟子的死屍,不是死在我親眼目睹之下。

  白髮道人訥訥道:“這個……這個……”

  黑星天冷笑截口道:“何況這宗寶藏如此巨大,大旗門人必然也將它看得極重,是以身懷藏寶秘圖之人,就必定是大旗門中的首腦角色,他們的屍身,臨死時我都已搜查過了,縱有藏寶秘圖,也輪不到你來發現。”

  白髮道人呆了半晌,突然大聲道:“無論我是如何知道這寶藏所在之地的,都與你無關,你都該將財寶分我一份。”

  黑星天冷冷道:“不錯!但我懷疑的,只是你的來歷。”

  白髮道人變色道:“懷疑什麼?”

  黑星天面色一沉,厲聲道:“我懷疑你也是大旗門的弟子,自師長口中,聽到了一些有關這寶藏的秘密,財帛動心,你便背叛了師門,是麼?”

  白髮道人身子一震,連退三步,顫聲道:“你……你瘋了麼,我若是大旗門弟子,怎會來尋找於你?”

  黑星天冷笑道:“江湖中除了我黑星天之外,還有誰懂得開山之學?除了霹靂堂外,還有誰善用火藥?”他語聲微頓,接口道:“你縱然知道寶藏所在,但若無我黑星天,又怎能到達此地?是以你明知冒險,也要來找我!”

  白髮道人面上陣青陣白,呆呆地愣了半晌,長嘆道:“不錯!在下的確為了這宗寶藏,叛變了師門!”

  “小雷神”大喝一聲,道:“好呀,你小子原來是大旗門下的兔崽子,老子非宰了你不可!”

  他雙臂一振,全身骨節山響,颼的掠到了白髮道人面前,揮拳直擊過去,這一招看來渾渾噩噩,仿佛毫無奧妙,其實卻是含勁沉實,拙中藏巧,正是“霹靂堂”世代相傳的“混元霹靂拳”!

  白髮道人擰身錯步,身形斜斜躍過水池,口中大聲道:“黑星天,我還有話說,你要不要聽?”

  “小雷神”厲喝道:“還說什麼?”如影隨形,跟蹤而去。

  黑星天沉聲道:“雷賢侄住手!”

  “小雷神”身形驟然停下,道:“黑大叔,這廝只要曾為一天大旗門弟子,便是我五家的仇人,怎能放過他?”

  黑星天冷冷道:“誰說放過他,聽他說完了話也不遲。”

  白髮道人緊緊貼住山壁,目光四下移動,嘶聲道:“只要你們放我生路,寶藏我寧可只要兩成!”

  黑星天道:“廢話少說,先老實說出你的名姓!”

  白髮道人只見那錦衣少年已看住了出路,“小雷神”緊緊逼在自己身前,黑星天雖然負手而立,但目光如挾霜刃,早已暗暗控制了全局,不禁長嘆一聲道:“我雖然曾為大旗弟子,但卻從未傷過你五家門徒中任何一人,我……我只是昔年大旗門掌刑人鐵毅的未記名弟子,名喚錢空。”

  鐵中棠暗中心頭又是一凜,只因鐵毅便是他的父親。只聽黑星天冷笑道:“錢空?嘿嘿,大旗門中從不收未記名弟子,更不收雲、鐵兩家外姓門徒,你騙得過我?”

  白髮道人面色如土,忽然噗的跪了下來,哀聲道:“無論我是什麼人,但我不惜昧著良心,自鐵毅手中,偷出了藏寶之圖,又費了十餘年的心血,參出了寶圖上暗語,將你們帶來此地……”他幾乎已聲淚齊下,接著道:“二十年來,我吃盡千辛萬苦,連頭髮都已急得蒼白,你們今日怎能忍心殺我?”

  黑星天目光一閃,道:“鐵毅心智武功,天下無雙,你卻能偷得他的貼身之物,想必你八成便是他異母兄弟鐵青箋了!”

  白髮道人嘶聲道:“不錯,我便是鐵青箋,但若不是我將鐵毅的右手暗算成傷,你們傷得了他麼?”

  鐵中棠直聽得滿心悲憤,身子已不禁抖了起來。

  只見黑星天微微一笑,道:“不錯,若不是你將鐵毅右手暗算成傷,我五家的確無人是他的敵手。就憑此點,我本該饒你,只可惜……唉,你偏偏姓鐵,為了你姓鐵,我卻萬萬饒不得你了。”

  話聲頓處,突地大喝:“動手!”

  鐵青箋慘然一笑,仰天嘆道:“早知今日,悔不當初,大哥,我對不起你,我……我……”突地挺胸道:“快動手,我決不反抗!”

  黑星天冷笑道:“你反抗得了麼?”

  輕輕一掌拍出,“砰”的擊在鐵青箋胸膛上,鐵青箋慘呼一聲,鮮血隨聲而出,濺出三尺開外。

  “小雷神”濃眉微揚,走過來探手摸了摸他鼻息,道:“死了。”鐵青箋全身竟已冰冰冷冷,再無氣息。

  黑星天傲然笑道:“我掌下焉有活口!”

  “小雷神”道:“只可惜便宜了他,讓他死得太痛快了!”

  黑星天笑道:“算他知趣,不敢回手!”目光四下一轉,又道:“你兩人快將所有珍寶收集一處!”

  “小雷神”、錦衣少年齊聲應了,開始動手。

  黑星天緩緩走向錦榻,拉出一口箱子。

  鐵中棠心頭一駭,只見他打開箱子,看了一眼,自語道:“這種樣子的衣服,再也穿不得了。”

  砰的關上箱蓋,一腳將箱子踢回原處。

  那錦衣少年嘆道:“有了這些珍寶,當真富可敵國,只是……我們三個人怎麼將這些珍寶拿出去呢?”

  “小雷神”伸了伸臂膀,大笑道:“無妨,憑我兩臂的力氣,便是再多一倍,我也弄得出去。”

  突然黑星天“咦”了一聲,自水中拾起一隻漆黑的箱子,仔細瞧了半晌,喃喃道:“這箱子裡有古怪,卻不知如何開法?”

  “小雷神”笑道:“我來瞧瞧!”

  他接過來看了半晌,道:“這種箱子裡,還會有什麼東西,不看也罷!”隨手將箱子拋在地上。

  黑星天冷笑道:“你知道什麼,我敢斷言,這箱子裡的東西,價值必在這所有的珍寶之上。”

  “小雷神”詫聲道:“真的麼?”又將箱子拾起。突聽外面一聲輕呼,一條人影,如飛而入。

  三人齊地一驚,厲喝道:“什麼人?”

  只見一個滿身泥污的少女,叉腰站在洞口,大聲道:“你……你們是……是什麼人?來……來乾……幹什麼?”正是水靈光。

  “小雷神”放聲一笑,大步走了過去,道:“結巴姑娘,你是什麼人?這裡難道是你的地方麼?”

  水靈光眼珠一轉道:“當當……然!”

  “小雷神”大笑道:“但現在這地方已換了主人了。你若洗洗乾淨,大爺我就把你帶出去……”

  水靈光目光一轉,見到地上並沒有鐵中棠的屍身,知道他必定已躲了起來,暗中松了口氣,笑道:“真……真的?你……帶……帶我出……出去。”

  “小雷神”嘻嘻直笑,伸出手掌似乎要摸一摸水靈光的身子,突見黑星天面色一沉,一掌將他打得連退數步。

  他驚怒之下,厲聲道:“黑大叔,你……你……”

  黑星天卻連望也不望他一眼,走到水靈光面前,長身一禮,笑道:“請姑娘莫要怪他無禮。”

  水靈光心念轉動,滿面俱是笑容,輕輕搖了搖頭。

  黑星天柔聲道:“姑娘既是此地主人,想必是一定能打開那口黑箱子的了?只要姑娘打開來讓我們看一看,我們立刻就走,決不驚擾你。”

  水靈光靈活地轉著眼波,笑道:“要打開那箱子還不容易?向左邊一轉,箱子就開了!”她說話仍是結結巴巴,一句話幾乎說了半盞茶工夫。

  “小雷神”插口道:“箱子是方的,如何轉法?”

  黑星天笑道:“方的箱子裡面就不能有圓的螺紋麼?”

  “小雷神”思索半晌,恍然悟道:“是了是了,外面是方的,裡面卻是圓的,製造箱子的人,心思倒真靈巧得很!”

  只見黑星天含笑拿起箱子,心念突地一轉,將箱子遞到水靈光面前,道:“這是姑娘之物,還是麻煩姑娘開吧!”

  水靈光道:“這……這箱子已……已經鏽……住了,我沒……沒力氣,怎……怎麼打……打得開……”

  “小雷神”伸手將箱子拿了過來,大笑道:“賣力氣的事,還是由我雷震遠來於的好。”

  他右手抱著箱子,左手往左一轉,箱蓋果然活動了起來。

  話聲未了,突地慘呼一聲,胸膛間血光暴現,箱子“砰”然落地。他龐大的身子,也狂呼著倒了下去。

  原來箱蓋一松,便有三片薄刃,飛射而出,齊齊地插入他胸膛,黑星天面色大變,俯身查看。

  錦衣少年惶聲問道:“雷大哥他……”

  只聽雷震遠呻吟之聲,越來越是微弱,突地完全斷絕,黑星天搖了搖頭,長嘆道:“無救了!”

  錦衣少年一步竄到水靈光面前,怒道:“你找死!”

  水靈光睜大著眼睛,道:“我……我也不……不知道。”

  錦衣少年叱道:“放屁,你不知道誰知道?”

  黑星天長身而起,冷冷道:“這隻能怪雷震遠也太大意,怎能怪這位姑娘?反正箱子已開,快看看裡面是什麼?”

  錦衣少年呆了一呆,心中不禁暗嘆他師傅的冷酷。

  只見黑星天已拾起一柄鶴嘴尖鋤,撥開箱蓋,箱子裡只有幾本書冊,一塊疊得甚是整齊的污布。

  錦衣少年心中大是失望,但黑星天面上卻滿露喜色,大笑道:“大旗門秘傳的武功想必就在這裡了!”

  狂笑聲中,轉首又道:“拿出來。”

  錦衣少年搖搖頭,退後兩步。

  黑星天笑聲立頓,怒喝道:“你不拿麼?”

  錦衣少年面容如土,道:“弟子有些不敢……”

  黑星天冷笑道:“好,你竟敢違抗師命!”目光轉向水靈光,水靈光不等他開口,已俯下身去,道:“我來!”

  她腰身方自緩緩彎了下去,突地雙掌齊揚,全力撞向黑星天的胸膛,掌勢凌厲,隱挾風聲。

  黑星天冷笑道:“我早知你有這一手了。”冷笑聲中,身形半轉,飛足踢向水靈光胯骨。

  他撤招變式,其快如風,雙掌含勁,穩穩封住了水靈光的退路,只因方才一招,用力過猛,此刻已眼見不能閃避。

  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她身子突然飄飛了起來。

  黑星天變色道:“好輕功!”身形唰的後掠三步,水靈光若是乘機追擊,立刻便能搶得機先。

  但是她武功雖高,卻全無交手經驗,此刻竟不知追擊。

  黑星天心頭暗喜:“她這樣的人,武功再強,也無用處……”心念閃動間,只覺自己已穩操勝算,當下揮拳撲去。

  數招過後,水靈光招式果然大見軟弱。要知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武功深淺,是以與人交手,便不禁生出畏懼之心。床下的鐵中棠焦急之下,方待一掠而出,他縱然體力未復,此刻也要拼命了。

  就在此刻,鐵青箋的屍身突地輕輕動彈了一下。

  鐵中棠心頭一跳,只見水靈光秀髮飄飛處,纖腰輕輕擰轉,雙掌卻重重地擊向黑星天的胸膛。

  黑星天暗中冷笑忖道:“果然是大旗門的武功,不知利用輕功之長,卻用這些硬打硬拼的招式。”

  他自然不會與這些招式硬拼,心念轉動間,腳步又連退三步,身子已退到鐵青箋的“屍身”前。

  突聽鐵青箋厲喝一聲,反身躍起,急地抱著了黑星天的雙腿,錦衣少年大驚之下,顫聲呼道:“他……他復活了!”

  黑星天更是心膽皆喪,已被鐵青箋拖倒在地上,只覺雙腿膝蓋一陣麻木,已被他點中了穴道。

  錦衣少年目光閃處,突地狂奔而出,如飛奔入山腹中。黑星天惶聲呼道:“不要走,快來助我一臂……”

  鐵青箋冷笑道:“你的好徒弟早已逃了,還鬼叫什麼?”話聲未了,手掌又連拍了黑星天脅下兩處大穴。

  黑星天面如死灰,顫聲道:“你……你怎會……”

  鐵青箋翻身掠起,狂笑道:“你以為我死了是麼?”

  黑星天道:“我親手探過了你的心脈。”

  鐵青箋大笑道:“我早已將全身真力凝集在胸前,拼卻受你一掌,然後閉氣詐死。我知道你自恃掌力,必定不會多加查看,嘿嘿,黑星天,你素來詭計多端,怎的會不知道詐死的妙處?”

  黑星天瞑目長嘆,道:“好,算我黑星天陰溝裡翻船,落在你手中,要殺就殺,還多說什麼?”

  鐵青箋冷冷道:“要殺就殺?哼,哪有這般容易?”他目光轉向發著愣的水靈光,笑道:“姑娘你不妨建議建議,該將這廝如何處死,在下必定遵命!”

  水靈光睜大著眼睛,道:“隨……隨便。”

  鐵青箋緩緩道:“人肉的滋味,姑娘嘗過麼?”

  水靈光急忙搖頭,道:“我……我沒有吃……吃過,也……也不……不想吃。”腳上不由自主退開去。

  鐵青箋大笑道:“那麼我只有自用了。這廝方才一掌,大損我的元氣,此刻正好補上一補。”他取出一柄匕首,在腳底緩緩磨了起來。

  黑星天的面容已因驚駭恐懼而起了痙攣,顫聲道:“你將我殺死也就罷了,何必如此作賤於我?”

  鐵青箋望也不望他,一面磨刀,目注著水靈光道:“姑娘一直在這裡為在下看守著財寶,在下感激得很。”

  水靈光圓睜雙目,詫聲道:“你……你的財寶?”

  鐵青箋笑道:“這寶藏本是我大旗門所有之物,方才看出姑娘你的武功,似乎也和大旗門頗有淵源。”

  水靈光搖搖頭,道:“什……什麼大旗門,我……我不知……知道。”

  鐵青箋微微笑了笑,方待說話,只聽身後冷冷道:“我知道!”鐵青箋大驚之下,霍然轉身。只見箱子移動,錦榻下鑽出了一個面色微黑,雙眉如劍,目光更閃得有如明星般的少年。

  他一見這少年的面容,身子立刻莫名其妙地顫抖了起來,如見鬼魅一般,顫聲道:“你……你是誰?”

  鐵中棠道:“你不認得我麼?我卻認得你!”目光有如冰刀,瞬也不瞬地凝注著他,緩緩在錦榻上坐了下來。

  水靈光雖也看得莫名其妙,但卻已感覺到他兩人之間,必定存在著一種神秘的關係,是以絕不開口。

  只見鐵青箋乾笑了笑,道:“閣下怎會認得在下的?”他一見這少年便生出恐懼,竟不敢出手。

  鐵中棠冷冷道:“你看看我像誰?”

  鐵青箋看了半晌,越看越畏懼。

  鐵中棠冷冷道:“你仔細看看,仔細想想。”

  珠光之下,他面上的線條輪廓,仿佛古代英雄的石像般堅毅分明——這種面貌最是教女子愛慕,男子欽敬。

  鐵青箋突地想起一個人來,顫聲道:“你……你……”

  鐵中棠森森笑道:“你想起我是誰了麼?”

  鐵青箋腳步緩緩後退,口中顫聲道:“你是鐵毅大哥的什麼人?”他突然想起,這少年的面容竟與鐵毅有七分相似。

  鐵中棠霍然站了起來,厲聲道:“你還有什麼顏面敢稱呼先父為大哥?為了財物,你竟忍心下毒暗算於他老人家,使得他老人家一臂殘廢,若不是你,他老人家也不致死在別人手中……”

  鐵青箋面色如土,道:“你……錯了,我……”

  鐵中棠怒喝道:“錯了?嘿嘿,這都是你親口說出的話,我親耳聽到,你還想否認麼?”

  語聲之中,他已逼到鐵青箋面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arl8801 發表於 2011-5-31 01:34 PM

  第八回 血旗秘辛

  鐵青箋突地挺起胸膛,大聲道:“不錯,我確是下手暗算了他。自小到大,我時時刻刻生活於他控制之下,幾乎被他壓得喘不過氣來,有了機會,我自要反抗,但我決沒有殺死他,只是——”

  鐵中棠道:“你雖未親手殺他,但他卻因你而死……”

  鐵青箋大喝一聲:“你要怎樣?”

  鐵中棠道:“我要殺了你,為先父復仇。”

  鐵青箋面色大變,又後退幾步,突地頓住身形,冷笑道:“人人都可向我動手,但你萬萬不能!”

  鐵中棠怒道:“我為何不能?”

  鐵青箋冷笑道:“你莫要忘了,我總是你的親叔父,你身為大旗門弟子,焉敢逆倫犯上?”

  鐵中棠呆了一呆,要知“大旗門”中,最最嚴厲的戒條,便是:“不得通敵叛師,不得逆倫犯上。”

  鐵青箋目注著他面上的神色,嘴角泛出陰險的笑容。突見眼前人影一花,水靈光已站在他面前,道:“我……我能殺你麼?”

  鐵青箋冷笑道:“自然你可殺我,但你卻不是我的敵手,你若不相信,大可試一試。”

  語聲未了,突聽洞外傳來陰森的冷笑,一個枯澀尖銳的語聲冷笑著道:“我先來試上一試!”

  語聲方起,水靈光已花容失色,身子瑟瑟地抖了起來。

  鐵青箋、鐵中棠亦且心頭大驚,惶然失色。

  接著,只聽一連串“叮、叮”聲響,自遠而近。

  水靈光面色有如紙般蒼白。

  珠光一閃,人影微花。

  一個乾枯醜陋的老婦人,手裡拄著兩根竹杖,竹枝點地,凌空而人,望之有如鳩盤魔婆。

  水靈光顫聲道:“娘……”

  水柔頌冷冷道:“你還記得我這個娘麼?好好!”

  她橫目望了鐵中棠一眼,目光立刻轉到鐵青箋身上,一字字沉聲道:“鐵青箋,你還記不記得我?”

  鐵青箋搖了搖頭,道:“在下實在眼拙得很。”

  水柔頌冷笑道:“二十年的故友,你都忘記了麼?”

  鐵青箋茫然道:“二十年的故友?”他實在想不起自己一生之中,幾曾見過如此醜陋的婦人。

  水柔頌冷笑道:“你可記得二十年前,那風雨之夜,在那桃花林裡,繽紛落花之中……”

  鐵青箋身子陡然一震,緩緩舉起右手,顫抖著指向水柔頌,顫聲道:“你……你……你是水柔頌?”

  水柔頌展顏一笑,道:“你還記得我!”

  她不笑還好,這一笑將起來,更是醜得駭人。

  鐵中棠、水靈光兩人面面相覷,實未想到水柔頌與鐵青箋是認得的,更令鐵中棠奇怪的,是水柔頌此刻的目光。

  她目中此刻含蘊著的,竟是一種對往事的回憶,對舊情的眷念,傷心的懺悔,刻骨的痛恨……這許多種情感揉合而成的光芒。她便以這種目光,凝注著惶然失色的鐵青箋,緩緩道:“我知道你還記得我,但卻不認得我了,是麼?”

  鐵青箋惶然道:“我……我……”

  水柔頌淒淒一笑,道:“二十年前,你曾經跪在我面前,說我是你平生所見最美麗、最溫柔的女子。”緩緩闔上眼簾,仿佛已沉浸於往事美麗的回憶中,柔聲接道:“那時你所說的每句話,每個字,至今仍留在我耳邊,但現在呢?”她霍地睜開眼簾,厲聲狂笑起來:“但現在我已變成世上最醜惡、最凶暴的女人了,你自然不會再認得我!”她拄著竹杖的雙掌,劇烈地顫抖起來,狂笑著接道:“二十年,還不到二十年,世上的變化,竟如此巨大!二十年前,你生命已落在我手中,只恨我聽了你的花言巧語,不但饒了你的性命,還在桃花林中整整陪了你兩天。二十年後,今日你生命又落在我手中了,你還有什麼花言巧語可說?”

  鐵青箋目光轉處,突聽黑星天陰森森冷笑起來,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盛大嫂在這裡。”

  水柔頌道:“黑星天,少插口!”

  黑星天道:“盛大嫂,我盛大哥時時刻刻在想著你,你還不快將他殺了,同小弟一起見盛大哥去?”

  鐵青箋噗的跪了下來,道:“柔頌,我也是時時刻刻在想著你的。你的容顏雖然變了,但我的心卻始終未變。”

  黑星天厲聲道:“盛大嫂,他騙你的,他……”

  水柔頌突地厲喝一聲:“住口!”

  她目光緩緩自鐵中棠、鐵青箋、黑星天面上掃過,冷笑道:“你們男人的花言巧語,我聽得多了。”她竹杖一指黑星天,道:“最最不是東西的,就是你。昔年你早已知道盛存孝是不能生孩子的,便想來騙我,騙不到我,又跑到盛大娘那裡挑撥,這些賬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今日我怎能饒得過你?”

  “你”字方自出口,她竹杖突沉,落在黑星天胸膛上,黑星天立刻慘呼一聲,氣絕而死。然後,她竹杖指著鐵中棠,道:“你!你騙得我女兒連娘都不要了,你這惡徒,我更要宰了你。”

  水靈光顫聲道:“娘……”

  水柔頌竹杖卻已指向鐵青箋,道:“你呢,你欺騙了我,害得我落到如此地步,我殺了你都不足洩憤。”

  鐵青箋面色竟已變得十分鎮定,緩緩道:“你不能殺我,我女兒也不會答應你!”

  水柔頌面色大變,道:“誰是你的女兒?”

  鐵青箋手指突然指向水靈光,大呼道:“她!”

  水靈光驚呼一聲,一連退了幾步,倚在石壁上。

  鐵中棠亦是惶然失措,只因這一切事的變化實在太過奇妙,每件事的發生,都大大出乎他意料。

  只聽鐵青箋接道:“盛存孝不能生,孩子自然是我的。你我一夜夫妻,恩情萬夜,你忍心殺我?”

  鐵中棠恍然而悟:“難怪盛大娘知道她有了身孕,便要下手殺她!難怪她對自己的女兒,那般冷酷!”

  只因她對鐵青箋十分痛恨,自己更對自己的往事懺悔,於是她便將上一代的罪孽,發洩到下一代身上。

  目光轉處,只見水柔頌又自闔上眼睛,緩緩道:“一夜夫妻,萬夜恩情,何況你我又有了女兒,我實在不忍心殺你。唉!過來扶我一把,我要去榻上歇歇。”

  鐵青箋連忙趕了過來,作出溫柔的笑容,扶起水柔頌的臂膀,柔聲道:“柔頌,我們就快有好日子過了,這些財寶……”

  話聲未了,身子突地一陣痙攣,仰天跌了下去。

  只見水柔頌滿面俱是悽厲的獰笑,嘶聲狂笑著道:“財寶,財寶,你這個又怕死又貪財的臭男人!”她竹杖飛舞,挑起了成堆的珠寶,撒在鐵青箋屍體上,狂笑著接道:“今日我就教你死在這些財寶裡!”

  水靈光顫抖著身子,突地放聲痛哭起來,那種潛伏的父女之情,使得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哀。她狂呼一聲:“娘,你……”牙關一緊,暈倒在鐵青箋的屍身上。

  狂笑聲與痛苦聲一齊絕滅!

  這神秘的寶窟中,立刻變作懾人心魄的靜寂,仿佛正有一個死亡的神靈,隱身在角隅中,望著滿地屍身獰笑!

  珠光,映照著蓬亂、枯瘦、醜陋、殘廢的水柔頌。

  她目光已變得赤紅,面色卻有如鐵青,她仿佛已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而變作了一具醜惡的軀殼。

  鐵中棠靜靜地凝注著她,心裡不知是憎恨還是憐憫。對這所有的屍身,他心裡也不知是憎恨還是憐憫。

  他們之間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已隨死亡而終結,他們對財寶的貪婪與奸謀,也隨著死亡而消失!

  水柔頌眼神霍然移向鐵中棠,面上又泛起了獰笑。

  她獰笑道:“好小子,你騙了我女兒,若不是我偷偷跟了來,豈非要活活地餓死在那裡?”

  鐵中棠長嘆道:“夫人只要對她好些,不要將上代的罪孽遷怒到下代的身上,她自然會孝順你的。”

  水柔頌呆了一呆,怒罵道:“放屁!你不過只是欺負我是個殘廢而已,我今日就要你嘗嘗殘廢的滋味!”怒罵聲中,她竹杖輕點,身子已飛升而起。

  鐵中棠只見她亂發飄飛,雙目如火,看來當真有如惡魔一般,張牙舞爪地撲向自己,心頭一凜間,兩條挾帶勁風的竹杖,已閃電般劃向他胸膛。

  他大驚之下,更不知自己武功、體力是否已完全恢復,哪裡敢與她硬拼?肩頭微聳,縱身避過。

  水柔頌獰笑道:“你跑得了麼?”竹杖飛舞,急攻而至。她雙腿雖廢,但以手代足,身形仍然其快絕倫。

  鐵中棠連閃數招,腰彎的傷疼,又漸發作,舉手投足間,已大是不便,何況他縱然無傷無痛,也無法抵敵水柔頌這奇詭的招式。

  但見漫天杖影中,她掌中杖,竟有如雙頭毒蛇般,左右交銜,連綿不絕,左杖方落,右杖即起。她身形凌空飛舞,絕不落地,那猙獰的笑容,竹杖點地的叮叮連響,更助長了她懾人的威力。數十招眨眼而過,鐵中棠更是不支,突覺膝彎一軟,竟被“小雷神”的屍身絆倒在地。他和身一滾,隨手拾起了一柄尖鋤,反手揮出。

  水柔頌身子微退,鐵中棠已摸著了一柄滿鑲碧玉的寶劍,翻身掠起,撲了上去。

  他知道水柔頌此刻已不可理喻,是以也立下拼命之心。

  三招過後,他心念一閃,寶劍不找水柔頌的身子,專削她掌中的竹杖,正是用上了“射人先射馬”的兵家至理。

  水柔頌獰笑道:“好小子,你真的欺我殘廢?”語聲中招式突地一變,大見緩慢,每一杖揮出,杖頭如挑千鈞之物。她坐關二十年,內力之深厚,已駭人聽聞。

  鐵中棠連退數步,突地斜斜一劍削去。大旗門武功霸道,多是硬拆硬砍的招式,這一劍更是大旗武功的妙著。

  但見劍帶青芒,如雷如電,直削水柔頌掌中竹杖。劍杖相交,砰的一響。

  水柔頌掌中竹杖,竟絲毫未動。要知她杖上已滿注真力,便是百煉精鋼之利劍,也難斬斷了。

  鐵中棠手腕一麻,心頭大震,接著一劍揮去。

  水柔頌厲喝道:“來得好!”另一根竹杖,隨聲而起。

  鐵中棠手腕又是一震,長劍竟被震得脫手飛去。

  剎那之間,他只覺右半身已全都麻木,手足都難抬起,哪裡還有反擊之力,心頭不覺大是驚駭。而此時此刻,卻根本沒有他思考之餘地,長劍方自脫手,水柔頌掌中竹杖,左落右起,劃空急至。

  鐵中棠仰面僕倒地上,就地一翻,滾到了水池邊。

  水柔頌凌空一躍,掠上了水池邊緣,厲叱道:“拿命來。”左手一沉,竹杖急點鐵中棠胸膛。鐵中棠暗嘆一聲,他歷盡千辛萬苦,方自逃脫性命,不想此刻,竟要喪生在理智已失的半瘋女人手上。轉念間,竹杖已觸及了他胸膛,他力氣已盡,半身麻木,竟已無閃避之力,哪知就在這生死俄頃的剎那之間——

  突聽“咯”的一響,點在水池邊緣的竹杖,突地折斷。水柔頌重心驟失,大驚之下,不及傷人,先求自保,凌空一個翻身,提起左手竹杖,點上了水池邊緣。她心驚之下,用力稍猛,這竹杖竟也“咯”的折為兩段,她連翻騰越,真氣已盡,再也把不住重心,“啪”的落人水中。

  原來方才劍杖相擊,這兩根竹杖,已被鐵中棠斬開兩條裂口,是以水柔頌稍一用力,竹杖便斷。

  只因鐵中棠服下了那千年參果後,傷口雖未復元,內力已無形中增長,這連鐵中棠自己都不知道,是以沒有自信之心,水柔頌更是低估了他的真力,大意之下,突遭此變,自是措手不及。水花四濺中,鐵中棠喘了口氣,翻身掠起,退到石壁邊,暗調真氣,戒備著第二次攻擊。哪知過了許久,水池中仍無動靜,水柔頌仰面躺在水池中,身軀竟緩緩浮了起來,宛如死屍一般。

  鐵中棠目光動處,不禁呆了一呆,立刻恍然忖道:“水中有毒,水柔頌必定已嗆入了池中毒水,毒發而死了!”

  他深知這水中毒性之烈,發作之快,方才那些大漢飲下少許,便立刻喪生,何況水柔頌泡在水中。

  剎那之間,只見水柔頌枯瘦的身子,已漸漸痙攣收縮起來,四肢扭曲,亂發飄散,形狀更是可怖。

  鐵中棠靜靜地觀望了半晌,直到此刻,他才看清了滿地屍身的形狀,心裡突地泛起了一陣嘔吐的感覺。他忍不住奔出洞外,在山道中尋了個角落,盡情嘔吐起來,直到無物可吐,胃中只剩下一些酸水。此刻洞中又傳出了水靈光的驚呼痛哭之聲。

  鐵中棠心裡既是悲哀,又是憐惜,這可憐的少女,片刻之間,父母雙亡,這種巨大的變故,便是心如鐵石之人也禁受不得,何況她心腸又那麼柔弱。他嘆息著步入洞中,只見水柔頌的身子已被水靈光撈了起來,放在鐵青箋的屍身旁邊。

  珠光寶氣的洞窟中,已被愁雲慘霧滿布,使得四下眩目的珍寶,也蒙上了一層恐懼淒涼的顏色。

  鐵中棠木立當地,也不知該如何勸慰於她。他只願世上根本沒有這些寶藏存在,那麼,這一切悲慘痛苦的事,也就根本不會發生。財富雖然可愛,但跟隨財富同來的,常會是貪婪、吝鄙、陰謀、殺戮、冷酷、爭奪、陷害、死亡。怎奈人們的眼睛,都已被財富的光芒所眩,只看得見財富的光亮,卻看不到光亮後隱藏的陰影。

  鐵中棠呆了半晌,也不去勸阻水靈光的痛泣,只因他深知世上唯有眼淚,最能發洩少女心中的哀痛。他在衣箱上坐了下來,取出那“災禍之箱”中的書冊與污布。書冊乃是錦緞所訂,那污布赫然竟是一面鮮血染成的旗幟,只因年代久遠,鮮血變色,是以看來黯淡無光,但卻另有一種神秘的懾人魅力。

  鐵中棠手指一觸及這錦冊,這血旗,身子便禁不住顫慄起來,淚珠也立刻奪眶而出,順腮直下面頰。

  這洞窟中不但隱藏著財富與死亡,顯然還隱藏著另一段秘密。

  這一段秘密是有關鐵中棠祖先的。這一段秘密中,滿含難忘恩仇,辛酸血淚。生的歡樂,死的痛苦。翻開錦冊第一張,恭正的字跡寫著:

  “昔年三怪、四煞、七魔、九惡、十八寇為害江湖,慘無人道,江湖中人敢怒而不敢言,隱藏多年。

  直至本門雲、鐵兩位先人,出道江湖,黃山、洞庭、點蒼、太湖、祁連、中條七役,大小數十戰,終以兩柄神劍,殺盡三怪、四煞、七魔、九惡、十八寇,以此四十一人之鮮血,染成一面大旗。

  江湖中人感恩圖報,大旗所至,群相伏首。

  是以雲、鐵兩祖創立我大旗門,以德、義立規,以德、義服人。

  願吾後代門人,毋忘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八字,謹守門規,扶弱鋤強,發揚正義。”

  旁邊一行字跡,寫的是:

  “大旗門第二代雲老先人遺墨,鐵毅恭錄。”

  這是鐵中棠父親的親筆手澤,是以焦木蘸炭汁,親筆寫在無色的錦緞上的,錦緞顯然是自宮衣裁下。

  鐵中棠手裡捧著他亡父遺澤,目中已忍不住流下了無聲的痛淚。翻過第二頁,字跡已潦亂。

  潦亂的字跡,寫著鐵毅艱苦的後半生:

  “余,鐵毅,殘廢老人,幸有一子,然尚在襁褓,今生恐已謀面無望,另有一子,最是令余痛心。

  余不幸,一臂為弟所斷,雙腿被仇所殘,奄奄一息,九死一生中,余仍憑余門中傳統之恆心毅力,尋得此寶藏。

  此寶藏乃余大旗門先人避難時所藏,淹沒多年,余賴一殘缺不全之秘圖,百般參詳,尋得此地。

  令余最感欣慰者,我大旗門開門立戶時之血旗,亦未遺失,此旗乃余門中至寶,門人得之者可掌門戶。

  余已不能重見天日矣,但望得此寶藏者,即非‘大旗門’人,亦應將之用於造福人群之事。

  若此寶藏幸而仍為大旗門人所得,則必須用於復仇大業,萬萬不可忘懷祖宗之教訓。

  要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財富一物,其性如水,用之得當者昌,用之不當者亡,謹之謹之。

  余洞中生活,其苦不堪,但余仍以一手作書,裁衣為紙,燒木為墨,辛苦寫下餘數十年武功之秘奧,但望得寶之有緣人,勿輕視之,得余武功後,為善則神靈護佑,為惡則人鬼共殛。

  又及,弱女水靈光,乃余殘年中惟一安慰,此女生世孤苦,運命辛酸,唯得寶人善視之。

  下寫余武功訣要,計有:內功訣要,行動秘訣,大旗風雲掌,鐵血十二式以及輕功、劍法多種。”

  鐵中棠仰首而望,淚流滿面,嘶聲慘呼道:“爹爹呀!爹爹,不肖男兒,竟無緣見你老人家一面麼?”

  語聲方畢,突聽身後一聲長長的嘆息,水靈光流淚道:“他……他老人家,是你……你爹爹?”

  鐵中棠黯然點了點頭,水靈光呆了半晌,道:“你……你媽媽呢?”

  鐵中棠長嘆一聲,答不出話來。

  水靈光道:“你爹……爹的遺……遺言裡,怎……怎麼……沒有提……起你……你媽媽一個字?”

  鐵中棠黯然道:“我猶在襁褓時,家母便已走了!”

  水靈光顫抖著伸出手掌,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流著傷痛的眼淚,柔情道:“可……憐……的……孩……子……。”

  鐵中棠心頭一凜,緩緩回過了頭,只見她眼中充滿了柔情,充滿了憐惜與同情,關懷與慰藉。

  這善良的少女,為了別人的不幸,竟忘記了自己的不幸,其實她自己的身世,豈非比任何人都不幸得多。

  兩人淚眼相對,心中都充滿了淒苦。也不知過了多久,水靈光突然長身站了起來,向鐵中棠招了招手,轉身飛奔了出去,秀髮飄逸,有如柳絲。

  鐵中棠手持血旗錦書,隨之而出。只見這寶窟的入口,果然陰森隱秘,穿過一條曲折的洞隙,鑽出一片藤蘿,方自望見天日。

  水靈光時時停下腳步,等候著鐵中棠,走了約莫盞茶時分,沼澤間突地現出一丘土堆。土丘上,滿植著淺黃色的花朵,隨風而舞,婀娜多姿,給這荒涼醜惡的沼澤絕壑,平添了幾分生趣。

  水靈光駐足在土丘前,眼簾一垂,又自淚流滿面。

  鐵中棠心念動處,顫聲道:“這就是他……他老人家的……埋……骨……之……地……麼?”

  水靈光木立在微風中,輕輕點了點頭。微風拂亂了她的秀髮,也吹起了她的衣袂,與黃花齊舞。

  鐵中棠已痛哭著跪倒在墳前,血旗、錦書,零亂地落到地上。微風雖不識字,但卻翻開了書面。那輕輕地風聲,更仿佛是大地的神靈,在嗚咽地低嘯著書中的秘史,哀悼墳中老人多彩而辛酸的一生。

  水靈光也輕輕地拜倒下去,暗中默禱:“我已將你老人家的後代帶到這裡,望你老人家在九泉下安息。”她伸手一抹淚痕,以首觸地,悲聲道:“我爹爹曾經對不起你老人家,但他也死了,求你老人家能原諒他。”

  鐵中棠無聲的啜泣,已變為有聲的痛哭。

  這是他有知以來第一次痛哭——甚至襁褓中,他已不常流淚。連雲翼都在奇怪,為何這孩子這麼小便已學會沉默和忍耐。但此刻在他父親墳前,他卻哭得如此傷心,他似乎要將自己這一生的眼淚,全在這一次流盡。他痛哭著道:“你老人家放心,孩子一定遵照你老人家的遺囑,為武林伸張正義,為你老人家復仇。”

  一片烏雲遮著日光,天色突地黯了下來,接著,細雨霏霏而落。

  鐵中棠仰首望天,讓淚水與雨水交流。他守候在亡父墳前,不忍遽去。他平生未見過父親,此刻多留一刻也是好的。

  水靈光啜泣著陪伴著他,她心裡的悲哀更濃,心事也更亂,最苦的是,她心事多半不能向人訴說。

  良久良久,雨停了又落,落了又停。

  鐵中棠緩緩長身而起,拉起水靈光的手腕。他已決心要以最大的力量,來保護這可憐的女孩子。

  水靈光抬起眼睛,道:“你……你不恨我?”

  鐵中棠赧然道:“沒有你,我早就死了;沒有你,誰埋葬我爹爹的屍身?我一生都將永遠感激你,怎會恨你?”他仰天長嘆一聲,道:“我非但不恨你,連你的……你的父母,我都不再怨恨他們……”話未完,水靈光已痛哭著撲到他懷裡。

  天地雖大,但她只覺惟有他是自己惟一的依靠,惟有在他懷裡,她脆弱的生命才能獲得安寧。

  但是,她必須要離開他,離開他,離開他……

  為了什麼?她不能說,她不願說,她不忍說。

  鐵中棠拉起她的手掌,柔聲道:“不要哭了,快隨我走,你埋葬了我爹爹,我也要將你父母好好埋葬。”

  水靈光茫然隨著他走回那神秘的洞窟。地上的血旗、錦書已被拾起,但卻留下一地眼淚與悲哀。

  撥開藤蘿,走回秘道。

  寶窟中珠光依然,屍身也都扭曲而醜惡地倒在地上。

  鐵中棠目光動處,卻忍不住駭然驚呼一聲,只見一件白綾長袍,鋪在榻上,上面以鮮血寫了五個驚心的字:

  “我也會裝死。”

  黑星天的屍身已不見了。

  鐵中棠愕了許久,方自失聲長嘆道:“此人當真厲害得很,上了別人一個當後,立刻就還給了別人。”

  突聽水靈光驚呼一聲,又放聲痛哭了起來,原來鐵青箋、水柔頌兩人頭顱已被割下,滿地的珍寶,也少去了許多。黑星天已將他能帶得走的,全部以衣衫包起帶走了,只是卻還不及全部珍寶的十分之一。

  鐵中棠留意觀察著綾袍上的血字,以及水柔頌、鐵青箋兩人的屍身,只見鮮血都早已凝固。

  他又伏在地上,看了半晌,方自長嘆道:“他已走了將近一個時辰,人已去遠,追也追不及了……”

  水靈光痛哭著道:“但我……的爹……爹……”

  鐵中棠沉聲道:“他人雖已去遠,但總有一天,我會抓住他,為你復仇的,你相信我麼?”

  水靈光柔順地點了點頭,哭聲漸微漸輕。

  他們將所有的屍身全部埋葬了起來,然後鐵中棠便立下決心,要在自己亡父墳前守墓百日。水靈光自然陪著他。如今,她已不需再逃避任何人、任何事。她洗淨了身子,換上了衣衫。於是,她那驚人的美,就完全顯露出來。

  鐵中棠知道她對於外面的世界,一直是那麼嚮往而羨慕,但此刻她陪著他,卻無絲毫焦急,更無怨言。

  三日之後,鐵中棠的傷勢便完全復原了。他也發現了那千年參果的功效,竟是令人難信地驚人。他這才相信,世上果然有一些奇異的事物,不是人力所能解釋的。

  水靈光以白綾裁成孝服,給鐵中棠換上,柔軟的衣料緊貼在身上,更使他看來全身每分每寸都充滿了男性的魅力。

  他默禱、哀思,有時練習錦書秘笈上的武功,有時也為水靈光說一些紅塵中多彩多姿的故事。日子在淡淡的悲哀中平靜地過去。

  鐵中棠開始探路、束裝,計劃著如何運出這一批龐大的財寶,也計劃著將這一批財寶運用的方法。然後,他拜別父墳,崎嶇而行,穿出山腹,重入紅塵。雖然只有短短百日,但他卻宛如再世為人。

  水靈光自然更是興奮,但是興奮中卻仍有些淡淡的哀愁——少女的心事,本就令人難測,何況她度過十餘年孤獨困苦的生活後,生活遽然改變,其心緒之複雜,更非別人所能推測。

  ******

  洛陽,是繁華的,甚至可說繁華甲於天下。

  洛陽城的上層社會裡,近日在悄悄地流傳著一件奇異的故事——洛陽城來了位富可敵國的奇人。

  當時的洛陽,身價千萬的富人已多得不可勝數,自遠方來消閒遊樂的世家公子,富商巨賈,絡繹不絕於途。

  還有些名公王侯,高官貴族,隱藏了身份來此遊樂。

  更有些名詩人、名劍客途經於此,便會為此地留下一些傳誦一時的名句,或是留下一段膾炙人口的故事。

  然而這些人的故事此刻卻全都被那富可敵國的奇人壓倒了,整個洛陽城,此刻都以這故事作為中心。

  城北李家,不但是洛陽城珠寶業的巨子,而且也可說得上是全國珠寶業的泰斗,普天之下,經營珠寶,沒有人不知道李洛陽這名字。李洛陽世代經營珠寶,不但早已家財巨萬,而且李家子弟家傳的武功,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的。

  經營珠寶的人,若不會武功,在當時就等於虎群中的羔羊一樣危險。李家子弟,深知此理,武功都練得極好。而且這震動一時的奇人奇事,便是從李宅門下僕役的口中開始傳出來的,又經過一兩個李家少年子弟證實。

  故事的開始據說是這樣的:

  洛陽珠寶李家,傳到現在已是第十一代了。經過了無數次戰亂與盜劫的李家子弟,自然學會了更多的謹慎與謙虛。他們並沒有顯赫而華富的店鋪,只是以洛陽城北一棟堅固、樸實而古老的巨宅作為交易之地,然而每年卻有十日,普天之下的珠寶巨商,都會來到此地,在那樸實的巨宅裡,交易價值巨萬的珠寶。來自開封,來自秣陵,來自北京,來自蘇杭……來自四面八方的珠寶巨富,名公巨賈,帶著他們的嬌妻美妾,武師鏢客,各以所有,易其所需的珠寶。

  這其中自然也有些橫行江湖的綠林巨寇,江湖大盜,但他們來到這裡,也只是規矩地做生意,決不敢動手搶劫。

  李宅的門戶是開放的,只要你想買賣珠寶,無論你是什麼身份,無論你有多少錢財珠寶,在這十日之中,都可以搬進李洛陽為天下各地商人準備好的院落中去,甚至你只有一粒珍珠想賣,或是你只準備為妻女買一朵三兩銀子的珠花,也可以享受與富商巨賈同樣的禮遇。

  李家子弟,以及李家受過嚴格訓練的僕役,也都會以他們多年的傳統習慣與禮貌來招待你。

  他們傳統的格言是:“一人李家之門,便是李家之客。”

  在這裡,沒有人盤查你的身份,也沒有人盤查你錢財的來歷——只要你在這裡的行為是正當的。但你只要有絲毫的不軌行為,小則立刻便受被逐而出的羞侮,大則立刻便會受到李家的禁錮和私刑。

  許多年來,這珠寶世家自然也曾受過驚擾,但結果卻都無事,就像冀北雙煞、獨手崑崙那樣武功高強的巨盜魔頭,想到這裡來上線開扒,也都被李家子弟斬去了雙手,遠逐邊外。這珠寶世家的武功威望,和他們的財富、禮貌、傳統,以及交易的規矩,在江湖中是同樣被人敬重的。

  今年,這一年一度的交易時期,比往年更是熱鬧。

  自重陽開始,洛陽城北,已是車水馬龍,冠蓋雲集,輕裘暖帶,衣香鬢影,當真是盛極一時。劍鞘擊鞍聲,環佩叮噹聲,笑語寒暄聲中,那些風流多金的世家公子,正在和一些嬌娃艷婦偷偷眉目傳情。珠寶世家的第十一代主人李洛陽,面容清■,身材頎長,兩鬢雖已斑白,但目光卻仍亮如明星。他穿著一襲暗色的纏絲夾袍,帶著一種動人而華貴的風度,與他的長子李劍白,並立在第二重門戶的石階上,長揖迎賓。

  一個風華絕代的美婦人,陪著一位白衣如雪的美少年,是這珠寶世家第一日裡第一對客人。

  然後,退隱了的將軍,洗手了的巨盜,春風得意的少年,家財百萬的老人,各帶姬妾,含笑而入。

  一個衣著襤褸、形容枯瘦的老婦人,雙手緊抱著兩隻麻袋,畏縮地、蹣跚地走上了石階。李劍白立刻躬身將她扶了上來,彬彬有禮地含笑問好,李洛陽帶著讚許的目光,望著他引以為傲的兒子。

  第一日過去,第二日才是繁華的高潮。

  晌午時分,李洛陽偷得一刻閒暇,正要小作午寐,大門前,突地停下了兩輛八匹駿馬共拉的華麗香車。趕車的,竟是兩個年僅八九歲的錦衣俊童,但拉車策馬,比之多年老手毫無遜色。只要是眼界稍廣的人,都會認得這兩個俊童正是洛陽名妓“粉菊花”門下訓練出的“萬金神童”。“粉菊花”高張艷幟多年,年老時,卻細心地訓練出一批俊童與艷婢,專門賣給富家為奴。這些童婢雖然都是聰慧絕頂,百藝皆通,但若非世家鉅萬,卻休想問津,只因他們的身價太貴,要十足的一萬兩紋銀——這已是一個小康之家的全部家財。

  所有的目光,立刻全都被這車馬俊童所吸引,人人都要看看,車裡的那位高官巨賈,何以有如此聲勢,有如此財力?只見第一輛馬車車門啟處,輕盈地走下一個頭輓雙髻,面帶甜笑,美艷照人的明眸錦衣少女來。

  眾人都只覺眼前一亮,當真是目搖神奪,看得癡了。

  哪知道錦衣少女走下車來,立刻躬身道:“姑娘請下車。”

  在門內緩緩伸出了一隻春蔥般的纖纖玉手,輕輕搭到那錦衣少女的俏肩上,其手之美,圖畫難描。

  接著,在門內又緩緩伸出了一隻纖秀渾圓的玉足,足上穿的是一雙白綾的輕鞋,鞋尖一粒珍珠,竟有龍眼般大小,隨著微風輕輕顫動著。雖然未見其人,就只這一雙手,一雙足,一對顫動的珍珠,已使眾人眼更花,神更迷,情更癡。人人都在暗中猜測:“這到底是誰?這到底是誰?”

  只聽嚶嚀一聲,眾人心頭一跳,車門外已多了一位秀髮如雲,眼波如水,全身穿著一件似絹非絹、似紗非紗的宮裝輕衣,有如仙子般的絕代麗人。那錦衣少女雖美,但仍屬紅塵中之絕色,這宮衣少女,卻美得絲毫不帶火氣,有如天上謫仙。她扶著錦衣少女的肩頭,緩步走到第二輛大車前。眾人的目光.立刻也隨著她轉到第二輛車上。

  只見第二輛車門一開,眾人凝神望去,車門內走下來的,竟是一個佝僂著身子,滿面皺紋,白須白髮的老人。他生命已燃燒去大半,步履已蹣跚不穩,一手遮著眼簾,似畏見陽光,另一手卻搭在那宮衣美人的肩上。

  眾人見了,心裡又是失望,又是不平:怎的如此一朵嬌嫩的香花,竟偏偏插到了牛糞上?這三人在數十道目光的注視下,走人了門戶,李洛陽降階而迎,含笑長揖道:“佳客遠來,不知高姓大名?”

  那華服老人卻冷冷“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我是來和你做生意的,不是來受你盤問的。”

  李洛陽愣了一愣,強笑道:“請進,請進。”

  華服老人兩眼一瞪,道:“自然要進去的,不進去難道還睡在你們的大門口麼?嘿嘿,真是豈有此理!”

  李洛陽又是一愣,幾乎氣得說不出話來。些平生見過的人也算多了,卻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老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arl8801 發表於 2011-5-31 01:46 PM

  第九回 劍氣珠光

  思忖之間,這老人已筆直走入大廳,目光四下觀望,突然格格笑道:“假的假的,四幅畫裡倒有兩幅是贗品。”

  李劍白雙眉一挑,怒道:“假的與你何關?”

  華服老人齜著牙冷笑道:“自然與老夫無關。只要你不怕別人笑掉門牙,把門神盡掛在大廳裡都沒有關係。”

  李劍白少年氣盛,怒火上湧,已忍不住要發作出來,卻被他爹爹乾咳了一聲,打了個眼色止住。此刻那兩位錦衣俊童,已提著兩隻小巧的箱子走了進來,箱上滿嵌珍珠碧玉,閃閃耀人眼目。不談箱中之物,先只這兩隻箱子,已是價值不菲,並世難尋,李洛陽自然認貨,心頭不禁更是驚異。

  只見那華服老人又搖搖擺擺走了過來,道:“住的地方在哪裡?”李洛陽見他已覺頭痛,連忙帶他走了。

  原來李宅外觀雖不堂皇,但裡面院落卻不知有多少,當真是千椽相接,萬脊相疊,重門疊戶,深宇廣院。李洛陽為了接待賓客,已將所有的院落打掃乾淨。他得知這華服老人脾氣古怪,是以特地將他引至一座最寬敞的院落中。哪知一入房中,那宮衣麗人立刻聳起了鼻子,皺起了眉頭,華服老人更是暴跳如雷,連聲大罵。

  他指著李洛陽的鼻子大嚷道:“這也算是住人的地方麼?老夫家裡養豬的地方也比這裡強得多了。”

  李劍白面色一沉,冷冷道:“閣下嫌髒,何不自己將房子帶來!”他故意不看他爹爹的面色,出口頂撞了過去。

  哪知華服老人卻冷冷笑道:“你以為這難得了我麼?”

  兩個時辰之中,這華服老人竟在院中搭起了三座蓬帳,錦帳流蘇,堂皇富麗,宛如蒙古王公所居。帳中的陳設,更是千奇百巧,無一不是人間的罕睹之物。

  他自設廚房,拒絕接受李宅供應的飲食。廚子是蘇杭名廚,據聞是重金自皇宮大內中聘出來的。古怪的老人,絕代的艷姬,敵國的財富,奢華的行徑……這許多種因素加在一起,自然難免引起大家的好奇之心。人人雖都在暗中猜測,但卻無一人猜得出這老人的來歷,就連多見識廣的李洛陽,面上雖不動聲色,暗中也不禁詫異。

  來自京城的王侯貴戚,都猜測這老人必定是退隱的封疆大臣,或者是江南的豪富世家。來自江南的名公巨富,卻又以為這老人必定是京城的王侯貴族,或者是宮中皇親,微服出遊。還有些多事的少年公子,更給染上一層傳奇的色彩,說他必定是洗了手的江洋巨盜,懷有一身驚人的武藝。

  但誰也不知道這許多猜測哪一種是真實的。

  黃昏時,老人的名廚開出了一張驚人的菜單:他們每日要求購一百尾鮮魚,八十隻鸚鵡;最重要的是,他們每日還需要八匹活生生的駿馬。只因這老人嗜食鮮魚腦、鸚鵡心、生炒的馬肝。

  黃昏後,老人斜坐在帳幕前,品嘗著各色的美酒,陣陣撲鼻酒香,遠遠傳到兩條街以外。那絕代麗人,頭上矇著輕紗,靜靜地坐在一旁望著他。她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然而只要她眼皮輕輕一瞥,便已勝過千百句言語。

  華燈初上後,李府的大廳,騰躍起珠光寶氣。

  各種人,帶著各種珠寶,開始了他們的交易。

  然而第二日的交易,照例是極為平淡的,只有一位退隱的將軍買了四對翠翡金馬,一串珍珠項鏈。

  還有那第一對來到這裡的客人——那錦衣艷婦及白衣少年,選購了幾件精巧的首飾,一柄鑲珠的寶劍。而那華服老人,卻始終沒有露面,有許多想一睹他艷姬風采的少年,便忍不住在他院外偷偷觀望。

  那絕代麗人又只是輕輕皺了皺眉,便轉身回到帳篷裡,華服老人冷冷罵了句:“看什麼?”也拂袖而入。

  有些氣盛的少年便忍不住也罵了起來:“好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八十歲的老骨頭也配上了美嬌娘。”

  罵聲傳入篷帳,那絕代麗人突地彎下腰,哈哈嬌笑起來,嬌笑著道:“你……你裝得真像!”

  華服老人也突地站直了佝僂的身子,目中也露出了逼人的神光,眨眼之間,他便已仿佛年輕了數十歲似的。他伸手一掠頭髮,笑道:“若是裝得不像,別人就不會罵了,但他們罵得越凶,我心裡卻越高興。”

  這兩人赫然竟是精心易容後的鐵中棠,初入紅塵中的水靈光——所有的猜測,全都錯了。水靈光盡情笑一陣,忽又皺起眉頭,道:“但我……我卻有些擔……擔心,他們遲……遲早會來的。”

  鐵中棠目光閃爍,緩緩道:“他們自然會來的。他們若是不來,我又何必來到這裡。”

  水靈光道:“黑星天回……回去後,必定會……會到處來找……找我們,你這樣招……招搖,難道不……不怕他會猜到。”

  鐵中棠道:“他們耳目眾多,我兩人帶著如許財寶,無論走到哪裡,也有被他們尋著的危險。”他傲然一笑,接道:“但我越是招搖作怪,他們反而越不會疑心到我們的頭上,你大可放心好了。”

  水靈光皺眉道:“但黑星天見……見過我的。”

  鐵中棠目光一轉,微微笑道:“你那時的樣子與現在相比,相去何止千里,黑星天縱然見過你,也萬不會認得你了。”

  水靈光展顏一笑,垂首道:“你第……第一眼……看到我……我的時候,我的樣……樣子真的很……很醜麼?”

  鐵中棠微笑道:“無論如何,總無此刻之美。你看那些風流公子望著你時,連眼珠都似乎要奪眶而出了。”

  水靈光垂首淺笑,暈生雙頰,心裡甜甜的卻說不出話。

  鐵中棠一笑又道:“只可惜這些人俱是滿腹草包的花花公子,否則我倒真可以在這裡選妹婿!”

  水靈光面上的紅暈與微笑,突地一齊消失不見。

  她面頰變得蒼白而毫無血色,目光中充滿了幽怨。

  鐵中棠卻全然沒有看到她少女芳心中那種微妙的變化。

  他只是深沉地凝注著壁間斜掛著的一柄寶劍,緩緩道:“據我估計,明日清晨,他們就會趕來了。”

  第三日清晨,陽光方自照上大地。

  朝霞絢爛。淡淡的陽光中,城北長街上驟然奔來兩匹怒馬。

  馬行如龍,煙塵滾滾,全然不顧蹄前的行人,自長街飛奔而過,蹄聲有如驟雨亂打芭蕉一般。馬上的騎士,面色凝重,風塵滿面,但目中仍閃爍著奪人的神光,全無半點疲憊之色。這兩人正是名震江湖的“天武鏢局”總鏢頭“七竅玲瓏”黑星天,以及副總鏢頭“三手俠”白星武。

  健馬一聲長嘶,停在李洛陽門前。

  黑星天、白星武肩頭微聳,掠下馬背,隨手甩落馬韁,飛步入門,朗聲道:“李大哥在哪裡?”

  李洛陽梳洗方畢,正立在大廳前的石階上仰天調息,呼吸著大地賦予人們的清晨新鮮朝氣。此刻他目光轉處,含笑上階,抱拳道:“想不到‘天武黑白雙星’的俠駕,這麼早就來到此地。”

  三人匆匆寒暄,李洛陽道:“兩位行色匆忙,莫非……”

  話猶未了,黑星天已截口道:“不錯,我兄弟兩人此番前來,正是要向大哥打聽一事。”

  李洛陽沉聲道:“但請明告。”

  黑星天道:“聞道李大哥府中,來了一位奇人,腰纏巨萬,富可敵國,而且所有的珍寶,俱是人間罕睹之物。”

  李洛陽笑道:“黑總鏢頭的消息真靈通得很,一日之內,這裡來了什麼人,出了什麼事,閣下竟都知道了。”

  黑星天道:“我兄弟此番前來,便是要求李大哥查一查此人的來歷底細,更要請李大哥相告,這兩日內府上還來了些什麼岔眼的人。”

  李洛陽仍然微笑道:“在下非但不知道那位老人的底細,甚至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如何相告兩位?”

  黑星天道:“但李大哥總可……”

  李洛陽突地面色一沉,冷冷道:“在下縱然查出了他的底細,也不能告訴兩位的,這是我李家子孫必須遵守的傳統,兩位也該知道。”

  黑星天、白星武對望一眼,黑星天沉吟道:“既是如此,不知李大哥可否將老人隨手所帶的是些什麼樣的珠寶告訴我們?”

  李洛陽道:“這個……兩位若在此留些日子,自己也會看到的。兩位看不到的東西,在下也未必能看得到。”他面上又自恢復了慣有的笑柞,接口道:“兩位風塵疲累,先請進來梳洗,然後再來喝一杯在下的迎風洗塵酒。”

  始終未曾開口的“三手俠”白星武,此刻突地沉聲道:“我兄弟也並非不知道李大哥傳統的作風,但……”他長嘆一聲,接道:“此事實在對我天武鏢局以及盛家莊、寒楓堡、霹靂堂、落日牧場五家人的關係太大。我們若是尋不出那男女兩人,唉,其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但望李大哥念在你我相交多年的份上,能助我兄弟一臂之力。”他語聲雖和婉,但面色卻沉重已極。

  李洛陽面色微變,皺眉道:“什麼男女兩人?難道是鐵血大旗門的門下弟子不成?”

  黑星天沉聲道:“正是鐵血大旗門的弟子。”

  李洛陽道:“大旗弟子行動素來飄忽,而且最喜隱身於荒漠草原,幽谷深山之間,兩位怎會斷定他們來到這裡?”

  白星武道:“此事說來話長,簡而言之,便是……”

  黑星天干咳一聲,接口道:“便是因我知道大旗門下弟子,最近得到了一宗巨額的珠寶,他必定要將珠寶脫手一部分,是以極有可能到這裡來。”

  李洛陽沉吟道:“兩位可是疑心那古怪的老人,以及他的艷姬,便是鐵血大旗門下男女兩位弟子所扮?”

  黑星天道:“不錯!”

  李洛陽道:“那兩位大旗弟子,必定知道自己正在你五家的高手追捕之中,在如此情況下,他兩人隱蔽行藏,還來不及,怎會來到這種顯眼之地,做出那許多古怪顯眼、引人注意之事呢?”

  黑星天長嘆道:“話雖不錯,但大旗弟子,常會做些出人意料不到的事,我弟兄若是疏忽,便要著他們的道兒。”

  說話之間,三人已在廳中坐下。李洛陽沉吟半晌,方自緩緩道:“依據本門傳統,小弟實在不能為兩位效力,但除此以外,兩位若有所需,小弟無不從命。”

  黑星天精神一震,道:“小弟只有一事相求。”

  李洛陽含笑道:“什麼事?”

  黑星天道:“小弟只求李大哥將僕役的衣衫,借兩套給我兄弟。”

  李洛陽目光一轉,朗聲道:“好!”

  半個時辰之後,黑星天、白星武已換上了李府僕役的衣衫,徘徊在李府留賓的重重院落之中。到了那奇異老人所住的院門前,兩人便一齊停下腳步。

  只聽帳篷中琴聲裊裊,悅耳已極。兩人此刻雖是心懷惡意,但仍不覺被這樂聲陶醉。帳篷中,爐香裊裊,滿堂生春。那錦衣艷婢,正端坐在爐香下,撫弄弦琴,那一對俊童,也都端坐在她身側,調笙弄瑟。

  鐵中棠面帶微笑,仿佛傾聽,其實卻時時在留意著四下的動靜,半張半闔的眼睛中,也時時會露出銳利的光芒。

  只有水靈光,她真的已完全被樂聲陶醉了。她斜斜倚在錦榻上,像貓一般蜷曲著身子。

  只見錦衣艷婢突地五指一劃,琴聲頓絕。水靈光輕輕嘆了口氣,道:“妝兒,你……你奏得真好。”

  錦衣艷婢嫣然一笑,道:“我再為姑娘奏一曲好麼?”話聲未了,琴聲又起。

  就在這琴聲頓絕的剎那之間,鐵中棠突地自榻上一掠而起,口中道:“彈下去!”閃身掠到了重簾前。

  水靈光面色大變,道:“來……來了麼?”

  鐵中棠冷笑道:“果然來了!”

  水靈光咬了咬嘴脣,道:“怎麼辦呢?”

  鐵中棠道:“你們都不要動,妝兒繼續彈琴!”他整了整衣衫須發,竟然掀開重簾,走了出去。

  黑星天、白星武仍在逡巡,突見重簾內走出了一個身形佝僂、形容古怪的老人,竟遙遙在向他兩人招手。

  他倆人對望一眼,白星武輕輕道:“點子出來了。”

  黑星天點了點頭,兩人齊地走了過去。

  只聽這古怪的老人冷冷道:“你兩人可是這裡的傭人?”

  黑星天、白星武立刻躬身道:“正是!你老人家有何吩咐,小的們是主人專門派來伺侯你老人家的。”

  鐵中棠心裡暗暗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招手道:“進來!”一掀珠簾,轉身走了進去。

  黑星天、白星武又自對望一眼,垂手走了進去。兩人心中俱在暗暗戒備,雙臂已貫注真力。

  方人重簾,便覺一股淡淡的清幽香氣,撲鼻而來,轉目四望,但見珠光寶氣中,兩個俊童擁著一位艷姝正在撫琴,望都不望他們兩人一眼,另一位絕代麗人,手中輕搖羽扇,正在闔目傾聽。

  那“古怪老人”也已斜倚到另一張錦榻上,冷冷問道:“你兩人既是李家的傭人.怎麼能隨便來偷老夫的東西?”

  黑星天愣了一愣,道:“小的們家規森嚴,絕無偷竊之事,你老人家想必是誤會了。”此人心計靈巧,以堂堂總鏢頭的身份來裝一個低三下四的廝役,倒也裝龍像龍,裝虎像虎,連神情語句都不露半分破綻。

  鐵中棠暗中冷笑忖道:“看你能裝到幾時?”當下面色一沉,厲聲道:“事實俱在,還敢強辯麼?”

  白星武心中大奇,他看這老人實在不像是大旗門下,不禁暗忖道:“莫非他真的丟了東西,竟算到我兩人賬上?”

  黑星天已垂首道:“小的們方到這裡,真的沒有。”

  鐵中棠“啪”的一拍桌子,大怒道:“還說沒有!”

  他伸手一指撫琴的艷姝,接道:“她是我花了一萬五千兩銀子自粉菊花那裡買來的,你一分銀子未花,也要和我老人家一起聽她撫琴,這分明是偷,你兩人還要強辯,還要不認?”

  黑星天、白星武齊地一愣,半晌說不出話來。

  鐵中棠一副暴跳如雷的樣子,自榻上跳了起來,厲聲道:“你兩人偷了我老人家的東西,還不還給老夫?”

  白星武訥訥道:“琴聲如何還法?”

  鐵中棠道:“你也來彈一曲給老人家聽聽。”

  白星武道:“小的可不會彈琴。”

  鐵中棠更是大怒,拍桌大罵道:“不會彈,不會彈就算了麼?老夫要控告,控告你的主人,老夫要……要……”突然坐到錦榻上,像是一口氣喘不過來的樣子,連連不住咳嗽。那俊童立刻捧茶過去,道:“老爺子息怒。”轉到他身後,為他輕輕捶起背來。

  白星武、黑星天面面相覷,作聲不得。水靈光看到他兩人的樣子,心中又是好笑,又生怕黑星天認出自己,輕咳一聲,低語道:“算……了。”一手舉起羽扇,在扇子後偷偷向鐵中棠使了個眼色。

  鐵中棠目光一沉,大罵道:“滾……快滾!你兩人若是被老夫發現再來偷聽,老夫不打斷你們的狗腿才怪!”

  黑星天、白星武再也不敢說話,喏喏連聲,退了出去。帳篷內的水靈光實在忍不住,彎腰輕笑了起來。

  一直退到院外,白星武方自長嘆一聲,搖頭苦笑道:“好個古怪吝嗇的老人,難怪他會發大財。”

  黑星天面色深沉,緩緩道:“我雖然認不出他是誰來,卻總覺得其中必定有些什麼古怪。”

  白星武皺眉道:“那女人是否大哥在洞中遇見的人?”

  黑星天搖頭道:“那洞中女子又怪又醜,這女子卻美如天仙,但……但這其中總像是有些不對,有些不對……”

  白星武微微一笑,道:“有什麼不對?只不過是因為那老人太老太醜,那女子卻又太美,是以大哥便覺有些不對了。”

  黑星天長嘆道:“並非如此。但……唉,我只覺有些不對,究竟有何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白星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大哥往東,小弟往西,再去查一查,只怕能探得出也未可知……”他不等黑星天答話,便已轉身掠去。

  黑星天猶在不住皺眉苦思,只聽前面院落中,傳來一陣笑聲,他忍不住信步走了過去。這個院落住的俱非豪富,但打掃得卻也極為乾淨。此刻一對中年夫婦,正含笑立在階上,另一對較為年輕的帶著個丫頭立在他們身側,正在視看著院中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跳舞。

  他舞姿奇特,跳得非常滑稽,面上的神情,更是可笑,黑星天也不禁為之展顏一笑,卻發現這孩子竟是個跛子。他心中微起憐憫之心,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突見左面的一排房的窗子,唰地打了開來。

  一個滿頭白髮、衣衫陳舊的老太婆,叉腰立在窗前,怒聲道:“笑什麼?結巴會唱歌,跛子會跳舞,有什麼好笑的?”

  眾人一見這老太婆之面,都逡巡著退了回去,只聽她招手又道:“寶兒,回來,他們再笑你,婆婆替你拼命。”

  黑星天不願惹禍,立刻退了出去,心裡卻暗暗感到好笑:“又是個古怪的老太婆,與那老頭子倒是一對。”他想到那孩子跳舞的樣子,心裡更是好笑,隨口念道:“跛子會跳舞,結巴會唱歌……”

  念到這裡,他心中突地一動,大喜拍掌道:“是了,那洞中的女子是個結巴,這個女子也不敢說話,僅僅說過‘算了’兩字,便像是費了許多力氣似的,哈哈,你喬裝雖妙,卻瞞不過我這隻老狐狸。”

  心念轉動間,他已飛奔向那老人的帳篷,半途拉住一個傭人,道:“去找白星武,叫他到怪老兒那裡去!”

  那個傭人忙點頭,黑星天卻已去得遠了。他脫下外衫,裡面便是一身疾裝,身形起落間,當真輕靈巧快已極,剎那間便又回到了那重院落。帳篷前仍是珠簾深垂,琴聲已頓,卻有一陣陣酒菜香氣,撲鼻而來,香氣特異,也不知是什麼燒制而成。

  黑星天咽了口唾沫,暗罵道:“這廝倒蠻會享受的!”閃身一掠,貼到了那帳篷冒氣窗近前。

  且聽帳篷內有女子嘻嘻的笑聲,還有碗盞叮噹聲,突地,一個女子輕聲道:“喂,給……給我……”

  黑星天心頭一震,再無疑慮,飛掌震起珠簾,颼的掠了進去,狂笑道:“好呀,你們原來在這裡!”

  鐵中棠聲色不動,輕叱道:“什麼人,退出去!”

  黑星天冷笑道:“我是什麼人,你難道還不認得?”

  鐵中棠故意瞧了他幾眼,亦自冷笑道:“好呀,原來就是方才的傭人,偷不成要來搶了麼?”

  黑星天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光棍面前不揉沙子,你兩人是什麼變的,太爺我還看不出來麼?”

  水靈光心裡已暗暗緊張,但鐵中棠仍在發怒。他拍著桌子,大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對老夫無禮,快滾出去,快滾……”舉起茶杯,擲了過去。

  黑星天輕輕一閃,便自避過,獰笑道:“那批賊贓,你兩人究竟藏在哪裡?老實點說來,太爺我或可饒你一命。”

  鐵中棠叱聲道:“什麼賊贓,你瘋了麼?”

  黑星天獰笑道:“別裝蒜了,拿命來!”雙掌平舉,腳步沉重,一步一步向鐵中棠走了過去。

  鐵中棠面上仍然是驚惶失措之態,但暗中已滿集真氣。此時此刻,他雖不願顯露行藏,但只要黑星天一動手,他便要先發制人。兩人相隔,越來越近,已是一觸即發之勢。剎那間突聽簾外一聲大喝:“且慢!”聲落人到,一條人影,穿簾而入,閃電般拉住了黑星天的手腕,沉聲道:“大哥,且慢動手!”

  鐵中棠再也未想到“三手俠”白星武竟會在這緊急關頭出手勸阻,黑星天亦為之一愣,輕叱道:“放手!”

  白星武輕輕道:“大哥,你認錯人了。”

  黑星天厲聲道:“大哥我自信兩眼不瞎,怎會認錯?這女子說話結結巴巴,正是洞中那女子。”

  白星武道:“普天之下,口吃之人,何止千萬,大哥你單憑此點,便驟下結淪,豈非太過冒失武斷?”

  他附在黑星天耳邊低語道:“幸好小弟及時趕來,否則,大哥你在李洛陽面前如何交待?”

  黑星天怒道:“你又憑著什麼說我錯了?”

  白星武拉著黑星天退後幾步,耳語道:“小弟已在後座院落中,發現了大旗門弟子的蹤跡。”

  黑星天身子一震,道:“真的麼?你不會看錯?”

  白星武道:“那廝正是自林中漏網之人,小弟親眼看得清清楚楚,萬萬不會錯的,大哥只管放心。”

  黑星天面色大變,呆了半晌,轉身長揖道:“老先生,在下一時魯莽,尚祈老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鐵中棠怒罵道:“不要放在心上?嘿嘿,老夫是必定要放在心上的,永遠不會忘記,你快滾吧!”

  白星武苦笑一聲,低語道:“快走吧,咱們犯不著和這老怪物嘔氣!”拉著黑星天,匆匆退了出去。

  水靈光眼睛望著他們,暗中松了口氣,輕輕道:“好危險……幸……幸好……”目光轉處,突見鐵中棠目中一片緊張焦急之色,手掌緊握成拳,已在輕輕顫抖,不禁大驚道:“你……你怎麼了?”

  鐵中棠沉聲道:“方才他說的話,你聽到了麼?”

  水靈光點了點頭,道:“聽……了一些!”

  鐵中棠道:“白星武此人行事穩健,決不會認錯人的,但我實在難以了解,他見到的人是誰呢?”他聽到有“大旗弟子”在此現身,心緒不禁為之大亂,想來想去,也想不到他同門兄弟有誰會到這裡。

  白星武一直將黑星天拖出院外,黑星天忍不住問道:“二弟,此事關係非同小可,你真的看清了?”

  白星武微微一笑,道:“小弟非但看得一清二楚,而且還探聽出那廝也有女子隨行,昨夜還在這裡置了些珠寶首飾,手面極為闊綽,但整日大半躺在房裡,極少露面,更不與別人應酬交際!”

  黑星天精神一振,道:“如此看來,必定是了。”

  白星武含笑道:“小弟行事幾時出過差錯?”

  黑星天道:“走!”甩脫手腕,當先而行。

  白星武卻又一把拉住了他,道:“大哥平日做事,最是從容沉穩,怎的今日變得如此暴躁起來?”

  黑星天輕嘆道:“只因此事於我兄弟關係太大,我既不能讓他們先下手,更不能等到冷一楓、司徒笑他們前來,若是被他們知道我兄弟到手一筆橫財,少不得要分他們一份了,何況……‘小雷神’之死,我也要負極大責任,若被‘霹靂火’那廝知道,更是不好……”

  白星武嘆道:“話雖如此,但大哥你若此刻動手,李洛陽會不聞不問麼?以我兄弟之力,能否鬥得過李家子弟兵?”

  黑星天呆了一呆,長嘆道:“老實說,大哥我此刻方寸已有些亂了,此事該如何行動,你不妨全權作主。”

  白星武目光一轉,附在黑星天耳邊,耳語了一陣,只見黑星天嘴角含笑,不住點頭,突地一拍雙掌,道:“好,就這麼辦!”

  當夜華燈初上時,李宅大廳,交易依舊。大廳四壁,每隔一尺,便有盞銅燈,燈油充足,燈芯乃是七股線合絞而成,映得四下金碧輝煌。除此之外,每張桌上,都燃著兩枝巨燭,籠著雪白的珍珠羅紗罩,紗罩每日換新一次,絕無半點煙薰痕跡。只因珍寶的交易,必須要明亮的燈光,才能分辨出珠寶的真偽,和估量出珠寶的價值。每一張桌子四周,都設有八張座椅,桌上也都有一塊赫然的木牌,牌上寫著不同的號碼。這號碼所代表的順序,便是象徵坐在這桌的客人是住在哪一重院落中的——住在第一重院落的客人,便坐在第一號桌上,以此類推,住在第十重院落中的客人,便該坐到第十號桌上。

  只因所有到這裡來的人,大多都隱藏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和姓名,是以只有以此方法,來加以區別。但一些聲名顯赫的人,他們的真實的身份是無法隱藏的,正如紙箋永遠包掩不了火。黑星天、白星武,早已坐在一個隱僻的角落裡的第十三號桌上,敏銳的目光,留意著每一個走進來的人。

  直到大廳中客人已有四成,人群中才有顯赫的人物。一個形容猥瑣、身材枯瘦的華服老人,帶著兩個容貌冷艷、眼波流蕩的粉衣少婦,坐到第二號桌上。在他們身後,緊跟著一個腰佩長劍、滿身疾服的中年人,神情瀟灑,面容蒼白,在英俊中卻又顯得有些冷削狡猾。

  黑星天雙眉一皺,低聲道:“你看是誰來了?”

  白星武詫聲道:“玉潘安潘乘風!他怎的會做了山西‘馮百萬’的保鏢?這倒真是件奇事!”

  黑星天笑道:“有什麼奇怪,此人必定是又看上了馮百萬這兩位如夫人,看來馮百萬這頂綠帽子是逃不掉了。”說話之間,廳中又走人三批客人,一批是京城的風流王孫金二公子,帶著他四位艷姬,笑語鶯聲,嘻笑著而人。

  另一批是江南大富世家的幾位公子哥兒歐陽兄弟,手搖摺扇,目光不住掃視在廳中的少婦艷姬身上。還有一批卻是一群女子,一個個俱是二十左右的年紀,更都頗具風姿,但神情卻又不苟言笑,垂首斂目宛如閨秀。廳中人矚目,但卻少有人知道她們的來歷,只有黑星天微微一笑,道:“二弟,你知道她們是誰麼?”

  白星武笑道:“大哥也未免太看輕小弟了,難道連這群橫行大江南北的風流女盜‘橫江一窩女王蜂’也不認得?”

  黑星天道:“這群女魔頭一來,這裡的風流公子們,又不知要有多少人飛蛾撲火,自投羅網了!”

  白星武轉目望去,只見那歐陽兄弟們目光果然在直灼灼地望著她們,不禁冷笑道:“自己若要找死,也怨不得人!”

  突聽門外一聲大喝:“俺的位子在哪裡?”一條黑凜凜的大漢,頭如芭鬥,身高八尺,手裡倒提著一隻布袋,灑開大步,直闖而入。他環目一掃,便在那“玉潘安”潘乘風面上狠狠瞪住了,口裡嘰咕罵道:“好哇,吃軟飯的軟骨頭也宋了!”

  潘乘風兩眼望天,直如未聞未見。

  白星武笑道:“想不到‘天殺星’海大少也來了,若不是在這裡,他與‘玉潘安’兩人,想來又有好戲看了。”

  黑星天笑道:“看他手中的布袋,想必他這一年的收穫必定不少。此人單槍匹馬,連我都從不知道他這些東西是從哪裡搶來的,神通倒真不小!”

  此刻“天殺星”海大少已被人引到第七號桌上,但他卻沒有上來,嚷道:“李大哥,今天如何?”

  在廳中四下負手而行的李家父子,正在主持著四下的交易,有的他們買下,有的他們不買。但凡是做成的交易,李宅卻要提抽半成傭金。

  李洛陽聞言一笑,道:“時候還早,大市面還未開哩!”

  “天殺星”海大少仰天一陣狂笑,大聲道:“好,俺今日就來替李大哥開開大市面好了!”他左掌抓著袋口,右手抓著袋底,一提一抖,“嘩啦”一聲,布袋裡的珠寶,散滿在桌上。燈光輝煌中,但見桌上寶光耀眼,俱是價值不菲之物。海大少狂笑道:“俺性子最急,禁不得坐,這裡共是三十件玩意,不多不少,一律五百銀子一件,要買的就來!”話聲未了,已有一群愛撿便宜的婦人,以及那些眼光銳利的珠寶掮客,一擁而上,擇肥而噬。

  海大少突然厲喝道:“都給俺站著!”

  聲如霹靂,駭得眾人一齊頓住腳步。

  海大少狂笑道:“這樣可不行,選去了好的,壞的給誰去,難道叫俺帶回去給老婆麼?”他一把將珠寶全部掃回袋裡,道:“要買的就得碰運氣,一個個伸手進去摸,摸得什麼,就是什麼!”語聲微頓,突又“叭”的一拍桌子,厲聲道:“先交銀子,再進來摸,若是誰來胡混,準一刀斬斷他的手。”

  眾人面面相覷,逡巡著退了回去,誰也沒有看清袋裡的東西究竟價值多少,誰敢來碰這個運氣?

  李洛陽微微一笑,自身旁跟著的一個中年賬房手中取了一張銀票,含笑道:“在下先來摸一摸。”

  海大少道:“李大哥俺信得過,銀票先收起來吧!”

  李洛陽道:“規矩不可廢的。”將銀票放到桌上,伸手入袋,摸出了一塊漢玉,其色甚白,毫無瑕疵。

  眾人一聲輕呼,李洛陽微笑道:“三千兩銀子的漢玉,五百兩就買來了,好極好極!”

  李洛陽估計珠寶,萬無一失,話聲未了,已有一批人湧了上來,但第一個摸的,卻摸了件只值二百兩的碧玉。於是眾人又退了回去,只剩下一個目光炯炯,面容清■,穿著一襲藍衫,宛如秀才似的中年文士走了上去。

  海大少笑道:“銀算盤一向精明,也要來碰碰運氣?”

  那中年文士正是珠寶商人中最負盛名的“銀算盤”,聞言一笑,道:“在下信得過兄台決不會教人吃虧的。”

  他第一件摸出的,卻只值三四百兩。但是他不慌不忙又摸了第二件——一隻價值數千的翡翠獅子。

  海大少笑道:“銀算盤果然精明,你還要摸麼?”

  銀算盤微笑道:“賺了四千兩夠了,在下一向知足得很。”

  一個中年漢子,與他的妻子商議許久,東湊西湊,湊了一疊小額的銀票,流著汗走了過去。他顫抖著手掌,卻也摸出一件同樣只值二百兩的漢玉,只見他面色突地變得煞白,滿頭汗珠涔涔而落。

  他妻子奔了過來,顫聲道:“這……這怎麼辦?”

  海大少目光一轉,突地大聲道:“再摸一件!”

  那中年漢子垂首道:“在下已沒有……”

  海大少笑罵道:“呆鳥,俺叫你摸還會要你銀子麼?”

  那中年漢子夫婦幾乎難以相信,幾次推辭,終究又摸了件千把兩銀子的東西,千恩萬謝地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arl8801 發表於 2011-5-31 01:57 PM

  第十回 勾心鬥角

  白星武微笑道:“這天殺星果然不愧是個俠盜!”

  突見那馮百萬長身而起,大聲道:“不用摸了,剩下的二十四件,本人一齊買下來了!”

  海大少望了他幾眼,大聲道:“拿銀子來!”

  馮百萬將一張銀票交給身後的玉潘安潘乘風,道:“這裡是一萬二千五百兩,找五百兩回來。”

  “玉潘安”微一遲疑,緩緩接過銀票,緩緩走了過去。大廳間的氣氛,猛然沉重了起來,只因江湖中幾乎人人知道,“玉潘安”與“天殺星”是解不開的死對頭。

  只聽“天殺星”海大少嘿嘿一陣狂笑道:“姓潘的滾回去,俺海大少隻和主子做生意,奴才拿來的銀子俺不要。”

  潘乘風腳步突頓,蒼白的面容,越發沒有一點血色。

  海大少狂笑道:“叫你做奴才,難道叫錯了麼?”

  潘乘風緩緩縮回手掌,手指觸及了劍柄。

  海大少雙掌緊握,指節已捏得隱隱發白。

  四道滿含憤怒怨毒的目光,互相凝注著。

  李洛陽突然輕咳一聲,走來取過潘乘風的銀票,換回海大少的布袋,笑道:“生意做成了。”

  潘乘風默然將布袋交給馮百萬。他始終一言不發,但目光中卻已閃動起一片鋒利的殺機。

  “天殺星”海大少嘿嘿冷笑數聲,選了幾張銀票交給李宅的賬房,口中猶自罵道:“軟骨頭的奴才!”他邊罵邊走,走到馮百萬面前時,突然停下腳步,大笑道:“這些都不值錢,你奴才卻有一頂最值錢的碧綠帽子,要賣給你。”

  馮百萬怔了怔,道:“什麼碧綠帽子……”突地想起這句話的含意,面孔掙得通紅,怒罵著拍桌而起。

  但海大少已去得遠了,一面揮手高歌道:“五湖四海任遨遊,天下金銀予取求,看得人間不平事,乘醉揮刀快恩仇!”歌聲激昂,動人心魄。

  馮百萬罵聲越來越低,潘乘風仍是默然垂手而立。

  大廳中氣氛沉寂了一陣,交易又開始恢復了正常——驚詫激動的情緒,以及低低的竊笑與低語,都已平息。但直到夜點上來時,有許多席桌子仍是空著的。黑星天、白星武卻在暗中忖道:“第四號桌子果然仍是空的。”兩人相視一笑,心中甚是得意。

  白星武目光四轉,口中緩緩道:“步驟還記得麼?”

  黑星天低語道:“先在這裡製造糾紛,讓別人無暇注意到後院,再到馬廄中放把火,叫李家僕役忙著去救火,然後再動手。”說到這裡,他忽然輕輕嘆息一聲,道:“此事說來雖易,但……唉,你我兩人怎能在此製造糾紛呢?”

  白星武沉吟半晌,亦自嘆道:“你我人手確是太少了些,只怕潘乘風這廝沒有膽子,否則糾紛早已起了。”

  說話之間,突見一個滿身褸衣的老太婆,扶著一個十三四歲的跛足少年,緩緩走了進來。她手中緊捏著一隻破布袋,昂首走了進來,衣衫雖是破舊,但神情卻宛如扶著奴婢的貴婦。

  大廳中所有的目光,立刻都被她吸引住了。只見她緩步走向第九號桌上,望也不望眾人一眼。走到大廳中央時,破布袋裡突地漏出了許多珠子,一陣“叮噹”聲響,宛如急弦琵琶。晶瑩耀目,龍眼般大小的珍珠,落滿一地,在輝煌的燈光下,四下滾動,轉眼望去,也不知道有多少粒。

  褸衣老婦人尖呼一聲:“我的珠子!”

  李劍白已忽地竄了過來,高舉雙手,沉聲道:“各位貴賓暫且莫動,待在下為這位老夫人拾起珠子。”

  要知龍眼般大小的珍珠,如果只有一粒,已是價值不菲,若是失落了,誰也不願擔當這罪名。四下眾人,立刻呆了起來,誰也不願動彈一下。

  黑星天、白星武對望了一眼,悄悄的站了起來,自廳旁的一個邊門中走了出去,兩人齊地仰天吐了口氣。

  白星武道:“天助你我,但事不宜遲,要快。”

  黑星天道:“正是要快!”語聲中他兩人已沿著陰暗的屋檐邊走了數丈,到了四面無人之處,兩人齊地躍身而起。

  白星武道:“你去放火,我先去守著那裡。”兩人微一招手,左右急竄而出。

  第四重院中,燈火朦朧。昏黃的窗戶中,有兩條朦朧的人影,他們互相依偎在窗前,似乎誰也沒有曉得。

  過了半晌,男子的身影突地站了起來,一手推開窗子,窗外的月光,便映上了他英俊的面容。長而帶采的劍眉,炯炯有光的眼神,以及挺直的鼻梁,使得他看來在英俊之中又帶著些書生的清秀。但他那白皙的皮膚,和嘴角微微上翹的嘴脣,卻又使他看來還帶著孩子的天真和天真的倔強。

  他凝望著窗外的月光,胸腔不住起伏,似乎有些氣惱。

  那女子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緩緩回過頭……在月光下望去,她的美,更令男子動心。

  她眼皮中似乎含蘊著一種令男子無法抗拒的魅力,輕輕瞟了那英俊少年一眼,柔聲道:“你生氣了麼?”

  英俊少年冷“哼”一聲,不理不睬,但那少婦的玉手已搭上他的肩頭,櫻脣也已附在他耳邊。

  她在他耳邊輕輕道:“求求你不要生氣,好麼?”

  英俊少年忽然長嘆了一聲,轉回頭去,道:“我不是生氣,我只有些不懂,你為什麼定要到這裡來?”

  那美貌的少婦垂下了頭,道:“你為什麼不願來?”

  英俊少年一咬牙,突然伸手反握著她的肩頭,道:“你告訴我,你有許多苦衷,你正在受著惡勢力的壓迫,要我救你,要我幫助你……”

  少婦抬起眼皮,望著他幽幽道:“你不願意?”

  英俊少年嘆道:“我怎會不願?莫說你曾經救過我的性命,就是……就只論你我的情感,你叫我去赴湯蹈火,我也心甘情願的。”

  那少婦柔聲道:“你對我好,我知道……”她眨了眨似有淚光的眼睛,輕輕偎入少年的懷裡。

  少年閹起眼睛,黯然道:“我若對你不好,怎會答應你,將你帶出來,還要將你帶回家去,只是……”

  他霍然推開了她,大聲道:“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是個待罪的門人,我帶你回去,就不知要擔多少風險,甚至還可能受到門規的處治。”

  那少婦突地輕輕嗚咽起來,抽泣道:“我是個可憐的女孩子,我若不依靠你,叫我去依靠什麼人?”

  少年的怒容漸漸平息,柔聲道:“我當然要保護你,無論怎麼樣,我也要將你帶回家去。但你為什麼要來這裡,為什麼不一直回去?”

  少婦輕泣道:“珠寶,你知道不知道女孩子對珠寶的引誘,是永遠沒有法子抗拒的?我早就想到這裡來了,我……”

  那少年嘆道:“你可知道,江湖中我有多少仇人?”

  少婦道:“你為什麼不化裝、易容……”

  英俊少年劍眉一軒,怒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父母給我的容貌,我為何要隱藏,為何要易容?”

  那少婦又倒人他懷裡,道:“小雲,不要生氣,我們馬上就走,好麼?你放心,沒有人會傷害到你的。”

  她輕輕抬手,移去了窗上的支架,窗子又落了下來,但是她手掌撫過的窗台上,卻竟然留下了一隻指印。她指上仿佛塗有磷粉,這指印便在夜色中閃閃地發著光,像是一隻魔鬼的手掌,在地獄邊緣留下的痕跡。這的確是地獄邊緣,只因此刻房中正是充滿陰謀的地獄。

  那美麗的少婦,卻比魔鬼還要凶險可怕得多。

  她,便是“落日馬場”主人司徒笑的情婦溫黛黛。她以她的美貌、手段、狡黠與柔情,編織成一個溫柔但卻可怕的陷阱,引誘少年雲錚投落了下去。她編造了一個故事,將自己說成一個可憐而無助的女子,然後求雲錚將她帶出來。她求雲錚……“帶我逃出去,帶我逃到天涯海角,讓我們永遠廝守在一起,我要遠離這醜惡的世界,我只要你……”

  任性、倔強、天真而熱情的雲錚,很容易就上了她的圈套。他發誓永遠保護她,甚至要將她帶回家去。他要將她帶回“大旗門”的根據地,受到最妥善的保護,因他還要在江湖中流浪,三年後便可永遠和她廝守在一起。

  雲錚的計劃,正是溫黛黛最大的希望。

  她將雲錚的話告訴了司徒笑,自司徒笑那裡,要來了一筆為數甚大的銀子,便跟隨雲錚一起“逃”出。她一路都留下了暗記標誌,讓司徒笑可以暗地跟蹤。雲錚再也不會想到,他正帶著自己的仇敵走回家去。

  此刻,窗子落下了,燈光更是朦朧。對面的屋脊上,卻現出了一條人影,正是白星武。夜色中只見他嘴角帶著一絲陰險而得意的笑容,喃喃自語道:“好小子,這回看你跑到哪裡去!”語聲未了,遠遠屋脊後,已衝起一片火光,接著驚呼聲,喊叫聲,腳步奔騰聲……一齊響起。

  白星武目光四轉,潛身伏下,只聽衣袂微響,黑星天已如飛掠來,低語道:“是這裡麼?”

  白星武道:“看得清清楚楚,萬萬不會錯了。”

  黑星天也伏下身子,道:“可有什麼動靜?”

  白星武搖頭冷笑道:“想不到大旗弟子,居然也弄了個妖艷的女人,此刻大約已在……嘿嘿。”

  黑星天目光轉處,突然詫聲道:“那是什麼?”

  白星武隨著他手指望去,便看到了那隻發著慘碧淡光的指印,當下搖頭道:“小弟方才也在奇怪,不知那女人在弄什麼玄虛。依小弟看來,那女人路道亦不甚正,只可惜一時間探不出她的來歷。”

  黑星天沉聲道:“無論她是什麼來歷,也該下手了!”

  白星武轉目四望,只見那邊火勢仿佛更大,但驚亂之聲,已自平息,顯見李家僕役,俱都受過嚴格訓練。

  沉吟之間,黑星天已掀起塊屋瓦,正待揚手擲出。

  白星武揚手阻住了他,沉聲道:“事已至此,你我不如索性竄進去,給他一個措手不及。”

  黑星天軒眉道:“好!”

  兩人齊地縱身掠下屋脊。他兩人聯手已久,彼此均有默契,微一以目示意,便待分自前後兩扇窗子裡闖進去。哪知他兩人身形方自落下地面,斜地裡突然飛來一點寒星,來勢雖快,卻不帶半點風聲,直打黑星天的肩頭。黑星天全心俱在屋後,竟然毫未覺察,白星武突地飛起一足,直踢黑星天胸腹之間。

  黑星天暗罵道:“你瘋了嗎?”急地閃身避過。他避開了這一腿,同時也避開了那點寒星。

  只聽風聲一響,暗器已自他耳邊擦過。白星武舉手微指暗器發出的方向,甩轉身,“龍形一式”,頎長的身軀,便隨著這一指之勢,箭般竄去。黑星天自也知道了原委,引臂隨之掠出。只見旁邊屋脊上人影微閃,又是一點寒星打到。黑白兩人擰身聳肩,左右掠上了屋脊,兩人心中俱都大為驚異,想不出是誰在暗中偷襲。

  白星武暗驚忖道:“難道他兩人還有護守?難道此地還有別的大旗弟子?難道我們的行動已被李洛陽發現?”

  黑星天忖道:“莫非屋中那人已發現我倆行蹤,是以故意作出安寢之狀,卻暗中繞來先發制人?”

  兩人心中,俱有鬼胎,誰也不敢驚動了屋中人,更不敢驚動李宅弟子,各自悶聲撲了上去。只見屋上人影在瓦面上輕輕一滾,竟滾到黑星天的面前。黑星天掌上早已滿蓄真力,當下悶哼一聲,舉掌切下;白星武已自轉身撲上,飛足踢向這人影的背脊。

  他兩人前後夾攻,俱都用了八分真力,發掌出足的步位,更都是那人的致命之處,有心要將此人立時斃在掌足之下。那人影前後被擊,仍然臨危不亂,微一擰身,驀地自黑白兩人足掌之間竄了過去。

  黑星天、白星武暗地心驚:“此人好快的身手!”兩人也不答話,如影隨形跟蹤而至,又是三招擊下。

  突聽這人影輕笑一聲,道:“兩位真的要下毒手?”

  黑星天、白星武齊地一怔,勒馬懸崖,硬生生收住招式,身形退半步,齊地凝目望去。目光之下,只見那人已仰面臥在屋瓦上,雙手抱頭,倏然含笑,赫然正是“落日馬場”主人司徒笑。

  黑星天、白星武驚愕交集,呆了半晌。黑星天翻身撲倒在屋瓦上,低聲道:“司徒兄怎也到了這裡?”

  司徒笑微笑道:“小弟知道兩位已到,自然追隨在後。”

  黑星天強笑道:“司徒兄當真是耳目靈通得很。”

  面上雖在強笑,心中卻有如沸熬油煎,暗暗忖道:“咱得到寶藏的秘密,難道又被這鬼精靈知道了?”

  要知他雖然號稱“七竅玲瓏”,但若論心智之奸狡深沉,比之司徒笑卻大有不如,這一點他自己也知道得極為清楚。

  只聽司徒笑微笑又道:“在下知道的事雖不多,只可惜兩位知道的事,卻嫌太少了些。”

  黑星天、白星武心中鬼胎更盛,兩人對望了一眼,白星武突地面色一沉,道:“我弟兄確是知道太少,是以有一事要向司徒兄領教領教!”

  司徒笑道:“自己弟兄,怎用得上‘領教’兩字!”

  白星武沉聲道:“那房中乃是大旗弟子,我弟兄正要向他動手,司徒兄怎的突然伸手阻攔?”

  黑星天目光一轉,立刻冷笑接口道:“幸好小弟命不該絕,否則方才便已死在司徒兄手下了。”

  他兩人做賊心虛,便先發制人。

  司徒笑道:“無論是誰,今日要動房中那姓雲的小子,小弟便是拼上性命,也要和他幹上一干。”

  黑星天變色道:“此話怎麼講?”

  白星武冷笑道:“難道司徒兄也投歸了大旗門下?”

  司徒笑面帶微笑,緩緩道:“兩位可知道此刻在房中陪著那姓雲的小子的婦人是誰麼?”

  白星武道:“管她是誰,我……”

  司徒笑截口道:“她便是小弟的愛妾。”

  黑星天、白星武又是一愣。

  白星武沉聲道:“這是怎麼回事,司徒兄還要解釋得清楚些。”他早已翻身臥倒,和黑星天兩人將司徒笑夾在中間。

  司徒笑道:“兩位可看到那淡綠的指印麼?小弟便是一路跟著這標誌而來,兩位難道還不明白?”

  黑星天、白星武,暗中放下了些心事:“原來他此來另有圖謀,與我兩人之秘密無關。”一念至此,黑星天面上便微微露出一些笑容,道:“司徒兄行事一向鬼神莫測,小弟們怎會明白?”

  司徒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此處又非談話之地,在下到了兩位的安歇之處,自會將詳情奉告!”

  黑星天道:“在下落腳在後面的第十三重院落中。”

  司徒笑道:“走!”當先躍起,如飛而去。

  直到他三人身形俱已消失,後面屋脊的陰影裡突地又有人影一動,喃喃道:“這是怎麼回事?”

  月光照耀下,只見這人影滿身黑衣,黑巾蒙面,在月光下翻了個身,靜靜地仰臥在屋脊背後的陰影中,卻正是鐵中棠。他聽到此地另有“大旗”弟子,便猜測到八成定是雲錚,只是他行事謹慎,是以未曾貿然尋來,只是暗中留意著黑、白兩人的動靜,一路跟蹤而來,等到黑、白兩人要待動手時,他方要出手,不料卻另有人先他而動。

  他再也想不到出手阻攔黑星天、白星武之人,竟是司徒笑,更想不到跟隨雲錚而來的,竟是司徒笑之愛妾。此刻他仰視著月光,以最大的智慧思索。他雖然不知道此事的前後始末,但轉念之間,卻已猜出了八成。剎那之間,他身上不禁駭出了一身冷汗:“要是三弟一直將那女子帶回家裡,豈非是彌天大禍!”

  雲錚的脾氣,鐵中棠是深深知道的,當雲錚下了決心要做一件事時,誰也莫想改變他的主意。方才窗中的人影,鐵中棠也看得清清楚楚,他兩人之間親密的舉動,鐵中棠看了更是擔心。他知道若要想雲錚回心轉意,必定要拿得充分的證據,揭穿這女子的陰謀,揭穿她的身份來歷。他也知道這女子必定是他空前未有的強敵——美艷妖嬌而狡猾的女子,任何人都難以對付。何況她背後還有那麼強大的勢力作為後盾,在這一場鬥智兼鬥力的戰爭中,他實無取勝的把握。他必須抓住她的弱點!她的弱點是什麼呢?

  “……珠寶的魔力,任何女子都難以抗拒……”

  他忽然想起她口中的這句話,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微笑。

  ******

  華燈又上,盛會再開。

  李府的大廳,比前三日更加熱鬧。大廳中每個角落都充滿了談笑,人語,煙草的辛辣,脂粉的香氣……

  勾心鬥角的交易,便在其中悄悄進行著。江南大富世家歐陽兄弟,比往日來得更早,衣著更是華麗,一雙雙眼睛,死瞪著鄰桌那一群奇異的女子。

  “橫江一窩女王蜂”,卻仍然看也不看他們一眼,越是這樣,那群公子哥兒心裡越是心動。第二號桌上的馮百萬,目中閃動著興奮的光芒,像是狗一般四下搜索著,顯見昨日的交易,他賺了不少。“玉潘安”潘乘風,仍然靜靜地立在馮百萬身後。坐在後面的一個艷姬,不時偷偷伸手去摸他的手掌。

  雲錚與溫黛黛也已來了,他也看到了角落中的黑星天、白星武與司徒笑,但他們卻似根本不認識他。

  他暗中松了一口氣:“原來他們根本不記得我是誰了。”

  突然一聲狂笑,道:“俺又來了!”海大少依然敞著胸襟,手提布袋,大步而人。大廳中所有交易立刻停止,好奇地觀望著這傳奇的人物。只見他“砰”的一聲,將布袋放到桌上,大笑道:“今天俺更忙了,誰要這袋裡的東西,快些說話。”

  未等別人開口,馮百萬已站了起來,舉起雙手,大聲道:“你袋裡有多少件東西,老夫一齊買下了。”

  海大少眨了眨眼睛,沉吟道:“仍是三十件,但價格……”

  馮百萬急急地動著手掌,大笑道:“做生意應該做得公平,昨日五百兩,今日也該一樣。”

  海大少摸了摸頭,道:“也該一樣麼?”

  馮百萬道:“自然。”伸手摸出一張銀票,道:“這裡是一萬五千兩,不折不扣,一文都不少。”他匆匆走過去將銀票放到桌上,匆匆將布袋提了回來。他昨日吃了甜頭,此刻生怕海大少突然反悔不賣了。

  馮百萬頭也不回,道:“交易已成,不必再說了。”

  海大少突地仰天狂笑起來,道:“俺袋裡的東西算來每件只能賣二兩銀子,你確定要花五百兩買去,俺也沒辦法。”

  眾人心中又是驚奇,又是好笑。吝嗇成性、一毛不拔的馮百萬,今天居然也會栽個大斤鬥。

  馮百萬卻已面如死灰,提著袋子一倒,袋子裡果然都是最劣之物,他又驚又怒,顫聲道:“你……你騙我……”

  海大少面色一沉,厲聲道:“誰騙你?這是你自己強著要買的,你再說個騙字,俺砍下你的腦袋。”

  馮百萬“噗”的坐到椅上,海大少望也不望他,將銀票交給李洛陽,道:“李大哥替俺將這銀子拿去濟貧,俺先走了!”他狂笑著離座而起,大步走出廳外。

  大廳中人人俱在暗中鼓掌,雲錚更是大為喝彩。

  馮百萬轉身對潘乘風道:“去追……追他回來。”

  潘乘風面色陰沉,動也不動,冷冷道:“追什麼?”

  馮百萬暴怒而起,戳指罵道:“老夫花了大把銀子,將你請來,難道是請你來吃飯的麼?”

  潘乘風冷削的面容上,突地泛起一絲獰笑,道:“你自己心甘情願,上當正是活該,怨得了誰?”

  馮百萬氣吼吼道:“反了反了,你……”

  潘乘風冷笑道:“住口!大爺我已不幹了,銀子原封未動,全還給你,日後你挨槍挨殺,全與我無關。”

  馮百萬變色道:“你好,你好,我……我……”

  潘乘風冷笑道:“你去死吧!”拂袖走向廳外。

  馮百萬身旁的兩個艷姬,花容齊地大變,竟一齊驚呼著追了出去,道:“小潘,你到哪裡去?別走呀!”

  馮百萬更是氣得火上加油,怒罵道:“賤婢,回來!”

  但她們卻像根本沒有聽到,一直追出了大廳。

  眾人忍不住笑出聲來,馮百萬看來看去,看不到一張同情的臉,氣得狠狠一頓足,也衝了出去。哪知他方自衝到門口,卻與門外走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馮百萬撞得連倒數步,大罵道:“奴才,瞎了眼麼?”

  門外那人也被撞得退了一步,卻正是那“奇怪的老人”。眾人看在眼裡,知道又有好戲看了。只聽這“老人”也早巳罵了出來:“你才是奴才,你才瞎了狗眼。”

  馮百萬怒道:“你撞了我還敢罵人,要造反麼?”

  話聲未了,面上已被那“老人”打了個耳括子。

  馮百萬,道:“好……好……你打人!”

  那“老人”冷笑道:“你錢沒有老夫的錢多,勢沒有老夫的勢大,打了你還不是白打,你要怎樣?”

  馮百萬撫著臉想了半天,想到自己錢財實在比不上人家,盛氣頓減了一半,竟狼狽逃了。廳中又是一陣哄笑。只見這“奇怪的老人”佝著背,昂著頭,走人大廳。令人失望的是,那絕代艷姬並未同來,跟著他的只有兩個童子。

  廳中的交易,自從這“老人”到了以後,立刻被刺激得活躍起來。許多人都想在這奇富的老人身上,賺些銀子,許多特別珍貴的珠寶,到此時都拿出來。他雖然老醜,但卻不知吸引了多少艷姬美婦的目光。他半闔著眼簾,舒靠在自己帶來的織錦軟墩上。他似乎閉目養神,其實什麼人都逃不過他的目光。

  夜點過後,銀算盤突然長身而起,仔細地打開了他身旁的皮匣,取出了一套精光耀目的項鏈、耳墜和頭飾。這一套首飾,全都是以龍眼般大小的珍珠所串,粒粒滾圓,粒粒同樣,方一取出,立刻博得了滿廳的驚贊。

  溫黛黛的美目立刻睜大了,目中射出貪婪的光芒——這表示她縱然犧牲一切,也要將這套首飾得到。

  喊價開始,由一萬兩喊到一萬五千五百兩時,只剩下溫黛黛、金二公子,與歐陽兄弟競爭了。到後來溫黛黛終於以無數道媚眼,一萬六千兩的價格,擊敗了他們,她面上不禁露出了滿足與得意的笑容。

  哪知那“奇異的老人”突地乾咳一聲,道:“二萬兩!”

  溫黛黛呆了一呆,既是驚詫,又是憤怒,大聲道:“二萬四千兩!”這已是她所有能拿得出的財產。

  只見那老人面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緩緩伸出五根手指。“銀算盤”微笑道:“閣下可是出五萬兩麼?”

  答覆是肯定的。“銀算盤”道:“此地交易,要立刻付現的!”老人輕輕勾了勾手指,身側的童子立刻取出了十足的銀票。

  銀算盤轉目四望,大廳中驚喟之聲又起,溫黛黛呆坐在椅上,面色灰白,充滿了悲哀、憤怒與失望。她常會不擇一切手段得到她所想要的東西——甚至可以出賣靈魂,但此刻,她卻毫無辦法可想。交易決定了,首飾箱子送到仍然半闔著眼的老人身旁。

  角落中的司徒笑輕笑道:“黛黛這次總算遇到對頭貨了。”

  黑星天道:“五萬兩買套首飾,除了這老頭兒還會有誰會乾?”

  雲錚緩緩站了起來,柔聲道:“黛黛我們走吧!”

  溫黛黛眼波瞧著那“老人”身旁的首飾箱子,竟看得呆了。

  雲錚長嘆一聲,俯下身子,輕輕道:“那套首飾對你,就真的那麼重要麼?那不過只是……”

  溫黛黛搖了搖頭,道:“你不知道……唉,我若是得不到我一心想得的東西,不知有多麼難受。”

  雲錚呆了一呆,緩緩坐回椅上。

  突聽門外一陣怒馬長嘶,十六條錦衣大漢,翻身下馬,魚貫而人,各各手腕一震,抖出一面錦旗。十六面錦旗,俱是鮮紅緞底,黑絲繡字,繡的是:

  “霹靂堂!”

  旗分成兩列,由階下直達廳門,十六條錦衣大漢,人人俱是面容沉肅,身子箭一般挺得筆直。大廳中又驚動起來,黑星天變色道:“霹靂火來了!”

  司徒笑望見他面上的神色,雙眉緊皺,忖道:“他來了又有何妨?黑星天為何要面目變色?難道是作了什麼虧心事麼?”

  思忖之間,只見一位滿面紅光,錦衣華服,身材仍很魁梧的長髯老人,自兩列錦旗中大步而人。他衣衫極為華麗,頷下長髯,也修得極是整齊,目光睥睨間,充滿了洋洋自得,顧盼自雄之意。

  李洛陽抱拳迎上,笑道:“兄台光臨,蓬蓽生輝……”

  霹靂火擺了擺手,大笑道:“你我兄弟,說什麼客氣話。”目光一轉,道:“老人此來,只是要尋黑星天說話。”

  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三人早已離座而起。黑星天抱拳強笑道:“小弟在這裡,兄台有何見教?”

  霹靂火大聲道:“我知道你在這裡。我且問你,你將老夫的大徒弟帶到哪裡去了?八成準不是什麼好事!”他當真是目中無人,竟在廳中喊了起來。

  黑星天面色又是一變,故作茫然道:“誰?兄台說的是雷大侄麼?自從月前分手,小弟也未見著他。”

  霹靂火大喝道:“真的沒有看到?”

  黑星天道:“兄台難道還不信小弟的話麼?”

  霹靂火恨聲道:“這小子死到哪裡去了?”突然展顏一笑,道:“黑老弟,莫怪,莫怪,方才算我問錯了你。”

  這老人的脾氣,當真有如霹靂一般,來得也快,去得也快,四望抱拳道:“莫怪莫怪,各俠繼續談吧!”

  閉眼斜坐在椅上的鐵中棠,心中又是一動,暗忖道:“黑星天果然是瞞著他們的,這倒好極了!”他心裡立刻又有了主意,神情更是悠閑。

  他悠閒地站了起來,踱了出去。那兩個童子,手捧飾匣,跟在他身後,緩緩轉過了大廳。大廳後燈光已黯了一些,偏園中靜無人跡,鐵中棠腳步走得更緩。只見一條人影,急急趕了過來,竟是銀算盤。

  鐵中棠微笑道:“辛苦你了。”

  銀算盤將手中一張五萬兩的銀票還給了他,目光四轉,突然悄悄道:“你老人家這樣做為的是什麼?”

  鐵中棠眯著眼睛,嘻嘻笑道:“老夫只想藉此逗逗那大姑娘。你可千萬不能將此事說出去。”

  銀算盤會意地點了點頭,笑道:“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在下不費吹灰之力,便得了三千兩,自然要為你老人家守秘的。”他抱了抱拳,又悄悄溜了回去。

  鐵中棠目中閃動著得意的光芒。原來這首飾本是他家中藏的明珠,請名匠穿綴而成。他看中了最最標準的生意人便是“銀算盤”,便買通了他,串演出方才那幕戲,好教溫黛黛入彀。

  哪知就在此刻,花叢中突地傳出一聲冷笑,道:“人家說越老越風流,這句話看來果真不差!”

  鐵中棠身子一震,脫口道:“什麼人?”

  他心頭雖驚惶,但仍不敢露出行藏,故意裝出氣喘喘的樣子,大步趕了過去,撥開花叢一看,月光之下只見花叢中竟有一對男女緊緊地蜷曲擁抱在一起,那女子正是馮百萬的愛妾,此刻眼波盪漾,氣喘微微,衣上發上,都沾滿了花瓣與碎草。

  她抬頭望著鐵中棠,面上非但沒有絲毫羞愧之意,反而帶著媚笑,兩條粉臂,也仍然緊緊勾著那男人的脖子。

  那男子面容蒼白,目光炯炯,卻正是潘乘風。

  他手掌按著她的胸膛,口中笑道:“閣下若是勾引上那蕩婦,不妨也到這裡來嘗試嘗試此中的樂趣……”

  那女子咯咯嬌笑道:“這裡真好玩極了,我們看得到別人,別人卻看不見我們,你試試就知道多麼好玩了!”

  鐵中棠暗中怒罵,口中冷冷道:“你說什麼?老夫不懂!”

  潘乘風哈哈一笑,道:“在下也是此道中人,閣下在我面前,大可不必隱瞞了。在下積數十年的經驗看來,那女子的確是條好魚,而且極易上鉤,只是……她那小白臉,看來倒是個武功不弱的練家子,頗不好對付,閣下的心思若是被他知道……嘿嘿,那卻不好辦了!”

  鐵中棠將錯就錯,故意作出說不出話來的模樣。

  潘乘風目光一轉,笑道:“只是閣下身旁若是有個像在下這般的人守護,那廝也只好乾瞪眼了!”

  鐵中棠冷笑暗忖:“想不到這廝竟敢在我頭上打主意了。”口中道:“你難道是想來做老夫的鏢客麼?”

  潘乘風笑道:“在下丟了個差使,自然想再找一個。”

  鐵中棠心念數轉,忖道:“你既然要利用於我,我難道不會利用你麼?”口中卻冷冷道:“替老夫做事,豈有如此容易?”

  潘乘風面色一沉,道:“兩利之事,你難道還不願意麼?”

  鐵中棠道:“你做了老夫的鏢客,便要服從老夫的指揮。”

  潘乘風道:“這個自然。”

  鐵中棠道:“那麼你此刻便站起來,隨老夫回去。”

  潘乘風毫不遲疑,長身而起,卻被那女子一把拉住衣襟,道:“你看上了別人,就不想要我了麼?”

  潘乘風面如寒霜,叱道:“放開!”

  那女子道:“不放又怎樣?”

  她還在撒嬌放刁,要抱住潘乘風的大腿,哪知潘乘風突地飛起一足,踢在她胸前的“將台”要穴之上。將台穴直通心脈,乃是人身死穴之一,那女子如何禁受得起,雙眼一翻,聲音未出便倒了下去。

  鐵中棠吃了一驚,大怒道:“好狠毒的心腸!”

  只見潘乘風神色不變,笑道:“請看在下這鏢客如何?惟恐這女子洩漏閣下的秘密,便先宰了她滅口,連恩情都顧不得了!”

  那兩個童子已嚇得面色發白,鐵中棠也故意顫聲道:“你……你竟敢在這裡殺人,不怕李洛陽知道麼?”

  潘乘風冷冷笑道:“在下這是在為主人做事,此事該如何發落,就全要看閣下的主張了!”

  鐵中棠道:“你……你怎麼能賴在老夫身上?”

  潘乘風道:“閣下若不願承當,在下只有將事情的始末說出來了。”他只道已將這“老人”控於掌中,是以神色大是得意。

  鐵中棠故意皺緊了眉頭,沉吟道:“那麼……那……”突地雙眉一展,輕輕道:“乘著此刻大家都在廳中,你偷偷把這屍身往別人的房裡一送就算了!”

  潘乘風笑道:“好主意!果然姜是老的辣!”

  鐵中棠道:“第十三號桌上的人,面目甚是可憎,又曾經得罪過老夫,就將這屍身送到那裡去吧!”

  潘乘風笑道:“我片刻即回……”

  鐵中棠道:“老夫在帳幕中相候。”

  潘乘風道:“好!”縱身一躍,急掠而去。此人自號“乘風”,輕功果然高妙,霎眼之間,便已去遠了。

  鐵中棠目中閃動著得意的光芒,大步走了回去。走過馮百萬所居的第二重院落時,院門外,陰影中,仿佛隱藏著兩條人影。鐵中棠心念微動,遠遠凝目望去,只見這兩條人影一個白髮皤皤,一個身軀瘦弱,竟是那褸衣老婦與跛足少年。他自服下千年參果後,目力已大異常人,雖在黑暗之中,仍看得清清楚楚,對方卻未見到他。他心念一閃,立刻遠遠躲到墻角後。那兩個童子千靈百巧,兩人對望一眼,立刻從另一條路走了。他們本就受過嚴格的訓練,絕不過問主人的私事,絕不洩漏主人的機密,就算主人是強盜,他們也一樣聽話。

  那祖孫兩人聽到腳步聲,立刻擰動身子,見到只是兩個童子走過,便也未將之放在心上。又過了半晌,只聽那跛足少年輕輕道:“師傅,馮老頭回來了,那廝怎的還沒有回來,徒兒已等得不耐煩了。”

  褸衣老婦冷笑道:“急什麼?為師已斷定了是他,他還逃得掉麼?便宜他多活了這幾日,已是他運氣了!”

  鐵中棠大疑,忖道:“這兩人名為祖孫,實為師徒,顯見也是喬扮而來,必定有所圖謀。只恨我江湖閱歷不豐,看不出她的來歷。”

  思忖之間,那跛足少年已在暗影中騰身而起,口中道:“徒兒去前面看看,那廝是否還在大廳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arl8801 發表於 2011-5-31 02:30 PM

  第十一回 碧血染豪門

  這少年不但身法奇快,一縱數丈,絲毫沒有殘廢之態,而且膽量更是大得出奇,竟將此間視作無人之地。那褸衣老婦也不阻攔,似乎對他的武功甚是放心。

  鐵中棠更是驚異,暗忖道:“他師徒尋仇的對象,八成必定就是玉潘安潘乘風。卻不知他三人之間,有何仇恨?”

  這第二重院落前,乃是一塊草坪,前後的燈光,都照不到這裡,院落裡也沒有燃燈,是以四下暗影幢幢,顯得十分黝黯。此時黝黝的草坪之上,又傳來一陣輕笑之聲,六七個女子,環佩叮噹,一路嘻笑著走了過來。

  這些女子步履都十分輕靈,正是“橫江一窩女王蜂”姐妹。她們只當四下都無人跡,是以不再裝作,露出輕佻之態。一個身材纖小,面如銀盤,眼波最媚的圓臉少女輕笑著道:“那老頭真是財東,只可惜人太老了些,否則……”

  另一個身材高挑的緋衣女子接口笑道:“姚四妹不但愛財,還愛俏,我就不管這些,只要有銀子,老少都可以。”

  那圓臉少女咯咯笑道:“誰像你這個專收破爛的,我看你對‘天殺星’那大鬍子都有些胃口。”

  緋衣少女伸了伸舌頭,道:“那天殺星我可不敢惹他。”

  另一個紫衣少女笑道:“有什麼不敢惹,只要有機會,我照樣要勾引勾引他,看他到底有多狠!”

  突聽一陣大笑道:“看樣子俺艷福來了,誰要勾引勾引俺,只管請過來。”笑聲粗豪,正是“天殺星”海大少。

  他手中提著一隻朱紅酒葫蘆,胸襟敞得更開,醉態可掬,腳步踉蹌地邁開大步,走了過來。

  “橫江——窩女王蜂”姐妹們,有的驚呼,有的輕笑,有的以袖掩面,有的已笑得彎下腰去。那圓臉少女指著以袖掩面的紫衣少女道:“就是她,就是她,她要……勾引你。”

  紫衣少女笑啐道:“你說,你敢再說……”

  她張開兩隻手,笑著去摟圓臉少女的腰肢,圓臉少女笑著求饒道:“好妹妹,我再也不敢說了。”

  紫衣少女笑道:“你逃,逃到哪裡去……”突地被海大少一把捉住了手腕,她身子一斜,倒進海大少懷裡。

  海大少大笑道:“就是你這小丫頭,來來,讓俺瞧瞧!”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瞧了幾眼,突然湊上臉去,用他那鋼針般的扎須在她那粉嫩的嬌靨上狠狠擦了幾下,大笑道:“你怕不怕?”

  紫衣少女半迎半閃,嬌喘微微,顫聲求饒,媚聲道:“嗯,不要嘛……”一雙手卻要去勾海大少的脖子。

  哪知海大少突地一手推開了她,大笑道:“就憑你這樣的小丫頭,還勾引不到俺。”語聲中大笑而去。

  紫衣少女被他推得撲的跌倒在地上,眼睛裡又是驚詫,又是羞怒,突地在地上狠狠啐丁——口,道:“臭男人,臭鬍子……”

  “橫江一窩女王蜂”又是歡笑,又是驚罵,突聽有人道:“姑娘們什麼事如此高興,小生們也來湊湊熱鬧如何?”原來歐陽兄弟們也跟著來了。“橫江一窩女王蜂”立刻齊地頓住笑聲,一個個垂眉斂目,又恢復了大家閨秀的神情,低著頭走了。歐陽兄弟們手搖摺扇,笑著跟了過去。

  海大少站在遠處喝酒,大笑道:“孩子們,回來吧,莫要再去掏馬蜂窩了,被蜂子刺一下,可不是玩的。”

  ——個少年轉過身來,似乎要待怒罵,卻被另一人拖了回去。海大少笑笑道:“不知生死的少年人!”笑聲突頓,輕叱道:“什麼人?鬼鬼祟祟藏在那裡!”

  鐵中棠心頭一凜,只見海大少目光炯炯,卻在望著那褸衣老婦的藏身之地,面上一片陰寒之色。

  就在這剎那之間,褸衣老婦還未現身,第二重院落中,突然傳出——聲淒厲尖銳的慘呼。慘呼聲中,馮百萬滿面血污,衣衫不整,踉蹌奔了出來,大呼道:“李洛陽,李洛陽在哪裡?”

  海大少急竄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肩頭,變色叱問:“你瘋了麼?”輕輕——掌,摑在他面頰上。

  馮百萬挨了一掌,神志似乎稍為清醒了些,木然呆廠半晌,道:“我殺了人了!我殺了她了……”

  海大少道:“你殺了誰了?”

  馮百萬喘了口氣,道:“銀蟬……那賤人,她偷人養漢,還要殺了我私奔,我……我就先殺了她……”

  海大少怒道:“為了個賤女人,你值得麼?”

  馮百萬呆了一呆,突地痛哭了起來,道:“王八好當氣難忍,我……我實在被氣瘋了!”

  鐵中棠知道這一切不過只是大亂的前奏,這平靜多年的珠寶世家,眼見就要有更大的變亂發生。他心念數轉,悄然躍起,經過第二重院時,果然見到那蕩婦的屍身倒躺在地,身側還有隻箱子。她顯見是因為慾火中燒,竟要席捲細軟,找潘乘風私奔,卻被馮百萬發現,才造成這件血案。

  鐵中棠暗暗嘆息,身形不停,回到自己的帳幕前,悄然落地,整了整衣衫,方待掀簾而入,只聽裡面潘乘風的聲音笑道:“姑娘,此後我們已是一家人了,你怎麼能將在下趕出去?”

  接著,那艷婢妝兒的聲音道:“滾出去!你竟敢對我家姑娘如此無禮,你……你不要命了麼?”

  鐵中棠雙眉微軒,大步走了進去,只見水靈光坐在角落裡,妝兒擋在她身前,失聲道:“好了,主人回來了。”

  潘乘風回首笑道:“你問問他,可是他要我來的!”

  鐵中棠面色一沉道:“事辦完了麼?”

  潘乘風笑道:“辦得管保十全十美,誰也不會懷疑到我。”

  鐵中棠冷冷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件事你縱能脫身事外,別的事你只怕是逃不脫的了!”

  潘乘風變色道:“此話怎講?”

  鐵中棠道:“馮百萬已為你殺了人,這筆賬少不得要找到你,還有……那海大少也不會放過你。”

  潘乘風展顏一笑,道:“馮百萬殺人與我何關?那姓海的與我多年對頭,也未見能將我怎樣。”

  鐵中棠冷笑道:“但此刻情況卻不大相同,何況……你還有個極厲害的對頭,一心要取你的性命。”

  潘乘風又自變色道:“什麼人?”

  。

  鐵中棠道:“便是那褸衣老婦和跛足少年。”

  潘乘風呆了一呆,沉吟道:“他們?……我與他們無冤無仇……”語聲未了,顏色突變,顫聲道:“是她?難道是她……”

  鐵中棠目光閃動,冷冷道:“你可是已想出了她的來歷?”

  潘乘風蒼白的面容,已變成了鐵青顏色,踉蹌地倒退了幾步,虛弱地倒坐到椅上,道:“她……她怎麼說的?”

  鐵中棠道:“她說要你的命!”

  潘乘風伸手一抹面頰,汗珠隨手而落。

  鐵中棠皺眉道:“你在老夫面前,吹得天花亂墜,老夫倒也相信了你是條響當當的英雄漢子,哪知……”

  他嘿嘿冷笑數聲,接道:“哪知你見了個老太婆和小孩子,也如此害怕,嘿嘿,這樣的英雄,老夫實在不敢領教。”

  潘乘風雙眉一挑,怒火似要發作,但身子方自站起,便又“噗”的坐了回去,長嘆道:“不錯,我確是怕她。”他“啪”的一拍桌子,厲聲接道:“但除了她之外,若有人敢對我姓潘的無禮,我照樣要割下他的腦袋!”

  鐵中棠冷笑道:“她是誰,你要如此怕她?”

  潘乘風道:“她……她的名字……唉,說出你也不會知道。”他嘴脣也變得毫無血色,仿佛只要說出她的名字,便有災禍臨頭。

  鐵中棠道:“只怕你是不敢說罷了。”

  潘乘風大怒道:“就算我不敢說,你又待怎樣?”

  鐵中棠冷冷道:“你說話最好聲音小些,莫要被她聽到了!”

  潘乘風呆了一呆,怒氣全消,頹然垂下了頭。

  鐵中棠道:“但你坐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潘乘風道:“你可是怕我連累你麼?嘿嘿!你既已作了我的雇主,有什麼事自然要和我一齊承擔。”

  鐵中棠故意變色道:“那怎行,你……你快走吧!”

  潘乘風道:“走?她既已知道那件事是我幹的,我還走得了麼?你不知道她是誰,怎知道她的厲害?”語聲微頓,接口道:“她一來至此間,不單我要倒霉,恐怕連那李家父子,也要遭殃了。”他語聲中已毫無生氣,顯見是心中充滿了恐怖之意。

  鐵中棠仿佛更是驚慌,道:“那……那怎麼辦呢?”

  潘乘風瞧了水靈光一眼,冷笑道:“我只有藏在那裡,你再設法將我送走,否則,我若死了,必定拖你在一起。”

  鐵中棠肚中暗罵:“好狠毒的賊子!”他故意呆了許久,仿佛已說不出話來。水靈光早已知道他心智過人,此舉必有用意,是以也絕不開口。過了半晌,只聽他長嘆道:“除此之外,你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潘乘風冷笑著搖了搖頭。

  .

  鐵中棠道:“老夫倒有個妙計……”

  潘乘風道:“什麼妙計?”

  鐵中棠道:“此刻在這裡的武林中人,除了你與那姓海的之外,還有什麼聲名顯赫的人物?”

  潘乘風道:“司徒笑,霹靂火,還有那黑白雙星,這幾人勢力勾結,在武林中可稱一時之霸。”

  鐵中棠緩緩道:“這幾人麼?嘿嘿,老夫只要教你在他們面前說幾句話,他們必定就會全力助你。”

  潘乘風精神一振,道:“真的?我若有這幾人相助,情勢便大為改觀了,但他們又怎會助我?”

  鐵中棠道:“老夫自有妙計,只要你聽活就行了!”

  潘乘風大喜道:“閣下若真的有此妙計,幫了在下這次忙,以後閣下無論有何事發生,在下也必定全力相助。”

  鐵中棠走到案旁,提筆寫了兩張字柬,封得嚴嚴密密,轉首道:“你先要設法與霹靂火單獨談話,將這第一張字柬交給他,他看了必會答應全力相助你,你等他立下重誓,才能將這第二張字柬取出,、”

  ,

  潘乘風半信半疑,接了過來,鐵中棠又提筆寫了兩張字柬,道:“這兩張是要交給司徒笑的,方法也和前面一樣!”然後,他又寫了兩張字柬,要潘乘風先後交給黑白雙星。潘乘風病急亂投醫,也只有姑且一試了。

  鐵中棠正色又道:“你萬萬不可將字柬弄錯,否則必有大禍。也萬萬不能提起老夫,否則他們便不會出手相助了。”

  潘乘風呆呆地望著他,只覺這“老人”越來越是神秘,仔細藏起了字柬,遲疑著道:“你……你……”

  .

  鐵中棠冷笑道:“你若不信,也就罷了!”

  潘乘風目光數轉,掀開珠簾窺了窺外面的動靜,突然悄悄掠了出去。珠簾猶在飄動,他身形便已消失。

  鐵中棠望著珠簾,冷笑道:“狡猾好色之淫徒,司徒笑、白星武,這次你們都要受些罪了!”

  水靈光緩緩站起來,輕輕嘆道:“我……我真笨,你究竟在……在做什麼,我……一點也……也不知道!”

  鐵中棠轉首望著她,目中立刻恢復了和藹的光芒,含笑道:“我安排了一個連環妙計,要教那些人沒有一個能逃得出我手心!”

  水靈光道:“你……你願意讓……我知道麼?”

  鐵中棠道:“我要叫司徒笑、白星武那般人,先自相殘殺起來,再要那神秘的老婦人,去那裡追尋潘乘風。”他微微一笑,接道:“那般人,已發下重誓,少不得要保護潘乘風,那神秘的老婦,便也不會放過他們,再加上那具屍身,李洛陽、海大少,也決不會袖手旁觀,到最後自必形成混亂之局……”他仰天悲嘆一聲,沉聲道:“爹爹啊爹爹,孩兒總算未曾妄用寶藏,畢竟為大旗門做出一些事了。”

  水靈光凝眸望著他,只見他脫下長衫,露出裡面一身黑衣勁裝,又取出一方黑巾,蒙在面上。他無論做什麼事,動作都迅快已極,舉手投足間,仿佛都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輕快而流暢。他又自榻上的錦褥下,取出一柄烏鞘長劍,反腕抽出,仔細瞧了幾眼。劍鞘毫無裝飾,劍光卻宛如一泓秋水。他目中露出滿意的神色,手腕一抖,劍又入鞘。

  水靈光緩緩走到他身前,將長劍以絲絛縛在他身上。

  鐵中棠反手摸了摸劍柄,將劍柄移到他能在最短的一剎那間拔劍出鞘的位置上,輕輕道:“我要走了。”

  水靈光輕輕點了點頭,鐵中棠已翻身走到床前。水靈光忽然幽幽嘆道:“你……你要去哪裡?……能不能告……訴我?”

  鐵中棠回轉頭,柔聲道:“我去去就來。”

  水靈光垂首道:“我……我不知道是……不是也能幫你的忙……”

  鐵中棠柔聲笑道:“只要我在這裡,就不會讓你冒險去做任何事的。”一掀珠簾,飛身而出。

  只聽水靈光的聲音在身後道:“你,要小心了。”

  剎那間,他心頭突地湧出一陣奇異的情感,也不知是甜蜜抑是感激,他只覺身子似乎比往常更輕了許多。但這份輕鬆的感覺瞬眼便又消失,只因一切事雖已安排妥當,但最困難的卻是要使雲錚知道他身旁女子的秘密。

  他方自掠到院門外,突見遠處似乎有個苗條的人影,裊娜走了過來,行路的姿勢,仿佛是風中的柳枝,帶著一種媚人的波浪。

  鐵中棠心中一動,大喜忖道:“她果然來了!”思忖一轉間,他便已倒掠而回,掠入帳幕。

  水靈光大奇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鐵中棠搖了搖頭,輕輕道:“你們先到後面去。”反手扯下蒙面的黑布,臥倒在錦榻上,將劍柄壓到枕下,將錦褥蓋到身上。

  水靈光呆了一呆,順從地帶著妝兒和童子們走了,似乎只要是鐵中棠說出的話,她便會毫無條件地順從,甚至連問也不問。

  鐵中棠望著珠簾。微風過處,珠簾外果然已有一陣淡淡的香氣飄了進來,淡淡的珠光中,便現出一條朦朧的人影了。這人影在簾外逡巡了半晌,輕輕道:“裡面有人麼?”語聲嬌媚,帶著一種甜絲絲的蕩意。

  鐵中棠暗暗忖道:“果然是她,入彀來了。”口中卻冷冷道:“這裡面又不是墳墓,難道還會沒有人麼?”

  簾外輕輕一笑,道:“老爺子你真會說話。”

  鐵中棠大聲道:“誰說我老?”

  簾外的笑聲更是嬌媚,道:“老有什麼不好?少年人衝動魯莽,哪有老年人那麼體貼溫柔……”語聲未了,溫黛黛已輕輕掀起珠簾,裊娜走了進來。

  她秋水般的眼波四下一掃,抿著嘴笑道:“好漂亮的地方!我叫溫黛黛,可以進來麼?”

  鐵中棠道:“你人已進來了,還問什麼?”

  溫黛黛嬌笑著坐了下來,眼波甜甜地瞧著鐵中棠,道:“不知道您已睡了,否則,我也不敢來的。”

  鐵中棠道:“你心裡只想著那套首飾,還等得到明天麼?”

  溫黛黛呆了一呆,輕嘆道:“我早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您的。您為什麼不像別的男人那麼笨呢?”

  鐵中棠冷笑忖道:“好甜的嘴,我若真的是個有錢的老人,就只這幾句話,已要被她迷倒了。”

  溫黛黛媚笑道:“我現在來也不想別的,只求您將那盒首飾,借給我看一看,戴一會兒……”

  鐵中棠道:“借什麼,送給你又有何妨?”

  溫黛黛道:“您是在說笑麼?”

  鐵中棠大笑道:“那盒首飾最多隻值三萬兩,老夫卻花五萬兩買了它,為的是什麼,你難道不知道麼?”

  溫黛黛轉動著眼皮,媚笑道:“難道是為了我麼?”

  鐵中棠故意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慢吞吞笑道:“如不是我買了那套首飾,你會到這裡來麼?”

  溫黛黛也在暗中冷笑忖道:“這老頭子原來人老心不老,是個色鬼,今日撞著,還怕你不乖乖把首飾送出來。”她輕輕抬起右足,蹺到左足上,那綴珠的鏽鞋,水紅的褲管,便從粉色的薄綢衣衫中露了出來。綢衫如水一般緊貼在她豐滿而誘人的軀體上,繡鞋緊包著她纖細的足踝,她嬌笑著拋送秋波,也不說話。

  鐵中棠也眼睜睜地望著她,忽然輕聲道:“你到這裡來,可曾被你身旁那少年人看到?”

  溫黛黛笑道:“我有膽子來,就不怕被別人看到。”

  鐵中棠緩緩笑道:“今夜三更,你若還有膽子來,那盒首飾,必定會在這裡等著你。”

  溫黛黛眼皮轉動,輕輕道:“三更,這……”忽然嬌笑著在鐵中棠面上輕輕一吻,轉身飛奔了出去。

  直到她身影消失,那嬌媚的笑聲,似乎還在四下飄蕩著。鐵中棠嘆道:“果然是個尤物,難怪三弟上當了!”

  他悄然躍下錦榻,突然聽到後面的帳幕中傳出了一陣幽怨的嘆息之聲,聽來竟是水靈光發出的。他轉過身,但瞬又停住腳步,因為他已猜到了水靈光嘆息的原因。他面上忽然泛過了一絲奇異而痛苦的表情,喃喃道:“靈光,靈光,你可知道你原來本該是姓鐵麼?”隨手蒙上黑巾,衝出簾去。

  夜空中的星群已被烏雲掩沒,大地變得異樣的黑暗,四下的燈光,在沉重的夜色中,掙扎著發出昏黃的光線。遠處的叱吒聲已漸沉寂,卻仿佛隱伏著更多危機。鐵中棠乘著寒冷的夜風,掠上屋脊。他身形有如狸貓般,在屋脊上無聲地飛掠,只見後面的第四重院落燈火已黯,前面的第二重院落卻隱有人聲。他深知此刻這珠寶世家已進入緊急的戒備狀況之中,處處都可能有高手窺伺,是以動作絲毫不敢大意。一上第二重院落的屋脊,他立刻在暗處隱藏了身影,俯身望去,只見李洛陽面色沉重,凝立庭院中央。

  “天殺星”海大少,卻斜倚在院中的樹下,不住痛飲葫蘆中的烈酒,觀望著李劍白指揮家丁,搬運屍體。那嬌媚冶蕩的艷姬,此刻已變作了一具屍體,被包在白布裡,兩個家丁,手抬竹床,將屍首移了出去。

  坐在角隅中猶在痛哭著的馮百萬,突地跳了起來,奔到李洛陽身前,跪倒在地,哀呼道:“救救我,救救我!”

  李洛陽長嘆一聲,道:“在下已查驗過此地的情況與她的屍身,知道閣下乃是出於一時激憤,才下的手,是以閣下雖然殺人,但罪卻不在閣下。依照我家傳的規矩,決不會難為閣下的。”

  馮百萬流淚道:“但那潘乘風,他……他必定要……”

  海大少隨手拋去了空葫蘆,厲聲道:“他還要怎樣?”

  馮百萬道:“他只怕還要來尋我復仇的……”他此刻再也沒有富豪的氣焰,看來只是個可憐的老人。

  李洛陽面色一沉,肅然道:“閣下此刻已在我的保護之下,任何人想在這裡殺人,只怕都沒有那麼容易!”

  屋脊上的鐵中棠心念轉處,突地振腕擊出兩點寒星,直襲馮百萬。寒星飛去,他便再也不看一眼,轉身飛奔而出。

  李洛陽厲叱道:“什麼人?”袍袖揮處,一股強勁的風聲.隨之而出,將兩點寒星,震得倒飛而回。

  海大少厲喝道:“俺看到了,往哪裡逃?”肩頭微聳,與李劍白雙雙飛身而起,唰地掠上了屋脊。

  李洛陽雙掌輕拍,四條大漢,立刻奔來保護馮百萬,李洛陽一撩衫角,亦自騰身飛起。他頎長的身軀,有如輕煙般凌雲而上,腳底一踏飛檐,接連三五個起落,便已迫上了海大少與李劍白。

  海大少心中暗嘆忖道:“今日才見到李洛陽的武功,果然非同凡響。”思忖之間,只見前面的人影,突地一閃而沒。

  李劍白變色道:“此人仿佛已隱人第十三重院落中。”

  海大少道:“什麼人住在那院落裡?”

  李劍白沉聲道:“黑白雙星、司徒笑、霹靂火。”

  海大少身形驟然一頓,變色道:“是他們?……好!俺姓海的今日倒要瞧瞧,這幫人究竟有多厲害!”

  李洛陽輕輕擋住了他,道:“兄台萬萬不可魯莽,你我先在四周查看一下,再作決定,也還不遲。”

  當下三人各在四下尋了處有利的地勢,隱身窺望。院中燈火,仍然十分明亮。大廳門戶敞開,司徒笑背負雙手,在廳中往來蹀躞,面上猶自帶著笑容。那黑星天、白星武,面上卻無半分笑意,陰沉沉地坐在椅上,兩人俱是面色凝重,顯見是心事重重。

  突見潘乘風大步走了出來,黑星天強笑一聲,道:“潘兄請隨意坐下,莫怪我兄弟招待不周。”

  海大少大奇忖道:“怎的潘乘風竟與他們拉上了關係,而黑星天卻又對他如此客氣?”

  又聽白星武微笑道:“潘兄只管在這裡安歇,有我等在此,只怕沒有什麼人敢來冒犯潘兄的。”

  司徒笑接口道:“極是極是,潘兄只管在此安歇。”

  潘乘風大笑道:“如此說來,在下便叨光了。”他面上沒有半分感激之色,反似十分得意。原來他果然遵照鐵中棠的吩咐,將六張紙柬,分別交給了他們,那字柬上寫的,俱是有關他們自身的機密。黑白雙星、司徒笑自然對他十分客氣。此刻黑白雙星心裡正在忐忑不安,司徒笑卻在思量著對策,外面的李家父子與海大少,怎會知道這其中的秘密,越看越覺得奇怪,再也想不出是什麼道理。

  過了半晌,突見霹靂火滿面怒容,大步走了進來,狠狠瞧了黑白雙星一眼,突然“啪”的一拍桌子。黑星天、白星武面色微變,裝作未見。

  司徒笑卻微微笑道:“兄台何事惱怒?”

  霹靂火厲聲道:“好個無義的匹夫,老夫與你兄弟相交,你卻做出這樣的事來?”他放聲而罵,也不知罵的是誰。

  司徒笑仍然微笑道:“兄台尋的是誰?”

  霹靂火大聲道:“不是你!”

  黑星天冷笑變色道:“不是司徒兄,難道是我兄弟麼?”

  霹靂火方自坐了下去,忽又長身而起,大聲道:“小雷神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們兩人,你倆要將他置之於死地?”

  黑星天面色大變,道:“雷世侄的死與我兄弟何干?”

  白星武冷冷道:“兄台莫要血口噴人,傷了兄弟間的和氣。”

  霹靂火須發皆張,大怒道:“傷了和氣,又當怎樣,天武鏢局縱然雄霸一方,霹靂火也不怕你。”

  白星武道:“兄台怎的如此不可理喻,一無人證,二無物證,便胡亂栽我兄弟一贓……”他伸手拉起黑星天的臂膀,道:“大哥,我們走,等他火氣消了,再來和他理論。”話聲未了,便待離座而去。

  霹靂火厲聲道:“誰也不要走!”他突地雙掌一拍,院外黑影中,立刻躍出十餘條勁裝大漢,手持一隻紫銅鑄成的圓筒,長有三尺,正是“霹靂堂”威震天下的利器“霹靂火筒”,只要一按機簧,立刻便有烈焰噴出,兩丈之內,傷人無救。

  霹靂火厲聲道:“誰若想出院一步,也得看看我手下弟兄們掌中的霹靂火筒答不答應!”

  黑星天變色道:“兄台真要與我弟兄翻臉麼?”

  霹靂火道:“這樣的弟兄,不要也罷!”

  黑星天轉向司徒笑,道:“司徒兄,你看這廝有如瘋了似的,自己管不住徒弟,卻來怨我。”

  司徒笑神態悠閑,袖手旁觀,此刻微微笑道:“兄台得到寶藏時,便忘了小弟,此刻卻又為何想起小弟了?”他笑容一斂,沉聲道:“不能共富貴的朋友,小弟難道還肯與他共患難?”轉過頭,不再理他。

  黑星天面色又是一變,霹靂火已大聲道:“對了,寶藏,就是你兄弟要得到寶藏,才要我那徒弟去以炸藥開山,但寶藏到手後,不但將他殺了滅口,連自己的徒弟也不要了,這樣的人物,哼哼……”

  黑星天心神一震,脫口道:“你怎會知道?”

  霹靂火仰天狂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黑星天暗驚忖道:“此事除了當時在場之人,誰也不會知道得如此仔細。他怎會知道?莫非大旗門門下告訴他的?”心念轉處,橫目一望潘乘風,目中漸漸現出疑惑之色。

  突聽霹靂火厲叱一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說?還我徒兒的命來!”一足踢翻了桌子,揮拳擊向黑星天。他拳勢剛猛,拳風強勁,只聽一陣砰砰之聲,廳中的桌椅杯盞,被他拳風足勁震得落了一地!

  黑星天閃避過這一拳,大聲道:“天武鏢局與霹靂堂脣齒相依,你動手之前,還是考慮考慮的好。”

  霹靂火怒罵道:“考慮個屁!”拳勢有如狂風驟雨,緊緊向黑星天逼了過去。

  黑星天冷笑道:“你既然如此,便怪不得我兄弟手辣了!”身形急轉,斜斜劈出一掌,直劈霹靂火胸腹。這威居一方的鏢業雄主,武功果有過人之處,輕輕一招施出,當真是奇詭靈幻,也不知藏了多少後著。

  白星武冷冷道:“大哥出手教訓教訓他也就罷了,莫要傷了他的性命。”緩緩退到門口,監視著門外的壯漢。其實這些“霹靂堂”弟子,投鼠忌器,也不敢妄用火筒。

  剎那之間,但見人影縱橫,拳掌拍擊之聲中,夾雜著器皿落地之聲,好好一間廳堂,已被他兩人打得大亂。霹靂火掌勢剛猛,但數十招過後,卻已被黑星天那陰柔奇詭的招式制住,只覺招式已有些施展不開。他以火器成名天下,拳腳並非所長,自然敵不過號稱“中原三大拳師”中的第二位“七竅玲瓏”黑星天。他生性暴躁,越是不敵越是惱怒,越是惱怒,拳法越亂,急怒之下,突地大喝一聲,要想衝出廳外。

  白星武當門而立,厲聲道:“退回去!”雙掌並出,帶著激厲的掌風,直撞霹靂火胸膛。

  霹靂火身形一轉,斜斜衝向白星武身側,他只要一出此廳,便可以火器要挾,將黑白兩人制住。

  但白星武早巳窺破了他的心意,冷笑道:“你若想衝出此門,只怕比登天還難。”掌勢連綿,又是七招拍出。綿密的掌勢,凌厲的掌風,果然逼得霹靂火無法前進一步。

  黑星天厲聲道:“霹靂火,你既要含血噴人,便莫怪我兄弟心狠手辣了!”一展雙拳,夾攻而至。

  霹靂火一人對敵,已落下風,怎禁得住他兩人前後夾攻?十數招過後,已是滿頭大汗,涔涔而落。黑、白雙星,都已存下殺人滅口之心,兩人心意相通,手下俱都不再容情,招招俱是煞手。司徒笑冷眼旁觀,忽然緩緩站了起來。

  白星武眼角掃過,道:“司徒兄也要插手了麼?”

  司徒笑微微一笑,道:“雙方俱是好友,教小弟幫誰的好?但小弟白知人微言輕,也不敢出口相勸。”

  黑星天冷笑暗忖道:“司徒笑果然是個聰明人!”口中大聲道:“既是如此,便請司徒兄作個證人,若非霹靂火血口噴人,再三相逼,我兄弟也不會動手。他今日死在我兄弟手裡,也只得怨他自己。”

  霹靂火厲聲笑道:“老夫死了,你還想活麼?”

  司徒笑抱拳道:“小弟既不能助拳,也不能作證。”回首笑道:“潘兄,你我還是走了吧,說不定剎那之間,這裡便要化作一片火海,你我也跟著遭殃了。”

  白星武心頭一凜,大聲道:“你說什麼?”

  司徒笑道:“霹靂火性如霹靂,你們若是逼急了他,他不惜同歸於盡,也要放火傷人了。”

  潘乘風聽了,立刻飛身而起,走到窗口道:“司徒兄……”伸手指了指窗子,用手勢代表言語。

  黑星天急道:“二弟,手上加緊。”

  白星武面色森寒,出手如風。他掌勢綿綿密密,迅快絕倫,一招跟著一招,絲毫不容對方喘息。霹靂火勉力躲開了他七掌,突覺肩頭一麻,已被黑星天掌緣掃中,一條左臂,便再也難以運用自如。

  司徒笑大步走到窗口,道:“快了快了……”

  話聲未了,霹靂火已厲聲大喝道:“霹靂堂的弟兄們,莫要再管老夫了,只管施放霹靂火筒。”

  院外的黑衣大漢們微一遲疑,緩緩抬起了火筒……

  潘乘風低聲道:“司徒兄,快走!”

  他身形方自躍上窗台,突聽窗外一聲冷叱:“退回去!”一股激厲無儔的掌力,隨聲而來。潘乘風只覺身子一震,翻身跌了下去。

  司徒笑亦是面色大變,驚叫道:“窗外是什麼人?”

  窗外卻寂無應聲。司徒笑回首望去,只見霹靂火果然已要拼命,拳勢有如瘋狂一般,長髯四散飄飛。黑、白兩人,既怕他發出暗器,不敢鬆手後退,又怕院外的火器攻來,額上也不禁沁出了冷汗。

  只見院外的大漢,手持火筒,緩緩迫近,霹靂火連叱道:“快放,快……”

  叱聲之中,突見一條人影,白天而降,來勢急如流星下墜,落地不出絲毫響聲,赫然竟是李洛陽。

  .

  司徒笑展顏一笑,道:“好了,李兄來了。”

  李洛陽面沉如水,道:“三位都請住手。”他語聲雖然低沉緩慢,卻大有威嚴。

  霹靂火厲色道:“老夫已拼了,誰敢要老夫住手?”

  李洛陽道:“誰若不肯住手,在下便先取他性命。”回身向外,又道:“你們只要手掌一動,立刻屍橫就地。”

  他緩緩說來,卻無一人敢懷疑他是否有此能力。

  黑衣大漢們手持火筒,竟真的無人動彈一下。

  李洛陽緩步走上廳前的石階,沉聲道:“數十年來,寒宅處事向稱公允,各位有何糾紛,大可明言解決。”他面色突沉,接道:“各位若是還要在這裡大殺大砍,甚至要毀了這廳堂,便是看不起我李洛陽了。”

  霹靂火面色赤紅,厲聲道:“什麼事你都管得了麼?”

  李洛陽道:“縱然管不了,也可效力一二。”

  霹靂火手指黑、白雙星,大喝道:“這兩人殺了我的徒弟,你能不能叫他兩人還我徒弟的命來?”

  李洛陽還未答話,黑星天已冷笑道:“殺人償命,欠賬還錢,我若真的殺了你徒弟,自然會賠他的命。”

  霹靂火道:“不是你殺的是誰殺的?”

  黑星天道:“拿證據來!”

  李洛陽道:“人命關天,非同小可,兄台聽誰說黑兄殺廠令徒,總該有些證據才是。”

  霹靂火面上陣紅陣青,厲聲道:“好好,你們都偏著他,老夫就不信江南霹雷堂拼不過天武鏢局。”

  李洛陽道:“在下說的乃是持平之論……”

  霹靂火狂笑道:“好個持平之論……”

  目光轉處,只見院落四周,突地現出了數十條手持長弓的人影,張弓搭箭,指向“霹靂堂”弟子。李劍白勁裝疾服,手持長劍,與海大少並肩白人影中行出,沉聲道:“各位還不放下火筒,難道真的要放火麼?”

  “霹靂堂”弟子望瞭望四周閃亮的箭簇,又望瞭望“霹靂火”嚴厲的面色,也不知該放下的好,還是不該放下的好。片刻的靜寂中,殺機隱現。

  霹靂火突地大喝道:“放下來!”只聽“叮噹”一陣輕響,閃亮的火筒。俱都放在地上,

  李劍白手抱長劍,登堂直入,抱劍立在李洛陽身後,緩緩道:“此事如何處理,請爹爹示下。”

  李洛陽炯然的目光。除徐白眾人面上移了過去。

  只見“霹靂火”捋須而立,手掌不住顫抖,長須不住抖動,顯見是心中激動憤怒已極,隨時都可發作。黑星天、白星武,面色深沉,目光閃動。司徒笑面帶微笑,搬了把椅子,遠遠坐在角落中,作出一副袖手旁觀之態,仿佛無論什麼事發生,都與他毫不相干。這其中只有潘乘風面色最是陰晴不定,目光不時望向窗口。他雖然故作鎮定,卻掩飾不了目中的驚恐之色。

  李洛陽知道這些人俱是武林中的頂尖人物,誰都不是省油的燈,自己只要稍一處置失當,立時便是大禍。他心念數轉,當機立斷,道:“事無憑證,各位又都是好友,不如聽在下相勸,此事就此揭過。”

  司徒笑微笑道:“李大哥息事寧人,在下也贊同得很。”

  潘乘風立刻接口道:“縱有什麼恩怨,也該等到了外面再說,在這裡動手,豈非令人為難。”

  海大少突地哈哈大笑起來,道:“姓潘的,你怕什麼,否則像你這樣專喜興風作浪的人,怎會說這樣的話?”

  潘乘風變色道:“我怕什麼?難道怕你麼?”目光偷偷瞧了窗口一眼,盛氣又自弱了下去。他只當窗外埋伏著的必是他生平最怕的仇家,卻不知方才一掌將他震回來的只是鐵中棠。

  海大少狂笑道:“有的事或可在外面解決,有的事卻非在這裡解決不可。你已背上人命官司,還想走麼?”

  潘乘風大喝道:“什麼人命官司?”

  海大少厲聲道:“你那姘婦已為你死了,你難道不想去陪她?”

  霹靂火怒道:“這裡的事與你何干,要你多什麼口?”

  海大少亦自怒道:“俺的事你管不著。”

  兩人面面相對,眼睛瞪得滾圓,又要火拼起來。情勢至此,非但絲毫沒有解決,反而越來越亂。

  李洛陽面籠寒霜,徐徐回頭,道:“劍白,在我未說完之前,若有誰多口,你便試一試是你的劍快,還是他的嘴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arl8801 發表於 2011-5-31 02:44 PM

  第十二回 春色透重簾

  這珠寶世家的主人,厲練是何等豐富,知道此刻情勢,已如一盤亂麻,若不揮刀,萬難解決。李劍白懷抱長劍,朗聲應了,大步向前走了三步,森寒的目光,剎那間便已控制了大廳中的每一個人。

  李洛陽轉目四望,沉聲道:“黑、白兩兄與霹靂大俠之事,與本門無關,亦毋庸在此地解決。三位若願在此,在下自竭誠款待,三位如定要在外解決,在下恭送如儀,決不相強。”

  霹靂火冷“哼”一聲,大步走向門外。突見劍光閃動,一道寒芒,劃空而來,擋住他的去路。霹靂火大怒道:“老夫要走,也不行麼?”

  李劍白手橫長劍,面沉如水,立在他面前,冷冷道:“家父話未說完之前,誰也不得妄動。”

  霹靂火目中寒光暴射,一字字道:“你讓不讓路?”

  李劍白筆挺地站在地上,腳下絲毫不動,閃亮的眼神中,充滿了冷靜與鎮定,緩緩道:“不讓!”

  他這份出奇的冷靜與鎮定,實在比暴怒還要可怕。

  霹靂火目中卻似要噴出火來,兩人目光相對,誰也不再說話,只聽眾人心房怦怦跳動,廳中立又充滿殺氣。

  李洛陽冷靜地望著他的愛子,只見李劍白目光絲毫不瞬,面容也未有絲毫變動,甚至連劍光都未顫抖一下。要知他若是稍有示弱之態,李府的威信立刻蕩然無存。李洛陽見他愛子如此,目中也不禁閃起得意的光芒。

  死一般的靜寂中,突地院外一個蒼老而疲倦的聲音,輕咳著道:“借借光好麼?讓老婆子進去。”

  群豪都不禁呆了一呆,齊地轉目望去。

  只見那褸衣白髮的老婦人,手扶著那跛足少年的肩頭,已緩緩自刀光劍影中擠了進來。四下的家丁壯漢,顯然也已惶然失措,不知該怎樣應付這局面,只得紛紛閃開,讓出了一條道路。白髮蒼蒼的老婦人蹣跚地走在箭林刀山中,無形中便已構成了一幅極為奇異而又極不協調的圖畫。但是她卻連眼皮都未曾抬起一下,仿佛將四下那些雄赳赳的家丁壯漢都看成了死人一般。

  潘乘風目光轉處,立時面容慘變,悄悄移動腳步,躲到司徒笑身後,耳語道:“在下仇人來了。”

  司徒笑輕笑道:“有這許多人在這裡,你怕什麼?”

  語聲中,那白髮老婦人已蹣跚地步上石級,李劍白立刻放下長劍,轉身迎上,道:“老夫人到這裡來作甚?”

  白髮老婦人笑道:“難得難得,老身已有許久未曾見到過像你這樣敬老尊賢的人了。”

  李劍白面頰微微一紅,但瞬即正色道:“此地情況緊急,老夫人無論有什麼事,也請稍等再說。”

  她緩緩走到李洛陽身前,乾枯的面上,笑容詭異,緩緩道:“老身要問你討樣東西,你答應麼?”

  李洛陽道:“老夫人請說。”

  白髮老婦人緩緩抬起手掌,指向潘乘風,目中突地寒光暴射,冷冷道:“老身要討卻的東西就是他。”

  群豪心裡俱都一驚:“這老婆子難道瘋了麼?”

  李洛陽卻仍神色不動,緩緩道:“夫人是否在開玩笑?”

  白髮老婦面色一沉,銳聲道:“你答不答應?”

  李洛陽道:“在下實難答應。”

  白髮老婦人大怒道:“你不答應也得答應。”揮了揮手,厲聲道:“寶兒,去將那廝腦袋取過來。”

  那跛足少年方自應了一聲,黑星天、白星武、霹靂火已齊地層動身形,颼地竄來,將這少年團團圍住。跛足少年年紀雖小,但膽量卻甚大,被這三個武林高手圍在中間,仍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烏黑的大眼睛,四下亂轉,笑嘻嘻道:“潘乘風又不是你們的祖宗,小爺要他的腦袋,與你們何干?”

  霹靂火大怒道:“小小年紀,就敢如此張狂,老夫如不看在你年紀幼小,就要教訓你了,快退回去吧!”

  跛足少年笑道:“你不妨試試看,看誰教訓誰!”

  霹靂火大喝一聲,須發皆張。

  跛足少年道:“來呀,動手呀!”

  霹靂火厲聲道:“老夫生平不與婦人童子交手。”

  跛足少年道:“既不動手,還站在這裡幹什麼?”緩緩的向霹靂火走了過去,道:“不讓路就得動手,知道麼?”

  霹靂火呆了一呆,突見這少年手掌一揚,直擊而來。他發招前毫無徵兆,出手一擊招式卻是迅變奇詭,無與倫比,在場眾人,俱是武林高手,也不禁看得為之一震。

  只見霹靂火身子一閃,側退一步,避開此招,跛足少年望也不望他一眼,從容地自他身側走了過去。潘乘風立在司徒笑身後,面上已無一絲血色。

  司徒笑暗暗忖道:“玉潘安聲名不弱,卻對這老婦童子如此畏懼,看來他們必定大有來歷,我何苦淌這趟渾水。”一念至此,含笑移開了身子:“小兄弟,你和這位潘大俠究竟有何仇恨,為何定要他的腦袋呢?”

  跛足少年道:“你管不著。”

  司徒笑道:“在李大哥的地方,什麼事自有李大哥處理,在下自然是管不著。”含笑走到一旁,袖手旁觀。

  他輕輕一句話,便將全部責任推到李洛陽身上。

  跛足少年道:“最好誰也不要多管閒事。”笑嘻嘻地緩步走向潘乘風,仿佛潘乘風的腦袋正等著他去拿似的。

  潘乘風滿面慌張,目光四轉,只見這少年越來越近,突然嘶聲笑道:“你們都不管了麼?難道不怕我說出來?”

  黑星天、白星武面色微變,司徒笑也微微動容。

  潘乘風突地擊起一拳,向這跛足少年胸膛擊出,口中道:“黑星天、司徒笑,還不來助我一臂?”

  黑星天大喝道:“我來助你!”雙掌直拍跛足少年後背。他二人前後夾擊,招沉力猛,迅快無儔,眼見一招便要得手,哪知跛足少年身子一縮,便自拳風掌影中滑了出來。

  司徒笑側目笑道:“李大哥,你說得厲害,怎麼又不管了?”

  李洛陽見到情勢如此紊亂,心中也漸不安。他要是伸手一管,李家必定立時便要捲入一件複雜而又奇詭的恩怨仇殺之中,這平靜多年的珠寶世家,也立刻便要被鮮血所染,也不知到哪時才能脫身;他若是袖手不管,自己的聲望威信,立時便要大墜。

  兩相權衡,孰輕孰重,一時之下,他實在難以驟下判斷,只因他不但考慮自己,還要考慮周圍數百條人命。思忖之間,那跛足少年已在潘乘風、黑星天兩人的夾攻之下,東游西閃,走了數十招之多。他身形奇巧,此刻雖未還手,但黑、潘兩人竟也無法將之制住。眾人俱都看得心驚,但誰也看不出他的身法家數。

  那白髮老婦人面色冷漠,對這少年,似乎甚為放心。李劍白抱劍而立,靜等著他爹爹的吩咐。院外的數十條家丁大漢,也俱已張弓搭箭,長刀出鞘,只要李洛陽一聲令下,立時便可動手。

  李洛陽蒼白的面容,漸生激動之色,他雖然久居安樂,但豪氣卻絲毫未滅,突然轉向白髮婦人,道:“出去!”

  白髮老婦人冷笑一聲,道:“你叫老身出去麼?”

  李洛陽道:“帶著你的孫兒立時出去,遠離李宅。你縱要尋仇,也不能在李宅方圓一里之內動手!”

  白髮老婦人冷冷道:“你若要多事,就要後悔了!”

  李洛陽厲聲道:“李洛陽縱然拼卻這份身家,拼卻這條性命,也不能讓你們壞了我家的規矩。”

  白髮老婦人冷笑道:“好個執迷不悟的蠢才,若是家毀人亡了,還要那規矩有什麼用?”

  李洛陽厲聲笑道:“要我李洛陽家毀人亡,還不是那麼輕易的事,閣下儘管放心好了。”

  白髮老婦人冷冷笑道:“好!”

  她微揮手掌輕叱道:“寶兒,住手了。”

  跛足少年抱拳低頭,箭一般自潘乘風、黑星天兩人的拳風中衝了出來,凌空翻了個斤鬥,落到老婦人身側。

  白髮老婦人面上泛起一絲猙獰的笑容,口中卻柔聲道:“寶兒,我們爭吵了半日,也該給人家留下些什麼。”她面上的表情和語聲是如此不相配合,眾人心頭不覺都為之一寒。

  只見這跛足少年展顏一笑,自懷中取出一隻小小的包袱,解開包袱,裡面俱是一粒粒晶瑩的明珠。跛足少年目光四轉,突然挺身而舞,舞姿奇詭怪異,眾人看了實覺好笑,卻又半聲也笑不出來。只見他急地舞到李洛陽身前,取了一粒明珠,送到李洛陽身上,身子一轉,又取了一粒明珠,放到司徒笑身側的桌上。他舞姿迅急,身手靈便,眨眼之間,海大少、黑星天、白星武、潘乘風足下,也已各各多了一粒明珠。跛足少年急地轉了三個圈子,手持一粒明珠,風一般舞到“霹靂火”身前,緩緩放下明珠。

  白髮老婦微微笑道:“這老頭兒生平不與婦人童子動手,看在這一點,珠子不要給他了。”

  跛足少年道:“好!”懸空翻了個斤鬥,落到李劍白身前,突又笑道:“師傅,這少年也莫要送了,好麼?”

  白髮老婦人咯咯笑道:“你倒小氣得很。”

  跛足少年嘻嘻一笑,道:“我才不小氣呢!”手腕一抖,將一袋明珠,俱都撒落到院中。

  白髮老婦人陰森森笑道:“禮送完了,我們也要走了,九日之內,我們來收人家的回禮。”她扶著跛足少年的肩頭,蹣跚著走了出去。

  跛足少年笑嘻嘻地唱道:

  “一粒明珠一條命,回禮絕對不嫌多,惡鬼瘟神門前過,十殿閻王笑呵呵,笑呵呵……”歌聲怪異,漸漸遠去。

  大廳中眾人面面相覷,除了心房跳動,再無別的聲音。

  潘乘風漸漸俯下腰,緩緩拾起足下的明珠,身子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慘呼道:“奪魂珠……”

  霹靂火大聲道:“那兩人裝模作樣,究竟在弄什麼鬼?”

  潘乘風慘笑道:“一粒明珠一條命,得了珠子的人,九日之內,她便要來要你的命了!”

  黑星天變色道:“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潘乘風道:“你還猜不出她是誰麼?”目光緩緩移動,嘶聲道:“你們難道都猜不出她是誰麼?”

  李洛陽面色蒼白,緩緩拾起了被跛足少年拋到地上的那一方包珠的白布,隨手一抖,張了開來。眾人凝目望去,只見布上駭然畫著一個笑嘻嘻的奇裝異服、神色詭異的婦人,和九個赤身童子。

  黑星天心念動處,突地想起一個人來,目光立刻渙散,面色立刻煞白,驚呼道:“她便是九子鬼母?”

  眾人心頭俱是一寒,李洛陽慘然點頭:“不錯,她便是一夜之間,毀去了祁連派數十個弟子的九子鬼母。”

  潘乘風慘呼道:“奪魂珠一到,我們誰也逃不了,海大少呀海大少,想不到你也要陪我死在一起!”

  海大少怒道:“誰也逃脫不了?九子鬼母再厲害也不過是個人而已,難道她真的是活鬼麼?”

  李洛陽黯然長嘆道:“當年祁連派那等聲勢,接到奪魂珠後,九日之內,竟無一人能逃得出祁連山莊,幸好……”他轉首瞧了李劍白一眼,接道:“幸好他總算為李門留下了一條後代。劍白,你快快隨著霹靂大俠去吧!”

  李劍白手持長劍,垂首不語。

  李洛陽長嘆道:“數日之內,這裡便成血海,你還是……”

  李劍白目眥欲裂,大聲道:“爹爹若是要孩兒離開此地,孩兒便立刻自刎在爹爹面前!”

  霹靂火“啪”的一拍雙掌,揚起拇指,狂笑道:“好男兒,有志氣!老夫也不走了!”

  李洛陽沉聲道:“兄台既是脫身事外,還是快走的好,到那時變亂一起,玉石俱焚,兄台再走便來不及了!”

  霹靂火仰天狂笑道:“黑星天、白星武縱然不義,但老夫也不能眼見他們死於別人手中,袖手不管,好歹也要助他們與別人拼上一場,縱然拼不過,縱然死了,也得成全這一場義氣。”

  笑聲突地一頓,目注黑、白兩人,厲聲道:“但此事過後,你我三人若還不死,老夫還是要來找你們的。”

  潘乘風大聲道:“正該如此。你我此刻已有如身在危城,自應同心合力,對付外敵,自身的恩怨,還管他作甚?”

  海大少冷笑道:“若是沒有你這廝,怎會有今日之事?你莫要以為大亂一起,你便可渾水摸魚,這筆賬還是要找你算的。”

  潘乘風道:“此事過了,我也一定等著你。”

  那生死交關的危機,竟使得這些人俱都暫時放下了自己的恩怨情仇,變得同心合力起來。

  鐵中棠眼看自己安排的巧計,變到如此地步,心中非但沒有絲毫欣慰之意,反覺一片黯然。只因他使得許多無辜的人,也捲入這場劫難之中,縱然他能眼見他的深仇大敵死在他巧計安排下,但是他的心頭,也不免要永遠留下一份沉重的愧疚。

  遠處更鼓隱隱傳來,將至三更。

  鐵中棠悄然移動身形,回到自己的院落,有許多他本來以為極為正確的手段,此刻他已不禁有些懷疑這些手段到底是否正確了。他悄然回到帳篷,換下衣衫。裡面一重帳幕中鼻息沉沉,水靈光她們,似乎都已入睡。錦床旁的玉幾上,擺著一份精緻的夜點,夜點旁有張字柬,是水靈光留下的,稚氣的字跡寫的是:“這是我親手做的,你要吃下它。”簡單的語句中,卻蘊含著無比的關切與情愛。

  鐵中棠黯然嘆息一聲,在錦床上靠下來。他只覺心神突的變得疲憊得很,甚至有許多事都不願做了。

  只見珠簾前人影微花,珠簾掀處,香氣傳過,溫黛黛披著一件粉紅色的風氅,悄然走了進來。她眼皮四下一掃,向鐵中棠嫣然一笑,放落了珠簾後的垂簾,輕笑道:“我準時來了。”

  鐵中棠道:“你那漢子知道麼?”

  溫黛黛搖了搖頭,媚笑著撥小了四下的燈光,回眸道:“那盒首飾……可在這裡麼?”

  鐵中棠道:“就在這裡。”

  溫黛黛嫣然一笑,道:“好……”伸手解開了胸前的三粒衣鈕,緩緩脫下了那件粉紅的風氅。風氅裡,是一件粉紅的紗衣,燈光朦朧間,可以隱約看得到她紗衣中豐滿而誘人的胴體。她輕輕一旋身,解開了束衣的粉帶,春蔥般的纖纖玉手,輕輕捻上肩頭,輕輕將輕紗衣扯落下來。於是,那晶瑩如玉的肩頭,便緩緩自衣下呈現,然後,是雪白的酥胸,渾圓而小巧的腰肢……

  鐵中棠道:“你做什麼?”

  溫黛黛媚眼如絲,蕩笑道:“你要的是我的身子,我就把身子給你。你得到了我的身子,也該將我要的東西給我。”

  鐵中棠道:“這交易就如此簡單麼?”

  溫黛黛踏過滑在地上的紗衣,赤裸著走到鐵中棠面前。

  她渾身都散髮著一種溫暖而淫蕩的香氣,挺著胸膛,媚笑道:“你還要什麼?難道這還不夠?”

  鐵中棠緩緩道:“換那套首飾,是足夠了,但……”

  他微笑著俯下身,自床底抽出一隻滿鑲寶玉的箱子,緩緩啟開箱蓋,立即便有一陣輝煌的珠光寶氣隨之而出。

  溫黛黛媚笑如絲的眼睛,立刻像銅鈴般睜圓了。

  她有生以來,一直都在夢想著首飾與珠寶,但是就算她在做夢的時候,都沒有看到過這麼多珠寶首飾。

  鐵中棠手掌輕輕在箱中撥動著,翡翠、璧玉、珍珠、瑪瑙,在他手掌的撥動下,發出了“叮叮”悅耳的輕響。

  溫黛黛俯下身,捧起一串珍珠,捧到她高聳的胸膛間。她讓那些渾圓的珍珠,在她渾圓的胸膛上輕輕滾動著,冰涼的珍珠,剎那間便染上了肉體的溫暖。她闔上眼睛,輕輕嘆息,似乎她已自這些珠寶裡,得到空前的滿足。她輕輕說道:“這些都是你的?”

  鐵中棠道:“自然都是我的。”

  溫黛黛長嘆道:“你真是福氣。”她的嘆息和語氣是那麼真摯,她生平恭維人的言語幾乎也只有這一句是真正自心裡發出來的。

  鐵中棠凝注著她誘人的軀體,目光卻是異樣的冷靜而清澈。他凝注著她道:“這些你想要麼?”

  溫黛黛霍然睜開眼睛,道:“你都給我?”

  鐵中棠道:“你願意永遠跟著我,我就都給你。”

  溫黛黛呆了呆,良久良久,方自搖頭道:“我不能,我不能……”口裡雖說不能,但心裡顯然已動搖了。

  鐵中棠微微一笑,道:“你可以考慮考慮。”他不再望她,緩緩走了過去,自櫃中取出一隻玉壺,倒了杯琥珀色的酒,將酒杯緩緩遞到溫黛黛面前。

  溫黛黛眼裡望著珠寶,隨手接過酒杯,一口喝下杯中的酒,她立刻覺得有一股烈火緩緩在她胸間燃燒起來。

  鐵中棠仍然靜靜地望著她,道:“你考慮過了麼?”

  溫黛黛搖頭道:“我不能!”

  鐵中棠突地自她手中奪去珠寶,“砰”的合上箱蓋,一腳將箱子踢了回去,冷冷道:“不能就算了!”

  溫黛黛臉色漸漸鐵青,突地冷笑起來,緩緩道:“你不給我,難道我就不會動手搶麼?”

  鐵中棠道:“這是什麼地方,你敢?”

  溫黛黛臉上泛起了狠毒的笑容,道:“我搶了你,也沒有人知道。這是你逼我的,你莫要怪我。”語聲中突然飛起一掌,直劈鐵中棠天靈死穴。

  鐵中棠動也不動,直到她手掌已快觸及頭頂,突地手掌一揚,反腕扣住了她的脈門。他出手之急,手腕翻變之快,幾乎不是人類任何言語所能形容,溫黛黛只覺眼前一花,全身勁力頓消。她驚呼一聲,身子已被鐵中棠反手扯倒在錦床上。

  鐵中棠冷笑道:“你敢,看你還敢不敢?”左手扣住她的脈門,右手正正反反,在她臉上摑了數十掌,掌聲清脆,但卻越打越輕。

  溫黛黛痛苦呻吟著,她生平第一次被人虐待,但在這種被虐待的痛苦中,她卻又感覺到一種奇異的,不可描摹的快感。她身子漸漸在鐵中棠的手掌下蜷曲起來,顫抖起來……

  鐵中棠突地放鬆了雙掌,筆直地立在她面前,冷冷地凝注著她,像是帝皇在凝注著足下的奴隸。只見溫黛黛雪白的胸膛,漸漸變成了粉紅顏色。

  突地,她一掠而起,雙手緊緊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全身劇烈地顫抖著,張開櫻脣,狠狠在他肩頭咬了下去。

  鐵中棠仍然筆直不動,緩緩道:“你願意麼?”

  溫黛黛身子緊張地痙攣著,無法說出話來。她此刻身子裡充滿著燃燒的火焰,她渴望他的鞭打。

  鐵中棠突地雙手一推,將她的身子重重推到錦榻上,那冰冷的目光中,也開始燃燒起憤怒之火。

  她只覺身子飄飄蕩蕩的,充滿了空虛,也充滿了滿足,她只覺所有的一切都已失去,但剎那間卻又全都回來了……她承受著鐵中棠的憤怒,像是在承受雨露一隕以虐待別人為樂的變態,在被虐待時定必會得到更大的滿足。終於,她平靜了下來。她微笑的嘴脣,仍殘留著狂歡後的余癡。

  睜開眼簾,鐵中棠又筆直地站在她面前,冷冷望著她。

  但此刻在她眼中看來,這“老人”已不再是老而醜陋的了,只因她知道惟有自這“老人”這裡,才能獲得她所需要的一切。

  鐵中棠道:“你願意永遠地跟著我麼?”

  溫黛黛已完全屈服了,她無言地點了點頭。

  鐵中棠道:“你是否願意放棄一切跟著我?”

  溫黛黛柔順地點了點頭,輕輕道:“願意。”

  鐵中棠大笑道:“賤婦,我早就知道你願意跟著我,只因我不但能給你珠寶,滿足你的虛榮,還能滿足你的無恥!”

  溫黛黛柔順地聽著他的辱罵,輕輕地蕩笑著——淫蕩的女子若是被一個男子屈服了,她便會毫無反抗地承受他的一切。

  鐵中棠道:“你若是願意,就快些回去告訴那少年,對他說你以後永遠不要再見他的面了。”

  溫黛黛微一遲疑,道:“……”

  鐵中棠怒道:“賤人,你究竟願不願意?”

  溫黛黛暗忖道:“我為什麼不願意?我還遲疑什麼?”她引誘雲錚,只是為了要自司徒笑那裡得到更多的權勢,更多的財富,但是她對司徒笑早已厭倦,正如司徒笑也厭倦了她。而此刻她卻發現這“老人”不但能給她比司徒笑所有的財產更多的珠寶,而且能給她一種奇異而新奇的刺激與滿足。她只覺這“老人”竟是她生平所遇的惟一的“男人”。

  於是她不再遲疑,起身披上了紗衣和風氅,緩緩走到鐵中棠身側,輕輕向著他,道:“我去了。”

  鐵中棠重重推開了她,道:“快去快回,天亮前定要回來。”

  溫黛黛嫣然一笑,輕輕奔了出去。

  鐵中棠望著飄蕩的珠簾,心情突地變得十分沉重。

  他長嘆著緩緩跪了下去,仰面道:“爹爹。你能原諒孩兒所用的手段麼?孩兒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對的!”

  遙遠的天際,仿佛有回答他的聲音:“你用的手段雖然不對,但目的卻是極為正確的。你縱然用的是最壞的手段,但只要做的是最好的事,便沒有人會怪你。”這聲音是飄渺而不可捉摸的,也不知是否真實。

  良久良久,鐵中棠才緩緩站起身來,他也不知道是否聽見了聲音,只是他面容已略見寬慰。

  這時東方天邊已現出淡淡的魚肚白色。珠簾輕蕩,溫黛黛手裡提著只小小的箱子,悄然走進來。她雲鬢仍然是蓬亂的,眼波也仍然迷亂。

  鐵中棠道:“你告別了你那漢子麼?”

  溫黛黛嫣然點了點頭。

  鐵中棠微微一笑,道:“你做事倒也乾淨利落得很。”

  溫黛黛道:“我是自由的身子,來去誰管得著我?”

  鐵中棠道:“那少年難道也就如此簡單地讓你走麼?”

  溫黛黛冷笑道:“他憑什麼不讓我走?”

  鐵中棠道:“你難道與他沒有一絲情感?”

  溫黛黛大笑:“我會愛他?那孩子連牙齒都沒有長全……”她笑聲中,充滿了對青春、真情的輕蔑。

  鐵中棠心中又恨又惱,口中卻冷冷道:“他難道也與你沒有情感?我就不信他肯如此輕易地……”

  話聲未了,突聽門外——聲大喝:“黛黛,你在哪裡?”

  焦急而驚慌的喝聲,正是雲錚發出來的。

  鐵中棠目光微變,道:“你到底和他說清了沒有?”

  溫黛黛的神色,卻一點也沒有驚慌的樣子,更無羞愧之態。

  鐵中棠冷冷瞪了她一眼,沉聲道:“黛黛在這裡。”

  話聲未了,雲錚已筆直地衝了過來。

  他身上只著一套雪白的短衫,髮髻不整,目光散亂,神情更是焦急悲憤,瘋狂地衝到溫黛黛面前。溫黛黛冷冷地望著他,像是一生中從未見過他似的,冷冷道:“這是別人的地方,誰叫你進來的?”

  雲錚圓睜雙目,緊握雙拳,道:“我來找你。”

  溫黛黛冷冷道:“有何貴幹?”

  雲錚顫抖著攤開緊握著的手掌,掌心有一團揉皺了的紙箋,他指著這團紙,顫聲道:“這……這是你寫的麼?”

  溫黛黛道:“不是我寫的,難道還會是你寫的不成?”

  雲錚道:“我心已有別屬,難再與君共處,我去了,但望你莫來尋我,我也不願與君再見……”他一口氣念到這裡,嘶聲道:“這些話,真的都是你寫的?”

  溫黛黛拉起鐵中棠的袖子,倒入鐵中棠的懷抱裡,道:“對了,這都是我寫的,寫得清清楚楚,你還不明白?”

  雲錚身子一震,倒退了幾步,顫抖著伸手指向鐵中棠道:“你……你要離開我,跟著這……老頭子?”

  溫黛黛望也不望他,頭倚在鐵中棠的肩頭,手伸入鐵中棠的袖子,媚笑道:“他說你是個老頭子,我卻說你是個男人,真正的男人,比那些乳臭未乾的小夥子,不知要強多少倍。”

  雲錚仿佛被人當胸打了一拳,全身都癱軟下來,道:“你……你以前和我的山誓海盟,難道都是……都是……”

  溫黛黛咯咯笑道:“那都是和小孩子說著玩的話,你難道也會將它當做真的,這倒可笑得很!”

  雲錚厲喝一聲,嘶聲道:“不不不,那都是真的,你……你絕對不會騙我,黛黛,你……你跟我回去吧!”

  溫黛黛大笑道:“隨你回去,隨你回去做什麼?”

  雲錚怒喝著衝到溫黛黛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目眥欲裂,緊咬牙關,悲聲道:“你……你……”

  溫黛黛冷笑道:“虧你算得堂堂七尺,看來也有三分像是個男人,怎的做事竟這麼幼稚,這麼無恥。”

  雲錚怒喝道:“你說什麼,你……你……”

  溫黛黛道:“人家厭惡你,不喜歡你了,你卻偏偏要作出這麼可笑的樣子,真叫人看了心裡發嘔。”

  雲錚身子又是一震,木然怔在當地。

  溫黛黛道:“放開手,出去!”

  雲錚木然放開了手掌,木然後退了幾步,木然望著她和鐵中棠。鮮紅的血絲,一絲絲自他緊閉著的嘴角流了出來。

  鐵中棠滿腔悲哀與憐惜,但他卻只能在心中暗嘆著:“三弟,我知道你此刻心裡的感覺,我知道被人騙去情感的悲憤與痛苦,但是……我這樣做,都是為了大旗門,為了你,你知道麼?我如不這樣做,你怎會知道她是個騙子,她怎會離開你?那樣你暫時雖然不會痛苦,但卻要背負終身都不能洗去的罪孽……他垂下頭,硬起心腸,冷冷道:“這裡是老夫的地方,你話若說完了,就請快出去吧!”

  溫黛黛冷笑道:“主人已在趕你出去,你還呆在這裡?”

  雲錚伸手一抹脣邊血絲,伸手指著鐵中棠,厲聲道:“你用錢買去了她,總有一天,她也會……”

  溫黛黛咯咯笑道:“要是被人趕出去,那可真是光榮極了,你死在地下的祖宗八代,都要沾你的光。”

  雲錚心如刀割,突地厲吼一聲,嘶聲慘叫:“好,你們記得……你們記得……總有一天……”語聲突停,轉身奔去。他隨手扯斷了珠簾,只聽“叮咚”一聲輕響,斷線的珍珠,雨一般灑落在地上。

  溫黛黛輕輕啐了口,笑罵道:“蠢才!”長長伸了個懶腰,嬌慵地倒在錦榻上,媚眼如絲,蕩笑著道:“我已完全是你的了!你!你還不過來……”張開雙臂,挺起胸膛,蕩笑著等待鐵中棠。

  鐵中棠緩緩回轉身,冷冷地望著她……

  突地,鐘聲大震!

  嘹亮震耳的鐘聲,尖銳地劃破了清晨的靜寂。溫黛黛面笆微變,躍起身來,詫聲道:“清晨之中,警鐘大鳴,莫非這裡又出了什麼事麼?”

  話聲未了,只見一個白衣如雪的絕代麗人,自裡面的帳幕,緩步走了出來,秋波如水,冷拎地凝注著她。

  另一個粉衣艷婢,跟在這麗人身後,眼波亦是冰冰冷冷,沉聲道:“你既已是這裡的人,還不過來參拜我家姑娘。”

  溫黛黛似乎被那白衣的絕代麗人艷光所懾,竟不敢面對,轉首問鐵中棠道:“她是什麼人?要我拜她?”

  鐵中棠心中本在為雲錚的問題困擾,又被鐘聲所亂,此刻怔了一怔,知道水靈光必已聽到這邊的動靜,不禁笑道:“這是舍妹,你……”

  溫黛黛冷笑道:“她是你的妹妹?嘿嘿!這倒妙極了,六十歲的男人,也會有十多歲的妹妹?”

  水靈光瞪著大眼睛,動也不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arl8801 發表於 2011-5-31 03:21 PM

  第十三回 狠狡賤殘烈

  溫黛黛冷笑著走上前去,叉腰立在她面前,道:“我年紀比你大,你該參拜參拜我才是。”

  粉衣艷婢妝兒撇了撇嘴:“你在做夢。”

  溫黛黛道:“小丫頭,回去,你……”話聲未了,已被鐵中棠一把扯了回去,反手一掌,摑在她面上。

  溫黛黛跳了起來,大聲道:“好,你打我!”

  鐵中棠面如青鐵,正反又是兩拳,冷冷道:“賤人,我叫你來,就是為了要狠狠地折磨於你。”他心中充滿了對雲錚的憐憫,對這婦人的怨恨,兩掌打下,溫黛黛粉白的嬌靨上,已現出十條血痕。

  她潑辣凶野之氣,也被這兩掌打了回來,流著淚顫聲道:“求求你,不要打了,我……我願意拜她。”

  水靈光幽幽一嘆,道:“你……你不用拜……拜了。”眼簾垂落,目中似乎也流下淚來。

  剎那間的沉寂,瞬即被一陣呼聲擊散。鐘聲餘音中,一個李宅家丁,大步奔了進來。他驚疑地四下望了一眼,立刻垂下頭去,躬身道:“家主有令,請各位速去前廳,有要事相商。”

  鐵中棠揮手道:“知道了!”

  這家丁應聲後退而出,卻又忍不住要對這奇異的帳幕中,奇異的情況,偷偷看上兩眼。

  鐵中棠心中暗暗嘆息,口中沉聲道:“妝兒,你陪姑娘在這裡好生歇息,我帶著她到前廳去。”

  水靈光道:“你不要我……我去麼?”

  鐵中棠只覺心亂如麻,大聲道:“你還是不要去的好。”這時溫黛黛紅痕未褪的面靨上,卻又泛起了得意的微笑。

  晴朗的天氣,金黃的朝陽。但陽光映照下的李府大廳中,此刻卻彌漫著一種沉重而緊張的氣氛,甚至連人們的呼吸也是沉重的。座位上已參差地快坐滿人,一個個俱是面色凝重,心頭忐忑,百十條目光,一齊注目著李洛陽。

  李洛陽背負著雙手,深皺雙眉,在人叢中往來蹀躞,不時望向廳門,垂詢道:“人可來齊了麼?”

  他們身與其事,更是心事重重。潘乘風與海大少對面而坐,只要有誰抬頭,便會接觸到對方怨毒的目光。突見一個滿面悲憤,衣衫不整的白衣少年,手裡緊握著一柄長劍,踉蹌大步奔來,目光四掃,重重坐到自己座上,與他前幾日謙讓從容的神情,簡直判如兩人。

  司徒笑雙眉微皺,暗奇忖道:“這廝怎的了?”目光四轉,看不到溫黛黛與他同來,不禁更是奇怪。

  只聽“砰”的一響,雲錚將寶劍重重放到桌上,大聲道:“主人可有酒喝,我想大醉一場。”

  李劍白走了過去,沉聲道:“兄台稍候。”

  語聲方落,突見雲錚面色大變,目中似要噴出火來。李劍白呆了一呆,才發覺這白衣少年怒火並非對己而發,似要噴火的眼神,乃是望向自己的身後。他回身望去,只見那奇怪的老頭,竟攜著這白衣少年的伴侶,蹣跚著走入了大廳。

  司徒笑更是大驚失色,霍然站了起來。溫黛黛卻望也不望他,更不望雲錚,攜著“老人”的手,含笑坐到位上。

  這其中的微妙關係,大廳中少有人知,只是眾人見了司徒笑和雲錚的失態,免不得有些驚異。立在廳門的李府家丁,對了對手中的名冊,回首躬身道:“各院中的客人,此刻都已來齊了。”

  李洛陽霍然頓住腳步,沉聲道:“如此清晨,便驚動各位前來,在下心中真是不安得很。”眾人知道他必有下文,俱都凝神傾聽,沒有插言。只聽他長嘆一聲,接道:“各位遠道而來,在下本應盡心款待,使各位盡興而歸,但此刻在下卻不得不勸各位回去了。”

  江南世家歐陽兄弟中,有一人忍不住站了起來,道:“十日會期尚未過去,主人怎的就要逐客了?”這些公子哥兒,窮追“橫江一窩女王蜂”,尚未追出眉目,聽說要散局,不禁都情急起來。

  李洛陽沉聲道:“十日會期,雖尚未滿,但數日之間,此地必有風波,在下不忍令各位卷人漩渦,是以……”

  那歐陽少年雙眉一挑,大聲道:“此地若是將有風波,我兄弟更不能走。臨危不苟,乃是我兄弟的本色。”

  他自覺這幾句話說得極為俠義,得意之下,忍不住偷偷瞧了瞧坐在旁邊的“橫江一窩女王蜂”一眼。

  李洛陽突地一整面色,沉聲道:“各位年紀輕輕,怎知道江湖仇殺的凶險?若是捲入漩渦,便休想再置身事外了。”他微微一嘆,接道:“何況我那對頭的厲害,世罕其匹,這裡眼見就要揚起一片腥風血雨,各位此刻若是不走,等那人發動之後,在下自顧不暇,也無力再保護各位。那人心狠手辣,手下從來不留活口,戰端一起,玉石俱焚,各位再要走時,只怕萬萬來不及了。”他神情凝重,言語中更充滿了恐怖之意,眾人俱都聽得心驚色變。那歐陽少年機伶伶打了個寒噤,乖乖地坐了下去,再也不敢開口。

  李洛陽抱拳道:“各位車馬,俱已齊備,隨時皆可束裝就道。事值非常,在下情非得已,但望各位鑒諒。”

  眾人俱都知道李洛陽言重如山,他說出的話,決不會是危言聳聽,是以誰也沒有出口再問。那些規矩的商賈掮客,安分的小戶人家,怕事的高官大戶,早已匆匆離座而起,趕忙去整理行裝。有的人還和李洛陽寒暄道別,有的人連招呼都不再打,片刻之間,大廳中已走得零零落落。還有些江湖豪上,與李洛陽交情較深,礙著義氣,還不肯走,但禁不得李洛陽再三相勸,終於還是走了。

  於是大廳中頓時呈現一片淒清,只剩下黑、白諸人和扶劍而坐的雲錚,仍在死盯著溫黛黛與鐵中棠。

  李劍白一直站在雲錚身旁,此刻便道:“兄弟還不走麼?”

  雲錚想也不想,大聲道:“不走!”

  李劍白怔了一怔,道:“為什麼?家父已說得清清楚楚……”

  雲錚隨手一指黑、白等人,大聲道:“他們不走,我為何要走?”

  他口中說話,眼睛仍在瞪視著溫黛黛。司徒笑與黑、白兩人目光相視,交換了個眼色。

  白星武微笑道:“這位兄台居然有與我等同生死、共患難之心,當真不愧是條英雄少年,在下先謝了!”

  雲錚大聲道:“生死之事,本算不了什麼!”

  白星武淡淡笑道:“真的?”

  雲錚大怒道:“自是真的!你可知道我是誰?”

  鐵中棠心頭一陣緊張,生怕雲錚衝動之下,當面喝出自己的來歷,那麼黑、白等人,也無法再假癡假呆下去。要知此刻情況最是微妙,雙方俱是顧忌,雙方俱有圖謀,只有雲錚自己,還不知道他行藏早已被別人看破。

  只見白星武僅是木然含笑搖了搖頭。

  雲錚大聲道:“只要你們不走,我也決不離開此間。總有一日,你們會知道我是誰的!”手持劍鞘,大步而出。

  白星武、司徒笑又交換了個眼色,白星武抱拳向鐵中棠道:“事值非常,老先生怎的還不走呢?”

  鐵中棠大笑道:“老夫奪走了那少年的情人,若是走出這裡,只怕那少年便要來尋找老夫拼命了。”

  白星武道:“哦,原來如此……”忍不住回首瞧了司徒笑一眼,司徒笑面容早已大為變色。

  這時李洛陽已在傳令家丁,四下布置,只聽院外一陣陣呼喝傳令之聲,夾雜在緊張的腳步奔騰聲之中。這平時看來毫無戒備的莊院,一經變亂,立刻顯現出無比堅強的實力,平日謙恭有禮的家丁,也立刻都變成了精兵鐵漢。大門前車聲馬嘶,不絕於耳,有的人早已走了。

  鐵中棠負手走到廳門前,仿佛觀望外面的動靜,其實他身後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耳目。

  司徒笑卻只道他絕未留意身後,一步掠到溫黛黛面前,狠狠望著她,咬牙道:“你瘋了麼?”

  溫黛黛咯咯一笑,故意大聲道:“司徒大俠,有什麼事呀?”司徒笑不禁一驚,只見鐵中棠果然回過身來。

  他只得乾笑數聲,道:“沒有什麼,沒有什麼。”逡巡著走了回去,心中卻恨不得將溫黛黛立斃掌下。

  溫黛黛牽起鐵中棠的衣袖,輕笑道:“我們還是回去吧,免得呆在這裡,被別人調戲。”

  李劍白應聲道:“對了,老先生還是回去吧!”

  鐵中棠面色一沉,道:“老夫暫時回到院落中去,卻絕非離開此地,你們要趕也趕不走的。”

  李劍白呆了一呆,鐵中棠已走了出去。

  潘乘風望著他們的背影搖頭嘆道:“這些人真是奇怪,不去逃生,反而要在這裡等死。”

  海大少冷笑道:“幸好世上像你這樣的貪生惜命之輩,還不太多。”

  潘乘風拍案而起,大怒道:“你說什麼?”

  海大少厲喝道:“你要怎樣?”

  李洛陽面色一沉,厲聲道:“兩位都請坐下,此刻你我俱在這風雨危舟之中,若不同心協力,便要舟覆人亡了!”

  海大少突地大笑起來,道:“李兄請放心,俺只是跟他鬧著玩的。”啪的坐回椅子,再也不望潘乘風。

  只見一個黑衣家丁,大步奔了進來,面帶驚惶,氣喘咻咻,右耳鮮血淋漓,竟已被人齊根割去。

  李洛陽變色問道:“怎麼了?”

  這家丁抱著左耳,喘息道:“小的遵命一直跟著離去的馬車,還未走到街頭,便有人將車馬攔住檢查。”

  白星武沉聲嘆道:“我所料果然不差,他們早已在四下布置好了,決不會容我們混在裡面逃出去的。”

  李洛陽道:“後來又怎樣了?”

  那家丁忍住痛苦,接口道:“他們仿佛對所有人的來歷都極清楚,無關的人,一律放行,小的見了這情況,便不敢再向前行。正想回來報告老爺,哪知其中卻有一個看來仿佛是又聾又啞的人,突然躍來抓住了小人,話也不問,便一手扯下了小人的耳朵。”

  潘乘風脫口驚呼道:“又聾又啞的人?想不到他也趕來了!”

  黑星天亦自變色道:“聞得那‘九子鬼母’門下的九個弟子,個個俱是殘廢,這聾啞之人也是其中之一麼?”

  潘乘風嘆道:“此人在‘九子鬼母’門下弟子中,算得上最是心狠手辣,而且與小弟最是難過,他此番來了……”突地打了個寒噤,住口不語。

  黑星天搖頭道:“九子鬼母’已有多年未出江湖,你怎會和她結下了梁子?這豈非有如一拳打在馬蜂窩上麼?”

  潘乘風道:“這個……唉,當真是一言難盡。”

  海大少“哼”一聲,搖頭道:“什麼一言難盡,若不是與女人有關,俺姓海的寧願割下腦袋。”

  眾人只當潘乘風必定又要與他鬥起口來,哪知潘乘風卻只是垂首不語,眾人不禁對望一眼,知道海大少的話必定不會錯了。

  突聽大門外一陣騷亂,本在階前等候車馬、搬運行李的人,紛紛四下走避,讓出了一條道路。

  李洛陽叱道:“什麼事?”當先竄出。

  只見一個滿身紅癬的禿癩子,身上穿著件奇形怪狀的麻衣,牽著條小小的毛驢,蹣跚著走了過來。此人不但神情癡癡呆呆,像是個白癡的模樣,就連他牽著的毛驢,也是垂頭喪氣,無精打采,驢背上卻偏偏馱著又大又沉的麻袋,更將這條像是幾個月未吃糧食的小毛驢,壓得幾乎透不過氣來。這一人一驢,俱是猥瑣不堪,但此時此刻,卻令人看來另有一種奇詭神秘的恐怖之意。

  李洛陽當門而立,厲聲道:“朋友是什麼人?來此何為?”

  那白癡咧嘴一笑,道:“李財主滿面富貴,福壽雙全,小的特地來請你老打發幾個賞錢。”

  李洛陽雙眉微皺,突地仰天笑道:“好朋友遠道而來,李某絕對不教你失望,喏,拿去。”喝聲之中,揚手擲出一錠銀錠,去勢如矢,風聲強勁。

  那白癡咯咯笑道:“謝老爺。”直等銀錠到了面前,手掌突地一翻,那銀錠便似對他消失了力道,平平地落到他掌中。

  李洛陽變色道:“朋友好俊的手上功夫,在下還待領教領教。”肩頭微聳,便待掠上前去。

  那白癡卻仍然瘋笑道:“財主給了賞銀,還想要回去麼?好,我就還給你一些東西。”

  他揚手一掌,擊在驢屁股上,那毛驢一聲痛嘶,低頭向李洛陽直撞了過來,痛極之下,來勢竟也十分猛烈。

  李洛陽袍袖一拂,閃身避過,舉目一望,那白癡卻已在這剎那之間,走得無影無蹤了。毛驢卻直奔到院中廳前。兩條家丁壯漢,箭步竄來,勒住了牲口的轡頭。兩人俱是身強力壯,那毛驢哪裡禁受得起,噗的倒了下去。

  李劍白翻身趕了過來,沉聲道:“莫要虐待牲口,解開這包袱看看,裡面究竟是什麼?”

  眾人俱都圍了過來,凝目望處,只見緊緊捆住的那麻袋之中,駭然竟包著三具赤裸裸的屍身。這三具屍身肌膚俱已變色,死狀猙獰,肌肉痙攣,顯見死時必定遭受了極大的痛苦,但全身卻又看不出傷痕。

  眾人只覺一股中人欲嘔的臭氣,撲鼻而來,情不自禁都後退了幾步。

  李洛陽問道:“這是什麼人的屍身?”

  眾人面面相覷,俱都搖了搖頭。

  李洛陽沉吟半晌,大聲道:“無論如何,先將這三具屍身運到後院,抬三口棺木,好生葬了。”

  他父子兩人一個不肯虐待畜牲,一個不肯虧待死人,當真可稱是仁心俠腸,令人可敬。

  眾人驚喟著回到大廳,一直垂首沉思的潘乘風,突地顏色大變,抬起頭來,驚呼道:“不好!”

  黑星天、司徒笑齊地脫口問道:“什麼事?”

  潘乘風日中滿露驚怖之色,遙指窗外,顫聲道:“快!快將那三具屍身燒去,要燒得乾乾淨淨。”

  李洛陽大奇問道:“為什麼?”

  潘乘風跺足道:“你我都看走眼了,那白癡模樣的漢子,便是九子鬼母中的溫煞鬼子。”

  李洛陽身子一震,大驚道:“瘟煞鬼子,聞得只要此人一到,那地方立刻便有瘟疫流行……”

  潘乘風嘆道:“十多年以前,聲勢浩大的武漢十八羅漢幫,便是被他散布了一場瘟疫,死得乾乾淨淨,此人的厲害,可想而知。”

  李劍白忍不住插口道:“瘟疫流行,乃是天災,這瘟煞鬼子又有什麼力量,能散布瘟疫?”

  霹靂火悶到此刻,才大聲道:“那三具屍身又是怎麼回事?你為何要將它燒得乾乾淨淨?”

  潘乘風道:“瘟煞鬼子善用各種毒物,他散布瘟疫,除了在水中下毒,食物中下毒外,便是利用死人的屍身。”

  霹靂火道:“老夫越聽越奇怪了。”

  潘乘風道:“那三具屍身,俱是得了極厲害的病毒而死之人,死後身上仍有病毒,無論是誰,只要觸及了那屍身,立刻便會染上同樣的病,一傳十,十傳百,不到數日,這裡的人只怕都要染上重病。”他話未說完,已群相色變。

  李洛陽一步跨到廳口,揚聲道:“快將那三具屍身拿去燒了,將骨灰深深埋在地下……”

  .

  潘乘風道:“不但要將那三具屍身火化,而且還要將方才觸過屍身的家人,全部逐出此間。”

  李洛陽霍然轉過身來,厲聲道:“趕出去?難道你要將我的門下家丁,趕出去送死麼?”

  潘乘風道:“倘不將他們趕出去,你我便也只有等著染病而死,根本用不著九子鬼母再動手了!”

  李洛陽怔了半晌,額上汗珠,涔涔而落。眾人聽得此事如此厲害,但都眼睜睜地望著他。要知那時醫學未發展至今日地步,這些江湖豪士,並不知道疾病傳染的原理,是以便將此事看得更為神秘恐怖。而那時若有人得了霍亂、鼠疫等症,更是無法可救。那“溫煞鬼子”便利用因此等病症而死之人,來散布病菌,他對這件事的先知,便使得他在江湖中造成了極大的聲名。

  李洛陽黯然良久,突地雙眉軒起,厲聲道:“無論如何,我不能將門丁趕出去送死。”

  眾人更是勃然變色。司徒笑冷笑道:“如此說來,李兄是要我們也跟著—起染病而死了!”

  李洛陽道:“生死有命,你我即使死了,也不能留個不仁不義的名聲,好歹要死得像個俠義男子。”

  司徒笑冷冷道:“好死不如歹活,李兄如若要死,在下等卻不願奉陪。黑兄、白兄、潘兄,認為小弟的話說得對麼?”

  黑星天、霹靂火、潘乘風面色鐵青,齊聲道:“正是如此。”

  李洛陽大聲道:“如此說來,你要怎樣?”

  司徒笑厲聲道:“你若不立時傳令,在下等只有取而代之了!”目光轉處,已和黑、白等人將李洛陽圍在中間。

  李洛陽大聲道:“取而代之?你們莫非是想要將我殺死不成?”

  司徒笑道:“情勢如此,在下等也不得不如此了。”

  四人齊地移動腳步,向李洛陽逼了過去。

  只聽“唰”的一聲,李劍白長劍又已出鞘,“天殺星”海大少也突地拍案而起,厲喝道:“誰若要動李家父子一根毫毛,俺就將他撕成兩半。”

  潘乘風緩緩轉身,突地出手一招,直擊海大少胸膛。

  海大少狂笑道:“好小子,俺早就想宰了你了。”笑聲之中,他已急地攻出五拳。拳勢剛烈,石破天驚。潘乘風身法輕靈巧快,游走在他拳勢之間,眨眼中也已還了五招。

  “玉潘安”潘乘風雖然聲名狼藉,但武功身法卻不弱,腳步移動之迅快奇詭,端的罕聞罕睹。那邊李劍白也已和白星武動起手來,但聞劍風咻咻,匹練的劍光,有如亂雨狂風,滿天灑落。白星武動手幾招,心中又大是駭異,他雖未低估李家子弟的武功,卻也未想到這少年劍士造詣有如此之深。李洛陽雙臂垂膝,安然而立,神色之間,仍是安靜從容,絲毫沒有異常衝動之態,但全身早已貫注真力。

  黑星天、司徒笑幾次要待出手而擊,但見了李洛陽如此神情,一時之間,竟不敢猝然出手。只因此局勢突地又呈尖銳,勝負之爭,萬萬不能有毫釐之差。

  突聽一陣腳步奔騰之聲,自遠而來,十一條黑衣大漢,面容凝重,魚貫走上了廳前的石階。

  李洛陽雙眉微揚,沉聲道:“你們來做什麼?”

  當先一條大漢垂首道:“小人們已將那三具屍體火化埋葬,但不幸小人們都早已觸過了那三具屍身。”

  第二條大漢大聲接口道:“各位暫請住手,聽小人一言。”話聲方了,劍影拳風頓息。

  李洛陽沉聲道:“你們要說什麼話,還不快快退下去。”

  當先一條大漢垂首道:“老爺你毋庸再為小人們之事動手相打了,小人們跟隨老爺多年,決不敢令老爺為難。”

  李洛陽面色微變,厲聲道:“你們要怎麼樣,難道……”

  那大漢抬起頭來,黯然道:“小人們此刻已都變成了害群之馬,怎敢再活在世上,為害大家。”

  李洛陽面色更是激動,大聲道:“你們只管退下去,無論如何,我也要拼死保護著你們……”

  那大漢嘶聲道:“老爺和公子待小人們恩重如山,小人們……”語音突地一陣哽咽,雙目之中,淚珠滾滾而落。

  第三條大漢接著道:“小人們只恨身不由己,不能再追隨老爺和公子,為老爺和公子效勞了。”

  潘乘風道:“對極對極,你們若是對李大哥忠心,便不該令他為難,還是決快離開這裡吧。”

  李劍白厲喝一聲:“不用你多口……”

  第四條大漢突地振臂而起,嘶聲喝道:“老爺和公子在上,請受小人們最後一拜。”喝聲之中,十一條大漢已齊地跪了下去。

  李洛陽慘呼道:“你們要怎麼樣?沒有我的命令,你們……你們誰也不能死,知道麼……”

  當先一條大漢悲嘶道:“老爺請恕小人抗命之罪,小人縱然身死為鬼,也要在老爺身側保護。”

  李洛陽頓足道:“你……你快站起來……”

  突見這大漢面容一陣扭曲,飛激的鮮血,自他的胸腹間暴射而出,他身子搖了兩搖,狂笑道:“弟兄們,我先走一步了。”狂笑聲中,他身子已撲地跌倒。

  李洛陽頓足道:“傻孩子,你……你們切切不要再學他的樣子……”他從容的神情已不再從容,淚珠奪眶而出。

  另十條大漢慘然一笑,齊聲嘆道:“老爺,小人也去了……”手掌各各在胸間一按,鮮血隨手而出。

  原來他們早已在袖中暗藏著精鋼所制的雙鋒匕首,刀鋒過處,直沒至柄,李洛陽縱有迴天之力,也救不得他們了。

  李劍白哀呼一聲,飛身撲了過去,站在他們的屍身旁,望屍慟哭。李洛陽木立如死,只有點點淚珠,順腮流動。

  司徒笑、黑星天、白星武,也不禁都被這批漢子的忠烈之氣所驚,立在地上,再也說不出話來。

  一時之間,但聞風吹窗戶,四下無聲,眾人心頭,突覺有寒意升起,不約而同地拉起衣襟。抬起頭來,院中已擠滿了人群,有的是將要離去還未離去的珠寶客戶,有的是李府的家丁。這些人有的是目泛淚光,有的已是滿面流淚。

  鐵中棠遠遠立在一角,他雖未流淚,目中卻含蘊著更深的痛苦。本來是甚為簡單的恩怨,此刻已由他造得如此複雜,許多條無辜的生命,已在這複雜的恩怨仇殺中喪生,他雖然已對本門盡力效忠,但卻對良心甚為歉疚,於是,他忽然發現,江湖仇殺,竟是件如此痛苦和殘酷的事。直到人群漸漸散去,他仍然木立在那裡,望著一具具流血的屍體,自他眼前被抬了過去。

  突地,遠處有鐘聲一響,尖銳地劃破死般的靜寂。

  接著,一個清亮高亢的童子口音遙遙唱道:“喪鐘一響,雞犬遭殃,李洛陽啊……心頭髮慌。”

  李劍白厲喝一聲:“我和你們拼了!”手揮長劍,便待衝出,但腳步方自出門,便又被人拉了回去。

  鐵中棠遙遙望去,又見到潘乘風走出廳前的石階,背負雙手,在向他注目苦笑為禮。他心頭又是一陣痛苦,轉身走回後面的院落。雲錚正在他院前的槐樹下,癡癡地望著院中的帷幕。

  他見到鐵中棠來了,面上立刻露出悲憤之色,忽然一拳擊在槐樹上,木葉紛飛,他已狂奔而去。

  鐵中棠呆了半晌,只聽帷幕中有歌聲傳出。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鐵中棠微微一驚,仿佛有種不祥的預感自心中升起。

  他大步衝入帷幕,只見溫黛黛正倚在錦榻上剝橘子呢,水靈光與妝兒卻遠遠立在角落中。她們足下,有兩隻小小的包袱;她們身上,已換了身簡樸的衣衫,甚至連水靈光頭上的珠翠都已不見。

  鐵中棠變色道:“你們要做什麼?”

  妝兒垂首道:“姑娘要走了,我也陪著姑娘走。”

  鐵中棠衝了過去,顫聲道:“你真的要走?”

  水靈光點了點頭,妝兒卻道:“這是姑娘留下的話。”

  鐵中棠奪過她遞來的紙柬,只見上面寫道:

  “你已不再寂寞,我要走了。我不願做你的妹妹,但又不能不做你的妹妹。還是走了的好。”

  鐵中棠手掌一緊,揉碎了紙箋,大聲道:“你為什麼不願做我的妹妹?你為什麼要走?”

  水靈光緩緩地抬起頭來,目中珠淚盈盈。她猶未說話,但鐵中棠卻已自淚光中看到她的心聲,看到她心中對自己那一份濃濃的情意。他心弦突地顫動起來,倒退幾步,坐在椅上。是的,她不願做他的妹妹,只因她所需要的是一種更強烈的愛。但是,他卻不能付出,她也不應接受。

  於是她要走了。她緩緩移動腳步,走過溫黛黛時,輕輕道:“你……你要好好照顧著……他。”語聲和淚,最是辛酸。

  溫黛黛輕輕笑道:“好妹子,你放心,嫂子會照顧著他的。”

  水靈光面容一陣扭曲,急急走出簾外。

  只聽簾外哽咽著道:“這些……本……本來就都是你……的,你……你……”說到後來,聲音已在遠處。

  鐵中棠仿佛突然似戰敗退下來的將軍,全身都虛弱下來;那種難以描述的空虛,任何人都無法忍受。

  良久良久,突然溫黛黛笑道:“人已走了,鐵中棠,你還難受什麼?”這“鐵中棠”三字,宛如霹靂般震人耳鼓。

  鐵中棠只覺耳邊“嗡”然一聲,霍地飛身而起,一步跨到錦榻前,厲聲道:“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溫黛黛剝了瓣橘子,放入口中,悠然笑道:“鐵中棠,你力鬥紫心劍客,巧計脫出重圍,這名字已在江湖中響亮得很,你還不知道麼?”

  鐵中棠疾伸雙掌,捏住了她的雙肩,厲聲道:“你說不說?”雙掌一緊,溫黛黛的雙肩欲碎,橘子也落到地上。

  但她仍然輕笑著道:“你先放開手,我就說。”

  鐵中棠大怒:“你敢要挾,我卻不是能被人要挾的人。你若不說,我就活生生宰了你。”

  溫黛黛呆子一呆,只覺雙肩痛徹心腑。她一生慣以各種事來要挾別人,卻不想今日竟遇著了不受要挾的鐵漢。她面上的笑容終於不見,顫聲道:“這是你那妹妹說的。”

  鐵中棠怒道:“她怎麼說?”

  溫黛黛道:“方才你走的時候,她一直在裡面念你的名字,我聽見後,一猜就猜到你是鐵中棠假扮的了。”

  鐵中棠暗嘆一聲,緩緩鬆開手掌。

  溫黛黛媚笑接道:“而且……我早該想到你不可能是個老頭子,你全身的肌肉,完全沒有一絲松的……”

  這女子當真是天生來迷惑男人的尤物,此刻竟又向鐵中棠倚偎了過去,媚笑道:“你本來生的是什麼樣子,讓我看看……”

  話未說完,鐵中棠已反手摑了她一掌。

  溫黛黛顫聲失色道:“你……你做什麼?”

  鐵中棠順手又是一掌,厲聲道:“沒有人是鐵中棠,知道麼?你若在外洩漏一個字,哼哼……”

  溫黛黛突然展顏笑了起來,道:“好人,你真傻,此後我一生都要跟著你,怎會讓別人害你?”

  鐵中棠冷冷“哼”了一聲,只聽簾外有人道:“老先生在裡面麼?在下李劍白有事要請教。”

  鐵中棠推開溫黛黛,道:“請進來。”

  李劍白應聲掀簾而人,抱拳道:“客人們都已離去了,在下奉家父之命,特來催老先生上道。”

  鐵中棠冷冷道:“這就算做是逐客令麼?”

  李劍白長嘆道:“這是家父的一番好意,怎能算是逐客之令?少時戰端便起,老先生若是……”

  鐵中棠故意大怒截口道:“什麼好意,你看清楚些,老夫豈是容得你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物!”

  李劍白雙眉微軒,冷笑道:“老先生未免言重了罷!”

  溫黛黛牽了牽鐵中棠的衣袖,道:“你為什麼不走,這裡……”

  鐵中棠一甩手腕,厲聲道:“不用你管,老夫偏偏要留在這裡。”

  李劍白道:“走不走都由你,但……”

  突聽遠處又是一聲鐘聲響起。接著,那童子聲音便又揚聲歌道:“鐘聲二響,絕路斷糧,出門半步,包管命喪!”

  李劍白變色道:“好的,此番你要走也走不出了。”

  溫黛黛亦是花容失色,道:“這……怎麼辦呢,我們在你李家做客,你總該想法子保護我們。”

  李劍白嘆息一聲,轉身而去,那兩個童子,卻在後面奔了進來,惶聲道:“他們都走了!”

  溫黛黛道:“誰都走了?”

  那童子眨了眨眼睛道:“馬夫和廚子,都卷了包裹走了,妝兒姐也走了,老爺你還不走麼?”

  另一個童子惶聲接道:“你看幾重院落裡,現在都已無人跡,死氣沉沉,教人看了害怕。”

  溫黛黛輕輕頓足道:“你……你明明是個聰明人,怎麼也做出這樣的傻事來?你只要脫身一走,豈非什麼事都沒有了,大可以袖手旁觀,看你的仇人,一個個死在這宅子裡,那時你仇也報了,人也有了,該是多麼得意。”她輕嘆一聲,接道:“哪知你卻偏偏要留在這裡,難道你喜歡陪著你那些仇人一起死麼?”

  鐵中棠冷冷道:“這裡留下的若都是我的仇人,我早已去得遠遠的了,便是拉也拉不住,但……”

  溫黛黛眨了眨眼睛,道:“你難道是為了李洛陽、海大少這些人留下來的麼?這更奇怪了,他們和你有什麼交情?”

  鐵中棠道:“雖無交情,但他們卻都是正直之人。”他語聲微頓,接口又道:“對那些奸狡凶惡之徒,我什麼手段都用得出來,但對正直之士,我卻只有一個方法。”

  溫黛黛道:“什麼方法?”

  鐵中棠道:“也以忠誠正直對他。”

  溫黛黛呆了半晌,輕輕嘆息了一聲,口中喃喃道:“傻孩子……真傻。”雖在嘴裡咕嘟,卻不敢說出來。

  那兩個童子瞪著大眼睛瞧她,仿佛瞧得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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